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补了一句:“管他作甚”
郁雾盯着谷垚,说不上来哪,就是气的慌。恨不能把他立刻连人带心一并打包带走,关上门任自己揉搓捏瘪,就是旁人谁也别想见。
“你就不怕他的气被人发现?”
“发现就发现喽,正好还能给你挡挡注意力,省的有些别有用心的东西来烦人。”谷垚说。
郁雾没说话,自顾自的低头走着。
谷垚发现这小孩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哄了,只是跟吴非白那家伙有什么关系,怎么才见一面就关心起来。
“你跟他...关系很好?”郁雾又问。
“高价卖过他鬼”谷垚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说,“算买卖关系?”
谷垚眼睫不善的眯起,“你关心他?”
“不是”郁雾闷闷说道,“我看见他搭你肩膀了,你还说和他自幼交好”
自幼交好几个字好像被他咬碎里吐出来的。
“我什么时候搭他肩膀了?”谷垚想不起来郁雾说的什么时候。
“他搭你肩膀”郁雾补充。
谷垚“哦”了一声,“那需要我把他胳膊打折?”
郁雾没吭声,似乎觉得这提议不错。
自幼交好又是什么时候说的?谷垚脑袋要打结了也没滤出来。估计是自己戏瘾上来,演太嗨不知道自己这破嘴又叨咕了什么有的没的。
一路无话。
等走到魏河家那条小路,西墙跟高高的长着一颗看不出品类的树,枝干交错庞杂,叶子却摇摇欲坠,散了一地,枯黄色的,被路灯一照隐出光边来。
脚落到叶子上,吱呀、吱呀。
郁雾正要拐进魏河家正门那条街,蓦然被按住肩膀。
枝叶恰如此刻,一同落下。
在将要稳落于肩膀的时候,郁雾随着身后那人手掌的力量,后退一步。
红线悄然溢出,没有出口。不讲章法的骚扰手腕的薄肉。
谷垚没有要郁雾回头的意思。
郁雾傻愣愣的盯着前面,心跳正有力的撞击胸腔。
气息扫到耳侧,温润潮湿,热腾腾的烘着他。
喉咙被冰凉的手掌包住,微微施力。
一边热一边冷,郁雾分不出精力该注意哪边,手指因为剧烈的兴奋不住颤抖。
“管你一个我已经使出全力了,没有闲心管别人”
郁雾被耳边的话炸住,烧得噼里啪啦。极力的控制自己想回头生扑的冲动。
谷垚锁住他的喉咙,将整个人包裹在自己怀里,是一种完全的掌控姿态。
“我没有别人,或是什么东西。你,我有,我要。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意。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但你现在得知道。”
手掌使力,强迫郁雾仰起头来。
“只要我有的,你大可全都拿走,随便什么。我养了你,我选择了你,我接受你对我不论背叛、仇恨,挫骨扬灰还是魄散魂飞,随你选择。”
“但有一样,我给不了你。”
“爱。郁雾,我不信那东西。没有的东西,就算我刻骨呕血也给不了你”
像当头一盆凉水,哗啦啦一下子,火势扑灭,一切平静下来。
数月前郁雾问出的那句话,他回应了。
谷垚承认了郁雾对他来说足够特别,足够重要。他向郁雾献祭了自己。
生命、灵魂、信仰,什么都可以,只要郁雾想要的,随他拿去,随他处置。
坦诚到极致,剖开身体,露出血淋淋的东西给郁雾看。
我是这般无趣又残破的烂人,你想要什么呢?
谷垚松开手时在郁雾的脖侧轻抚了一下,微不可察。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绕过郁雾,进了院子。
簌簌的叶子,姗姗来迟,雨似的降临了。
暗堂香烟袅袅,案阁上的佛像被朦了层罩纱似的。
女人跪在像前,嘴里呢喃着经文,手上拨动佛珠,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
身后跟着跪着一个孩童,白皙的面庞沾了血,老旧的双扇榆木门透过外面的寒风,瑟瑟发抖。
只一双水似的碧落眼睛,忽闪着,抖着声音:“...母亲”
珠子的声音顿停。
“拜佛”
冷淡疏离,又带着警告。
男孩吸了吸鼻子,乖乖叩首,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不动了。
吱呀......
合页锈重,开门的声音格外生仄。
屋内已经站不下第三人,只得站在门外恭敬道:“大夫人”
女人终于睁开眼睛,“知道了”
起身出去,没给地上还磕头的孩子一个眼神。
随着门再次沉沉关上,男孩偷偷抬眼,确定没人了,才一点点起身。
“确定了?”大夫人走廊亭,步伐缓慢,手里依旧串着佛珠子。
“是”身后那人腰弯的低,像旧社会的奴才,“给他变了几个贪鬼做得兔子,都吃了”
“人吃鬼......”大夫人哈哈笑起来,似觉得实在可笑。
“没想到找出这么个怪物”大夫人思索着说,“看他第一面就觉得不对劲,进了我养的届还能活着出来,看来当时也是把我的鬼宠全吃了......”
“哪寻的?”
“一个破村子,粮食都不够吃的地方。问了也说不出这孩子是哪来的,无父无母,石头缝里崩的?祭品不够,下面的人把他抓来凑数的,没想到抓来这么个奇物。”
关于具体怎么发现的那小孩,他没说。
那孩子天生浅瞳,孤儿一个。原本在一个孤儿院待了三四年,没成想实在地方小,没资助,孤儿院倒闭了。
兜兜转转又四处流浪,那么小的孩子还不懂求人呢。掏垃圾,偷东西,爬墙头,破破烂烂的就那么活下来了。走到下河村的时候,遇上风雪,冻昏在山里,被一个猎人裹着貂袄救回家。
屁大的孩子话还说不溜呢,瞧着可怜,也就留下了。想不到那孩子竟是能看见阴物的,猎人想到了赚钱的法子,就向外传他请来位仙童子,眼可通灵。
就这么开始了帮人抓鬼看病的生活。具体怎么抓呢?
猎人怎么会舍得花钱让那孩子学些真能抓鬼的实办法,但又得让鬼真的消失,这样才能打响仙童子的名号,有源源不断的客源。那就得吃!
“你不是能看见那些东西嘛,能看见什么就吃什么”
猎人会在允许他睡觉的时候将他捆起来,免得钱路跑掉。
“别以为你耍奸滑我发现不了,要是你不老老实实吞下那些阴物,客人说我这算命的不准,我就打断你的腿!说一句折一条。别哭啊,这可都是为了咱爷俩的财路。”
阴气被吃进肚子里,到处乱窜,经脉被毁。不用猎人捆,也动不了。是个只能坐在莲花椅子上给人除魔的仙童子了。
他决定求救。
有个人总是叩拜他,每天都来。满嘴感谢,像信奉神明一样信奉他。
一个瓢泼雨天,他觉得那人不会来。却听到门被敲响,紧接着一股潮气扑面而来。
人来了。跟往常一个顺序,先是摆上供果,再点上香,恭恭敬敬的跪在男孩面前。诉说着感谢,袒露自己对仙童子是多么忠诚。
“你是我的信徒?”男孩问。
“是啊!您救了我,一直到现在依然庇佑着我”那人跪在他脚边,一脸痴像,世界上再没有比他还虔诚的信徒了。
男孩发出了他这一世的第一声求救:“那你能救我吗?”
“当然,我的仙童子。”那人果断道:“您降临在世间造福了我们这些迂腐的人类”
男孩笑了,笑的那样好看,纯净的像山间沐浴而下的泉溪。
那人看的更痴了。
双手伸出,在将要碰到男孩的脸时,猛然收回。
“我决不能用我肮脏的手玷污您”
“可我需要你的手,带我出去”男孩说,“救我离开这里,他是骗子”
雷声轰隆,闪电下的光影里。男孩没看清那人的神情。
他等来的不是他的信徒,而是拿着鞭子的猎人。
他知道,他信错人了。
男孩身体动不了,只能任由猎人鞭打,咒骂。
奄奄一息。
第二天,男孩继续当仙童子,猎人继续拉客数钱,那个信徒依旧按时来了。
摆上新的供品,点香,叩拜,诉说忠诚和心愿。
默契的,谁都没有提昨天。
钱赚的多了,猎人就不常回家了。可被锁在房间里的小孩就没饭吃了。饿的极了,饶是吃鬼,也有饱腹感了。
时间久了。
他会饿,在吃不到鬼的时候。
在某一次吃掉鬼的时候,他被冻住的身体,悄悄回了暖。
他彻底适应了噬鬼的命运。
势头劲狠,不论大鬼小鬼,怨念多大,通通下肚。越吃越饿,越饿越吃。来看仙的人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饥饿。
附近的恶鬼都听说了他的能力,都不敢靠近村子。村子在他的保护中平静又祥和。
他假装自己还是不能动,乖巧的听从猎人的安排,偷偷打算着在下个月村里举办庆典的时候逃跑。
只是命运却总要碾死他。
那一年寒冬来的太早了,没来得及收的粮食被一场突来的大雪盖得严实。收成锐减,补贴时时下不来,食不果腹。
而这一切都得有人来承担。
“是他!是那个仙童子!他阻碍了村子的运势,别的村子都没事,为什么只有咱们村子下这么大雪!?肯定是他,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对,就是他!那一老一小骗了这附近多少钱!什么童子!封建迷信!去医院也能治好的病到他们嘴里就成招了邪?!”
“我奶奶之前老去那,我都不让的,我就知道那伙骗子不行!”
“不知道那猎人从哪捡的这么一个东西?眼珠子还是蓝的,吓死人喽——”
“我们应该捍卫正道!把他们赶出村子!”
“赶出村子!”
赶出村子的口号,不知怎么传的,愈演愈烈。他成了祸国殃民、草菅人命、无恶不赦的恶种。
赶出村子变成了打死他。
男孩刚能活动的手脚跑不过举着铁锹的他原本的信徒们。
连绑带拖,拳打脚踢。
被吊在村中央,男孩看到了角落里的猎人。浑身是伤,脖子直角的拐着,眼睛直着。分不清是死是活。
他有点想哭。
白茫茫的雪里,他光着脚,伤口冻的开始无知无觉。
低下声讨的谩骂声他渐渐听不着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困了。
也可能和猎人一样,快死了。
“啐!”
有人气势汹汹冲上祭台,朝他吐了口水。
是那个最忠诚他的信徒。
“......呵呵”男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声冷冷,苦涩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停不下来。
“怪物!狗杂种!”每日给他上香的信徒正狰狞的咒骂,“你们知道吗,他最爱吃的东西是鬼!人怎么会吃鬼?他是魔!”
“还不杀了他!”
“说的对,他是魔童,根本不是仙童!快!放火烧了他!”
“眼睛!挖了他的眼睛!”
“快放火!不能让他再笑了!”
......
......
鬼祠驭兽宗是修道届闻之改色的地方。
那里专门养着各种怨念、恶鬼,交织着各种黑色交易。
原本驭兽一族是驯兽师一类的,先辈发觉可以驾驭灵兽来去除妖邪,保卫家园。也就兴起了驭兽的修道派,不过实在小众,且入门水准太高,十分讲求灵性和天赋,知道的人很少。
直到周珍掌管驭兽宗。
她并没有驾驭灵兽的天赋和能力,却有一个十分恶趣味的癖好——养鬼宠。
甚至一度发展为抓一些童男童女,将他们关到特定的届内,逼他们恐惧、痛恨、催生出各种情绪的执念。筛选出来的鬼宠自然越纯净,越听话。而且更加强悍,阴怖。
毕竟小孩子还未经历人世,不懂什么道理,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驭兽宗逐渐发展成鬼祠,原本驾驭灵兽的修道士被排挤赶走,更甚也被做了鬼宠。一时间,邪魔当道。
周珍嗜好杀戮,血腥。看着自己的鬼宠和旁人厮杀是她极大的乐趣。
旁近的村庄和乡镇苦不堪言。
修道届其他家族介入,却也无功而返。周珍表面上非常给面子,言辞保证不会再豢养鬼宠为祸无辜人,背地里行为却更加肆无忌惮,做起了买卖和赌场。
赌场之上,周珍最重磅的赌注自然是他。
那是周珍给这个噬鬼的神秘孩子起的代号。
煞,凶神也。
而那孩子也证明了,他确实是煞。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大有毁天灭地的燎原之势。
擂台上的对面有时是恶鬼,有时是灵兽,有时又是看客们不知哪寻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擂台是死局。
这是赌桌定下的规矩,赢得人才能活。
他没输过。却赢得凄惨,常常被打的半死不活。要么就是吸食的鬼力量太强,他从没学过练气,两股力量在体内周旋,冲突,生死无门。他成了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
是鬼祠最锋利的刀。
不知道跪了多久,身后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跟我来吧”
轻蔑的声音传来,是刚才叫走周珍的人。
鬼祠的管家,周珍最信赖的人。大家都叫他九头,八面玲珑,他还多一个的意思。
煞克服自己麻木的腿,站了起来。脸上绷着硬是露不出丝毫痛苦。
穿过长廊,下了一个地下通道,再拐过两个急弯。推门一进就是赌场,煞工作的地方。
不过他们不管这叫赌,叫极乐。
煞自觉走上擂台。
下面闹哄哄的,看见他上台后轰地一下气氛又抬高一个度不止。
在煞打出名气后,大夫人周珍就不常让他上台了。只有价高的时候,或者今日来个‘奇物’,打无败手,大家觉得没看头的时候。就是煞上场的时候。
原因无二。他够狠。
听着下面围观者为他的打气声,为他投掷大把钞票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推杯换盏的笑。他烦透了,为什么不能安静些。
他过滤掉声音,这是他这几年练就的本领。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东西。
是饿鬼。
死前受着饿死的,对吃的执念会格外重。世间万物皆可吃,所以常常都是四肢极瘦,肚子像突然嘭起来似的。就是饿鬼了。
算散鬼,没什么伤害性。
这就纳闷了。大夫人已经很久没给他安排过这种散鬼了。而且看下面的起哄声,绝没有普通恶鬼那么简单。
不过。他饿了。
和对面的饿鬼一样。
第44章 撒什么娇
他不急不缓的走过去,眼神紧盯着鬼。蓝色的眼睛发着光似得,一时分不清谁是真正的鬼了。
饿鬼在他靠近的一瞬,猛然张开身体。像一张巨网猝然将他吞肚,发出嗷嗷的声音。嘭地一层气浪推开,轰到台下正笑憨的人群。
“这......”
下面的看客没想到这戏这么快就结束了。
都呆滞了一秒。
随即唏嘘的声音炸起。
“这也不过如此......哈,白瞎我时间了啊”
“嘿,这吞金兽真是不错啊——谁带来的?”
“三爷领来的,说是打算拍卖会上用,先让咱们见见威风!”
九头见场面渐冷,走上前去打算说点什么。
被依然平静捻茶的大夫人甩了眼色,退下了。
“我说大夫人,”一个胖的鼓成气球的中年男子,刚来这极乐地方没几次,是个暴发户,一向谁谁看不上,轻蔑道:“这小屁孩就是你们招牌,还煞呢哈哈哈哈让人一口咬掉了!”
“赌局还没结束”大夫人只轻轻扫了他一眼,“急什么?”
“这可都被吃掉了”
大夫人意味不明的看过来,“谁吃谁可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
吞金兽霍然发出闷响,吭哧吭哧极为痛苦的样子。
紧接着,肚子破了。
露出一个黑洞来,黑洞持续扩大。
吞金兽发出窒息的嗤叫,声浪掀过,台下各种小吃,茶饮都被碎了一地。有的带来的漂亮小宠也乱成一团。
不过眨眼间,肚子就已归于虚无。黑洞不肯罢手还在扩张领土,边缘发出淡蓝色的光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电流。
在台下发出最后一声尖叫时,吞金兽消失了。
擂台上只站立一个孩童。
瘦的干瘪,浑身脏兮兮的。一双蓝的眼睛眨啊眨,有些迷茫,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台下全是喝彩。
梦境交织着,一会是昏暗的佛堂,一会儿是艳红的擂台。
谷垚缓缓睁开眼睛。
晨时的阳光正从方块似的玻璃往里钻,扑到竹木床上,暖烘烘的。
坐起身,环视四周。
仍然有种不真实感,身体绷的酸乏,不知今夕何年。
“你该提前跟我说的,不应该不声不响的走了......还要人将你送来?”
“太像了......搞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