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霍克沉默了许久,最后低声道:“这样的理由不适合我。”
香克斯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句话没有意义,“不要失去前进的意志就足够了吧,你不也有自己的立足点吗?”
然而米霍克并未对这句问话做出回应,他稍稍偏了偏头,用帽檐遮挡住了香克斯望向他的视线。
立足点……那确实就是症结的所在。或许那个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只是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剑客都在下意识地回避去直面它。米霍克惚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踏着阶梯一路向上的独行者,每当登上新一阶的时候,他曾走过的路就会在身后无声坍塌,不留痕迹。
自从他决定了目标并为之奋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回头的机会。他梦想中的最强要求他必须义无反顾地走在这条只能前进的路上,一切不够坚定的停留,都会让他在抵达下一个阶梯前,随着脚下骤然破碎的立足之地一起坠落向未知的黑暗深渊。他没有精力为了任何人事物而分神,不该让自己的目光离开前方去注视其他,更不能有彷徨和迟疑。
他早就知道一整年都陷入异样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可却依旧愚蠢到非要等再见香克斯一面,才愿意去面对和承认自己的过错。
这又是何等的……
剑士抬起头,心思复杂地看向这个带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困惑,让他在原地驻足了这么久的人。他曾因为他一句轻松的话而战胜了自我,克服了追求剑法精进上最大的难关,可他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又成了自己生命中更大的难关。
“香克斯,我……”米霍克想最后对香克斯说点什么,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难题,它本来就是一件和对方无关的事。
香克斯担心地凑近了些,一年前的鹰眼还是个坚定坦荡的人,香克斯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的朋友变得这么踟蹰。
“我真不喜欢你这副模样,你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鹰眼?”
米霍克看着依然在真诚关心自己的人,明白他必须要放手了——虽然香克斯从来也没属于过他。然而这个想法却像一座沉睡已久的火山忽然在他心底觉醒了,那些长久以来被努力克制的焦躁和积郁,都在一瞬间汹涌地喷发出来,像灼热的熔岩充斥着他整个胸腔,又有炽热的火山灰喷薄而出,沉沉覆在他心头上。
仿佛被这痛楚重重灼伤,米霍克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深吸了一口气。
香克斯立刻把手搭在了米霍克的肩头上,他轻抚着友人的脊梁,忧心地叫了起来,“喂!鹰眼你受伤了吗?!这是怎么了?”
米霍克因为这隔着布料的轻触而全身战栗,似乎鬼迷心窍一样,他在心底告诫着自己一切都结束了,却又在同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轻轻伸出去,隔着那件白衬衫,从香克斯的肋下一直触碰到了腰间,然后停下。
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占据了这具躯体,一切都不再受到他意志的操控,米霍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紧皱着的眉,僵直的全身,触碰在对方身上略略发抖的指尖,他的喉结在上下颤动,发出干涩的声音,他听到自己在向对方低声发问:“……可以吗?”
一句话之后,米霍克迅速清醒过来,他猛然抽回了手,尴尬而痛苦地看向咫尺之外的香克斯。他很想解释一下刚才那诡异的情形,然而这也不用去澄清——米霍克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他对香克斯怀有的是哪一种欲念。
他期待着因为惊诧而待在原地的香克斯大发雷霆,拂袖走人还是抽剑砍人都行,他罪有应得。
然而他看到了对方渐渐睁大的眼睛,香克斯伸出一只手,把怀里的草帽轻轻扣在一旁的岩石上,同时挑起眉梢,露出一个嚣张而愉悦的笑容。
“好啊!”
那是红发的海贼带着笑意的干脆回答。
米霍克眼中的时间忽然被放慢了,他眼看着香克斯伸臂揽住自己无法动弹的胳膊,笑着倾过身来。
迎着夕阳的米霍克没办法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黄昏的日光把香克斯的影子长长地推在米霍克的身上。
犹疑的米霍克最终被缓慢地压倒在了草地上,他的帽子滚到了一边,香克斯温暖的左手抚过他的胳膊,悄然移到了后颈上。他们的鼻梁正微微相抵,米霍克感受到香克斯正在用牙齿轻撬着他抿紧的唇。
太乱来了……
他一面在心里谴责对方的火上浇油,一面不由自主地予以回应。
他们的吻由隐忍试探到激烈缠绵,苦涩又甜蜜,倾诉着这一年来的经历和对彼此的思念,到这最直接的交流结束时,他们的气息都已经紊乱了。
米霍克任由香克斯把整个身体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他仰着头,避过了对方那耀眼的红发,把目光锁在了布满晚霞的蓝天上。
“……就这样吧,红发。”他尽力平静地想要阻止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阵爽快的笑声,香克斯猛然发力,调换了两个人的位置。米霍克被迫用手臂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努力不去与对方进一步接触。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恶劣又洞悉人心的香克斯面前,自己所有的隐忍都不堪一击。
“你确定你忍得住?”香克斯有意无意地稍稍支起腿,轻轻磨蹭着剑士的某个部位,他直视着正上方的米霍克闪烁着挣扎的眼眸,轻松地把双臂枕在了脑后,语气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探究和取笑。
“我未来的世界第一大剑豪先生?”
米霍克说不清让他的最后一点理智也灰飞烟灭的到底是什么,是令他心悸又难过的“世界第一”,又或只是简简单单的那个“我”?
“……香克斯!”
剑士最终用力扯开了身下那件白衬衫上不多的扣子,同时心思复杂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而被呼唤的人并没有回应,也同样没有反抗。红发的海贼依旧静静地盯着剑士溢满感情的金色双眸,收去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他无声地伸出手去,扶住了正俯下身来的对方。
原来如此啊……米霍克。
米霍克躺在草地上,转过头去看已经被山尖遮去了大半边的夕阳,他久久不语,香克斯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一只胳膊,翘着脚哼着那首《宾克斯的美酒》。
香克斯唱得那么轻快又开心,米霍克却听出了这是自己曾唱过的离别的尾曲。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处境和想法吧?米霍克最后想到。
那么这是最后的馈赠,还是宽容?
“……为什么?”米霍克终于转过了头,他看着香克斯,攒足全部的勇气,问出了那个整整思考了一年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和我做这种事?”
香克斯不怎么成调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稍稍挪远了一些,改为枕着自己的胳膊,又去看黄昏的天空,米霍克看得到红发海贼半张侧脸上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
“这种事怎么了?”香克斯扯了根草叶子叼在嘴角,米霍克看到那片生机盎然的绿叶随着红发的话语一起活泼地摇曳起来,“大家都不小了,有想做的时候很正常吧?——何况,我可是个海贼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可是你既没必要选择我,更不需要……这么予取予求?”米霍克尽量用含蓄的词语表达着自己的困惑,“我看得出你也不算热衷,那又、为什么是我?”
“予取予求?”香克斯意外地转过了头,看着眉头紧锁、正用复杂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米霍克。
他忽然笑着坐了起来,把叼着的草叶吐到了一边,翻了个身,毫不客气坐在了剑士的腿根上,米霍克的心脏顿时又跳慢了半拍。香克斯居高临下伸出手来,轻轻按上米霍克的胸膛,在手掌下移的同时,语气轻松地笑道:“那你愿意让我来上一次么,米霍克?”
米霍克下意识松了口气,他无声地握紧了拳,闭上双眼,等待着香克斯的进一步行动。
“这算是纵容了?默许了?”香克斯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米霍克感受到对方把手撑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又向后移动了一点,直接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果然……”香克斯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后开玩笑似的俯下身,伸手在米霍克紧皱着的眉心上按了一下,“你不也一样予取予求嘛,不过你这个反应,就没意思了。”
米霍克迷惑地睁开双眼,不解地看着还坐在他身上的香克斯,用目光无声地发问。
红发的海贼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坐姿有什么不妥。他摘下了挂在一旁的草帽,重新扣在了头上,抬头去看只有一角还挂在山尖上的太阳。
“九年之前,我还是个海贼见习生,”红发的男人忽然冒出了一句和他们眼下的形势毫不相干的话,“那年我才十四岁,我的家是一艘叫做‘奥罗?杰克逊’的大船。”
米霍克心里一动,香克斯依旧远眺着夕阳,“我想你总该听说过它的名字……毕竟那是唯一抵达过伟大航路终点的船。”
“……你是海贼王手下的见习生?”米霍克不期然想起了SBS上某篇曾被他嗤之以鼻的八卦新闻。
“对啊……”香克斯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到过拉夫德鲁,虽然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全仗着伙伴们的保护,才渡过了那么多的困难。”
这个消息的确让人震撼,然而米霍克想不通香克斯为何要忽然提起这种旧事。下一刻,他看到红发迎着夕阳,露出了一个无比干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