这似乎是属于女孩子们的独门秘技,小年和落苏说起来都头头是道。
宋檀听归听,仍是不穿另一个耳朵。
宋檀找来张纸,把棋局记下,出门往文渊阁去,指望能从古往今来的典籍里找到破解方法。
天气凉爽,宋檀出门的时候瞧见草地上都下了霜,踩在上头,咯吱咯吱的。
他披着石青色斗篷,身边跟着的两个太监叫吉祥和吉安,年纪小一些,不过人很机灵,惯常跟着宋檀。
到了文渊阁,吉祥和吉安立刻着人辟出一小块地方,布置桌椅条案围屏,案上电灯,炉中焚香,十分有苦读的氛围。
可是宋檀不打算苦读,他把斗篷解下来,抱着手炉坐了一会儿,就自己去翻找棋谱。
按说,宣睢不会故意为难宋檀,他给出的棋局一定是在宋檀能力之内可解的。只是宋檀觉得这棋局眼熟,一定在棋谱上看见过,这才想着找找看看。
文渊阁这种地方,本是十分注意炭火的,沈籍走进来,在一个书架前略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屋里十分暖和,苏合香随着炭火的温暖弥漫开来,一室香浓。
沈籍召来一旁的宫人,“陛下今日在文渊阁?”
宫人回道:“不是陛下,但确有一位贵人在。”
沈籍微微愣神,他握了握手中的书卷,听着一个脚步声慢慢地往这边来。
转过书架,来人的身形映入眼帘,宋檀微微惊讶,道:“沈大人。”
沈籍没说话,抬眼看向宋檀,他今日穿着蟹壳青的宽袖冠带,腰上垂着碧玉铃铛,袖中怀抱着手炉,悠闲地仿佛这里不是文渊阁,而是他自家的私宅。
沈籍还看到,宋檀的左耳上新穿了耳朵眼,带着一根小小的银塞子。
“有段日子没见了,”宋檀走到沈籍跟前,“沈大人一切可好。”
沈籍顿了顿,道:“都好。”
宋檀目光落在沈籍手里的书上,道:“这本书,我能看看吗?”
沈籍道:“这是本棋谱。”
宋檀点点头,“我最近在学棋。”
他去拿沈籍手里的书,抽出手的时候袖中的纸片子飘落在地上。沈籍弯腰捡起来,看到了未走完的残棋。
宋檀道:“沈大人应该也懂棋吧。”
沈籍默了默,指着棋盘上的一个位置,“下在这里,白棋虽失三子,但有活路,可反败为胜。”
宋檀拿回那张纸,兀自琢磨了一会儿,笑道:“沈大人真厉害。”
沈籍不言语,他从未教过宋檀下棋,因为那时候宋檀在宫里用不到这些。不过他现在有闲情摆弄棋局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解决了棋局,宋檀没多留,与沈籍道了别就走了。临走时他吩咐宫人,“炭盆留给沈大人吧,这文渊阁怪冷的。”
宣睢处理完朝政去找宋檀,宋檀不在。小年和落苏上了茶后就候在外间,宣睢坐在榻上,看着几案上已经破解的棋局。
宋檀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头装着裹了糖霜的山楂,红艳艳的,诱人口水。
“回来了?”宣睢看着进来的宋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
宋檀把油纸包递过去,宣睢摇头不想吃,山楂太酸,糖霜太甜,做法又粗糙,完全不符合皇帝的饮食习惯。
宋檀拿小签子,一口一个山楂球。
“棋局你解出来了?”宣睢看着宋檀。
宋檀把油纸包给小年,脱掉外袍后盘坐在榻上,落苏上了茶,他轻抿了一口。
缓了口气,宋檀道:“我今日去文渊阁,遇见了沈大人,他给解出来的。”
他乖巧又坦荡,将如何遇见沈籍,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说了。沈籍指点他破了棋局,他便没再继续留,而是直接回来了。
宣睢捏着黑棋,在棋盘上下了一个子,没给白棋任何余地,是很凶很凶的一步棋。
他睨了一眼宋檀,“你怎么没让沈籍多教你两步。”
宋檀撇了撇嘴,不回答,只看着棋局问:“白子后面还有气吗?”
宣睢轻嗤一声,“没有了。”
宋檀于是又伸手把棋盘拂乱,“好了好了,不下了不下了。”
宣睢伸手把宋檀抱在怀里,宋檀趁宫女们不在,扭过脸亲了亲宣睢的嘴角。
宣睢按着他的后颈,亲吻逐渐带上了掠夺的意味。宋檀略退了一点,摸着差点被咬破的嘴唇,问他:“山楂球甜不甜?”
宣睢看了宋檀一会儿,撑不住笑了,拇指捻了捻他的嘴角,将他整个人紧密抱着,不再提棋局的事。
京城第一场雪特别大,鹅毛大雪下了一夜,早起的时候一片银装素裹,宛如琉璃世界。
宋檀兴冲冲的去城墙上看雪,他并不撑伞,只穿着狐裘,头戴兜帽,怀抱手炉。他从奉天门上去,居高远望,大雪扑簌簌落下,红墙绿瓦全被盖上了厚厚的雪被。在宫道上走着的人,变成了一小点,缓慢移动在一大片雪白之间。
宋檀伸手抓了一点雪,雪花在手里很快化掉,变成一点冰凉凉的水。
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之声,宋檀看去,在宫墙右侧的一排屋子前,有一列东厂番子,当中一个被廷杖的人,喧闹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宋檀看了一会儿,问齐柳,“怎么回事?”
齐柳回答:“是陛下的旨意,当庭杖二十,六部官员,御史台和内阁都要去观刑。”
宋檀问道:“犯了什么错?”
齐柳目露为难,宋檀想了想,道:“请邓厂公上来看雪。”
齐柳立刻去了,不多时,几个人簇拥着邓云过来,他头戴三山帽,身着大红织金曳撒,衣上绣着的图案凶狠狰狞。
两人见了面,邓云感叹道:“有日子没见你了。”
他虽往来于内廷,但也并不能时时见到宋檀,算起来,据上次见宋檀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宋檀的手揣在暖手筒里,问:“那是怎么回事?”
邓云瞥了一眼,道:“一个年轻的言官,前两日朝上弹劾内宫太监以权谋私,擅用银作局为自己置办东西。”
宋檀恍然大悟,“说的是我?”
邓云点点头,“陛下勃然大怒,当庭革除其官职,要求我彻查其背后的人是谁。这个人的座师,同乡,同年全都被请去东厂喝茶。”
宋檀眉头微皱,“波及这么多人?”
“事情我已经查明了,没有那么复杂。”邓云道:“这小子年轻气盛得罪了人,根本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是谁,只是被人激了两句,这就敢贸然上书。”
邓云想起什么,乐不可支,“他的老师,就是内阁小田阁老,一贯老实本分。昨儿见了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躲过了汤固案,躲过了江西案,今日竟然栽在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身上。”
宋檀皱着眉,不像邓云那样还能乐出来,“这件事怎么收场?”
邓云微微收敛了些笑意,道:“陛下的反应确实有点大了,不过沈籍贺兰信同内阁几位阁臣都去求情,田阁老虽致仕,但也为他的同乡小田阁老上了折子,想必不会牵连很多人。”
宋檀想了想,指向城楼下的那人,“这个呢,怎么处置。”
“打完板子能活下来算他运道好,活不下来也怪不得人。”邓云显见得十分冷漠。
宋檀劝道:“太过张扬了不好。”
邓云嗤笑,“只要陛下还用我一日,我就还能张扬一日。陛下不用我了,就是我温良恭俭让也多的是人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管那些了,真有倒台的一天,我也不会像夏明义似的琢磨什么身后事,自己把自己送走拉倒。”
或许大半的太监都是这个想法,得不到别人尊重的人也不会想着去尊重别人。
宋檀轻轻叹了一下,道:“按说这个上书的言官只是不聪明,倒不至此。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留他一条命吧。”
邓云看了宋檀一眼,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宋檀抿起嘴,没有看雪的心情了。他不喜欢邓云这种对人命的百无聊赖,那让他觉得邓云整个人也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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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对劲
第34章
下雪天,天气阴沉的厉害,屋子里从早到晚点着灯,苏合香时时添补,以驱散燃烧蜡烛带来的味道。
宣睢合上奏折,揉了揉眼睛,他起身去窗边,云母窗子透着亮,雪花一片一片不停歇的飘落。
后殿外站着一个人,他穿着斗篷,蹲在廊外的台阶上,摆弄松散的雪。
司设监给宋檀送上了好些轻便的木头模具,雕刻成兔子、狸猫等样式,塞点雪进去,在石阶上磕一磕,一个活灵活现的雪狸猫就做了出来。
宋檀从回廊那边慢慢挪到这边,做了一排的小雪人。
宣睢负着手看了一会儿,道:“谁送来的?”
“司设监的庞兴,”六安回道:“司设监正在打造数丈高的大模子,庞兴机灵,先做了几个小的,给宋公公过目。”
宣睢点点头,道:“赏。”
六安低头称是。
宋檀把最后两个雪狮子做出来,打算摆放在石阶两头。雪花落下来是柔软的,宋檀动一动就带起一阵雪烟。
他的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宋檀回过头,看见宣睢身着鹤氅站在雪里。
宋檀拍拍手,站起身,他带着麂皮手套,但是手套里面的手,已经是冰凉的了。
宣睢走近了些,掸了掸宋檀衣服上的落雪。
宋檀将他拉上台阶,在回廊下看着一整排的雪人,“怎么样,好看吧。”
宣睢一个一个看过去,道:“只怕不太好保存。”
小年递来姜茶,宋檀摘了手套,捧着姜茶取暖,听见宣睢的话,笑道:“雪人怎么保存,天气一暖就化掉了。”
宣睢道:“可以放进冰库里,小心着些,到明年夏天也不会化。”
宋檀看了他一眼,道:“可是明年又有新的了,你都存起来,要把冰库都装满了。”
“明年的事谁说得准。”宣睢不置可否。
这几个雪人,到底没有真的放进冰库里,不是因为天气变暖化掉了,而是因为这一夜雪太大,全都盖进了雪里。
大雪天早朝暂停了,政事全都递折子,再有重要的事就入宫面圣。
面圣的人不在少数,六部尚书,内阁学士,这些人基本每天都入宫。那一天,贺兰信也在,殿外跟几位大人打了招呼,略停了片刻,就在六安的带领下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炭火很足,两排圈椅后面各自有方形火厢,苏合香的味道弥漫着,一室如春。
贺兰信刚踏进内室,就听到环佩叮咚的声音,他微微抬眼,只瞥见一个身着青色月华裙的影子,因起身很急,一支金步摇从他的鬓发间滑落。他顾不得捡,扶着发髻,走到后面去了。
那身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实有点太高挑了。
金步摇被皇帝亲自捡了起来,放在手边,金叶子忽闪忽闪,带起一点细碎的光芒。
贺兰信跟随众人一道行礼,宣睢单手支颐,声音格外慵懒,“都免礼吧,赐座。”
各位大臣依次入座,六安上了热滚滚的甜牛乳茶,大多数人都端起来喝了,这样冷的天,能喝口热的自然不错。
贺兰信不大喜欢吃甜的,只端起来闻了闻,便又放下。
香炉边靠墙壁的长几上摆着一个白玉瓶,瓶中插了几只南天竹,绛紫色的叶子中坠着一串串红果,红果鲜亮,活泼又灵秀,映着白瓶,胭脂雪一般。
这该是宋檀送来的东西,南天竹有毒,这样的东西别人也不敢轻易摆在御前。
这尊插瓶,别人也瞧见了,一个年纪大些的阁老笑道:“冬天插瓶不用梅花而用南天竹,真是别出心裁。”
宣睢笑了笑,往后倚着御座,神情很舒展的模样。
于是其他大臣也争相夸赞,把一株平平无奇的南天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贺兰信没说话,与他一块沉默不言的还有沈籍。自己是因为讨厌宋檀,那沈籍是因为什么呢?
贺兰信有时候真想不通,如果他是宣睢,他非杀了沈籍不可。
高位上的宣睢只是抚摸着步摇垂下来的金珠,但笑不语。
金步摇后来在一天晚上摔坏了,晨起小年和落苏收拾床榻,从床角找出坏了的步摇,金线断了,珠子撒了满床。小年拿帕子把步摇和金珠包起来,先放在抽屉里了。落苏捧着宋檀昨晚穿的那身衣裳,妆花缎子白绫袄,曳地月华裙,袄子上的金钮坏了,裙子上有点脏污,宋檀偷偷沾水擦过,结果擦断了金线,显见得不能要了。
下雪天走起路格外的累,宋檀要往太掖池去,犹豫再三还是叫了撵轿。他在宫里不常用撵轿,也坐不太习惯。
刚转过一道门,迎面就碰上了贺兰信。
撵轿停下,宋檀下来,抱着手炉向贺兰信见礼。
贺兰信拱手还礼,目光落在宋檀面颊边。他的左耳上,带着一个米粒大的翠玉坠子,随着宋檀的作用,轻轻地摇来摇去。
宋檀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颈,以为是露了什么痕迹。不过贺兰信很快收回了目光,又变成那幅眼里没有宋檀的模样。
孟千山站在贺兰信身后,对着宋檀挤眉弄眼,袖子下,她的一只手带着黑色的皮套,十分明显。
“孟千户回京了?”宋檀道:“正好,我寻她替我办件事。”
贺兰信略点一点头,孟千山便站到了宋檀身边。
贺兰信并不多留,很快就走了。宋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对孟千山道:“你们指挥使好像不玩骰子了,我好几次见他,都没见骰子。”
孟千山道:“许久之前就不玩了,说赌博不好,有赌就会输,他不喜欢输,干脆就不赌了。”
宋檀若有所思,“你们指挥使还怪要强的呢。”
孟千山与宋檀同行,宋檀就不乘撵轿了,慢慢地走。
两人走到太掖池边的竹坞,宫人安排了火炉炭盆,把一整间屋子熏得暖烘烘的。
宋檀甫一落座,就叫人上两坛太禧白,其余酒菜叫尚膳监看着安排。
孟千山早忍不住了,一杯酒入喉,美的眼睛都眯着。
宋檀比她斯文些,拎着酒杯倚着凭几,看窗外的白雪。
“你这次去的是北边,听说北边也下雪了,比京城如何?”
“京城的雪跟北边的雪可没法比,”孟千山道:“那里的雪是硬的,落在地上有声音,京城的雪太温软。”
宋檀没去过北边,因此不觉得京城的雪是软的。孟千山喝了酒,谈兴大发,讲白山黑水,讲结了冰的能跑马的江面,讲雾凇沆砀,还讲她自己是如何大杀四方。
宋檀是个很好的听客,听的兴致勃勃,他爱听孟千山讲外面的故事,于是孟千山越讲越精彩,口才快要媲美说书先生。
“对了,”孟千山道:“我回京之后永嘉公主召见过我。”
宋檀有些惊讶,“她召见你做什么?”
“她说听说过我的名字,对我心向往之,给了我不少赏赐,请我教她练武呢。”孟千山夹了一块腊鹅,道:“公主金枝玉叶,真练起武来居然也有模有样的,很能吃苦。”
宋檀想了想,道:“永嘉公主一贯说得出做得到,心性十分了不得。”
“她还托我拿来一个东西。”孟千山用小指勾了勾腰间,勾下来一个荷包。荷包绣着祥云,绣纹简单,男女都使得。
宋檀擦了手,接过荷包看了看,道:“这荷包,怕是太后娘娘亲自绣的。”
“哎呦,”孟千山吓了一跳,嘴里还咬着肉脯,“太后她老人家的东西,我居然也敢戴着,罪过罪过。”
宋檀失笑,将荷包拿帕子包起来,道:“这个东西给我吧,永嘉公主的意思我晓得了。”
宋檀和孟千山喝酒畅聊,宫门下钥前孟千山才离开,还另带了两坛太禧白。
宋檀回到太极殿,解了斗篷和长袄,懒懒的躺在南窗下的长榻上。他因喝酒,面颊和眼尾都是红的,好像抹了胭脂一样。
夜色漫上来,里间也不点灯,看着宋檀似乎是睡熟了。
宣睢用手背贴了贴宋檀的面颊,宋檀开始觉得凉,后面就觉得有点舒服,握着宣睢的手不叫他动。
“喝了多少酒,”宣睢道:“真成了个酒鬼了。”
宋檀勉强睁开眼,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他抓着宣睢的手,把怀里的荷包塞进他手里。
宣睢拿起荷包,抚了抚上面的绣纹,问宋檀,“你要说什么。”
宋檀翻了个身,双手趴在枕头上,看着宣睢,“太后娘娘想你呢。”
宣睢默然不语。
宋檀打了个哈欠,声音轻飘飘的,“我父母去得早,是个亲缘淡薄的人,对于亲情,只要有就很好了。”
很久之前,夏明义充当宋檀家人的角色,他当然不是全心全意为宋檀好,可是宋檀觉得无所谓,他自己心里过得去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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