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叶璟明方才辞别,唐云峥在屋梁上候了许久,本就心烦气躁,这下也不多客气,一道雄浑的掌风刮过,厚重的庙门蓦地一闭,他把人堵在庙里,面无表情地扯了一把椅子淡淡落坐。
刘五来时,还喜滋滋盘算着今夜能多敲几两银子,他刚摸黑入庙,双膝一疼,人便已跪在地上了。
面前一个高大的异族男人坐在佛像前,好似一樽煞神般冷脸看着他。
刘五暗叫不好,往日与自己联络的络腮胡子虽是瞧着冷心冷情,但按时守诺,该给的打赏一样不少,这回怎么换了个人来。
且这人分明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刘五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拔腿要跑。
几颗松子接连敲在他四肢穴位上,刘五两腿一软,再想扶地起身时,竟是不能了。
唐云峥袖里抽出一柄小刀,他随手取过佛龛上的苹果,削了起来。
刘五冷汗直流,畏惧看着他,再不敢造次。
唐云峥慢条斯理削完,将小刀静静按在桌案上。
他咬了口果子:“听说,你叫刘五,前些日子是你向我媳妇禀明情报来着?”
“你媳妇,什么媳妇?那个黑胡子?”刘五一愣,脑中浮起叶璟明乔装后的脸,不觉毛骨悚然,结巴道,“大人您,您怕不是找错了人。”
唐云峥将果子三两下吃完,拍了拍手:“没错了,就是你。”
刘五一脸呆愕,半晌干巴巴道:“那大人的口味还真是,别具一格。”
唐云峥也不再与他废话:“你说孙闻斐已到了禹城,他如今在哪里,你如实说来。”
“关于这个,小的也只是猜测。”刘五眼珠子咕噜一转,“毕竟他是顶尖的江湖刺客,要捕捉到他的行踪,可不是易事,我联系丐帮的弟子,经由多方打听,今日里才摸到一些线索,并且也只是与其身形相仿,是或不是本尊,还要另断……”
唐云峥讶异道:“不是确切的消息,你也敢让我等那么久?”
刘五方才心虚,只觉这回怕是讹不到多少了,却不想对方并不照常理出牌。
唐云峥手边那柄削果子的小刀,一瞬便掠过刘五耳际,钉死在他身后庙门里,入木之深,竟只堪堪露出一只刀柄。
刘五半晌才觉出湿意,他摸着耳朵,手掌里的猩红叫他吓软了身子。
他看着唐云峥,又惊又惧,虚张声势威胁道:“你,你敢谋杀丐帮弟子,帮里的人不会放过你……”
他瞧见对方轻蔑一笑,显然是没有放在眼里。
唐云峥:“我这是在教你如何好好说话,你既叫我猜,那不若你也猜猜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这个庙门?”
刘五身子一抖,再抬眼看时,终于感觉到灭顶的颤栗和恐惧。
唐云峥又道:“刘五,你一死不足为道,只是你家中还有一个八旬老母,一个待字闺中的亲妹妹,我不想再听废话,我最后只问一次,孙闻斐如今在禹城哪里?”
“你究竟是什么人?!”刘五惊怒,看见对方眉头微微皱起,又赶忙跪在地上快声说道,“孙闻斐五日前入的剑盟,当天晚膳时人还到了如意客栈里用膳,剑盟弟子随行,晚膳后他一行人往城西庙堂方向去了,至我来前,都未去到过别处!”
唐云峥摸了摸下颚,琢磨了片刻,站起身来,又骇得刘五一阵瑟缩。
唐云峥拔腿要走,走到刘五身前时,停了一停。
唐云峥若有所思:“你……”
刘五惊惧过度,忙不迭扒着他的腿谄笑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误了大人的时辰,小的如今已如实相告,绝无欺瞒,如今也不敢奢求大人的赏钱,只望大人能放过小人一家。”
刘五心内连连哀求,佛祖赶紧送走这樽瘟神。
不料唐云峥奇道:“什么?你之前与我媳妇联络时,竟还要收赏银的吗?”
刘五一愣:“这,他喊我打听情报,那必是要花点银子的呀。”
“就这点情报还要花银子?”唐云峥自言自语,低首,一挑眉头,“你收了他多少,你可是欺他太好说话?”
刘五大张着嘴,哑口无言:“这,这……”
片刻他沮丧着脸将手里讨钱的碗托出,认怂道:“小的也不敢多拿,我如今就这点家当,爷都拿去吧……”
唐云峥扫视一眼,也不屑去拿,他转身迈了几步,刘五心头悬起,刚要舒口气,突然听见他大度道。
“我身边缺个可用的人,你讹我媳妇的赏钱暂且不用还了,这几日先跟着我吧。”
刘五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第67章 算卦
十个身高一致,穿着一致,顶着同一张苍白书生面孔的侍从鱼贯而入,周怀晏抬眼一扫,仍觉得隐隐发怵。
他问孙闻斐:“这便是你的打算?”
孙闻斐拢一拢袖口,打量一圈与他行貌相仿的十人:“自然,钓鱼怎能只下一个钩子。”
周怀晏显得有些焦灼,手里一枚梼杌茶玩叫他捏得发烫:“为何不在朝安城加派人手,我虽笃定那普鲁蛮子还活着,却一直不见叶璟明的踪影,他是刻意隐藏,还是已葬身青煞山底了,我……”
“我要见人。”他一顿,舌尖咬紧,“就是死,也要见尸。”
孙闻斐倒有些讶异:“你这么在意叶璟明查出姜荼姜靡凶案的真相?”
“我要他的人。”周怀晏薄唇微抿,“我要你把他活捉到我面前,并且杀了那个普鲁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你只须记住这个。”
孙闻斐若有所思:“我既受命于人,自当为少主排忧解难,叶璟明若已身死,自是最好,若还活着,他就算探明真相,实则并不妨碍少主的前路。”
“姜荼兄妹并不无辜,况且圣旨已下,罪魁祸首的潘阎和六王爷被判有罪已是板上钉钉,不可能翻案,他如今所作所为除了能摘除他的心魔,说到底于事无补,做了一场无用功罢了。”
周怀晏半垂下眼睫,别开头去:“我又怎会不知道。”
孙闻斐眯起眼:“他唯有一死,对我们才是最有利最周全的,少主大动干戈,却偏要留他,那么除非,少主心中对其,另有所想。”
周怀晏打断他,皱了皱眉:“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多问,你滞留禹城太久,如今到底是何打算?”
“因为加央一定在禹城。”孙闻斐淡淡道,“若他受命于叶璟明,那他会盯着我,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我找出来,我已撒了饵食,就且看他咬不咬这个钩了。”
“至于叶璟明,你既不想杀他,那便也不必过分着急。既然那案子已在皇帝手里定了案了,他就翻不出风浪,若依照我的推测,他已到了朝安城,我们就是把风声放给他又何妨。”
周怀晏:“怎么说?”
“他本身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那便赠他一场空欢喜,借此挖掘出他背后到底掌握了哪些势力,是剿除,还是借机为我们所用,就看少主的心意了。”
周怀晏葱白的指尖敲了敲桌案,他唇角翘起,仿佛无比赞许:“你很聪明。”
他敛去眼里的杀机:“你也很想他死。”
他话锋一转:“你的主意我会考虑,若叶璟明还活着,还能为我所用,用过后他就是一枚弃子,我会决定是不是杀了他,毕竟他一死,你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一个废人,不足为惧,重要的是他身后牵连的普鲁势力。”孙闻斐静静道,“这不是我的后顾之忧,是少主的。”
“是吗。”周怀晏笑笑,举起手以茶代酒,“那便愿你我日后顺心遂意,请。”
周怀晏走后,孙闻斐将探子这几日收集的信报又过目一遍,对方并不如他所愿,半点痕迹不露,他在宝佛寺按兵不动已过数日,不觉有些心烦气躁。
他对镜乔装打扮一番,提刀便要出门,鼻尖嗅着了一阵烟烛香气,他看见有人在回廊拐角徐徐抬起头来。
禹城已入冬季,正是浮云蔽日,细雨沾衣的时候,宝佛寺里修竹常绿,叶随风动,来人倚竹而立,着一身软罗烟青的罩衫,广袖低垂,月白绦带束着窄腰,腰间悬着一枚铜黄麒麟玉佩,一眼便叫人惊叹绝非俗物。
来人衣着雅致,身份不低,孙闻斐收回眼神,准备与他擦肩而过。
一只手拦住了他。
孙闻斐不动声色地低下眼:“借过。”
男人摇头,声色低沉却温和,直呼其名:“孙侠士如今要往哪里去?”
孙闻斐瞳孔微颤,指尖默默扣上了身侧刀柄。
孙闻斐道:“我与你不相识,我要到何处去也与你无关,烦请让道。”
男人吃了瘪也不觉尴尬,兀自笑笑:“从前不识,今日便相识了,侠士如今要去何处与我无关,但侠士本人却与我有关。”
孙闻斐终于抬眼正视眼前这人,男人眉目秀雅,仪表堂堂,眼神却温厚纯良,一脸关切地盯着他瞧。孙闻斐伪装在面具后的脸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他伸手指了指男人,然后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男人未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笑说道:“我脑子没有病。”
“我今日算了一卦,再过两个时辰,城郊后山大雨滂沱,泥泞难行,并非适宜出行的日子,孙侠士不若再待上两日,若是无聊,我在寺里陪侠士下棋观画,赏竹作乐,如何?”
孙闻斐没有往城郊去的打算,只觉男人态度过分亲近,他心念电转:“你会算卦。”
男人道:“略知一二。”
孙闻斐突然问道:“你与这个寺庙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男人犹豫一会儿,倒也如实相告:“他是我的大哥。”
孙闻斐挑挑眉:“你是周怀南。”
周怀南点点头,并不隐瞒。
传闻一言可断国运民魂之子,原来藏身在这处庙里,孙闻斐暗自揣摩,有关他的情报悬赏价格不菲,这回倒叫自己歪打正着了。
周怀南见他沉默不语,伸手要去牵他,想邀他往庙里去。
孙闻斐拂开他:“有劳二少主留心,我此行不往城郊去,但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出行一趟。”
两两对立片刻,周怀南终是撒下手来,浅浅叹息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他让开了身子,俊秀的侧脸染上一层哀愁,雨丝缠绵,他在竹下便好似一副画般。
孙闻斐并不会为他三言两语而停留,行礼后提刀便走,与他错身而过时,突发兴起问了一句:“且待我回来时再上门拜访,请二少主卜上一卦,问一问孙某此生是何种命运。”
周怀南:“我已为孙侠士占卜过了。”
“哦,如何?”
“孙侠士你,命余不过三月。”
第68章 故人
江湖传言,剑盟周怀南六岁时,便点出前朝皇陵遗址所在,皇陵中宝物不计其数,逐渐衰落的剑盟得以借此攀上皇室,在周恒的操持下,剑盟逐渐发展壮大,剑盟弟子遍布天下。
十五年后的今日,竟已成一手遮天的势头,可见剑盟的兴起,与周怀南父子二人脱不了关系。
周怀南因此六岁便得了个神算子的美名,传闻他一言可断国运,判生死,只是不知为何又过两年他便消失匿迹了,剑盟中人皆闭口不谈,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位神乎其神、手可通天的少主。
孙闻斐查阅密报的同时,随手盘查起周怀南的底细,有关周怀南的情报少之又少,其中推测最多的是,当初剑盟发迹只是周恒借周怀南做了一个局,剑盟二少主“神算子“之称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孙闻斐将信报放回暗屉内,他并未将周怀南方才所言放在心上。
饶是如此,临下马车时,他身侧还是带了一把桐油纸伞。
他到了叶璟明旧址去打探,那里早已破败不堪,门扉稍碰便摇摇欲坠,零星几件家当也早被贼人拆去,翡绿的荆棘和野草肆无忌惮疯长,那一窝麻雀早已不在。
孙闻斐走入院内,杂草没过膝头,他摸着霉迹斑斑的墙面,有些出神。
那日叶璟明在院内耍了一套极好的剑法,他恰是乘兴而来,观赏良久,末了趴在墙头拍手称好,叶璟明得意仰起头,讨他一杯酒喝,他笑说改日来偿。
再后来,他带了酒来,与人一起要了叶璟明的命。
如今故人已去,酒香不在,只余一室冬风,满地萧索,旧人昨日音容却如荒地野蛮横生的荆棘野草,非要在他心头刺上一刺。
孙闻斐回过神,转身走了。
他没有在叶璟明的旧居找到些什么,他又四处逛了半天,云幕低垂,天光黯淡,但迟迟没有下雨。
看起来周怀南算的卦并不准。
他又兜转了一会儿,遣散了暗卫,随意挑了间安静的酒肆点了两碟小菜,喝起酒来。
他落座不久,外头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寥寥无人的酒肆涌进许多躲雨的行人,扎堆的人多了,小小酒肆登时喧闹不已。
店里鱼龙混杂,唯一一个小二忙得不可开交,叫一小堆行乞的人也趁机簇拥入内,向吃酒的客人讨起钱财来。
他们伴着客人的驱赶和叫骂,讨了一桌又一桌,眼看就要近到孙闻斐的跟前,孙闻斐眯着眼,意兴阑珊地看着四周,他掏出一枚银子按在桌上,抿完杯里最后一滴酒,起身要走。
“大人们,行行好吧。”
那些谄媚又无赖的乞丐离他越近了,他本不欲多留,眼神无意瞥见其中一道身影,一瞬心神剧荡。
原本佝偻着的乞丐直起身来,似身有隐疾,他受不住般敲了敲后腰,那侧影扁薄,可见其人瘦可见骨,他兀自又走两步,步伐一长一短,竟还是个瘸了腿的。
孙闻斐神色一凛,快步上去一把便扣住那人肩头,那人浑身一颤,仿佛骇极,拔腿便是要跑。
孙闻斐皱起眉头,强行要掰过他的脸来,被抓住的人挣扎不已,两只手胡乱挥舞,将眼前一桌酒菜悉数掀翻,孙闻斐一扫腿,轻易将他撂倒在地。
二人动静太大,惹得四周纷纷侧目过来,一旁的客人早已骂开了,孙闻斐置若罔闻,他冷着脸一把抓起伏倒在地的男人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来。
不是叶璟明。
孙闻斐下意识地松开手,眼里怅然若失,男人在他手底下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身子抖如筛糠。
他已惹起了太多人的注意。孙闻斐撒开手,抛下两枚银钱,拔腿要走。
这时行乞的瘸腿男人却不依他了,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见他脚步一顿,又四肢并用缠住他大半条腿,下一瞬便尖利大叫起来。
“打人啦,打人啦,这个书生在众目睽睽下无故殴打乞丐啦!”
吃酒的食客,躲雨的路人,一下朝这里包围过来,孙闻斐四周一时闹哄哄的,看戏的,谴责的,笑骂乞丐罪有应得的,人声鼎沸。
孙闻斐心底气闷,那乞丐还瞪圆了眼睛,理直气壮地钳着他袖口向他索赔,他冷目一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杀意渐起。
乞丐起初还叫骂得起劲,被他越看越是发毛,声音便渐渐低落下去。
他结结巴巴:“你,你打人,就,就是没理,你得给我赔、赔钱……”
孙闻斐冷哼一声,也没瞧见他袖中的匕首是如何出得鞘,只一下便割破了袖摆,那衣料碎在乞丐的手里,他脚尖一点,那乞丐眼一黑,心口一阵闷疼,一下便滚出去老远。
孙闻斐将银子砸在他头上,沉声说道:“滚!”
乞丐可怜巴巴蜷缩着,不敢再动。
围观的人一阵惊呼后,盯着他窃窃私语,孙闻斐一阵烦闷,拨开人群疾步离去。
夜色已临,屋外飘洒的寒风和冷雨,堪堪驱散孙闻斐的酒气和怒意,他撑起伞,回望酒肆一眼,心里盘算方才是否事发蹊跷,他回程的步伐愈急。
那地上的乞丐趴在地上呻吟了片刻,四周也无人理会他,一片嘘声中人群四下散去,他装模作样地叫了一会儿,见始终无人问津,便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来,孙闻斐那一脚正踹在他胸前,疼也是实打实的疼。
他朝地上一呸,嘴里恨恨吐出一口血沫,他扶着墙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外走。
刘五出了门,摸黑躲进一处马厩里,将勒紧腰身的麻绳,垫脚的一高一低的碎布尽数扯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刻有鹰翼图纹的哨子,试探地朝空中吹了一声,不消一会儿,一只红隼咻一声便应邀而来,落在马草上,一双机敏的豆黑的瞳孔直盯着他瞧。
他将情报绑在鸟的腿上,见它展翅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天际。
刘五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地坐倒在地上,他被那普鲁人要挟,和几个丐帮的兄弟如此乔装打扮已半月有余。
唐云峥嘱咐道:“但凡见书生打扮却持长刀的男子,便借机上去撒泼缠他,若在大吵大闹的氛围之下仍能镇定自如,冷眼旁观的,就在他身上留下这种无色的磷粉,这粉末气味极淡,只有受训过的禽类能嗅到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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