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到激愤处,抬手,砰砰重敲两下桌沿:“谁人不知剑盟就是为朝廷作伥的走狗呢,他一边踩着剑盟,又一边舔着朝廷,这不是两相矛盾,明抑暗扬吗,说到底,此人表面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想来不过就是为了入朝为官,飞黄腾达罢了。”
萧仲文神色不定,筷头停在碗沿,半天不动。
余穆尧不屑道:“我尤其痛恨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萧仲文脸沉下去,眸色渐深。
余穆尧愤愤又道:“兼又奴颜媚骨。”
萧仲文把筷子一撇,手放下了。
余穆尧骂痛快了,临了还得唾骂一句:“呸,一肚子坏水,虚伪,小人。”
萧仲文起身走了,余穆尧一头雾水,追着他背影疑惑喊道:“先生,你怎么不吃了?”
萧仲文说:“没胃口。”
房门啪一声重重闭上,余穆尧看这腔这调,便知是萧仲文动了气了。
又怎么了呢,余穆尧咬着筷头想,大为苦恼,是嫌见闻说得不好,还是嫌他骂得不够爽快。
他捡起一旁的碗,将肉菜扒拉进萧仲文的碗里,小心端着,一颗头探进萧仲文的窗里。
“先生,饭一会儿要凉了……”
啪一声,萧仲文手一扇,窗子一闭,余穆尧红着鼻头出来,落了一鼻灰。
暮来朝去,日薄西山。
余穆尧怀里搂着行李和剑,枕在院中石桌上昏昏打起瞌睡,檐角滴落早时的残雨,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仲文走出门来,扫了他一眼,眼里带刀,随即眼神一收,抬步朝门外走去。
余穆尧后知后觉抬起脑袋,揉着眼睛喊了声先生,迷迷糊糊追在他身后。
他追问:“时候还早,先生现在便要走吗?先生饿不饿?”
萧仲文不答,他便举起拇指懊恼地一刮鼻尖,泄气说道:“你知道我脑子愚钝,我实在不知何处又开罪了先生,先生不妨明说,我道歉就是了。”
前方萧仲文声线淡漠:“你没错。”
“那就好。”余穆尧一喜,忙从怀里掏出一袋油纸,“这是早晨买的,早已凉了,我下午热了热一直捂在怀里,先生还吃吗?”
“我不饿。”萧仲文步伐未停,解了树身缰绳,有些费力地跨身上了马,“我要回城郊的故居寻一枚骨印,你若要跟来,便快些起身。”
余穆尧利索地牵过一旁一匹黑马来,殷勤说:“先生之前被官府通报缉拿,如今风头虽没先前那么紧了,可先生不通武艺,贸然行动亦是容易暴露行踪,此行必须我紧紧跟着。”
“先生马术也不如我,便是让你骑马先跑三里地,不,便是先跑六里,我随后也是追得上的。”余穆尧分析得头头是道,“如遇险情,或者突生变故,反正先生打也打不过,马也骑不快,还不若我去帮你寻来,先生待在原地等我就是了。”
“……”萧仲文听在耳里,左右不是滋味,“我自己去寻,你别跟着了。”
余穆尧自然放心不下,絮絮叨叨:“不若先生与我共乘吧,你那马鞍是铜制的,生硬得很,骑久了不觉得硌得慌吗,我看你在马背上颠簸好久了,坐不是坐,站不是站的,你是不是屁股不舒服……”
萧仲文暗自挺了挺腰背,转身怒斥一句:“我叫你不需跟着了,听不见吗!”
余穆尧吓得一下噤声,片刻红着眼结巴说道:“你,你凶我可以,但我还是要,要跟着的……”
萧仲文揉了揉眉心,许久挤出一句:“那就闭嘴。”
余穆尧一肚子话憋了许久,两人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到了地方。
萧仲文有些艰难地下了马,疼得忍不住背手敲了敲后腰。
余穆尧在他身后一撇嘴,我说你屁股疼吧,你还不相信。
他话未脱口,萧仲文已从后门大步跨了进去,余穆尧按着剑柄,四处探看一番,也随其后溜进门去。
萧仲文的故居先前被官府的人肆意翻找,室内一片狼藉,书架倾倒,桌椅四散,满室书籍和几套衣物被践踏散了一地,萧仲文举着灯,蹲在地上,一件件仔细摸索过去。
余穆尧也挑起一盏破旧灯笼,昏沉沉的光照下,他拂开那些落了灰的残破的书页,其中几本,露出萧仲文劲痩清峻的字迹来。
他翻找许久,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索性拍开书上积尘,品玩起萧仲文的笔迹来。
一页一页,指尖掀动,他眼神落在最后落款上,鲜红的漆印叫他立时瞪圆了双目。
他慌忙举起灯笼凑近去照,那落款仍叫他脑子一嗡,倒退一步。
远处的萧仲文听见动静,侧目过来,昏黑中他忙端正了神色,手落在桌上一通乱摸。
余穆尧心里叫苦,怪他自己眼拙,嘴又笨,萧先生一定已在心里记了他一笔了。
他心慌意乱中,扯过一本簿子便草草翻阅起来,他心不在焉,其间内容也入不去眼,他准备合起画簿时,余光无意扫过其中一章,一双眸子一下便瞪得更圆。
画上,一具粗壮和纤细的身躯互相依偎,缠作一块去,高壮些的还堪堪添着几笔衣物,瘦矮的则不着寸缕,无骨一般,媚意天生,好似长在了对方身上。
残章半截,春意横生,透尽男女欢爱,缱绻情浓,画者笔力之传神可见一斑,再细看其中人物眉眼和体态,互相纠缠的竟是如假包换两名男子。
画章落款,尽道先生,一笔一划,一字一墨,可不正是那人。
余穆尧连遭重击,脑子一片空白,手中灯笼啪一声便跌在一旁,萧仲文已寻到了章子,这时皱着眉向他走来。
余穆尧腿一软,便随灯笼一块滑倒在地,见萧仲文渐渐近前,竟是软倒不起,坐在地上朝后连退数步。
他袖角勾着那本松垮的簿子,这些羞耻的落满萧先生笔迹的书页便飘舞起来,雪屑一般,落了他满头。
萧仲文皱着眉,走得越发近了,见状蹲下身便要去捡,余穆尧眼瞳猛一颤,突然跃身而起,一瞬将那画簿残章收进怀里,紧捂着蹲在地上。
萧仲文吓了一跳,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余穆尧埋着头,不敢看他,半天才沉闷答道:“我……我把一本野史的书脊扯烂了,我一会儿便……收拾好它。”
萧仲文:“什么野史?”
余穆尧硬着头皮,瞎报了名字,萧仲文属实想不起收过这本书来,但他往日集书,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当下也不深究。
他拂袖转身:“这里的书都带不走了,何论区区一本野史,没有修复的必要,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我们速速启程。”
“莫再耽搁了。”
余穆尧低低应了一声。
萧仲文在门外等了他许久,才见余穆尧缓步而来,所幸今夜乌云蔽月,瞧不见他面上神色。
萧仲文座下红马鼻中哼哧一声,他也有些不耐:“你在耽误些什么,你若还有迟疑,要留便自己留下,我一人动身就是。”
余穆尧讷讷,快速翻身上马,埋头走着,走到半道,他突然哑声说道:“我不会放下先生的,不管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往何处去,我都会一直跟着先生。”
萧仲文一头雾水,但余穆尧往日也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两腿夹了夹马肚,一勒缰绳,沉声道:“跟好。”
余穆尧便不疾不徐跟着,良久才敢偷瞧一眼他背影,怀里藏着的东西羞耻又滚烫,灼着他的眼睛和心。
马蹄声细碎而仓促,踩进了溪流里,天地晦暗无光,照不见天上一汪落月,但见水上少年行迹匆匆,心猿意马。
同一时辰,两名剑盟装束的男子方才出了青煞山,一路风尘滚滚,朝他二人这处疾驰而来。
作者有话说:
萧仲文:你听我解释……
余穆尧:别解释了,我已经脑补很多了
第54章 周全
那金丝串翡翠的链子碧盈盈的,日照下晶莹剔透,鲜绿欲滴,它挂在叶璟明纤白的颈上,摆弄它的人左右看看,不甚满意,随手又捞了件青玉白珠相间的璎珞,重又挂了上去。
叶璟明背靠着一把文椅,身上只觉得越来越重,便忍不住摸了把脖子,一抬手发觉腕上还挂着两串银纹龙头的手镯,镯子四周衔了一圈湖蓝明珠,稍一动便清脆作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珠宝,绸缎,银票,黄金,金灿灿一片,恍得人眼疼。
唐云峥再把一支鎏金点翠的发簪试图往他头上戴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甩开了他。
他掐紧唐云峥的手腕:“你再往我身上招呼这些东西,我便通通原路送回去了。”
唐云峥悻悻收回手,扁了扁嘴,有些不甘:“怎么了,不好看吗,还是你不喜欢?”
“好看,但不合适。”叶璟明忍了这许久,终是把身上一大串珠宝玉饰悉数摘了下来,一身云纹描金丝的外裳和靴子,也被他一把扯下,大力蹬开。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见唐云峥一脸委屈,欲言又止。
叶璟明光着脚踩在地上:“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也不太习惯……”
一夜暴富。
两人自青煞山出来以后,一路直奔萧仲文的故居去,萧仲文自然已不在那里,所幸是叶璟明找到他留下的信号,得知二人暂时无恙,且往边关方向去了。
唐叶二人便去到灵济江边那处私宅,暂且在那里安身,唐云峥果然自后院柳树下挖出十根金条来,说是自己卖命所得,叶璟明想着,那便先兑点银钱应付应付目前的窘况,唐云峥笑眯眯答应了。
只是未曾想是如今这种境况。
唐云峥于是把手里的翡翠随意一甩:“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也是,这些东西怎么配得上你。”
他想想又说:“禹城没有什么好东西,晚些时候我去到京都再搜罗搜罗,挑些能入得眼的宝贝,我再买来送你。”
叶璟明无奈:“不是它们不好,是我不过一江湖浪人,又是被官府通缉的身份,实在用不上这些。”
唐云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趴在桌上,转玩着一枚血玉玛瑙的扳指。
叶璟明生恐他再捣鼓些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出来:“我当真不需这些,你为何总想送我珠宝首饰?”
“因为在普鲁啊,男人经历血战夺得罕有的宝物后,就会把它们挂在心爱的人身上,心爱的人身上所挂宝物越多,就代表他越受丈夫的重视。”唐云峥将一枚珍珠高高抛起,又在半空一把接过,缓缓盛在掌心里。
他看叶璟明一眼,眼里有些骄傲:“你要是在普鲁,身上一定会挂满我送给你的金银玉器,你每走一步都会闪闪发光,外人看见了,就会知道我有多么重视你,就不敢对你有所觊觎啦。”
叶璟明想想,觉得为难,但不忍拂他好意,只是说:“我们中原人表达爱意,可要比你们含蓄许多。”
唐云峥嘀咕一句:“所以你们这一点不好。”
他矮下身,做势一滚,坐在叶璟明脚下,一边仰头枕在叶璟明膝上。
唐云峥举起手,指头顺着叶璟明垂下的发尾,撸着玩儿,他说让我仔细想想,含蓄地表达该是怎么个表达法。
叶璟明被他盯着瞧,久了便不自在,扯开话说:“你的画像还被挂在通缉榜上,又买了这么些东西,尽是贵重稀罕之物,店家不会起疑吗?”
唐云峥说:“我做事向来周全。”
叶璟明问:“如何周全?”
“我都是深夜摸黑进去,先把店家的手和眼睛绑了,让他们告知珠宝所在,我仔细挑一遍,随后我留下双倍的银钱把宝物带走,临走告诉他们银货两讫,莫生事端,不然下次再来,我拿的可就是他们头上那两颗眼珠子了。”
叶璟明:“这周全吗?”
唐云峥:“不周全吗?”
唐云峥想了一想:“哪里有问题?要不是你说不让偷不让抢,我还犯不上这么麻烦。”
他又说:“不过,偷的东西不干不净,断然不能送你,还好我付了双倍的银子。”
他眼瞳碧绿明亮,一瞬不瞬仰视身上的人,想讨他一句夸赞。
叶璟明算了笔数,有些肉疼,又实在夸不出口。
他迟疑说:“心意我领了,你下次若实在想买,还是换个别的吧。”
唐云峥应了一声。
“说回正事。”叶璟明推开他,“我先前一直担忧穆尧和仲文的安危,如今他二人已远走边关,出城躲避了官府和剑盟的追捕,也算是件好事情,我若这时立即动身,再去找他们,反会多生事端。”
“我们入山已三个月有余,听闻期间潘阎失踪,以六王爷为首的势力被清剿了大半,而周怀晏往日与潘阎交好,其气势反而如日中天。”叶璟明分析说道,“不过短短数月,外头仿佛变了个天,我打算目前便埋伏于此,打探一下如今境况,再着手去查当初那案子,就先从姜荼姜靡身份上起底。”
唐云峥淡淡道:“我曾想过一计,那便是我直接杀入剑盟去,整个端掉它,一个活口不留,我提着酒,和周怀晏与潘阎的人头一起,一同前来与你助兴。”
叶璟明摇头:“你我如今联手,也许拼尽全力,有可能讨得这样一个结果,但这不是我想要的,这很痛快,但会两败俱伤。”
唐云峥腰背往椅子里一靠,手撑着半边下巴,碧亮的眼瞳微微眯起:“区区剑盟,蝼蚁而已,何足为惧,况且血洗剑盟哪里用得上你出马,我一人足矣。”
他扬起脸来,手里摩挲着那枚血红扳指,姿态傲慢轻狂。
叶璟明沉吟片刻:“这会让你我永远背上污名,死去婴孩的亲眷永远不知所恨究竟为谁,一把火烧干净了剑盟,也掩盖了所有罪恶和真相,有些罪,有些恶,当纯以杀止杀,结局并非一定是件快事。”
唐云峥看看他,站起身把手搭在他肩上。
唐云峥只是说:“那便依你所言,你不管如何打算,我都会陪着你。”
叶璟明点头,见他一脸严肃抬腿往外走,忍不住问上一句:“你现在是要往哪里去?如今情况不明,你我先且不要擅动。”
唐云峥:“我想做道丹荔白腰子,鲜甜多汁,清爽解腻,可是这季候早没了这种果子了,我从一早愁到了现在。”
叶璟明:“……哦,早去早回。”
日中为市,城隍庙里。
进出庙门的,多是呼朋引友的女眷,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在外摆起了香烛和果盆,他额头有疤,眼神锐利,面貌并不和善,光顾他摊前的香客寥寥。
他生意惨淡,却不见沮丧,一直待到日头西斜,庙里上香的人群散了个七八,庙外的乞丐也蹲在树荫下歇息,乞丐一摸手中破碗,五枚铜板罢了。
刘五连连哀叹,摸了又摸,那碗里也再长不出一枚来,无奈,掏出怀中饭团,干硬啃了两口。
“想吃肉吗。”
有人轻笑。刘五饭还含在嘴里,耳朵一竖,急忙四顾。
他打量片刻,又坐回原地。
一枚碎银叮当落进他碗里,打了个旋。
他眼睛一亮,一只手掌啪一声盖住,眼珠贼兮兮转了一圈,人却不动。
又一枚碎银落在他碗外,正东方向。
刘五爬过去,捡了起来。
他捏着两枚银子,停了一会儿,才慢悠悠从地上站起身,往树荫深处摸去。
那个卖香烛的男人站在那里等他。
“当啷,当啷。”刘五晃着他讨钱的碗,这时既不着急,也不谄媚。
“您是要寻人呐,还是要问事?”他盯着眼前男人,开门见山。
“打听这城里的人,须一两银子,若是从城外进来的,得三两。”
“若问事儿嘛,那得看是黑的事儿还是白的事儿,这个另议。”
“刘五。”男人笑笑,直呼其名,“若我既问城里的人,又问城外的人,我要问的事,既是黑的,也是白的呢。”
刘五暗地里退开一些,这才张口欲还价。
男人制止了他。
一枚金叶子滚落在二人中间。
刘五即刻改了脸色,他连跑两步,弯腰便要去拾,他捡了半天,捡不起来。
一只乌黑的靴子踩在金叶子上,刘五丑态毕露,干脆双手并用,使了吃奶的力去抠。
金子就在眼前,但纹丝不动。
刘五晓得遇见个厉害的主儿,便换了副嘴脸,弓着腰讨好说道:“您只管问,这城里就没有我打听不到的人和事儿,你瞧我这眼睛和嘴啊,只要您想知道,这来往禹城的人我全能给您说道一遍。”
他手拽着金叶子还不肯撒手,人都弯到了地底下去,仿佛是跪在男人跟前。
叶璟明也不含糊:“我要打听剑盟少主,周怀晏。”
刘五:“周少主啊,打听他的人,倒是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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