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闲摩挲胸前的石头,“应该不是,石头已经不亮了”
图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嗯”一声。
这俩都是散鬼,没什么修为也没脑子那种,想问话是不可能了。
“有没有可能这俩小鬼和你...呃和你弟接触过,所以带了你弟的气息,让石头捕捉到了?”
“可能是这样”
魏闲平复心情,从兜里掏出两张黄纸,上面还什么都没写。沾了灰水在上面点画两下,贴到那俩笑脸鬼身上。追踪符。
图衡收了困住笑脸鬼的符纸。
笑脸鬼得意的尖啸一声,转瞬不见。
两人跟着追踪符差不多把元山里这地方逛了个遍,最后终于来到这恶鬼停留的地方。
向柳河。
也是三元里的一个旅游景点,可以游船,看景,还有河水周边的绿林可以散步。不过大都晚上来,夜里放河灯,景象最漂亮。
魏闲和图衡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依旧充足,水面细细闪闪的,河边尽是垂柳,柳枝软条条的搭进水里。河岸有几个大爷在下棋,还有几个小孩在抽绳玩儿。
不吵闹,但又暖烘烘的热闹。
图衡压低了声音在魏闲耳边,“这里就是索命的地方”
几日前向柳河索命事件就是在这发生的,而追踪的两个小鬼也是停留在这,总不能是巧合......
“嗯,先把昨晚那俩小鬼收了,看看有没有团伙,我总觉得这里的气不太寻常”魏闲说。
“这人多我不好施展”图衡伸了个懒腰,“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一起吧”魏闲说。
“两个散鬼你怕什么?”图衡按了下他肩膀,“你不如在这四处逛逛,看看你那宝贝石头还亮不亮”说着也不等魏闲回答,跨着大步走了。
魏闲对此无奈,他背后背着个大木头剑,打一眼谁看不出他是个道士,也不知道图衡躲个什么劲儿。
魏闲沿河走了两步,下午不至于像正午那样热,此时河对岸的风正好过来,颇有些清爽意味,还算闲适。
一张薄纸,轻飘飘的被风卷到魏闲脚边。
魏闲走了几步,那张纸就跟了几步,终于在被踩上的前一刻吸引了魏闲的注意力。
上面依稀还有墨水的痕迹,魏闲打开一看,是一张画,水墨未干,书香的气息先一步抚了他的鼻息。
一个高立青年,外套随意的扎在腰上,束起的腰又细又韧,上身的半袖被微风鼓起,短发拎出一根呆毛顺着风的弧度,和谐又温暖,只身后背着的剑叫这一副景凌厉几分。
画上的人是侧身,看不见脸。或者说,是画画的人没看见画上人的脸。
画的正是魏闲。
魏闲说不出心头突的空了一下,手里的宣纸正透着谁的温度,竟也烫手了。
朝着画上的视线,魏闲看过去。绿匆匆的林里,还是那些下棋的大爷,吵着玩的小孩儿。
或许人早走了。
魏闲脚步先动,神情怔怔然,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了。
等他缓过神来,河边的熙攘声已经离他很远了。周边只安静的剩下树叶扫动的声音。
纸张息动,声音融进树叶里。树荫遮蔽,总有那么一簇阳光穿过层层枝头,滑顺下来,落到那人握着毛笔的手上。
第一眼该是先看看画画的这能人长了个什么样子,魏闲却先是被那双冰骨似的手吸去注意。印象里毛笔风骨正然,长桌、砚毡、姿态是哪一个不能少。这人倒是哪一个都不占。
像是心中自有风景,并不抬头照看,只低头认真勾画。腿边纷乱几张画好的,凑巧的是,都是魏闲刚见过的景。绿油的长叶子小心翼翼的跌落在他屈坐的腿上,也像不愿打扰。
脚下踩了个石头还是树枝的错了魏闲的脚步,倒不至于摔跤,再抬头,正和一双黑眼对上。
终于看清了脸。
不至于惊艳,只是每一分长相都入了魏闲的眼,想亲近,想探究。
“我...”魏闲开口,嘴里打了绊,“我捡到了您的画”看不出年纪,只能先用上敬称。
那人很是礼貌的点头示意了下,继而又低下头画手里的画了。
手里宣纸的触感很细腻,魏闲没忍住捻了两下。随即大大方方的走过去。
那人也像没料到魏闲会走过来。
抬起头,魏闲脚下的影子就这么一点一点落了他执笔的手上。
“我刚想说,你画的真好”魏闲笑着说,酒窝有些晃人。
他闻言唇角轻悄,说,“谢谢”
魏闲就靠到身后的树,陪着他画完了那幅画。心里头热胀的澎湃,魏闲品不清,索性不管了。
修道之人,也讲缘法。萍水缘分,接了受着就是。
“我姓詹,单名一个”他轻顿了一下,说,“休”
“是个画师”他补充。
伸出手,细薄的手染了墨。
魏闲也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自己的名字,“魏闲”想到什么,也补充一句,“是个道士”
握上那只手。很凉。
詹休收拾散了一地的画纸,魏闲的视线在那双手定了好一会儿,将自己手里那一张也一并递了过去。
“不喜欢吗?”詹休问。
魏闲反应一瞬才明白他问的,“喜欢啊,当然喜欢”
詹休起身,目光略过魏闲胸前,话很轻,“那可得收好喽”
魏闲哈哈一乐,还真就把那张画仔细折好,揣进口袋。
两人并肩走着,夹落的日光一寸一寸晕上两个青年的身形。
脚下碎石的声音将魏闲的思绪拉了回来,仔细听河边那些老人孩童的声音好像全不见了,疑惑间,又在下一瞬熙攘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知道自己在这耽搁多久,图衡该是在找自己了。
“哥哥?”
“啊?”魏闲一时晃神,也知这青年是在叫自己。
“你应该比我大几岁,我该叫你哥哥”詹休说的认真反让魏闲不好说什么了。
“你可以叫我小詹,我家人都这样叫我”
“好,小詹”
魏闲又忘记刚才在想什么事了,好像碰见詹休开始,自己的注意力就不那么坚定了。
“哦,你...为什么画我?”魏闲终于想起他走进这片树林最开始的目的。
詹休轻笑声,看起来是真的愉悦,“好看”
魏闲愣是说不出话来,好看?他可不是能让人称的上一句好看的类。
只是控制不住耳朵它自己要热。
“只要是好看的,我都画”詹休说。
魏闲搓了搓耳朵,也跟着心情很好。
谁也没说要去哪,就这么走着,魏闲此时很想反驳图衡那句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确实挺好看。
“魏闲!”
是图衡从林子尽头跑过来,脸上带着焦急。
魏闲后知后觉有点对不起图衡,赶紧迎上去,“我忘记时间了,害你找我”
“不是”图衡喘着大气,在看到魏闲身后的人后,又如临大敌。一把将魏闲拉到自己身边。
“他是谁?”
“是小詹”魏闲笑着介绍,“是个画画很好的画师,这是我师弟图衡”
“你好”詹休和顺道,“我叫詹休”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图衡扯着嘴,对着魏闲一脸恨铁不成钢,“小詹?刚认识叫那么亲?”
“你干嘛?”魏闲赶紧拽住图衡,压低声音,“怎么那么没礼貌?”
“你也不看看他是什么东西,就随便交朋友?什么时候这么马虎了?”
魏闲看他这样不免失笑,“什么什么东西,他人很好,还给我画了张画呢,我回头给你看”
图衡不管三七,甩出几张符纸拍向詹休。
“图衡!”
魏闲挡到詹休前面打掉了那几张符纸。
“你没事吧?”魏闲有些紧张道。
詹休耸肩,没什么所谓,甚至都没对图衡如此失礼的行为有说辞。
“图衡你怎么了?”魏闲问。
“魏闲你清醒点,他绝对不是什么人,他就是鬼!”
“鬼怎么会白天顶着太阳出现?”
“这里是届!”图衡着急道,“你进届了,自己没发现吗?!”
魏闲猛然惊醒。
刚才那些细微的不被察觉的不对劲此刻全然清晰。
“届......是什么?”身后的声音问。
魏闲回过头,对上詹休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向柳河?”
詹休对于魏闲突然变化的态度不解但也配合,“中午,中午十一点多大概”
图衡挡到两人中间,“问这些没用,一试便知!”
说着就出手了符纸,风猝然而起,全烘向詹休。
詹休看着散了一地的符纸,朝图衡身后的魏闲投去了疑惑的眼神,“哥哥,这是?”
图衡还在持续努力的朝詹休发射阵法,试图纠出他的破绽。可惜那些东西对面前这人一点反应不起。
魏闲叹了口气,拍了拍图衡的后背,“行了兄弟,找届主,先破界吧”
“不对,他肯定不是人!他绝对是鬼!小白脸你等着,我绝对给你试出来”
魏闲巡视四周选了个方向走了,詹休自然跟着。
图衡一边捡符纸一边着急朝魏闲喊,“你俩分开点距离,我告诉你魏闲,你让这小妖精吃了你还乐呢!”
第76章 又一次离别
说这届也简单,只是河里的散鬼作祟,夜里拉着人往河里跳。跟那位传闻中的恶鬼王也没甚关系。
魏闲收了鬼就算完事。
面具鬼也收了,这趟元三里算是没白来。但昨日那两个画笑脸的散鬼到底和鬼王有没有关系,还得跟青满洲她们碰面才能知道。
只一点,与詹休的相遇,是魏闲以为的偶然还是另有原由,他不太清楚了。
至少第一次进届还看到河里那种鬼东西,能淡定的好像参加野外郊游的,除詹休外,魏闲没见过第二人。不过他私心认为巧合的占比更重,尽管詹休身份成疑,但他本人就一个破道士,钱都图不着,成心接近他除了吃饱了撑的他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哥哥要去渠镇?”詹休问。
出了届,詹休就以顺路为由送魏闲两人出了元三里。路上话并不多,主要是听图衡和魏闲插科打诨,顺便明着刺他图谋不轨。他但笑不语,脾气很好的样子,只在听两人下一站是渠镇时来了兴趣。
“对”魏闲回答,“我俩得去和其他师兄弟汇合”
“我也正要去渠镇,不知道是否打个顺路,方便互相照顾”詹休说,“哥哥?”
图衡白眼都翻到天灵盖上,“乱叫什么?我忍一路了,你哪来回哪去不行?”
“不好意思啊”魏闲忙阻止图衡的话,对詹休说,“我师弟也是安全着想,我们这一行确实......但绝对不是针对你。见谅、见谅。正好顺路就一起走了,不过,你去渠镇要做什么吗?”
“不会”詹休说,“图衡师弟性情纯正,我也愿意结交。哥哥也知道我是个画画的,去渠镇也是为了采风。”
“顺路?”图衡依旧不愿意搭理他的语气,“我刚说要去渠镇你就说顺路,那我们换个路线不从渠镇走,你自己去”
詹休仍然不急不恼,似乎还真的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随即笑道:“图衡师弟说对了,我确实和哥哥顺路,哥哥去哪我自然顺路到哪,采风而已,哪里不是好风景?况且我和哥哥一见如故,和哥哥同路所闻所见应是另一番景象,哥哥觉得呢?”
“你!”图衡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还厚的这么有理有据的。
“好了好了”魏闲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脑袋都要昏壳了,“图衡你是没见过小詹的画,你见了准保也喜欢。”
“见色忘义,厚此薄彼,魏闲你忘了我才是你师弟!”
“好好好,师弟。咱们先去租个船,去渠镇得先坐船”
“......”
三个人吵吵嚷嚷的也是到了渠镇,只是没见到另行几人,不知是被什么耽搁了。
詹休意外的很粘魏闲,哥哥长哥哥短,叫的魏闲不好意思的时候更多。魏闲也乐得护他,詹休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引着他的感觉。亲切到好似上辈子他们就该认识了。
当然这种矫情的想法魏闲是不会为外人道的。
詹休也继续画画,魏闲没什么事就陪着,发现詹休画的东西大部分还是魏闲,亦或是魏闲视角的风景。这点怪异,魏闲没细究。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珍惜这段巧合来的缘分。
图衡除了没眼看也就剩下没眼看了。心下给魏闲狠狠记上一笔,打算等大师姐他们回来好好告一通状。
意外是,他们遇见了旁的东西。
剑气挥出的瞬间,魏闲就被同等力道的剑气所伤。面前的黑雾就像镜子,你发出什么,就反弹什么。
魏闲和图衡被困在这个莫名的届里。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届,图衡没防备受了伤。魏闲尽管小心也不免被这乱七八糟的鬼干扰。
这届的场力并不强,要魏闲忍住疼一剑破了也可行。只是他更想抓住这届背后的主人,免得其他修道者不防备着了道。
没想,随着他们在这届待的时间越长,好像场力也更复杂起来,隐隐有要将他二人吞噬的征兆。
魏闲将图衡扶到一旁,提了提自己的剑。现如今除了拼血条这一个土办法之外,貌似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定了定脚步,魏闲默念道语。风声阵阵呼啸,黑雾被卷着更加混乱。
黑雾破除,尽头只剩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小孩。哭泣声猝然响起,哭声里含着几个字眼。却是震的魏闲险些拿不住剑。
“......哥”
阿峥,是阿峥。
只差最后一剑,这届承不住魏闲一剑了。
“唔...哥......我好冷啊”
是阿峥吗?
多少个日夜,魏闲不记得了。从闵庄走到这儿,需要多少个日夜。
十年了。
他的弟弟。
剑被放下,魏闲不可置信的朝着小孩的方向走。脚下的黑雾再一次聚齐,已然将他围着。
“咯咯”的笑声传来,带着回音。渗着骨头。
小孩融进黑雾,化成一道鬼气朝魏闲疾驰而来,只冲命门。
变化出现的太快,魏闲想,被骗了。
剑气挥出的前一刻,那道鬼气被另一道来自他身后的寒风摧毁。
接着,黑雾猛然炸起,变成细碎而急躁的哭声。他们在害怕。最后,届内全部声音停息。
“冒名顶替?”
声音冷的叫魏闲都要抖腿了。
“你们也配!”
嘭地一声,风浪涌开,黑潮尽数消失,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
空间内,只剩魏闲和他。
“或者可以叫你,鬼王?”魏闲不甚在意的蹭了一把嘴边的血,视线挂在詹休身上。
詹休显然对他的话并不满意,又无法反驳,只得说一句,“哥哥.....”
魏闲只看着他,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意外吗?好像也不,詹休并不是毫无破绽,可能也不屑于多努力去隐藏自己的身份。疑惑吗?那确实,鬼王再厉害那也是鬼,怎么能大辣辣像个人似的跟着他们一路从元三里走到渠镇,跟着他又什么目的?总不能就为了叫他几句哥哥。
只是脑子里崩炮仗似的来回炸,嘴里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哥哥”
詹休又叫了一声。
“嗯”魏闲脑子抽的也应了。可能他真缺别人叫他一声哥哥。
詹休显然高兴起来,想到什么又落寞起来,“我得走了”
妈的。魏闲心里骂一声。
这小兔崽子憋半天就给他来这么一句。
“昂”魏闲不是好脾气的回了。
回头要拉着图衡出界,被詹休拦住。
“我很快回来”詹休说。
魏闲刚想骂一句,你他妈回不回来关我屁事,就听见詹休说,“到时候我全都告诉你,你信我一回”
魏闲挺后悔当时没多看他一眼的。
谁能想到这又是最后一面呢。鬼王哪有那么脆的?魂飞魄散,轮回都入不得。
时间线回到闵庄那年的雨。
雷声轰壑,阿强缩在墙角,地板上还留着魏闲走时的水印。雨水在轰闪中剔透,透着冷意。
门开了。
阿强瞌着的眼抖了下,脚步声后面拖着个东西,被拽进来砸到水渍的地板上。
“这次换这个”周童说。
阿强肩膀控制不住的抖,眼睛却不得不去看她带进来的‘东西’。
编织袋还往外渗着血,血腥味融进潮湿的空气,又在下一瞬被屋里的苦味掩盖。
周童甚至没去看已经抖成筛子的阿强,解开了袋子的口,露出一个孩子沾血的脑袋。
阿强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了,周童抓来的小孩,给他续命的小孩。
闪电劈下来,白茫的光打上周童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装着尸体的袋子被周童拖进里屋,好像那袋子里只是一只死掉的鸡,没什么不同。
“进来”周童今晚的第二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