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雾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自己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头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谷垚还有点低烧,手掌的温度高了不少,贴在郁雾脑瓜顶上。给他一股巨大的被稳稳托住的力量。
为什么总是谷垚在保护他,却没有哪一次是他能真正站在谷垚前头,保护他一次。
“真厉害”谷垚一边给郁雾顺毛一边说,“什么都瞒不过你,郁雾真是聪明”
完蛋。郁雾想,又得哭了。
本来没想哭的,不至于。后来不知道怎么,破罐子破摔吧,反正眼泪都掉下来了,谷垚的体温把被窝烘地这么暖和。可是为什么呢,受伤的是谷垚,安慰自己的还是谷垚。
“不是说自己长大了?”谷垚抬手拭去了郁雾的眼泪,手就那么结结实实的捧着他的脸,没了从前那些七七八八的教条距离。
郁雾脑袋全糊一片,没注意慢慢变近的距离。眼泪还啪啦啪啦往下掉。
“我该怎么哄你呢?”语气里带着蛊惑,漂亮的眼睛却全是求知的疑惑,教郁雾对此更加混乱。
谷垚的呼吸打乱在郁雾潮红的脸上。
“总要让我试试”郁雾听见谷垚的最后一声耳语。
昏灯下影子纠缠。
他哥,吻了他。
也不过才一天时间,侗楼就被打扫出来,有模有样的。
一直没出现的吴家也住了进来。本来也是要参加昨天那场讨伐的,被吴非白拦下来了。等到动静差不多消停了,这才一副姗姗来迟的样子,左劝一句右拉一把的在中间当和事老。不过其真实目的是要他们和好还是吵的更厉害,就有待考究了。
“天卢山好歹是老门,几代观主行事磊落,怎么到了这一代变成...这幅摸样?”
说话的是马道长,已经被魏闲的香蕉皮战术打的...滑地三个屁股蹲。
“恶鬼阴蓍的行径,各位应该有所耳闻。他将自己的阴力附到郁雾身上,其心可昭。待哪天恶鬼阴蓍重现,凭我们有多大把握可以再将他击垮?”
梁辉坐在上座,手里的茶被他把玩着,没什么雅兴品。
“我们也不是来这地方游山玩水的,早解决完好各自回去”云观道长急性道。
“就是就是,这不是浪费我们时间吗,那个什、什么郁、郁雾的,人都不给我见!”公羊建捂着嘴说,缺了一颗牙,说话总是漏气,这倒是不方便他大放厥词了。
魏闲悠然的品茶,有谁说话就点头附和,一副非常配合的样子。其实一句没听进去。
林宇站在魏闲身后,忿忿道,“那你们还想怎样?把人叫来,然后方便你们长枪大炮全来一发?”
“当然是除了他身上的阴气!”
“怎么除?”林宇问。
“人死气自然灭”赶尸族冷然道。
“操!”林宇骂道,“这不还是我说的那样?非出人命才罢休!?”
云观道长不知道瞪了这个林宇多少次,“哪里来的后生,长辈说话该听训,而不是顶嘴!”
“谁跟你后辈?我特么就不是你们修道届的人”
“不才,正是犬子”林正远开口,“看来道长对在下的教育颇有微词”
云观道长抽搐一下嘴角,“不敢不敢”
这就是修道届,实力说话。尽管林正远早不在修道届,但你现在把剑都拿出来了,噼里啪啦一顿闪电输出,破了他们精心设好的届。只要人还称一声雷木剑仙,那就得尊着敬着。
更何况,林正远代表着上一代。修道届还是全盛时期,黄金一代中的精英。不论哪方面,都该让人尊一声,雷木剑仙。
“魏闲观主再不表态,就不能怪我们来强的了。毕竟关系到修道届几十年的未来,倘若恶鬼因我们的仁慈而得以复出,在坐哪一个不是千古罪人”
茶杯被放到桌子上,最后一口进肚。魏闲微笑着开口,“我倒想先问一件旁的事”
看魏闲一副又要扯东西打马哈,梁辉明显没什么耐心,“什么事”
魏闲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想必大家都见过,毕竟大家能到这穷乡僻壤来都是因为这个”
看众人均是面色一凛,魏闲继续道:“天卢山不会干扰大家除魔卫道,修道届能昌盛至今,少不了在坐任何一位修道者。同样的,现在面对危局也该大家一起探讨,而不是一味的按照他人的指示兀自内乱”
“他人的指示?”梁辉挑出魏闲最想表达的一句。
“谁知道了郁雾的身份?谁利用这个身份引大家过来?信上落款只四个字同道修人,便潦草的引大家来。我不信各位收到信的时候没怀疑过,直到见到我徒儿郁雾之前也依然在怀疑此行的真假。为什么在见到阴蓍留有的阴气就将这么大一个疑点抛脑后了?当然,我没有责备大家的意思,只是确实有待商榷”
空间果然安静下来。
这么多人虽然都急着除了阴蓍留下的力量,目的不计,但也不是都不长脑子。经魏闲这么点出来,确实得多考虑。
郁雾那孩子身上实打实有阴蓍留下的阴力,这不可否认。但现在并不是在不可控的阶段,几大家修道门单独都能解决。问题也就出现在了,是谁透露出这个问题,又将他们齐聚在这里做什么?
马道长开口:“年轻一辈不知道,我们老一辈可是知道的。当年魏道长和恶鬼阴蓍可是不清不楚了好一段时间,现在阴蓍留下的阴力怎么恰好就到你徒弟身上了?难保不是你贼喊抓贼”
魏闲也不恼,依然笑呵呵的反问,“那贫道贼喊抓贼,引大家来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马道长语塞,“我怎知你什么阴谋诡计,想来也是想你天卢山一家独大。青满洲在时天卢山可没有这么一出戏,你魏闲刚上任就多事起来。莫不是你与那恶鬼联手演了一出戏?”
“见过蠢得,没见过这么蠢的”林宇嘀嘀咕咕翻白眼。
“哟,什么戏?师叔快说来我听听”
一道温润男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正是昨天那个晕倒的疯家伙。身旁搀扶他的正是众人讨论的对象,郁雾。只是郁雾脸颊薄红,垂眸不语,不像要来证明什么的。反倒像是扶着谷垚出来遛弯的。
谷垚走到马道长跟前,略带歉意的语气说,“我看着屋子里也没有别的空座位,可晚辈确实重伤未愈,不方便久站。马师叔一看就是会疼小辈的,不如......”
如果马道长现在是个锅炉,一定早炸了,鼻孔升天那种。他这不要脸的劲儿怎么那么像魏闲呢。
“还能怎么办”马道长站起身狠狠的瞪了一眼魏闲。让了坐,但视线一直给谷垚施压,试图唤醒这位晚辈心中的仁义礼智信。奈何谷垚心里就没有这东西,看来是唤不醒的。
谷垚非常坦荡的坐下了,郁雾将他披着的外套重新给拢了拢,站到一旁,没分给旁人一个眼色。并没有一个当事人的自觉。
“这位后生”梁辉说,“身上还带着伤,不辞辛苦”
“不辛苦”谷垚乖顺接道,似乎真听不懂梁辉话里的讽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来是和大家说一说我这伤的来历”
梁辉慢声慢语道:“不感兴趣”
“若这事与十几年前散人榜七杰道殒之事有关呢?”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魏闲和林正远的方向,二人面色寻常,看来这小子的话,正是这两人授意的。
图衡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更是觉得两手空空,缺了点鸡腿和啤酒。
“谁人不知,七...”云观道长话说到七杰,明显顿了一下,“他们是被恶鬼王阴蓍所伤。想来雷木剑仙此次也是为了找阴蓍报仇雪恨了”
“不”谷垚说,“是来报仇的,但不是找阴蓍报仇。恶鬼另有其人”
梁辉说:“如果你是为了扰乱视听,我劝你免了”视线瞥过一直安静的郁雾。
“诶呀”谷垚拉长了调子,懒懒散散的样子,“总得让给我把话说完,你们一人一句的,我就是等到明天也赶不上给你们收尸的了”
“你!”
“好了好了”魏闲劝慰,“先听听这小子要说什么吧,反正你们现在也没别的办法,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个所谓的同道修人把我们聚到此处是为了什么?”
谷垚接收到魏闲的信号,先是咳了两声,身形都跟着颤了颤,病魔侵体的虚弱样子,削微一道风就能把他刮倒。偏是这两声咳嗦将一直争吵不停的人都安静下来。
“我先说说这原因,各位可听过转势阵法?”
马道长蹙眉,不耐烦道,“将两地的运势做转换,初阶的道士就能做的法阵,这又何可说的”
“稍安勿躁啊马前辈”谷垚说,“我想说的是,地气运势能转,那人的气运又是不是一个道理,可以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众人沉默,却是在思考。
“这...这又什么不能?”公羊建捂着嘴说,对上谷垚的视线气势逐渐弱下来,“古法有、有云,只要阴阳...阴阳平衡就行的通”
云观道长不明:“换人的气做什么?”
“体弱者强身”谷垚说,“更可将此阵的范围扩大,从而达到更强力的功效”
“什么功效?”
“长生”
赶尸族领头的长老一直不曾说话,只此刻露出微许诧异。
“好,那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梁辉不满谷垚的弯弯绕绕。
“有人想利用我们,达到长生的目的,这就是我们被聚到这里的原因”
梁辉嗤笑,“胡言乱语也该有个度”
“到底怎么回事?”梁北沐有些紧张道,他相信谷垚说的话,从那群白鹤开始。
“就像公羊说的,阴阳平衡。地势可换是因为修道者利用地气之间阴阳平衡的道理。那现在也一样,有人想由死转生,那么同一时刻就需要有人由生转死。我们就是天秤砝码的另一头”
谷垚的话音一落,空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好,假设你说的都是对的”梁辉道,“那为什么不找那些根本不懂修道的人来做献祭品,偏要找这些修道几十年的人来,不怕暴露吗?倘若此刻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怕修道届的报复?”
“说的对”谷垚顺着他的话说,“所以我们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他对于这种复活之术已经使用的驾轻就熟。并且他可以在我们死后假扮我们,混进修道届。我是不重要了,各位在修道届都是有头有脸的,假扮成你们,他的目的显而易见了吧”
操纵整个修道届。
到那时,整个修道届都会是他的傀儡。
“我承认你的故事很有意思,还很逼真”梁辉站起身,“但我们梁家并没有打算和你这小娃娃在半夜讲什么童话故事,操纵修道届?你是话本故事看多了还是那些八点档的肥皂剧看多了?”一边说一边领人往外走,“你觉得假扮人,我们修道几十年的修士会看不出来吗?”
“你不是正与他擦身而过吗”谷垚的话轻飘飘的,倒是精准无误的传进梁辉的耳朵里。
“什么?”梁辉不可置信的回头,瞪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
“纸扎人用点心自然能看出来,但若是高阶的傀儡术呢?阴兵呢?”
谷垚站起身,和门口呆滞的梁辉遥遥对望。带着笑意的眼轻转,落到梁辉的身侧。
“你说是吧,赶尸族长老”
那个不苟言笑的赶尸族长老就坐在门口的位置,正是谷垚说的和梁辉擦身而过的位置。
梁辉感觉一股从脚底板掀起的凉意直冲后脑勺,阵阵冷汗往外冒。
侧头看向那个坐的端正的赶尸族长老。面部还是那个长相,只是仔细看,怎么都品出些不同来。而他被谷垚点了名,恰好抬起头来。给梁辉一个结结实实的‘鬼笑’。
“你......!他......”
众人被这变故打的猝不及防,各自乱了阵脚,桌子椅子全歪倒一地。
“你怎么看出来的?”赶尸族长老‘咯咯’笑出声来,一边站起来,一边朝着谷垚的方向问。
随着他的动作,脸部开始狰狞分散。眼睛一会是两只,一会又变成三个。嘴巴开开合合,声音却不是从那张嘴里发出来的。
“简单”谷垚走下一节台阶,哪还有刚才那副病摸样,“还记得在届中我说的是,湘南赶尸族。你可能不知道,赶尸族前几年搞分裂,湘南这个前称是禁忌。我刻意说湘南二字你却毫无反应,身为赶尸族的长老,这可不应该。你总拿傀儡术骗我,还不许我长个记性,来试你一试?”
赶尸族长老还在‘咯咯’的笑,笑也不像笑,反而像哭。像是婴儿的啼哭被硬生拉断,拼成一声笑。
四肢咯吱咯吱响,骨头从皮肉里扎出,变成四只手臂,脖子也扭曲的弯着,像是内里的鬼不愿再受这具皮囊的束缚,正奋力向外挣脱。
“四年前我见过你,你没死,是你捡了运气。昨天我把你关在届里,你还是没死。怎么上天这么不公平,你可以多出两条命和我对抗!”
红线迎空而来,栓住了‘它’的几条手臂和腿。
“还有你,我多喜欢你的身体。给我吧!啊——”
郁雾收力,红线骤然攥紧,火星顺着线头灼烧这鬼的身体,逼出一声惨叫。叫声分了好几道,一会是女人,一会是男人,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郁雾眸色一暗,红线“啪”地一声抽条到那变了形的鬼的胸脯,一瞬间好几个鬼骤然现身,又在下一瞬缩回了这具躯壳。
“不止一个”
“抓他没用,背后操纵的人不在他身上”谷垚站到郁雾身边说。
“那就先扣着”南乔说着开了一枪,子弹在空中无声炸裂,迅速扩大成一个绿色的网,将这鬼裹住,动弹不得。
郁雾收了线。
“竟真有如此高超的傀儡术......”梁辉回过神喃喃道。
谷垚提醒,“前辈应该听说过,鬼宠”
云观道长忙道:“可鬼祠早就......难道还有余孽?魏道长这......?”
“这事来的匆忙,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不过......”
谷垚看着眼前突变的场力,有些麻烦道,“不过...他比我们快一步”
话出口,旁边却没有能回应他的人了。
他进届了。
也可能所有人都进届了。为了将他们逐个击破。
谷垚眸色渐暗,拳头握紧又默默松开。
对方傀儡术高超,被困在这届里,首要就是分辨真假。假的便罢,要是误伤了真的......
“哥?”
谷垚抬头,郁雾正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双手被反剪到身后,“救我,哥!”
眼睛瞪得大,水盈盈的,像是怕极。
还没等谷垚作出反应。
又是一声呼救,来自另一方位。
谷垚定睛一看,八个位置都坐了郁雾,将他围了个圈,跟被妖精困住的唐僧似的。看来这个选择题是必须要做了。这恶趣味还真是和它那个主人一样,老鼠意味。
“救我啊,哥哥——”
属于郁雾的绵长尾音,却是现实中郁雾从没发出过的娇嗔声音。
“顶着郁雾的脸,我倒是有点舍不下心来打了”谷垚说。
“谷垚,我是真的”
谷垚闻声看过去,是坐在他后方的郁雾。表情严肃的看着他。
谷垚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各种表情的郁雾生动的在他眼前晃动。
“哥,你说好了带我回家,不能不算数”
“谷垚,给我解绑,我们一起去找长老他们,不能让他得逞!”
谷垚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又在下一声谷垚中顿住。
他动不了手。
尽管他确信眼前的几个都不是真的郁雾,却不能确定他动手那一刻,幻象破碎后假的后面对应的是不是真的郁雾。刘光设置的届,向来诡谲异常,他有两次中招。
他自己受伤无所谓,却不能笃定如果受伤的是郁雾他会怎样。
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性。
他都动不了手。
坐在椅子上的郁雾朝他俏皮的笑,绑住的手不知怎地解开了,可能是嫌谷垚动作太慢。其中一个已经将手触上谷垚的肩膀,一个彻底靠上谷垚的肩膀,呼吸急促,凑近。
肩膀的手将在下一秒摸上谷垚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
也不等这郁雾勾引谷垚如何,一道劲风呼啸过来,将那个对谷垚有所企图的郁雾烧了个精光。红线猛烈,可怜的门被捅了个串。游蛇似的在几人中间穿插而过,摆尾就将那些个郁雾全掀了一边去。
放线的人气息没收敛,让人瞧着那些左冲右撞的红线就知道此人情绪不佳。非常不佳。
谷垚勾了勾唇角,想在回头之前摆出一个无辜些的表情。
没想,郁雾根本就没进来。将这屋子里的旖旎气氛搅和一通,绷着背影就走了。
这是还没返过劲儿来,要郁雾自己说,他也说不出个三二来。好不容易找出人来,面都不见拔腿就跑,跑个什么意思?又不是小姑娘,大老爷们怎么一副小媳妇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