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放纵了他,所以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叶璟明指尖朝下,探到了他颈间的脉搏,细弱而充满力量,现在落在了自己的手里。
唐云峥睡得沉,但没能如愿续上前头那个旖旎的梦境,他一觉转醒,眼神里犹有懊恼,颈间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他下意识动了一动,察觉四肢被束紧,颈项抵着的,是叶璟明手里一片粗粝的刃片。
他挑起眉,看见叶璟明手举了许久,眼神往下,正呆呆盯着自己下腹看。
唐云峥笑眯眯说:“你在想什么?”
叶璟明见他转醒,回过神,浮起些不自在的神色,冷声说道:“想杀了你。”
唐云峥笑意不减:“怎么杀,先从哪里杀起?”
叶璟明皱起眉,不语,手中刃片抵得更深一些。
唐云峥作势讨饶:“能不能别用陶片,疼,脖子一时半会儿割又割不断,还得慢慢磨,这死得也太不痛快了,璟明饶了我吧。”
叶璟明:“……那下次换把厉害点的刀。”
唐云峥听出他是置气,便好声好气哄着:“手举那么久,不累吗,把我解开吧,我给你揉揉。”
叶璟明抿紧唇,觉得就此放过他又心有不甘。
唐云峥:“是不是我故事说得不好,才叫你这么生气。”
叶璟明把手放下了,想想认真说道:“是你前头胡作非为,我才生气,我可以饶过你,但我们事先约定好,日后不许再这样动手动脚,我也不愿意……和你再做那种事情。”
他沉思许久才说得这话,唐云峥想都没想一口驳回:“那不行。”
叶璟明脸都青了。
唐云峥又接道:“那还不如杀了我。”
“混账!”叶璟明恼了,一把撇下他,脑子忍不住便回想起前一日水下的场景,忍无可忍,“我虽同情你的遭遇,但你总不能这么……在我身上这样乱来,我是个男子。”
唐云峥懒懒坐在地上,听罢往后一躺:“那你来?”
叶璟明:“……”
他转身要走,唐云峥看着他背影,心底一疼。
“璟明。”他喊他,“是我急了,对不起。”
唐云峥追着他的背影,急忙解释:“我不能骗你,我看见你就想你和你好,我忍不住,你把我眼睛绑了吧,绑了我就看不见你了。”
叶璟明背对着他,恨不得耳朵也闭起来。他右腿已痊愈,不消十步便没了人影。
叶璟明走了,看不见了,唐云峥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猩红的水影,眼前是一条血光满目的陌路。
他神情扭曲,片刻又有些茫然,他喊了两声,没人回应,他没再喊了。
他最后垂着头,声若蚊蝇。
我乖一点,你别丢下我,行吗。
“我心里装着许多仇恨,也装着许多人,想杀的和想保护的人,都有,这里面自然也有你。”
昏暗的前方传来叶璟明轻渺的声音。
“在没有遇见你之前,倘若有人对我做这样的事,我非得亲手刃他不可,但我如今既不想杀你,也无法记恨你,这让我觉得自己软弱又混乱。”
他断断续续说道。
“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因我是个罪人,我余生只想复仇和雪耻,没有妄想过其他,你的话让我很苦恼。”那声音飘忽不定,最后夹着些迷茫,“我想,若我的命能留到剑盟覆灭的那一天,如若……还能与你一起,大概也是很好的。”
唐云峥的心像干涸沙漠上结出了一颗种子来,转瞬绿树成荫。
他欣喜不已,他说:“让我陪着你,我们一起走到最后。”
叶璟明慢慢从昏暗中走出来,走回到他身边,仍是神情冷肃,只是一双明亮眼珠埋在长睫之下,不安乱动。
他眼底藏着些懊恼,他解开了缚着唐云峥的绳子,唐云峥开心极了,“璟明”,“璟明”,喊个不停。
叶璟明“嗯”了一声,躲开一些,起身朝前走了几步。
他走在前头,突然低声说道:“你不要因为拿住了我的软肋,就借此欺负我。”
唐云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听罢笑笑:“不欺负。”
“我日后自当爱你,敬你,不辜负你。”
叶璟明没有回话。
他二人无声地走了半路,昏暗中叶璟明瘦削的背影模糊一片,水一般在唐云峥眼里化开来,他心头从未这样柔软过。
叶璟明在前说了句什么,唐云峥竖着耳朵听。
叶璟明停住了步子:“这路越走越窄了,你上回走出去的时候,记忆中这路也是这样子的吗?”
唐云峥随之止步,摇了摇头:“我记不起来了,我被蛊虫牵制,仿佛做了个梦,一梦醒来便看见了你。”
“只是藤蔓已断,必然不可能是走得我们来时的那条路,那么这里就仅有前方一条出口,我能毫发无损回到你身边,那就应当是安全的。”
叶璟明若有所思:“照理说应是如此,我也不愿回头再经历一次人面蜂和蛊虫了,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不安,前边太暗了。”
唐云峥:“我在你身后呢,别怕。”
他说罢便擦亮了火折子,叶璟明打量四周,前方洞口深长而曲窄,便是燃起了火,依旧照不见底。
叶璟明仔细探看,既无险隘的关口,也无躲藏的怪物,只是路越走越窄,窄到只容一人出入。
叶璟明皱了下眉,唐云峥说:“我来探路吧。”
他自上回遇狼,没有携带武器防身,便有些懊悔,他的骨镰自此便不离身,此次重返崖底,也始终负于身后。
叶璟明摇头,往前迈进:“不,我只是觉得腥臭难当。”
唐云峥说:“兴许是动物死去的尸体腐烂在了洞里。”
叶璟明犹豫了一下:“不,这好像是一种……刚进食的凶兽嘴里喷出的臭气,又像是……推挤如山的腐尸没能完全散尽的味道。”
唐云峥举手往里一探:“可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是洞穴,也许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战斗,尸体堆在前方某一处,洞里无风,因此迟迟不能散尽。”
“兴许如此。”叶璟明勉强同意,步子突然滞住,低头一瞧,只见是泥浆糊满了脚底。
他叮嘱说:“前路多泥,又湿又稠,你注意脚下。”
他再走,渐渐就更艰难了,再抬腿时,发现脚底颤动了一下,他原以为是泥里藏了爬虫或者地鼠,细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满地污垢。
叶璟明疑惑地扶在石壁,摸到一手潮湿的水露,那是一股子腥恶的味道。
他再一眨眼,头顶垂下的石柱接连滑落水珠来,晕开在他掌心里,他抬起一看,满手乌红。
“石柱怎么会落下血,还是发霉的肉芝掉下来了?”
他喃喃道,脚底动得越发厉害,起初只是艰涩难行,现在竟是隐约拖着他往里滑行。
叶璟明一惊,蓦地回头:“往回跑!这地面在动!”
但仍是晚了,他双腿被泥浆桎梏,他话音落下,脚底泥浆有如纤细丝蔓,迅速飞涨,眨眼便缠住他的小腿,将他大力往前方拽去。
湿滑的石壁竟也同时收缩,蠕动,把叶璟明整个身子往里呑去,正如一只狡诈的恶兽张大了嘴,将方才诱捕到的猎物收进肚里。
“把刀勾住!”
唐云峥将身后的长镰倏然朝前甩出,叶璟明举手堪堪握住刀柄,仍被飞快拖行,洞穴剧烈撼动,洞顶和地面开始摇摆、闭合,整个洞穴仿佛生硬断出一截,这截洞穴要将叶璟明吞吃入内。
“璟明——!”
唐云峥目眦欲裂,用尽全力拽着骨镰的一端,但难阻身前这股巨力,叶璟明半截身子已完全没入收拢的洞穴里,唐云峥烧红了两眼,两臂绷得笔直,胳膊青筋直冒,掌心拧出血来,宁死不放手,他被拖动得一并跪倒在地。
洞穴还在将叶璟明拼命往里收去,叶璟明眼见唐云峥双膝跪在地上,磨破了皮肉,拖出一条湿长血痕,急道:“你放手!”
唐云峥闻言面目狰狞地抬起眼,满眼凶煞,好似恶鬼降世。
唐云峥:“你握紧了,不许松。”
“你放手,你再不松手,我两人都会送命在它肚子里。”叶璟明说,“把刀给我,你相信我。”
唐云峥不肯,他另一手够住了一块坚实的石壁,双膝逐渐磨得见骨,岩石被他捏得粉碎开来,仍不能将叶璟明拽离分毫。
叶璟明眼中一热,重又大喊了一声:“把刀给我,相信我!”
“唐云峥!”
唐云峥眼里只剩下叶璟明被含住的半截身子,有人要夺走他好不容易求得的东西,要拿他的命了。
“刀给我!”视野里叶璟明只剩了半边胸膛,只有脑袋和手还高高往前仰着,握着骨镰刀柄的一端,“云峥……加央……把刀给我,相信我吧,相信我一次……”
唐云峥听着他的声音,脑子一嗡,他终于下意识地松了手。
刀和叶璟明很快一起没入了小山般的异兽的体内。
叶璟明感到无边的黑暗,吞吃他的庞然大物不断蠕动,将他朝里吞没,挤压,仿佛有尖锐的刃器贴着他的头皮碾过,那也许是怪物的利齿,他迫不得已向下滑得更深。
他脚底感觉到一阵疼,靴子已然破了,粘稠的冰冷的浆液腐蚀着他的靴袜,不多时他的肌肤,骨肉,都会被一起融入腹里。
不容他多想,叶璟明勉力勾住骨镰,狠狠朝下划去,骨镰坚不能摧,可破万物,锐利的弯钩嵌入怪物体内,怪物仿佛吃了疼,叶璟明全身被含在它嘴里,不住甩动。
叶璟明头昏脑胀,酸蚀的浆液大肆涌了上来,要融化了他,他身上衣料逐渐化开,危在旦夕。
他施以全力,拔出骨镰,在翻滚中朝向黑暗中又接一刀,甩动他的力道渐缓下来。
叶璟明心下一喜,划出第三刀,身体随怪物砰一声重重倒地,眼前仿佛透出一丝光,他一刀又接一刀,破开一道深长的豁口。
腥臭的浆液溅了他一身,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了一张满是污血的脸。
唐云峥满手满脸都是血,辨不出原本的样貌,胳膊被绞得伤痕累累,他竟是试图将诺大的怪物徒手撕开。
唐云峥把他拉了出来,抱住了他。
叶璟明方才吐出一口浊气,被他一下箍住,勒得死紧,不免连咳几声。
叶璟明:“……很臭啊。”
唐云峥充耳不闻。
叶璟明无奈:“又臭又脏,有什么好抱的,得去洗洗,你也去,我顺便看看你伤着哪儿了。”
唐云峥松开来,拉起他一言不发往前走。
叶璟明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竟是比方才多一分心悸。
叶璟明:“我活着呢,我没事了。”
前头的人没有反应,叶璟明仍握着他的骨镰,又说:“你的武器十分厉害,你不与我说说它的来头吗。”
“好吧。”手掌被收拢在对方手里,越来越热,越来越紧,叶璟明有些不安,“云峥,我真的没事了。”
唐云峥始终沉默,只顾埋头在前走着,二人一时沉默无言,日出东方,积云顿散,远山之巅泄出一丝天光。
两个人一路蹚水,水没过腰间,两岸山峰陡峭,密林丛生,好不容易行过一里水路才够着湿地,等上了岸,叶璟明回头看,这才将方才土坡般大小的怪物看得分明。
外貌像是只巨大鲶鱼,有尾,有须,头部硕大,身躯越往后越窄小,方才夜间,它的嘴部张开就嵌在洞穴的出口,牙如石柱,内壁如岩地,吐出的涎液也如泥浆,仿佛一个乔装打扮的狩猎者,在出口诱杀和等待它的猎物。
这不可思议,这和长着如人一般面孔的人面蜂一样匪夷所思,一首一尾,险象环生,仿佛在守护泉水之下两只怪物的尸骸一般,叶璟明莫名这般想。
“你从断崖底下回来时并没有遇见这个东西。”叶璟明心念一转,“有没可能,误入或有意闯入的人或者动物,但凡转化为被蛊虫操纵的躯壳,就不在它狩猎范围之内?”
“……”前头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不知道。”
叶璟明不欲再问,埋头沉思。
唐云峥声音嘶哑:“我只知道我差点害死了你。”
叶璟明:“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怨自艾。”
唐云峥不再多话,他寻了条溪流,将叶璟明放下,一同下了水,他在一旁守着。
叶璟明扎进河里,洗净一身污秽,钻出水来时,晨风拂面,燕语莺啼,他只觉无比快意。
唐云峥湿着身子,背对着他,远远仰望着他们来时的那处断崖。
叶璟明走近些,坐在他身旁,一时无话。
良久,耳边听见唐云峥呢喃:“它想,夺走我东西……我差一点,就又失去了……”
叶璟明若有所思。
日头渐渐高升,天地生辉,霞光万丈,山松郁郁苍苍,经年不衰,湖面积雪消融,和风淡荡。
与最初二人落入绝境,跌落山底时如出一辙,美得这样摄人心魄。
身旁的人还是那个人,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叶璟明也仰起头,看看日出。
许久他轻声说:“我那时抱着生死未卜的你落入这里,也曾这样想过。”
唐云峥动了一动。
叶璟明侧脸看看身旁的人:“后来你活着,我也活着,我看着你,我与你共处,捕猎,几番出生入死,我从此不想别的,我只想以后,不想曾经。”
唐云峥喉头哽咽一下,闷闷别过头:“我以前从来不知你说话能这样动听。”
叶璟明笑了笑:“我也少有见你这样消沉。”
“唐云峥,日出了。”
他复又抬眼,看广阔无垠的天穹。
他伸出一只手来:“我听过你了的故事,我愿与你一同摆平那些沉痛不堪的过往。”
“你还没有听完我故事,你呢,你会愿意与我一起吗?”
唐云峥定定看向他,缓缓伸起了手。
击掌为盟。
“一起?”
“一起!”
第50章 窥探
青煞山前,一条暗河长如墨带,暗流涌动,整装待发的队伍驻扎于河前,营中烟火喧嚣,人头攒动,昔日禁忌之地竟是热闹非常。
年轻的侠士躲在暗处窥视良久,残阳淡照,他一顶纱帽压低,嘴上吆喝一声,驾马西去。
骏马一路疾驰,过了大道,挨近闹市,风尘滚滚中他翻身下了马,熟稔地寻到一处门庭敞亮的客栈。
客栈堂前零散坐着几桌客人,小二迎上前笑脸问他打尖还是住店,他自怀中摸出二钱碎银,吩咐说“要一壶梨花白,一碟酱牛肉”,他走近两步,再摸出一两银钱,低声再道:“听戏。”
小二会意,领着他往后院去,待过了一道长廊,两扇门,鸾凤牡丹纹的楠木大门一开,另一幅嘈杂的场面就缓缓展露开来。
场上座无虚席,他寻了个偏僻的位置,与人拼了一桌,他落了座,听台上台下吵得不可开交。
“那叶璟明好不易自那潘阎手底下脱身,养精蓄锐整整一年,只待与此间结识的诸位侠客一同,掰倒剑盟,重兴武林,只是那绿眼睛的异族人,先前有恩于他,此番剑盟重又缉拿叶璟明,风口浪尖之际,叶璟明本不应贸然出头,奈何他最是重情重义,提剑怒杀一干剑盟走狗,救下那异族之人,他们假意藏身青煞山这等凶险之地,只待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李老六直说得唾沫横飞,心绪激动时,嘴边痦子毛便翘起来,每每这会儿,台下的听众便要与他大肆争执:“可那外邦人是个败类,那陈家妇人受他奸辱,陈家三岁小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被一刀背刺而死,叶璟明既与他勾结,不过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怎会是什么好货色。”
李老六抬起醒木,恨不得往台下敲去:“那可是叶璟明,是磊落不羁、风光霁月的叶璟明……!再说,叶璟明未死,可见襁褓杀手一案阴谋重重,剑盟当初那案做得手脚,这陈家案子就做不得了?你们昏聩糊涂啊!糊涂!”
“你莫要太偏袒他,普鲁人能有好人吗,边境如今是何种情况,普鲁已杀了多少黎民百姓,你怕是避耳不闻吧。”黄衫的男子叫得最欢,“我看是普鲁还没打进来,你就已倒戈相向了,你与那叶璟明一样,都是勾结外邦的混球。”
“呀,呀……你这是涎皮赖脸,无理强辩!”李老六簿子一扔,书不说了,撩起两只宽袖跨步便要下去揍他,一时之间,劝架的,骂的,拥在一处,闹作一团。
男人坐在桌前,无声啜了口酒,身旁的人兴致勃勃磕着瓜子,伸长了脖子朝前望了又望。
看到兴起,看客偏过头捅了捅他的胳膊,问:“哎,你呢,你怎么看,你站谁?”
“站叶璟明。”男人纱帽不曾摘下,他乌纱掩面,气质神秘,被人这一问,倒是答得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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