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信息……”梁度自嘲般轻微地勾了勾嘴角,“对你来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乔楚辛的额发向后被拉扯着,脖颈的线条就越发显得修长,喉结处勾勒出一个流线型的凸起。“我这个人——”梁度低下头吮咬他的喉结,慢慢吐出后半句话,“在道德上有着重大缺陷。”
乔楚辛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快要被梁度咬穿了。
这股疼痛混在腿骨置换手术的剧痛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莫名催发出一丝熟悉而强烈的冲动,让他很想反咬回去,想狠狠地撕开什么,刺穿什么。
梁度尝到了汗水的咸味,在舌尖与对方光滑的肌肤之间辗转,像不可名状的渴望。衣领勒得他呼吸不畅,他把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了一颗。啃噬逐渐变成了吮吸,他揪着乔楚辛头发的手松了劲,手指插入对方湿漉漉的发丝间,慢而缠绵地搅动。
吊钟花的馥郁香气在窄小空间里隐秘地燃烧。
就在乔楚辛快要痛晕过去之前,梁度放开了他,直起身,声音暗哑地问:“止痛药放在哪?”
我踏马又不是真得了骨癌,哪有常备的止痛药。乔楚辛头枕椅背,双目紧闭,一颗被灯光微微映亮的汗珠划过眉睫,沿着下颌线滚落下来。
“没有?”
没去医院治疗,连最普通的止痛药都不买,那就继续熬着吧。梁度用手背抹了一把濡湿的嘴唇,拉开起居室的拉门,穿过两侧挨挨挤挤的书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久以后,瘫在椅子上的乔楚辛仿佛一具回魂尸,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拖着犹带痛楚余韵的沉重的右腿,走进洗手间,T恤与长裤扔了一路。老式淋浴器又坏了,只出冷水不出热水,他在三月天里被冻得一哆嗦,然后蹬掉了身上最后一块布料,仰头迎向水流。
咵嚓,啪!乔楚辛从玻璃隔门边探头一看,摇摇欲坠的行军床彻底倒塌,伪人遗骸的半边身躯从翻倒的帆布床面边上露出来,脑袋也压歪了,黑洞洞的脸面在头盔下望着他。
乔楚辛忽然笑起来,边用旧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边赤身走过去拾起床单。
他蹲下身,拍了拍伪人肩膀,说道:“看在你这么努力地将自己藏到最后的份上,就不把你拆掉扔垃圾场了。
“你明明被梁度的飞行器带走了,为什么还会突然冒出来?
“就算脑袋被轰成渣,也要继续执行追杀我的指令吗?
“谁制造的你?
“谁把你带出了拟世界?
“伪人……真的没有灵魂吗?”
一连串疑问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但乔楚辛总觉得,这具伪人残骸身上还有价值可挖,只是就这么藏在他床底下太不保险。
用了七年的行军床也该寿终正寝了,乔楚辛肉痛地考虑要不要买一架床底带隐藏式储物柜的二手床。
想起公民卡里的两位数存款后,他断然放弃了这个幻想,打算明天借个电焊机把床架焊一焊,继续用。
至于实在没地方藏的伪人残骸……木地板下面有防潮层的吧,空间薄是薄了点,把水泥往下再挖个浅坑,差不多就够放了。
为防梁度杀个回马枪,乔楚辛连夜动工,撬起部分木地板,锯断地龙骨,刨开已经开裂的水泥地面,像个藏尸的变态杀人魔一样把伪人残骸塞了进去。
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重新钉好木板条之后,他走在上面踩了踩,觉得还挺平整。于是将床单铺在地面,凑合着睡了一宿。
他习惯裸睡。后半夜地板有点冷,他翻个身迷迷糊糊地咕哝几声,卷紧薄被又睡着了。
梁度开启了飞行器的自动驾驶系统,倚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目的地设定为“家”,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时,他忽然睁开了眼,伸手点了点面前的平视显示器。
“您将自动驾驶的目的地更改为‘Dr.罗的骨科诊所’,是否确定?”蓝色荧光文字浮现在透明板上。
梁度的手指迟疑了一下,点向“否”,即将触及时又手滑般往旁边一移,点了“是”。
飞行器在空中调头,平滑地改变了方向,梁度有点烦躁地抓起后座上的软垫,盖在了自己脸上。
罗演医生年近五旬,除了头发里参杂不少银丝,看着还不算老,是个气质儒雅的骨外科主任,梁度熟络地叫他“老罗”。
老罗是个忙人,除了每周三天在私立综合医院坐诊,两天在自家诊所接不方便见光的活儿,剩下两天就去拟世界里度假。两年前,罗演临危出手,把梁指挥麾下的队员从伤亡线上给渡了回来,于是兼职起了行动队里的医师。
特勤部当然还有其他的专职医师,但梁度遇到棘手的任务时,还是偏好叫上老罗,觉得他稳,而且有股子看破红尘的佛性,从不感情用事。
事先通话联络过,当梁度走进骨科诊所的待客室时,罗演已经摘掉手术口罩,洗完手,换了身干净的白大褂,坐在沙发上等他了。
“你的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罗演推了推桌面刚泡好的咖啡,招呼梁度落座。
“我以为梁长官还要过两天再传召我这把老骨头,”他诙谐而妥当地说,“找到合适的观察员了?”
梁度端起咖啡杯:“还没有。是有件私事,想麻烦你帮忙开个处方药。”
私事?像咱们的梁指挥官这样,一年四季只上三趟医院,两趟洗牙、一趟常规体检的人,需要开什么处方?全城的人要都像他这样,医院和诊所早就倒闭了。罗演推了推眼镜,一口应道:“没问题,要我开什么?”
梁度沉默了两秒,说:“特效吗啡。”
罗演一愣:“那是慢性重度疼痛类疾病使用的镇痛剂,譬如癌性疼痛,寻常用不着。”
“我知道。”
“需要开多少?”
梁度再次沉默。他不确定使用剂量,更不确定还能使用多少时间,是几个月,还是几天?
罗演有点琢磨出了其中三味,试探性地问:“病人是哪种癌症,发展到什么阶段,疼痛度如何?”
“细胞骨髓瘤,Ⅲ期。疼痛度……”梁度极快地闭了一下眼,又睁开,目光毫无波动,“换个人会活活痛死的程度。”
罗演暗暗叹了口气,说:“先开一周的剂量吧。”
“……一周?”梁度皱眉,“一周。”
饶是罗演不爱八卦,也忍不住猜测起这个病人的身份——竟能让梁指挥官心烦意乱,总不能是他的那个小男友吧!
“唔,先开一周,是因为长期大量使用怕会导致成瘾性。”罗演斟酌着合适的言辞,“要不,把人带过来,我全面彻底地检查一下,再根据个人体质调整剂量?”
梁度快速地回道:“不必。算了。”
他放下咖啡杯就要起身离去。罗演拍了拍他的小臂,率先起身道:“我去开药。稍等一下。”
梁度喝着咖啡等,杯子端起放下,晾凉了一杯咖啡都没喝完。
罗演回到待客室后,将金属药箱放在茶几,打开盖子。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支一支的特效吗啡针剂,都是便携式一次性针管,普通人也能简单操作,每次往手腕内侧扎一针就行了。
梁度瞥了一眼,大约有三十支。
“每天最多用一支,”罗演说,“用完了再来找我。”
——如果痛到需要每天用一支的程度,那么根本就用不到三十天。他没敢说,也不愿意说,只是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梁度的神情。
梁度合上箱盖,从平静中绽出一个微笑:“多谢了,老罗。回头费用直接转你个人账户上。”
他提起金属药箱即将走出门口时,罗演快步追上去,补充道:“有必要时,还是带过来面诊吧。”
梁度脚步微停,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离开了诊所。
回到飞行器驾驶舱,梁度把金属药箱放在脚边,在自动驾驶系统弹出预设行程时稍作犹豫:往前是回家,调头是去……
一个通话呼叫被系统接了进来,安聆的投影出现在屏幕中。梁度立刻关掉了预设行程,并下意识地用脚尖把金属药箱往座位底下拨了拨。
“梁哥,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煲了一锅松茸珍珠鸡,等你回来一起吃。”安聆在厨房内围着围裙,朝屏幕上的梁度亮了亮手中汤勺,笑得很甜蜜,仿佛昨夜的争吵完全没有发生过。
梁度看到他那温情脉脉的双眼与期待的神色,脑中还来不及闪念,嘴上被牵引般回应道:“辛苦你了宝贝,我这就回家。”
作者有话说:
梁:不该咬那一口的。
梁:完了,上瘾了……
乔:你搞这么多吗啡,是想毒死我?
第11章 有毒有害物质
梁度驾驶飞行器停在天台机库,本想把金属药箱放进货舱,想起那具不翼而飞的伪人残骸,又转而锁进座舱储物柜,回家和安聆共进夜宵。
安聆煲汤的手艺不错,也很乖巧地避开了他们之前吵架的话题,只说自己把冰箱里梁度亲手做的榴莲千层吃完了,好吃到让他感动。
烛光摇曳,氛围恰好,梁度洗完澡回到卧室,安聆已经换好睡袍在床上等他了。
安聆半跪在床上,缓缓脱去白色真丝睡袍,他身上穿了一条新买的蕾丝丁字裤,腰线处还垂着流苏。梁度却仿佛没注意到,一躺下去就关上了床头灯。
安聆侧卧着,手臂支着脸颊,身体拉伸出诱人的曲线弧度,把手伸进梁度的睡袍里,抚摸他的胸肌。
梁度捉住安聆的手指,从自己的睡袍里抽出来,闭眼淡淡地说了声:“迟了,睡吧。”
安聆不甘心,过了一会儿手指又爬过去,指尖在梁度小腹上画圆圈。
梁度半睡半醒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安聆只好识趣地缩回手,也翻了个身,委委屈屈地背对着梁度。他睁眼凝视黑暗,眼前浮现出梁度刚回家时的画面——衣冠楚楚,神色如常,但衬衫衣领的扣子松开了两粒。
平时安聆喜欢看梁度对着镜子穿衣打理,看他用修长的手指把白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地扣起来,感觉有种慢条斯理的、禁欲的性感。
梁度会把衣领最高处的扣子也扣起来,像一道闸门关住了脖颈之下的风景线。安聆问他:不觉得紧吗?梁度轻笑:风纪扣。
今夜,风纪扣被解开了。
回家之前,梁度和谁接触过,发生了什么事?
安聆关闭画面,继而调出She-Ra传来的梁度的周行程表与会面人员名单,一行一行检索。
公司总部,战略决策委员会议;特勤部,战术指挥官培训讲座;训练场,VR高危环境对抗演习……
谢廖沙、芙蕾娜、梅枚、乔楚辛、罗演……扫过所有文字的安聆,把焦点停留在名单内一个陌生的名字上。
——乔楚辛。
这个名字后面备注着:按第一权限持有者的要求,调查其个人信息,包括年龄、职业、生平经历、社会交际圈等。
She-Ra是梁度的AI服务管家,第一权限持有者当然是他自己,第二权限才是安聆。但平时梁度不太在意一个家用AI的使用权,一般都交给安聆拿来操办后勤的各种琐碎事。
如果是工作相关的人员调查,梁度会在公司做,毕竟系统更专业。而会使用She-Ra去查,说明这人与工作无关,且是梁度人在家中时的举动,看记录时间是昨日凌晨四点多,在一条“榴莲千层的做法”搜索指令之后。
这个乔楚辛是谁,为什么会在工作范围之外引起梁度的注意,甚至凌晨在家时还要查看他的个人信息?
安聆复制了这个名字,然后关闭名单。
翌日梁度醒得很早,在安聆还在睡回笼觉时,就穿好衣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联络员谢廖沙通知他,说新的主攻手已经选拔出来了,部长希望他抽空去做个任务前的团队磨合,顺道看看主攻手与辅攻手的配合度他是否满意。
梁度答应了,把时间定在十点。进入驾驶座后,他下意识地用脚尖一拨,座位下是空的。于是想起来,打开储物柜一看,金属药箱和里面的吗啡针剂还在。
昨夜刚发作的,应该不会这么快再发作吧。梁度心想,再说,总不能还得他自己屈尊降贵地给人送过去。
叫个同城快递服务好了。他漫不经心地唤道:“She-Ra。”
“主人,我在。”私人飞行器内,家用智能终端的灯光亮起,等候他的吩咐。
梁度却不说话了。
“未接收到语音指令,是否转为脑电波输入?”一台护目镜形状的脑电波输入器从驾驶座上方缓缓降下来。
梁度伸手一推,说:“不必了。She-Ra,关闭待命。”
“好的,主人,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输入器缩入舱顶,智能终端的灯光熄灭了。
梁度选择了本次行程的目的地,并从自动驾驶切换为行驶速度更快的手动驾驶。
工作日的城市上空,通勤航道有些拥挤,梁度降低了飞行高度,从一家法式料理店的巨型广告招牌中间掠过时,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餐。
旧书店今天依然没什么生意,不过时间也还早,这才上午九点,一般借阅与买书的客人会在午休或傍晚时分陆陆续续来——如果有客人的话。
乔楚辛蹲在后门的水沟旁刷完牙,用牙杯里剩下的水浇完蒜,顺道把新长出的一茬青蒜苗薅走了。
蒜苗才手掌长,嫩嫩绿绿的还没完全展开,但乔楚辛等不及它完全成熟,就摘了拿来炒鸡蛋。
鸡蛋是附近养鸡场里孵不出小鸡的哑蛋,拿到早市上做清仓处理。灶台就搭在后门旁的屋檐下,没通天然气,烧的固体燃料是他用炭粉、锯木粉、石蜡和酒精自制的。
尽管厨具和食材都很廉价,黄澄澄的蛋液与青翠蒜苗依然在锅里翻滚出柔嫩的形状,随着料酒洒进去的滋滋响而散发出醉人香气。乔楚辛把炒蛋铲进盘子,刚好铺满盘底,配个馒头就是一顿分量刚刚好的早餐。
他叼着馒头、手捧蒜苗炒鸡蛋和一双木筷子迈进后门时,差点与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
梁度低头看自己白衬衫上胸口位置,鸡蛋色儿的一小块油渍……
“梁、梁先生!怎么又是……”乔楚辛口齿不清地说,赶紧把盘子放在起居室的桌面上,嘴里的馒头也放下来,去洗手间找湿毛巾,“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弄脏了。我给你擦擦。”
梁度后退一步,避开了他手里的湿毛巾。乔楚辛尴尬地说:“洗衣费……”
“你付不起。”梁度接口道。
付不起那就不付了,乔楚辛松口气,把毛巾挂回架子上去。是对方又擅闯民宅,错不全在他。
梁度的目光飘过桌面上堪称简陋的早餐,以及墙边地板上散架的行军床,皱了皱眉:“真塌了?”
乔楚辛叹口气:“别介意,不是您坐塌的。我昨晚睡地板觉得也还好,不算太冷。”
梁度:“……”
他扯着嘴角哂笑起来:“看来除了打登陆环的主意,你还想讹我一张床。”
乔楚辛连连摇头:“没这回事,梁先生。支架被压断了而已,我吃完饭就去焊一下,还能继续用。”
梁度朝桌面的餐盘抬了抬下巴:“监狱里的断头饭都比你吃得好。这辈子也没剩几顿了,还省呢?”
如果能彻底摆脱面前这个危险分子,乔楚辛不介意被当成绝症患者。他认命般又叹了口气:“您说的对,我待会儿再去把最后两个蛋也炒了。对了,您这么早就莅临小店,还没吃饭呢吧,不嫌弃的话……炒蛋分您一半?”
梁度沉默几秒,把手里的纸袋子丢在桌面:“多余的,你处理一下。”
“处理?”乔楚辛看着纸袋子上黄色三角形图案的LOGO,三角形里套着一个圈,圈下还有个叉,“是有毒有害物质吗,我可以拿去垃圾场交代他们小心处理,您放心。”
梁度:“……”
算了,这么膈应人还一脸无辜的家伙,疼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二话不说,转身走出起居室,片刻后乔楚辛听见书店门口风铃叮叮当当乱撞的声音,比平时响声大得多。
剩下乔楚辛站在原地,狐疑地琢磨:这位昨晚差点把他喉咙咬断的梁先生,今天到底又来干嘛,难道真弄出个什么毒害污染物叫他处理?他有点好奇地拎起纸袋,顿时嗅到了一缕热腾腾又熟悉的臭味,于是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
一大盒法式洛林乳蛋饼,酥皮里包裹着满满的肉馅、奶酪、培根和蔬菜,以及……他最讨厌的榴莲。
乔楚辛绷着脸把袋口一合:果然有毒!
他一扬手就把纸袋丢进了垃圾桶,气呼呼地坐进椅子里,准备吃自己的馒头夹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