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闻斐狞笑一下。
刘五见他落到这种地步,仍敢轻视自己,心里头更恨,索性掰开他的下巴,将盆里的肉糜一股脑全贯了进去。
孙闻斐险些呛死。
他眼睛瞪得铜锣鼓大,发出吱咕吱咕的声音,待刘五一盆倒完,他便开始剧烈地干呕,直到呕出血来。
他瞪着刘五,声音沙哑得像来回拉扯的腐朽的锯子:“小,畜生……不得,好死……”
刘五气急败坏,跳脚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受人指使,谁会管你死活,你这个坏东西,你还骂人,你还敢骂我?!”
刘五记恨着他当初踹那一脚,正愁没有施展的时候,他抬起脚来,要以牙还牙。
孙闻斐也不动,慢慢眯起了眼,盯着他身后。
“砰”一声闷响,刘五脖子上挨了一记,他疼得呲牙,摸着后颈愤怒地回过头。
孙闻斐扯着嗓子费力大喊道:“用力啊,砸他,砸他脑袋!”
刘五:“嘿,你这不要脸的……”
“砰——”
偷袭的人手里举着木棒,闻言不知所措地又敲了一棒子,刘五刚撩起袖子,方才瞧见是个俊逸出尘的年轻公子,对方一脸歉意,便冲他脑门又招呼了一下。
刘五终于两眼一昏,倒在了地上。
周怀南弯下身,将倒地的刘五扶到一旁,他从怀里掏出帕子,盖在刘五渗血的额角上。
他有些忧虑,便动指掐算起来:“这日后应当不会留下隐疾罢?”
孙闻斐急得两眼冒火:“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来救我?!”
“来了,来了。”周怀南转过身,见他腕骨被钩子扎穿,一条腿被鲜血完全浸透,场景触目惊心,异常惨烈。
周怀南难过地蹙紧了眉头,他轻轻摸着那双没有知觉的血迹斑斑的手。
周怀南道:“很痛吧?”
孙闻斐喉结咽动一下,闭上眼:“帮我取下来,赶快。”
唐云峥完美避开了他腕上的血管,铁具穿透他的腕骨,却令他不至流血而亡。周怀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掐紧了他两只手腕,上手用力一拔。
孙闻斐痛得一瞬间绷直了身子,大吼一声,尽管他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失去了支撑,一下便软倒在地上,周怀南一把抱住他,将他拢进怀里,黑色衣料上华贵的金莲溅上大片污红的血渍。
孙闻斐浑身无力,笼罩在沉净而温柔的烟烛香里,几乎要醉死过去。
他脑中撑起最后一丝清明:“周怀晏呢,他的人什么时候到,加央若随时可能回来,我们走,快走。”
周怀南道:“怀晏没来,是我一个人来的。”
孙闻斐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你一个人来?你为什么不联系周怀晏?你也想死在这里吗?!”
周怀南没有回答,只是勉力将他搀扶起来。
“别着急,我可以带你走的,只是我力气不够,抱不动你,需要你搀紧我走一段路。”他似乎有些歉意,温润的眸子看进孙闻斐失魂落魄的眼里去,“你再撑一下,好吗?”
孙闻斐无计可施,只得依着他的话,大半边身子栽倒在周怀南身上,由他扶着自己摸黑往洞穴外走。
路过昏迷过去的刘五时,孙闻斐咬了咬牙:“你刚才为何不杀他?现在把他杀了再走,不可留下后患。”
周怀南摇摇头:“不能再造杀孽。”
孙闻斐杀心再重,如今也施展不来,他只得恨恨讽刺道:“二少主仁慈,你浸淫佛法太久,还蓄发干什么,索性剃度出家得了。”
周怀南也不放在心上,沉默一会儿,说道:“杀太多人对你不好。”
“我手里还缺这一个人头吗?”孙闻斐恶劣地扯出一个笑来,“就算下了地狱,怕是阎王爷也算不清了吧。”
周怀南不再说话,洞穴深长,安静得让人发指,涓涓的流水声落在孙闻斐耳朵里,一滴一滴都像催人性命的令箭。
他颈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好似加央随时会从黑暗里蹿出,又接一刀,结果他的性命。
周怀南察觉到他强烈的不安,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别怕。”
“他不会回来,我们沿着这里,慢慢就走出去了。”
孙闻斐看不见他的眼睛,却直觉他在瞧着自己,一颗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也许是源于周怀南身上那股烟烛香气吧,嗅着香,就想到佛,佛总会给人一种平心静气的力量。
孙闻斐一边藐视佛,又一边依赖着佛,两相矛盾,恬不知耻。
他一定会下地狱的。
孙闻斐深深闭起眼,他步伐逐渐沉重,稍动一动都疼得要命,周怀南意识到了,停下了脚步。
周怀南问:“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不等他作答,周怀南蹲下身去:“我背你吧,上来,小心一点,出口不远,很快就到了。”
孙闻斐伏在了他的背上。
周怀南驮着一个人,显然走得有些吃力。
二人重见天光,明灿灿的日照恍得孙闻斐许久睁不开眼睛,周怀南将一把轮椅推了过来,扶他坐了上去。
孙闻斐:“你一早便带来了这个?”
“啊,是的。”周怀南气喘吁吁,唇色有些发白,他撑着两只膝盖,半天直不起身来。
孙闻斐劫后余生,看他这副样子,心内一时五味杂陈:“你好像并不会武功,你怎么来这里的,算卦?”
“是啊。”周怀南缓过神,想起树下还藏有一个包裹,他取过来,拿软布沾了些水,拭了拭孙闻斐皲裂的唇瓣。
他拿起一只精巧的琉璃茶盏,捧给他喝。
孙闻斐就着他的手,埋头牛饮,呛得不住咳嗽。
周怀南不急不缓拍拍他的背:“我一会就推你下山去。”
孙闻斐缓过一些来,试着运转内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周怀南静静看着,也不打扰。
孙闻斐睁开眼,问他:“几日前山石滑坡,我不知道你怎么上来的,但我如今这个样子,你又不会武功,你我这一时半会肯定下不去山,你身上可有联络周怀晏的工具?我们需尽快联系到他,让他接应我们。”
“我推着你走,我们很快就能下山,你相信我。”周怀南好似有些为难,“你这时最好不要着急联系怀晏。”
“为何?”孙闻斐冷笑道,“我不止着急,我恨不得飞到他身边去,既然老天留我一命,那明日就是加央和叶璟明的死期,我心中已有谋略,一旦施行,在周少主的操持下,我必要将那二人玩转在鼓掌之间,周少主也定会同意的。”
周怀南久久没有说话。
孙闻斐满心仇恨和愤慨,片刻察觉气氛有一丝微妙,他扭过头看向周怀南。
周怀南抿了抿唇,见他在瞧着他,便笑笑:“好吧,那我们走吧。”
孙闻斐看着眼前淤积的山路,烦躁不已:“这路塌成这个样子,这要怎么走?”
周怀南倒很乐观,温声说道:“你心中想着路,路就会有了,如果还找不到,你抬头看看晴空,山景,也许在下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它自然而然就会出现。”
孙闻斐皱眉,心说,故弄玄虚。
周怀南兴致不错,两手搭在他肩上。他眉目弯起,俯下身去,恰对上孙闻斐抬起的眼睛。
孙闻斐张了张嘴,鬼事神差问说:“二少主,你算的卦,真的那么准吗?”
周怀南愣了一下,笑容婉然:“准,也不准。”
作者有话说:
【高亮】这一条线争议很大,我在此做个解释:
1、这对不是爱情线,我的初衷是将反派形象塑造得更立体
2、同一个角色,不同人有不同认知,我理解并尊重大家的想法,同时希望大家能够在看完副线结局后再做评价
3、再次感谢观阅,鞠躬
他问:“二少主为何接近我,为何冒险救我?”
他话落,周怀南一瞬有些手足无措,目光左右飘忽,细白的指节盖在唇上,轻轻咳嗽。
他低下头:“因为,因为我与孙侠士有缘。”
孙闻斐干笑一声,声音难听极了。
“我不知二少主擅不擅卜卦,但二少主一定不擅长骗人。”
周怀南头埋得更低些,小声道:“也不是,不算是骗你。”
孙闻斐移开眼,不再追究,他淡淡道:“我如今是个废人,随时可能殒命,那就请二少主施一施神通,且带我下了这山去罢。”
周怀南呼出一口气,打起精神,一边推着他,捡着些干燥平坦的路走。
孙闻斐无力地仰倒在轮椅上,懒散闭起双眼,好半会儿后,枝头一滴残雨落在他眼皮上,他才发觉二人还在原来的地方来回打转。
他压着恼怒:“二少主,你这是与我玩得什么游戏?”
周怀南“啊”了一声,道:“路不好走,我在找路。”
“没有路了。”孙闻斐无比郁闷,“你当初是怎么找上来的?”
周怀南:“如今离你失踪那日,已过整整三日了,我两日前便上了山,今早才随方才那位丐帮的兄弟找到洞里,只是恰逢昨日夜里大雨,我前日来时的路已被淤泥完全堵塞,不能通行了。”
“说得好。”孙闻斐失望不已,话不免刻薄起来,“那你我就在原地等死吧,二少主要不还是把我推回洞里,你尚能全身而退。”
“别说气话。”周怀南轻声道,他突然手指着前方,“闻斐,你看,前头树下藏着只獭鼠!”
孙闻斐懒得去看,凉凉道:“那可真是好稀奇的事。”
“它也发现我了,它在看我。”周怀南惊喜道,“但它却不动,大概是受伤了。”
孙闻斐不想接话,眼见周怀南撒开了轮椅,蹑手蹑脚朝前走,他鞋袜和裤腿全陷进淤泥里,一步一顿,盏茶的功夫,他沿途而返,自树下抱回一只脏兮兮的旱癞。
那旱癞肥得不行,婴儿一般大小,在周怀南怀里不断挣扎,甩了他一身的淤泥。
泥点溅到周怀南脸上来,他有些痒,又或许觉得好玩,于是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闻斐,你快来看,它长得好胖,我从没见过这么胖的獭鼠,我快抱不动它了。”
孙闻斐看着他清俊的脸上满是被甩落的污渍,不觉皱了皱眉。
“你怀里有火石和刀吗,一会儿把它烤了吃。”
周怀南“啊”了一声,低头看看,分明有些不舍。
那旱獭成了精似的,好似听得懂人话,孙闻斐话一落下便不动了,两只前爪乖巧地搭在周怀南胳膊上,黑亮的眼珠隔着老远巴巴地瞅他。
孙闻斐实在痛苦,他两手不能动弹,周身伤口都在作疼,他倦乏又烦躁地移开了眼。
周怀南扒拉着怀里的旱獭,察觉它腿上有异,便拿了清水来将这毛孩擦拭干净,用绷带缠紧了它尚在流血的右腿。
周怀南看了一会儿,满意极了,揉着它的爪子:“这回好了吧,这回不痛了。”
周怀南还和一只旱獭玩闹了半天,耳边一阵风声掠过,孙闻斐耳尖一动,两眼倏然一瞪。
“周怀南,有人!”
周怀南和他的獭鼠闻言一起愣愣回过头,草丛里的人迟疑了一下,片刻拨开草,缓缓探出头来。
是两名村夫,就在这山里以打猎为生,周怀南手里的旱獭是散养的,与村夫彼此熟识,有了些感情,今日晨时獭鼠不慎踩了捕猎夹,不知蹿到哪里去了,这俩山野村夫便一路找了过来。
周怀南将擦洗干净的旱獭还给了他们,向他们询问他们是打哪里来的,这里可有下山的路。
村夫一脸憨厚:“前几日大雨,山里遭遇了泥石流,我们本是不出来狩猎的,遇见二位实属碰巧,下山的路不止这一条,但恐怕熟悉这座山的人才知道,我们愿为二位指路,只是山路泥泞难行,这两日怕是不好出这山。”
周怀南高兴不已,握着村夫的手,满眼恳求:“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无意被……山中虎豹所袭,落下重伤,我没法一个人带着他下山去,在下有个请求,我二人想去您二位处借住几日,不知两位能否行个方便?”
他说罢便掏出银子往村夫手里塞,村夫粗鄙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精致昳丽的人,便是沾了尘,也是极好看的,一时觉得银子烫手,忙是推脱不已。
孙闻斐在旁,直听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了,他恨不能再长出一双手来,捂住周怀南的嘴巴。
明眼人一看便知,自己是受了酷刑,绝不是被野兽所伤,周怀南老实巴交把实情全说了,出手又这么大方,这些村夫暗地里一合计,他二人不久便要被抹了脖子抛尸荒野了。
他冷声说道:“不行,现在就下山,钱可以给你们,你们必须想法子,即刻送我出去。”
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村夫十分为难,周怀南走上前接过他的轮椅。
周怀南蹲下身同他咬耳朵:“可是贸然下山会很危险,你要是实在着急,我替你联系怀晏,让他派人来接应你,你在山里暂住两天,倒也无妨。”
孙闻斐朝前冷冷一瞥:“你对这二人是当真放心,今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周怀南眨了眨眼:“可是,我觉得对一只动物都有所牵挂和感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害其他人的念头呢。”
孙闻斐默然,一时竟无法反驳于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们会遇到这两个人,这也是你提前算好的吗?”
周怀南一双唇微微上挑,没有回话。
到了地方,村夫待他二人倒很是客气,清理出一间柴房,将自己的卧房让了出来供二人居住,见孙闻斐伤情严重,又拿来许多备用的止血疗伤的药膏,说是祝孙闻斐能早日见好。
村夫给烧了热水,备了饭菜,环境虽简陋,重伤的孙闻斐在此也算是勉强能够喘口气来。周怀南吃过了饭,端来水盆和湿布,要替孙闻斐擦拭身子。
孙闻斐垂着眼,见周怀南撩开自己结成一团的发,解开自己血迹斑斑的里衣,蹲在他身前仔细为他拭干净。
周怀南柔软的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地上,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小心翼翼擦拭着,突然肩头一颤。
孙闻斐一顿,见他的手停在自己被刺穿到深可见骨的脚踝上,半天没有去碰。
孙闻斐:“有劳二少主为在下清理伤口。”
周怀南不说话,孙闻斐无奈道:“不痛,上药吧。”
周怀南看了看他,那目光软绵绵的,他道:“会好起来的。”
孙闻斐心头一刺,突然不想对上他的眼睛。
他道:“好了,睡吧。”
孙闻斐原以为自己会在血腥的梦境里挣扎不休,不料这夜,一夜无梦。
孙闻斐醒来,床边已经空了,室内那股烛香还未散,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副碗筷,他刚一动作,村夫便从门外探出头来,将他扶起,推到轮椅里去。
孙闻斐问:“我朋友呢?”
村夫挠了挠头:“在外头,看花吧?”
村夫推着他走出门去,见日光打在光秃秃的梅树枝上,一身雪白衣裳的周怀南仰头看得起劲,他听见了动静,轻轻侧过身,梅枝筛下的光影泼在他脸上,眉如墨画,轮廓如描,他眼里春波粼粼,映着孙闻斐的影子。
他站在光里,如玉像一般,手指着干枯的梅枝轻快说道:“闻斐,你看,你头顶的梅枝刚刚打了苞,是为新生,甚美。”
孙闻斐很长时间才收回目光:“嗯。”
周怀南回眸,浅浅一笑:“这里很好,什么都好,我们留在这里吧。”
孙闻斐打断他:“二少主,不要忘了和我说过的话。”
周怀南极慢极慢地垂下了手。
他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但最后还是低着头道:“好,好。”
孙闻斐很快如愿,不日,周怀晏的人便上山派人来接他。
他迫不及待便要回去,一转头发现周怀南没在身边,他想想,犹豫了一下。
“我在这里再待两日。”
孙闻斐吩咐道:“你将我的话仔细记下,代笔给周少主。”
“叶璟明活着,人在朝安城里,加央已与他汇合,静观其变,切忌打草惊蛇。”
“少主之忧,本不在姜荼姜靡一案,而在制衡盟主,扩充已身,暗中可借此二人之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再弃之,后杀之。”
朝安城下了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大地披白,凛冬的风一过,带落下檐角堆起的薄霜,霜雪簌簌落在黑曜石砌的方砖上,发出玉碎的声音。
叶璟明站在高楼的檐下,垂目望过去,雪地上车辙凌乱,人头攒动,雕花灯笼妖红的光高高照下,空气里浮着一层香,靠近的人一脚还未踏出,魂自先飘了进去。
思归楼,朝安城里狎妓的地方,取了个意向所归的名字。
雪飘进叶璟明的脖子里,他觉得有些冷,看了会儿便缩回身去。思归楼哪哪都吵得要命,听曲,局戏,投壶,竞价花魁今夜的归宿,无一不喧哗吵闹,叶璟明十分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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