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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见月明(阿相)


唐云峥趁机拨弄他的发丝和耳垂,又拿了一只肉红石髓的耳珰往他耳廓上别去,玩得乐不思蜀:“忘啦。”
叶璟明小声抗议:“你之前怎么不与我说呢,以后不许买了。”
唐云峥停了手:“我先前怕你不喜欢,嫌它们俗气,可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更喜欢它们成双成对的,一只戴在你身上,一只戴在我身上。”
他小心看了眼叶璟明的神色:“怎么了,你如今不是喜欢了吗,你不要它们了吗?”
眼前珠围翠绕,晃得叶璟明眼疼,唐云峥之前也送过他许多,话到嘴边,又不忍拂他好意,只得说:“心意到了,一枚便足够,多了反而累赘。”
唐云峥闻言,低头拨弄他腰上那枚紫红交颈鸳鸯的香囊,久久不语,叶璟明恐怕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开口,便听他若有所思道:“原来你喜欢开过光的,也对,他们说这很灵验,我知道你们中原人在信物上很是讲究,那我再去求一对回来……”
叶璟明:“倒也不是。”
叶璟明见他拧紧了眉头,目光疑惑,心底一软:“陪我去趟庙里吧。”
今日天阴,加之战乱的缘故,宝佛寺里的人不多,两人易了容,叶璟明牵着他去上香,礼拜,沿途路过一颗挂满鲜红布条的树时,唐云峥好奇起来,向四周的人一打听,说是在布条上写下心愿,挂在树上,愿望便能成真。
唐云峥翻看一下布上的字迹,上头求姻缘者为多,叶璟明见他颇感兴趣,便问他要不要提上几笔。
唐云峥摇头:“我已经我求到了我的心上人,就不必再往上写了。”
叶璟明便自行取下一根布帛,他在上边写了些什么,片刻重又缠在高高树头上。
唐云峥不满:“你都有我了,你还要求什么?”
叶璟明笑道:“你这样霸道么?”
他仰头看庙里的老树招了风来,记载着万千心愿的祈福丝带漫天飘摇,他说:“我祈求北国与普鲁山河无恙,人间皆安,子民无虞,烟火寻常。”
唐云峥从身后搂过他的腰,蹭着他柔软的鬓发,小声道:“那你还是把我也写上去吧,叫我知道,除此以外你心里还有我呢。”
叶璟明道:“说得这般委屈,哪里会没有你。”
唐云峥不依不饶:“那你也写写,写写我。”
叶璟明看他一眼,环顾一眼四周,趁四下无人,悄悄牵起他的手:“你随我来。”
庙里有座莲池,莲池中据说藏了只长颈万岁龟,莲池隐隐冒有仙气,因此才叫宝佛寺这般声名在外。
二人行至水榭阑干,唐云峥见上头绑了许多绳结,绳条上纷纷写着男女两方的名姓和生辰八字,两股绳条缠绕,绑死在一块。
叶璟明扯了扯唐云峥:“咱们也求个好意头吧。”
唐云峥自然乐意,绳条是要花钱买的,他索性便买回一大捆来。
叶璟明:“买这么多作什么?又写不完。”
唐云峥:“这样我们就可以将绳结缠得很紧,任谁都扯不断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待叶璟明写罢,便将写满两人姓名和八字的绳条编了结,牢牢拴在莲池阑干上,放眼看过去,数他俩的绳结缠得最紧最结实,老大一块,颇是引人瞩目。
叶璟明趁旁人探究的目光还未投来,赶紧拉起他便走。
叶璟明:“太惹眼了,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唐云峥理直气壮:“倘若真有神仙,我就是要叫他第一个看到,要告诉他全天下数我们的姻缘最好。”
“如果他真能赐福,就得多多赐福给我们。”
叶璟明玩笑道:“你到底是来祈愿的,还是来要挟神仙的。”
唐云峥摸了摸鼻子:“怎么都好,反正我心意可真诚了,你们中原人不都常说,心诚则灵么。”
叶璟明:“是是,你怎么说都有理。”
他快步走出去老远,见唐云峥跟在后面,又回头问他:“庙里有摇签大会,你可要试试吗。”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站在一颗老树下,对着一个小沙弥,面面相觑。
沙弥扯着簿子,被唐云峥捏着签一个劲逮着问道:“这怎么会是中平签,应当是上上签才是!”
小沙弥摸着光秃秃的脑袋,身子抖成筛糠,被吓得都要哭出了声来:“可是施主这签,簿上说了,就是中平签啊……”
唐云峥不耐道:“错了,要么是簿子错了,要么就是你看错了。”
叶璟明悄悄给了他一记肘击,小声道:“你为难人家作什么?”
唐云峥扁了扁嘴:“可求签的话,可不得求最好的那支吗。”
叶璟明拿过他手中签筒来,重又到佛像前上了柱香,虔诚合掌默念片刻,从签筒里缓缓摇出一支签。
他走到沙弥跟前:“烦请小师傅为我解签。”
沙弥偷看一眼他身旁面色不善的唐云峥,飞快接过签来,翻了翻簿子,少顷,面露喜色。
他大声念道:“春风吹动兰宫草,晓日烘开御苑花,从此自天应富贵,也知不日便荣华。”
小沙弥道:“这是很好的签文,施主可是已有了意中人?他也心悦你,日后你们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叶璟明微笑欠了欠身:“谢过小师傅了。”
唐云峥在旁听着,眉舒目展,总算满意,嘴里说:“那这支签勉强算准吧。”
叶璟明斜他一眼:“怎么,好的签文就是准的,不好便是不准?”
唐云峥点头:“正是如此。”
说罢,他便学着叶璟明的样子,朝慈眉善目的巨大漆金佛像合掌拜了又拜。
叶璟明探过身来:“我方才已求过啦,你又在求什么呀?”
唐云峥:“我求下一辈子呢,我要富贵吉祥,福寿绵长,还要与你同心永结,再续良缘。”
叶璟明:“你求这么多,太贪心了,吵得佛祖头疼,神佛不会依你。”
唐云峥:“这样啊,那就都不要了,只求一个叶璟明罢。”
两人于是沿来路,携手归去,一如当初遇见,恰是乍暖还寒时候。
作者有话说:
稍写一章两人甜甜的日常,后面就是正剧向的作战场景了,希望大家不会觉得违和

第143章 守城
主将帐营,卫兵缓缓卸下将军身上厚重的金鳞玄甲,李望低头,见刀刃穿透甲胄,胳膊上仍是被削没了一大片肉。
臂膀血管裸露出来,搏动起伏,隐约可以窥见血肉下森森白骨,伤他的刀刃有毒,刮在肉上,伤口黑气萦绕,触目惊心,军医颤颤将麻药和剔肉的刀械递上前来,李望垂目,摆手说不必了。
李望:“将酒浇灌其上,剔其腐肉便可,麻药误事,倘若敌军夜袭,我便运不动刀了。”
军医倒抽一口冷气,再三劝告,见李望仍不听,便只好取了烈酒来。
军医拭了拭额上汗珠,拱手道:“将军,得罪了。”
场上众人不忍再看,反观李望垂眉敛目,气定神闲,军医心一横,将烈酒浇在伤上,皮肉仿佛架在火上炙烤,呲呲冒着烟气,李望闭上眼,两腮肌肉剧烈抖动,然而牙关紧咬,始终不发一声。
军医见状,险捏不住刀,李望睁开眼,锐目圆瞪,厉声道:“下刀!”
军医一个哆嗦,定了心神,遂一刀一刀刮除他臂上腐肉,一刻钟的功夫方才了事,剔完,军医忙将止血疗伤的药膏敷在其上,又拿布带来给他缠好,包扎完毕后,军医嘱咐将军务必休整一夜,以免落下疾患。
李望伤口痛极,他勉力忍着,难有睡意,但见四周随行的一干人等皆是一脸倦色,于是开口道:“你等先下去……”
他话还未落,门外卫兵急冲冲来报,神色慌张,一下滑跪在他跟前。
“敌军深夜投石,兵民全力御敌,西城门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众人一惊,随后又有一人冲进里来:“传令官报——敌军射箭,箭头缚有蒿矛和膏油,落地起火,普鲁弩机所发,射程极远,已伤及城内百姓!”
李望猛地站起:“传令下去,城楼架盾,运水车去西门,重步兵和盾牌手随我同去御敌!”
副将周丛志劝他:“将军重伤未愈,还请留在营内歇息,由末将领兵前去……”
李望打断他:“堆古这些日子再三夜袭,打法极为猖狂,他如此穷凶极恶,我猜测是为后力不足,他今夜再攻城不下,气势便会大大衰减,所以他此次孤注一掷,什么手段都会用尽,只交由你一人前去领兵,难以取胜。”
“不必多言,我必须到场,今夜,务必守住西门。”
李望拿起架上的金背七星刀,握刀上马,臂膀上缠绕的绷带一下渗出大片血迹,两名副将见状激动不已,急忙跟随其后。
巨大的石块与索命的火箭宛若天降,撕破深夜的寂静和安宁,城西的百姓惶惶从梦中惊起,屋外箭矢乱飞,烟尘滚滚,百姓奔走四散,震天的落石声浪里夹着一阵一阵凄厉哭嚎,葬身于滚石和火海的城民一时难计其数。
徐家营据点在城西山上,余穆尧早有察觉,投石机第一波投射的声音响起,他便领兵推着水车前往城门支援,堆古来势汹汹,此次大不同以往。先锋队伍如蝗虫般不要命地攻来,纵使被城楼弓箭手打落了一批又一批,后边的兵踩着先前同伴的尸体,仍不依不饶在尸山血海中继续向上攀爬,落下的尸体垒在城墙脚下,竟有足足三丈之高,堆古那支精锐的重骑兵虎视眈眈蹲守在重重人海后,只等时机一到,便趁机杀进城中去。
城门裂开了一道缝隙,只可容一人出入,普鲁大军见状大为亢奋,城里士兵在里拼死抵抗,普鲁军在外持撞木狠狠撞击城门,纵是早知入内难逃一死,仍前仆后继,献祭般与城兵厮杀在一块。
巨石翻涌,火星天降,风雪里夹着刀剑的嗡鸣和百姓的哭嚎,大地血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场面宛如炼狱。城门缺口处,守城的少年士兵被普鲁人一刀砍在脖子上,断口顿时血流如注,他身子僵直,却仍抱着对方不肯撒手,被身前的敌军一刀再接一刀,将他一脚踹下,他全身很快便看不见一块好肉,活生生淹没在蝗虫的脚底,踩成了肉酱。
余穆尧见此景象,气血上涌,两只眼眸烧得通红,他持枪策马而去,铁甲银芒,带起一道风声和一阵血雨。
“众将士听令,混入城中者,格杀勿论——!”
“给我杀!”
他手握长枪,一枪贯穿身前一人喉颈,对方同伴慌忙举刀要拦,眼前一闪,冷肃的银枪碎了他举起的刀刃,直刺他的心窝。
余穆尧一枪,将两人捅了个对穿。
他再挑,再刺,一收一放,刚柔兼施,打得普鲁兵败退连连。
他只一人,守这一处缺口,对方门外十万大军,一时半会竟攻不进来。
涌入城来的普鲁兵见他锐不可当,彼此相视一眼,立时扑向他身下铁骑。余穆尧坐骑名啸骦,脾性也随主人,神勇异常,普鲁军刀剑招呼过来,余穆尧一勒绳缰,它高高仰起前蹄,躲开敌方致命的招式。
余穆尧见状吹了声口哨,摸一摸它银亮的鬃毛,啸骦受到鼓舞,随同余穆尧灵活进攻回防,刀光剑影中踩落下数颗敌人的头颅。
余穆尧骑在马上,回眸见不远黑黢黢的一道缝隙,宛如地狱向人间徐徐张开的血口。
他目光锐利,持枪一指。
“尔等宵小之辈,岂敢犯我泱泱北国!诸君,随我守城,杀堆古,杀敌寇,城在,家在,城亡,家亡!”
他话音落下,掷地有声,御敌的兵民一呼百应,纷纷持刀械簇拥上前,与溜进城中的普鲁军厮杀缠斗,越战越勇。
余穆尧旋身下马,提枪一挑,枪刃正中方才探过半边身子来的贼兵胸口,余穆尧“喝啊”一声怒吼,将其顶退一丈,城门后乌泱泱的人群顺势跌倒一片,隐隐有溃散之势。
他太过勇猛,对方深谙擒贼擒王的道理,一人擒他不住,普鲁武将便在后远远喝令一声,弓箭手纷纷举箭,瞄准强行堵住缺口的余穆尧,投石机吱呀转动,火箭与滚石再一次投入进城中来。
数枚箭羽擦过余穆尧的胳膊和脸颊,燎烧起他的衣料,他便扯下盔甲,上身寸丝不挂,一脚跨出了城门,只身扎进人堆去,提枪与妄图进犯的敌兵搏杀。
徐家营的兵远远喊他:“小将军,敌军投石,速速退至城中!”
余穆尧杀红了眼,四周刀剑相击之声,哭嚎惨叫之音,交织成一片,他脑中嗡鸣,竟丝毫听不进去旁的。
就以此一柄长枪,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便能叫百姓安居,江山永宁!
天降的巨石朝他头顶袭击过来时,他方才将锋刃从一人的咽喉处拔出,滚烫乌红的血水溅上了双眼,视野一片通红,尸体的残肢与碎块犹如雨下,洒了他满身满脸。
又一道落石砸过来时,余穆尧甩了甩脑袋,下意识朝右后方就地一滚,凶险避开过去,对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快又接数箭,余穆尧侧身,一一避过,但终究抵不过铺天盖地投来的大石。
他被一枚石头击中了脑袋,额角登时便汩汩淌下血来,余穆尧喉中涌起一股腥甜,他发出含糊嘟囔声,旋即两眼一昏,不省人事。
厮杀的战场上,他失神的短短一瞬,便足够拿他性命了。普鲁军恨他入骨,见状提着刀一拥而上,势要取他性命,几个徐家营的兵护在他身前,难敌对方汹汹气势,很快败退,被接连取了性命。
郭磊三个月前为他和萧仲文所救,对他很是信服,小孩方才十二三岁,枪械还握不稳的年纪,执拗随余穆尧一块上了战场,如今他被敌军一刀扎在右腿上,腿上血流不止,他瘸着一条腿,仍死命将余穆尧往城里拖去。
“小将军,小将军,快起来啊,起来!”
“不要死在这里……”
“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你救……!”
他将余穆尧的胳膊抱在怀里不撒手,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他肩上很快又中一箭,余穆尧昏沉沉得,听不见他的哀求和祈愿。
敌人把身前的人都杀干净了,朝他们包抄过来,刀面闪动着狰狞的血光,要将他们剁成肉泥,郭磊为保余穆尧,身上中了一箭又一箭,但仍不肯丢弃他,最终重伤跪倒在地。
敌人挥刀砍下来时,郭磊颤颤抱着陷入昏厥的余穆尧,绝望闭起了眼。
一柄巨大的镰刀宛如天降弯月,凌厉一扫,气势凶狂,电光火石间,一刀将身前冒犯的人拦腰斩作半截,连取场上十数人性命。
叶璟明手持骨镰,冷冷扫视前方一众普鲁大军。
战神天降,敌方被他一下惊住,妄图故技重施,射箭偷袭而来,叶璟明抡起镰刀,骨镰吃了血,凌空轮转着赤红刀影,锋芒万夫难挡,骨镰在他手中颤颤嗡鸣,一时宛如龙吟,尽数格下无数箭雨的攻击。
叶璟明眉目一挑:“犯我者,杀。”
眼波骄横,气势逼人,骇得敌军十步之内莫敢近前。
叶璟明将骨镰一把掷在脚下,他弯身捏起的余穆尧的后颈,掐在他风池穴上。
余穆尧吃疼,悠悠转醒。
叶璟明扶起郭磊,顺势踢了他一脚。
他揶揄道:“小将军,这个小孩快为你送命了,你再不清醒过来,怕是一会儿要哭瞎了眼睛。”
余穆尧捂着脑袋,看他一眼,片刻猛得握起枪,翻身而起。
持刀围观的虎视眈眈的普鲁军,被他这一吓,惊得纷纷又往后倒退了半步。
余穆尧环顾四周,目光投向叶璟明怀里重伤的孩子,嘴里喃喃:“磊子,弟兄们,为我而死……”
叶璟明不再废话:“来不及了,你晚些再伤怀,随我走,退回城中。”
余穆尧重重点头,两人且战且退,退回至城门裂隙后去。
无数兵民欢呼着迎他三人进城,很快又簇拥着以肉身堵住城门,不许普鲁大军进犯一步。
敌军不死不休,半刻钟后,普鲁又遣数百前锋重新架起撞柱,献祭般从外冲撞而来。
城兵在内殊死抵抗。
建造近百年的城门被两方力量抵在中央,木屑迎头倾落,厚重的门板吱呀作响,快要支撑不住。
潍城西门,终是要被攻破了。

第144章 赴死
城内起火,百姓奔走四散,萧仲文夹在后方支援的队伍中,随徐家营的弟兄一起推动着水车缓缓前行,他被四周的惨叫和哭嚎吵乱了心神。
又一拨箭雨落下,轰然烧起大火来,一旁的弟兄见状咬牙切齿,嚷道不干了,要到前线去杀个痛快。
萧仲文转脸看他,按住他肩头:“听从余将军的话,做好他交代的事,纵然职责有所不同,前锋和后勤兵一样不可或缺,少一个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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