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闲起身,“你忘了又怎么会接近刘光。师兄,你的师侄谷垚比你想象的还聪明些,珠光大厦的倒塌你以为他什么都没发现吗。不要单打独斗,一起吧”
魏闲知道今天的话只能说这么多,转身出去。手抚上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晃神的林正远。光影交汇的地方只留了他一个,看起来既落寞又孤单。
“大师姐...殉道了。有空,回一趟天卢山吧。”
林正远好半天才把他这几个字拆解明白,抖着眼睛往门口看。天早就黑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第61章 斩尽天下不平事
青满洲比林正远还大两岁,是他们那届的大师姐。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林正远打有记忆以来就是在天卢山了。
那地方说是学校,其实更像孤儿院。没人要的孩子被捡回去,跟着几个老头学修道术。毕竟有爸有妈的孩子,没谁真想豁出命去捉鬼。所以天卢山的招生,始终惨淡。
魏闲是真的考试考上来的,他们几个总叫他是真学霸。林正远印象里,魏闲是真的埋头苦学。藏书阁里的各类杂书都被那家伙翻烂了。逮住哪个师兄师姐就要帮他看着,各类门术都要精通一遍,一般术士只要精通一个门类就可以了,他却要门门都通。要不是他性格讨喜,不知要被揍几回。师父更是对他大为担心,修道绝不是急功近利的学科,照他这个学法,走火入魔倒是快了。
那还是修道届最后辉煌的年代。
那时还流行出山的说法,就是在山上学成得到师父师叔的认可,可以下山历练,正式开始散人榜上的争斗。不过林正远多了一个任务。下一届观主会在青满洲和林正远之间选择一个,所以他务必好好表现。其实大差不差他也知道,观主除了他大师姐青满洲,不会是别人。她太耀眼了。
山门,长长的石阶。走到头就是山下了。
几个少年少女,满怀着征服天下的期望,壮志凌云。招摇到路过的玄鸟都羡慕。
林正远二十出头,背着一把雷木剑,眼里傲然万物,风都偏爱。
他喊下:“斩尽天下不平事!”
“惩恶扬善!”一旁的左超接道,朗声大笑:“我要做世间第一道士!!”
魏闲拔出那把桃木剑,一招一式耍的酣畅,“我不要第一,我要人间黑暗统统惧怕我手中剑!”
青满洲走在最后,端正雅居,只是眼里闪着的,不逊任何人的野性。
图衡一边往下一节台阶跳,一边掂着手里的包袱,里面装着师父做的干粮还有后山的青桃,想吃......
“不过是不是得先吃点东西?”
“诶诶诶!”左超跃过来,手一抬就把小不点图衡拉过来,对着脑瓜顶又点又搓,“我们正喊人生理想呢,你个小帮菜就知道吃。啊、吃吃吃”
提到理想,图衡眼神真挚,“我的理想就是每天都跟着师兄们!”
“哈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你们几个”青满洲开口道,“等会到了山下,都有点人样儿。尤其是你左超,少给我惹麻烦”
“天地良心!”左超插兜就往青满洲那凑,乖乖学生的样子,只是上挑的眼尾笑的又邪又坏,“我从来不惹麻烦,都是麻烦来惹我”
与期望一致,他们下山短短数月就引起一阵轰动。恶鬼闻声窜逃,凭海临风,好不快意。
路遇吴家大公子吴文墨,长衫公子静动翩翩,动起手来又是利落干脆。驭兽宗霍刚,年纪轻轻就可驾驭三种灵兽,为人却是耿直的厉害,总被左超逗弄的上蹿下跳。
以青满洲为首的散人榜七杰,如雷贯耳。一时风头无两。
什么时候呢,他们走散了。
鬼王阴蓍,善卜算,天理地时变化。又及其残忍喜欢吃食其他恶鬼来增强自己卜算的能力,所以得了鬼王的名号。癖好又是怪异,要在恶鬼脸上刻上笑脸,标记为自己下一顿的野餐。所以那些笑脸鬼除了战战兢兢等着那位鬼王什么时候来吃自己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鬼王危害人间多时,势头极盛时到处可见笑脸鬼,那些被画上笑脸的恶鬼们,有的乖乖效力于鬼王为自己争取多几日的活头,有的干脆放弃,专设届折腾过路的人,手段及其残忍。
一众人追寻鬼王的踪迹,到了闵庄。
那天明明风和日丽。
“不......!”
“跑!快跑!”
“左超!!回来!快回来!”
“那是......师兄?”
“不、不,闭上眼睛!被骗了!都是假的!”
“啊——啊啊,我...我的手”
“啊...啊啊啊————”
鲜红的花里,像是花蕊流出的血。雷木剑上沾的是血,热的血。是师弟的血,是师姐的血。
雷木剑阴邪不避,天雷轰闪,无数恶鬼曾被斩于剑下,无数人曾被雷木剑救下。
这一次,斩的却是人。
林正远浑身是伤,大梦初醒。满眼的红,分不清到底是花还是别的......
他被左超的丝傀所伤,被师姐的剑,魏闲的符,灵兽......
棉质的白线还缠绕在左超早就僵了的手指上,那双曾经最是灵活引以为傲的手指,断了。断指在纷乱的尸体里找不清了。霍刚陷在湿软的土地,殷红的彼岸花的倒刺扎进他的眼,眼睛瞪的直直的,没了魂。图衡背爬在地上,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把剑,剑柄还泛着青光,是大师姐青满洲的剑。吴文墨......没有全尸,烧断的棉线还夹在血肉里。
青满洲被血淹了脸,从来挺直的背没骨头似的垂着,肩膀一阵颤抖,她在笑。对着站在血泊中间不知所措的林正远。
没有人知道这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散人榜再无七杰。
王老三面馆。
夜已经极黑了,屋内热气腾腾都是卤肉香味。撇胡子老头,一手鸡腿一手啤酒,嘴巴忙活不过来的样。
“鬼王真在?”
魏闲吞一口面,又拿酒杯就着他手里的啤酒瓶碰了一下杯,“假的呗,早死透了”
“什么目的?”
魏闲摇头,没头尾的来了一句,“郁雾是星”
胡子老头顿住,终于舍得从鸡腿里分出眼神给他。
“林宇是萨”
胡子老头地骂一声,“没完了?师...咳林正远没疯吧?”
魏闲笑:“没疯也快了,我找他了,一起去闵庄”
胡子老头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呢”,继续手里的鸡腿事业。
“你也一起”魏闲说。
胡子老头“切”了一声,显然没把他这句话放心上。
“图衡”
胡子老头一怔,猛地灌了一口啤酒。多少年了,好久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我要是没记错这是第八鸡腿了吧,你怎么吃这么多还跟要乞讨似的,干吧瘦的。”魏闲一边说,一边来回打量他,啧啧称奇。
图衡吐出嗦的干净的鸡骨头,抽纸巾擦手,无所谓道:“你当人工心脏那么好用呢,多吃点勉强活。你也别拉我一道,我早不是天卢山的人了,老骨头一把我还能做什么?凑合活吧,要我说你也别折腾了,你当你还是小魏仙呢”说到这,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赶紧找补,“我是说,算了吧。”
魏闲倒是没觉出什么味来,继续嗦面,汤都见了底。
优雅擦嘴,“你要是真觉的算了,干嘛去梁家,还当那双胞胎的师父。你也没忘,你找办法呢,试图用梁家的新科技。你跟林正远有什么区别,一个德行的别扭。当年......”
“别提当年”图衡打断,表情似要裂开。
魏闲收了口,继续道:“不提。我只是想说,我们没错。自责这种情绪该留给那个坏种,该去算一算这笔帐了”
沉默了好一会,图衡才笑出声,“不是我打击你,大学霸。就咱们现在这老胳膊老腿,能做什么?”
魏闲跟着一道笑,笑的苦。大学霸大学霸......上次这么叫他的人,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左超。
长叹一口气,释然道:“年轻人有年轻人要做的,老一辈有老一辈要完成的事。别把咱们要做的推给他们,也别夺了他们要承担的责任”
“说不过你”
魏闲知道,这是松口了。
门外已经归于安静,小区的居民都入睡了。
“哦对,你这人工心脏禁得住折腾不?”
“你才想起来问?不用操心,死不了。我最能赖赖巴巴活了”
“林正远能去吗?”
“老婆孩子都是萨,你说他去不去”魏闲说着有些无奈,对于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的命运。
已经满是油垢的玻璃旧门被哗啦一声推开。皮鞋的声音干净的踩进来,顺带着这老破旧面馆都高级不少。
林正远迎着图衡快掉下来的下巴,平静的坐下来,又拿出手帕擦手,显然没有真打算在这吃点什么的打算。
“怎么约这?不怕拉肚子”
“诶诶诶”魏闲赶紧打断他,小声说,“在人家店里不兴说这种话啊”
林正远看着刚收回下巴的图衡,拧眉,“你怎么老成这样?”
图衡:“......”
“来!咱俩比划一下,你现在都不一定打过我!”
“别打架别打架,和谐,兄友弟恭,深呼吸”
......
......
第62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青鸟先探了路,几人下来的时看到眼前的灯红酒绿才稍显镇定。鹤红的勾栏建筑,往来的提灯却是绿的发黑。忽略此时的寂静无声,本应该是一条热闹的街道,药铺、铁匠、饭馆子、背着花式物什的小贩,还有熙来攘往的‘人’。
与几人擦肩而过,得以看清绿灯之上的白脸。
正笑着。
林宇恶寒着后退好几步。身后就是那道不见宽不见深的裂谷。
街上的人对横空出现的裂谷毫无兴趣,依旧机械有序的进行着自己的事,像通关游戏里精致的背景人物。
“怎么办......?”林宇声音压的极低,打心眼里害怕突然惊扰到什么东西。
谷垚见他这幅样子也是好笑,学着低声的样子,“打关系吧”
“啊?怎么打?”
“跪地上求,求求放我们出去吧,回去肯定给各位烧纸钱。你不是有钱嘛,拿钱办事不会?”
在林宇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时,郁雾开口了。
“找线索”
郁雾突然正常音量开口吓得他一跳。
“嗯,走吧”谷垚一秒正经。
合着刚才骗他玩的?
郁雾朝两边的路都巡视一圈,灯光太暗看不出什么,尤其又是大红大绿的,掺和一起眼睛要花。腹诽又是哪个家伙的低趣味审美。
“分开...”郁雾卡顿一下,又说,“分组,兵分两路”
然后他就看到两双同时对着他虎视眈眈的眼睛,比那绿灯还吓人些。分别是陈某人和林某人。
还没等郁雾想出什么措辞可以拒绝和他们两个一队,被谷垚拦着肩膀拐另一条路去了。还不忘给另两伙伴停个话,“我俩先走了!”
留两人面面相觑。
林宇耸肩,表现的非常无所谓的样子,“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想选你的,我们最佳拍档!”
陈木双看着已经消失在绿雾里的两道背影,遗憾道:“可是我想和郁雾一组呢......”
林宇推着他就往离得最近的店铺进,忿忿道:“我好歹还装一下,你倒一点不客气。敷衍我一下,现在绝对不能让队友丧气知不知道?”
“可是,我有说实话...”
“我很想听你说实话?”
两人推推搡搡,叽叽歪歪进了小饭馆。站在门口的女主人待二人跨进门槛的一瞬间,死气沉沉的脸开始绽放笑容。整个过程很慢,甚至能让人看清她面部肌肉发力的顺序。
陈木双和林宇就此听到了,除开郁雾和谷垚的,第一句话。
“欢迎”
谷垚和郁雾一前一后,走进了铁匠的铺子。门口有个木桩子,铁匠光着膀子蹲在那用锤子砸一块铁板样的东西。一直重复动作,郁雾不知道他要把铁板砸成什么样才能进行下一项。
在两人进了屋,无人注意的角落,铁匠顿住了扬起再砸下的手,只一瞬,又坚定的锤了下去。没让这均匀的砸铁声错了半分节奏。
屋内也是简陋,一张长方形桌子,上面摆着各类器具,墙上也挂着。里面一个大火炉,炼融用的,还呼呼的着火。
让郁雾欣慰的是,屋里没有大绿灯。虽然依旧不怎么亮堂,总算不用花眼睛了。
转悠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尽管他们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该找点什么东西才算有用。
“你觉得这儿像什么?”郁雾问谷垚,他决定通过交流,捋清楚他脑子里那股乱七八糟没地儿放的线索。
谷垚正比划一个鹰钩锤,不太趁手又放回了原位。
思考了一下,反问了个问题,“你听说过鬼市吗?”
郁雾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怔摇摇头。看到谷垚小幅度笑了一下,又说,“电视上...大概看过,算吗?做地下买卖的那种”
谷垚没找到可以坐的凳子,干脆半坐到长桌上,姿态悠闲,“我说的就是字面意思。鬼的市场”
届。一般和现实世界有很大关联。现实世界是闵庄,那么在届内看到闵庄人、闵庄事,哪怕是路过死在闵庄的人,都不奇怪。人的执念在死后散落拼接成了届,谷垚形容的没错,想象力多大,届就多大。所以届本身的样貌和届的主人也就是那些执念不散的鬼有着直接关系,基本上他们能记得什么,能想象出什么,只要能圆满心意都可以。
但这里不是。这里就像另一个世界,脱离于闵庄之外的,人为创造的世界。不是由执念形成的届,而是由高能力的人或鬼创造的届,得服务于什么。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机械而停顿,像等待着什么的降临,彻底开启这个世界运行的钥匙。
“曾经有能人算出卦象,恶鬼现世。此后不久,恶鬼阴蓍就出现了。听说他极好吃鬼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吃之前会在被选定的鬼的脸上刻上笑脸。那些被他画上笑脸的鬼有的成了他的奴仆,有的彻底放飞自我成了为祸一方的恶霸。总之恶鬼阴蓍的势力越来越强大,把那些听话的不听话的笑脸鬼都塞进了他设好的届,传闻有人进去过,会被里面琳琅满目的繁华吸引而不肯回到现实世界,哦甚至可以和死去的亲人团聚。那儿被称鬼市,阴蓍也就成了鬼王。”
郁雾思绪被拉的远,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默默说了句,“原来这恶趣味的装修是鬼王阴蓍的风格...”
谷垚笑出声来,不免赞同,“...恶趣味,确实。”
“不过”郁雾突然想到什么,“鬼市为什么在闵庄?”又有点不耐烦的抓了一下耳朵,“世界上只有闵庄一个地方了?怎么所有事都攒到一块了”
砸铁板的声音还一下一下传进屋里,郁雾按不下去烦躁,只能从头缕。
“首先,我们是去村长家找线索......不对,首先是邱端,他来找我们,把线索引去了村长家,他的死跟村长有关。我们又在村长家地下室找到了神像,然后就进了届,知道了诅咒,又知道了解开诅咒的办法。现在我们知道了邱端是知道了诅咒的事而被村长抓去灭口,顺带被抓去进行了实验。有人不愿意诅咒解开,是村长吗?为什么?还有周珍和周童,为什么要杀萨和星,也是因为不想诅咒被解开,为什么?还有鬼市为什么会被周珍打开,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我总觉得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谷垚听着郁雾分析出的疑问,眼睛先是看着郁雾,后低垂到地上,两道被屋内火炉拉长的影子,隔得远,一个半坐着,一个靠墙站着。
郁雾发觉有些出神的谷垚,顺着视线往地上找,“怎么了?”
谷垚抬头看他,明明是一双浅的眸,认真盯着人看时又幻觉有股浓墨似的黑吸着他,移不开眼,如痴如醉。
“如果我也不想你解开诅咒呢”
谷垚的话把郁雾从旖旎的氛围里打回来,一时冷住。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郁雾听出别的意味,放松语气,“你总得让我知道什么原因吧”
谷垚一边眉毛挑起,说不出是不高兴还是有些麻烦的神情,低头摆弄桌子上那些器具,修长的手指挑拣,像在优雅的弹钢琴。
“也不难猜对吧,”郁雾说,视线跟着谷垚跳跃的手指,“因为危险。在我追来闵庄的时候你没赶我走,因为还没到危险的时候,你觉得你可以保护我。索性任由我做什么闹一闹,然后在早点哄我回去,你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可是你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不知不觉就把我牵扯进去了,我现在的身份甚至成了萨。虽然不知道那些不想让诅咒解开的人是什么想法,但他们首要任务肯定是杀了萨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