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明的靴子松开一些,刘五干脆坐在地上,四肢并用去掰。
叶璟明清冷的声音飘下来:“你有多大的本事,才拿多大的钱财,若是凭空臆造,没个实话,我怕你有这个命拿,没这个命收。”
刘五讪讪,收回手去,缩在地上。
“您开口问就是。”
叶璟明:“周怀晏曾经可算是六王爷一党的人,如今潘阎失踪,六王爷失势,他反而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出入禹城的人里,登门求见他的,多是哪些门派势力?”
刘五:“从城外进来的,登记时点名要找他的,来自各地方的官车居多。”
叶璟明问:“官车,地方官的人?”
刘五又添几句:“不错,还有之前巴结着潘阎的那群人,又偷摸溜进去剑盟找他咧,我虽未亲眼见着他本人,但看见他的随侍可是亲自把那群人迎进又迎出,要好得很。”
叶璟明:“这不可能。”
若周怀晏当初借剿除潘阎,揭发六王爷有功而得势,或许会受到朝廷的嘉奖,但断不可能与六王爷之前的势力还有所牵连。
刘五撇撇嘴:“我这可是如实道来,绝无虚言,您自己琢磨琢磨吧。”
他生恐赏金被赖掉,盯着叶璟明脚底:“周少主如今气焰好不嚣张,甚至盖过他爹一头,也不只你一人打听过,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事,其实这事儿上了年纪的禹城人都知道,周怀晏还有一个弟弟,他爹周恒宝贝得很,但不知为何后来把人藏起来了,从前大家都说剑盟盟主退位之后,这位置一定是这二少主的。”
“后来二少主消失,周怀晏突然得势,渐渐便没人说了,但我们都暗地里猜测,也许剑盟盟主和周少主不如表面那般和睦,暗地里早就水火不相容了。”
他添油加醋说道,一边小心打量叶璟明的神色,见他若有所思,讨赏道:“您看我都说了这许多……”
“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值一枚金叶子吗?”叶璟明垂下眼去,从袖中抽出一卷画像。
他蹲下身,在刘五眼前展开。
纸上的人细眉,凤眼,眉色寡淡若无,嘴唇极薄,刀片一般。
叶璟明问:“这个人,见过没有?”
刘五看了又看,犹豫一下:“我没有见过。”
叶璟明收回手:“你若是说见过,你今日怕是从我这里拿不走一文钱。”
刘五咽进一口唾沫:“大人何必戏弄我,莫不是这人从未进出过禹城?”
“当然进入过,只是他踪迹诡秘,极擅伪装,一般人很难琢磨出他的去向。”
刘五:“这,您如今是想……?”
叶璟明:“虽他诡谲变化,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我要你和你的帮派尽全力盯紧这个人,一有他出没禹城的消息,将他行踪压在庙里香案之下,戌时在城隍庙外放出烟火,我得到讯息,便会前来。”
刘五仔细端详片刻,收下那张画像。
“还有一事。”叶璟明说,“襁褓杀手一案中的杀人凶手,你可知他们的来历?”
刘五:“你问的是姜荼姜靡,还是那叶璟明。”
叶璟明:“问姜荼和姜靡。”
刘五道:“这事打听得人也有许多,此事若要问个详细,你得找衙门里的人,不过我手里有一条准信,那便是姜荼和姜糜原是那朝安城最大的勾栏院里,一位绝色妓女所生。”
叶璟明陷入沉思。
刘五话匣子一打开,便止不住了,他想多讨赏钱,遂追问。
刘五:“大人,您看您还要打听打听那叶璟明吗?”
叶璟明回过神:“这就不了吧。”
刘五显得有些遗憾:“江湖上向我打听叶璟明的可多了,人正和谋杀了中原人的普鲁异族卷在一起呢,听说那两人如今还在山里,没死,也有说早便死了,或者是活一个死了一个,最近有关他俩人的戏本子又更新了,还出了本画集,不知您看过没看过?”
叶璟明早前亲耳听过自己的戏,心内五味杂陈:“戏说也就罢了,怎么还有画集?”
刘五脸色突然复杂起来,暧昧一笑:“听戏哪儿比得上看画呀,里头剧情之香艳,人物之传神,小人单凭一张嘴巴可讲不出来。”
叶璟明想,荒谬,进个山,还扯上香艳了,这人怕是词不达意。
刘五趁热打铁:“那画集卖得可好了,如今在江湖上可算一本难求,碰巧我那儿得了两本,您这金叶子若赏了给我,我便送一本与你,你看如何?”
叶璟明皱眉:“倒也不必。”
他问完了话,便转身欲走,刘五抱着他的腿,跪在地上,哀嚎着不肯撒手。
刘五:“您这是打听完了,便要赖了我的赏钱呀。”
叶璟明另一脚轻轻施力,甩开了他。他退开一步,将地上的金叶子拾起,挟在指缝间。
他指间微微一拢,一枚的金叶子突然变作了两枚。
刘五两眼瞪得铜锣鼓大,叶璟明笑笑:“记住我方才交代你的事,若打探到那画像中人的下落,这两枚都是你的。”
第56章 走水
叶璟明一路心事重重,回家路上,瞧见炊烟袅袅,灯火几盏,鼻尖一嗅,又闻见沿途饭菜的香气,才知是到了晚饭时辰。
他心里头装着事,也不觉着饿,路上行人三五成群,与他错身而过,前方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行色匆匆,接连冲撞了好几人,最后撞进叶璟明怀里来。
叶璟明身子一偏,轻易躲过去,他抓着冒失的男人的肩,扯开一些。男人怀里捧着一物,经这一下碰撞,便跌在地上。
那是一卷画轴,恰逢此地地势陡峭,画轴滚落下来,沿着陡坡便一路滑进路边灌木里,叶璟明脚尖微微一点,趁势追上。
他身姿如燕,轻渺秀逸,弯身朝前一捞,赶在画轴散开之前,一把抓在手里。
他回头,将原物完好归还。
男人张大了眼,接过画,连声道谢。
他明明致谢,又口出无状,脱口说道:“不想这位大侠,面貌生得粗犷怕人,一身轻功却这样潇洒飘逸。”
叶璟明也不放在心上,伸手一指:“天色昏黑,此路往下都是滑坡,姑娘路上多加小心。”
男人慌忙一摸鼻下两撇胡子,见尚且完好,便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叶璟明:“我不瞎。”
一身书生打扮的女子不依不饶:“骗人,我明明乔装得那么好,我那呆瓜师姐可是半点瞧不出来。”
叶璟明:“那她就是在诓你。”
女子若有所思,拦在他身前,叶璟明不欲纠缠:“好吧,你虽是习武之人,但我只听步伐轻重,便能辨知是男是女,刚才你我无意相撞,姑娘骨骼很轻,一碰也可知。天色黑了,姑娘女扮男装出行,还须提心防备才是。”
他刚才一碰她,感觉骨头虽轻,也可探出一丝病态来,这女子身上有沉积的药味,叶璟明并未明说。
女子眯眼打量他:“听音辨男女,你倒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叶璟明拂开她:“不值一提。”
女子张开胳膊,拦住他:“我路上有事耽误了,前方路黑,我花点银子,差你护送我走一程,你看如何?”
叶璟明随口扯了个慌:“在下有约在身,家中还有人等候,姑娘请另雇他人罢。”
女子问:“是你媳妇在家等你吗?”
叶璟明顿了一顿:“是挚友。”
女子抱臂:“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带着这画如约回到我师姐身边。”
叶璟明笑笑:“算一算,我也耽误了些时辰,姑娘且放在下离开吧。”
“你往前头走一里路,有个夜市已经张罗开了,里头胭脂水粉,墨宝文玩,什么都有,你若怕回去晚了,惹得你朋友不开心,你买一些点心送给他呗,我这画就是从夜市里搜罗来的,我惯来是这么哄人的。”女子不强求,便也爽快放了行,转身轻快离去。
叶璟明点头,算是知晓。
他再走一里,果不其然,各色摊档自两道铺开,吃的,用的,无一不足,夜市人声嘈杂,人影和灯影,交织在汤面的水汽和脂粉的甜香里。
叶璟明不知不觉看了一路。
他停在一处卖剑饰的摊前,看了又看,最后挑了一对护腕。
这一对护腕,针脚绵密,布料细腻,墨蓝的底上绣着一片偌大金羽,叶璟明比了比,猜想应当合适。
他问了问价,他面相看着可不好相予,商人也不敢要价过高,只说收一贯钱便可了。
叶璟明皱了皱眉:“是吗,这价钱可不大拿得出手。”
商人:“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叶璟明皱起眉,脸便看着更凶悍了,商人硬着头皮,要双手奉上,白赠给他,只求他不要挑起是非。
叶璟明将护腕拿走,往他手里塞下二两白银:“就要这个了。”
商人:“您给多了。”
叶璟明把东西收进怀里,挥一挥手:“它值这个价。”
商人看看他背影,片刻撇了撇嘴,想这年头还有这种傻子呢。
叶璟明回到家,屋里头空空如也,唐云峥将饭菜做好了,放锅盖里温着,灶上留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书,我将迟些回来。字的头尾有两串符号,应是普鲁文字,叶璟明不解其意。
叶璟明横竖看了好一会儿,才分出字迹来,他心想这字真是过分丑陋。
他一看锅里,唐云峥在里头留了炒蹄筋儿,凉拌肚丝,什锦豆腐,奶汁鱼片汤,他突然又觉得字可以后天慢慢教,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吃饱喝足,忍不住拍了拍鼓起一些的腹部,打了个饱嗝,在院中望月静坐了半晌。
今夜明月高悬,天干物燥,他按捺不住,提剑出门,策马去到剑盟附近打探。
叶璟明一路疾行,离着剑盟还有老远,远远便见前头烧起大火来。
前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条大道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叶璟明迫不得已下了马,看见百姓纷纷眺望着,嘴里絮絮低语。
“剑盟走水了!”
年轻的剑盟弟子打了哈欠,将手中钥匙交于前来接替的人,临走不忘嘱咐:“亥时了,打起精神来,里头的东西少主可宝贝了,上回守门的人跑去解手,才离开一小会儿,刚被发现就挨了顿鞭刑。”
接替的人接过钥匙,他戴着一顶竹笠,头压得很低,低沉应了一声。剑盟弟子有些犯困,揉了揉眼,竟也看不大清楚来人面貌。
他不禁问:“你是新来的吗,红菱怎么会放心让新人进来呢,是盟里缺人手了吗?”
来人不答,弟子看了又看,只瞥见他淡淡青茬的下颚。
他虽犯了嘀咕,连连回头,但到底转身走了。
唐云峥将一柄细刃默默收进袖口里,他走近周怀晏的偏殿,将手中钥匙顶入锁孔。
他手一拧,一转,锁头嘎吱一声松开,声音在黑静的深夜里格外分明,他正待推门进去。
“站住。”
有人远远叫住了他。
唐云峥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脚步声慢慢欺近,一直在他身后站定。
来人气定神闲:“你,转过头来。”
唐云峥当真转过了身,竹笠下露出一双深邃碧绿的眼眸。
眼前是个陌生男人,看装束比方才的剑盟弟子要高上一阶,唐云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对此人没有印象。
男人紧盯着他的脸:“我从未见过你,今夜这时辰本该是黄鑫当值,你是何人,你从哪里来?”
他说着,一手便握上了剑柄。
唐云峥目光垂下,随口说:“哦,他昨夜吃了酒,又吃多了辣子,腹泻难愈,于是花了点钱,喊我替他站岗几个时辰。”
男人信又不信:“你是剑盟的弟子吗?”
唐云峥:“不是,我是他的朋友,他给了钱,悄悄带我进来,便自行离去了。”
“你在说谎,”男人斥责他,抬手摸了摸他胳膊,“我看你,高大结实,倒像是个练家子。”
唐云峥有些不耐烦:“说了,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你要是见怪,便自己去找他问罪,你若不方便,我这就送你过去。”
男人反而一把掐住了他的手,厉声说道:“问罪?何止问罪,你们好大的胆子,如此重要的地方,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罪轻了,你俩都挨一顿鞭子,重了,我把你俩一起压下去,让衙门重重地审,不脱一层皮别想出来!”
唐云峥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发觉那人的眼珠一直盯着那枚血红色的玉扳指瞧。
唐云峥了然:“你原是想要这个?”
男人不屑一笑,手却不放。
唐云峥:“这是我祖传的,我讨媳妇的钱都压在上头呢,我祖母曾说,这扳指该值一两黄金。”
唐云峥饶有兴味地问他:“好看吗?大人喜欢吗?”
男人松了手,倨傲道:“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扯谎,你脱下来,我亲自看看。”
唐云峥当真褪了下来,将扳指捏在两指间,举起来:“它漂亮得很咧,大人仔细看看,它是个什么颜色?”
男人随着他胳膊的抬高,慢慢张大了嘴:“是红的,稀罕的红色……”
“是吗。”唐云峥笑笑,捏着扳指越发举近些,袖中细刃却一下出了鞘,猛然扎进他两只眼眶里去。
男人剧痛,下意识大叫出声,却被一只大手先一步捂住了唇鼻,那只手掰过他下巴,朝后用力一拧。
男人的身体砰然倒地。
唐云峥居高临下,笑问:“现在呢,大人,你说说看,颜色是红,还是黑呢。”
男人自然已不会再答话了。
唐云峥笑意未达眼底,越过他的尸体,推门进去,进入后,他挨个擦亮灯烛,将全屋照了个透亮。
唐云峥脸上的神色尽数敛尽。
他面无表情,盘腿坐在房子中央,怀里抱着叶璟明失而复得的狼吟,满室华光中,他一双碧眼里一点一点露出凶光。
周怀晏重兵把守的心爱的偏殿,里头没有财宝,没有情报,只装着叶璟明的剑,书信,笔墨,还有他曾经穿戴的靴袜和衣物。
周怀晏的偏殿,里面有着叶璟明过往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我心爱的人,我出门打猎去了。
我将迟些回来。
我心念着你,一颗归心如箭,等我。”
一道身影缓缓自剑盟漫天火光里走出,是地狱修罗,也是始作俑者。
他步伐沉稳不乱,一步一步,叫骂与哀嚎随其身后,此起彼伏,消声于焰火与杀戮。
放完了火,杀完了人,唐云峥手中染血的刀随意弃了,他净了净手,将搁在地上的落了灰的狼吟擦拭干净,仔细收入匣中,匣中之物,当如心上之人,应不沾污秽,不染尘灰。
唐云峥拍了拍木匣,检视一番怀中所得,觉得满意,剑盟起的火燎过两道树梢,九月的桂树也一同烧起来,花叶簌簌而落,随热潮扑在他脸上。
月光倾下,漫天绯色当中,一片捎带着气劲的锋利的叶子,自身后贴着他耳际擦过,带下他一缕乌黑卷发来。
唐云峥双指一并,截住这不怀好意的一发暗袭,向身后猛然回掷,他双腿同时一跃而起,踩着烧起的树桠,一路前奔,穿梭于火丛当中。
他不应战,也不欲在剑盟势力范围内多加逗留。
对方似乎也没有拉扯他留下的意思,来人轻功极好,步伐声紧随其后,但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偶尔抛出两枚叶子追逐他的背影,是戏弄,是漫不经心。
他被人捉弄,并且轻视。这个认知让唐云峥脚步微微一顿,眉眼沾上两分戾气。
二人身影浮动,所过之处,踏起细碎焰火,似天上散布星芒,火光灿灿,煜煜生辉。
待离得远了,唐云峥在一处隐蔽山脚下落了地,他双脚稳稳陷入地中,一时尘头大起,蔽人眼目。
烟尘中,唐云峥回身便掷出一记铁镖,出手狠厉而猝不及防,足够索了追踪那人的一条命去。
“叮当”一声,是铁器被格挡落地的声音。来人反应迅疾,轻易化开他的杀招。
一路尾随的男人古怪笑了笑:“该是说你出招阴险呢,还是出其不意才好?”
唐云峥:“你们中原有句话,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一招只是奉还你先前偷袭那招罢了。”
男人略一迟疑,嘀咕道:“我只是试一试你,又不曾下狠手……”
唐云峥轻蔑说道:“且叫我看一看,是什么蝼蚁在暗中作祟,你也配与我一战吗?”
尘埃缓缓散去,双方露出真容,唐云峥将头上竹笠摘下,拋在一旁,来人身影瘦削,然长着一脸络腮黑胡,夜色深沉,难以摸清原貌。
唐云峥觉得格外熟悉,眯眼打量片刻:“你走近些来,怎么,你挑衅我,惹恼我,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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