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悬知道玉婵安的什么心,正打算搪塞过去,只听谢烬一口应下:“阿雪身热,我不放心他。”
“唔——”玉婵故意拖着长音,“公子好些了吗?”
江悬嗯了声:“没事了。”
“张太医待会儿过来。”玉婵话说一半,忽然发现江悬眼睛红肿,“公子怎么了,眼睛为何这样红?”
江悬脱口而出:“没有。”
玉婵又看谢烬,只见谢烬悄悄对她摇头,她心下了然,话音一转道:“许是我看错了。我为公子更衣。”
江悬病中乏累,今日没有挽发髻,只用一根发带将头发松松系住,衣裳也没穿新的,换了身旧的素白长衫。
萧承邺喜欢看他穿素色不无道理,他病中眼尾泛红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垂怜。
江悬让谢烬回去沐浴更衣,谢烬不肯,说他身旁不能没人照顾。过了一会儿张临渊过来,谢烬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临走前说自己换身衣裳就来。
谢烬走后,玉婵也被江悬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出去,房里只剩下张临渊。张临渊耳聪目明,为江悬诊完脉,问:“公子是不是有话跟在下说?”
江悬点头,思索片刻,问:“我听闻民间有一种法子,能让缠绵病榻之人短时行动如常,有如枯木逢春。不知张太医听没听说过?”
张临渊脸色一变:“公子想做什么?”
“你只需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沉默许久,张临渊缓缓开口:“有。不过于医者而言,此乃禁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为何?”
“说是枯木逢春,不如说回光返照,一旦用过,原本也许还有生机的人便再无转圜之法,精气全然耗尽,只余一具空壳,不日便会气血两亏,耗损而亡。”
“也就是说,最后一定是死路一条么?”
张临渊眉头紧锁,目光深而复杂:“是。此举有违天理,没有任何一个大夫会愿意为病人施用。”
江悬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知道了。”
“公子莫非……”张临渊眸色一沉,“不可!”
“不,我只是问问。”江悬敷衍地笑了笑,又问,“张太医如此了解,想来知道如何施行。”
江悬这么说,张临渊愈发警惕:“公子近日恢复得很好,不论想做什么,都无需用这种办法。”
“可是……太慢了。”
“什么?”
江悬抬眼看着张临渊,眉心微蹙:“太慢了,我等不及。我如今搭弓挽箭都成问题,什么时候才能领兵上阵?”
“领兵上阵?”张临渊愣住,他从未想过江悬竟然还打算带兵打仗,“公子,你,你这……”
“你也觉得儿戏,是么?凭我现在,确实没有可能。”
“在下不明白,谢将军还在,再不济还有裴副将、傅骁将军、谭翀他们,无论如何都不需公子带兵,公子为何要这样?”
江悬摇摇头:“他们是他们。有些事,只能我亲自做。总之我知道了,多谢张太医,还望今日这番话不要告诉岐川。”
张临渊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是。公子保重身体,三思。”
张临渊退下,江悬一个人坐在窗前,陷入沉思。
所谓枯木逢春之法是他年少时听人说过的,有人独在异乡病入膏肓,便是用这种法子吊着一口气回到家乡,见亲人最后一面。代价亦如张临渊所说,一旦用了,便是死路一条,神仙难救。
可如今的他,就算不用这种法子,又能活多久呢……
江悬低下头,默默握紧手中茶杯,又想起那日与萧长勖说的话。
自打承天殿之变以来,天下以全然乱了套,两朝并立,前所未有,有心者趁乱起事,各地纷争不断,萧长勖不仅要对付萧承邺,还要分出兵力往各地镇压,如此下去,苦的只有百姓。
如萧承邺那日所说,江悬确实舍不得江家几代人拼死打下来的江山,他就算再恨萧承邺,也不希望看到江山破败、民生凋敝。
这一切,必须要尽早有个了结。
咚咚,房门敲了两下。
谢烬推开门,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阿雪?”
江悬抬眼,见是他,眉心稍稍舒展:“岐川。”
“张太医来过了?”
“是,他刚走。”
谢烬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盘,盘里有一只小盅。“刚才回去让厨房给你炖了萝卜排骨汤,驱寒止咳的,你趁热喝。”他把食盘放下,汤盅摆在江悬面前,又不知从哪变出一些冰块和帕子,说:“你眼睛还有些肿,我帮你敷一敷。”
江悬有些哭笑不得:“你整日未免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
“有么?”谢烬不以为意,“我不觉得我花了心思。”他说着,用帕子包好冰块,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然后轻轻抬起江悬下巴,说:“阿雪,你闭眼。”
江悬听话闭上眼睛,接着感到一阵冰凉覆在眼周,不由得颤了颤睫毛。
谢烬动作很小心,江悬能感知到他的目光是热的,像一只蝴蝶对待最娇嫩的花瓣。他一边为江悬敷眼睛,一边捧起江悬脸颊,拇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抚摸过右脸那道伤疤。
结痂已然褪干净了,只余一道浅粉色的淡淡疤痕,远看瞧不出,只有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得真切。
江悬轻声开口:“岐川……”
“嗯?”
“不要摸,痒。”
谢烬动作一滞,拇指离开那道疤痕:“好。”
江悬微微掀起眼帘,透过睫毛缝隙,隐约看见谢烬的脸,还未看清楚,就被谢烬发现他偷看:“你瞧什么?”
江悬眨眨眼睛:“没什么。”
谢烬轻哼一声:“分明是看我。”
“你与我太近,我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我昨晚和你一起睡,你还抱着我说梦话。”
江悬脸一热:“我说什么?”
谢烬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道:“你叫我名字,说喜欢我。”
江悬脱口而出:“不可能。”
“好罢……没说喜欢我。但叫了我名字。”
“……”
江悬没有告诉谢烬,自己刚才差点被唬住,若谢烬再理直气壮一点,他可能真的会相信自己在梦里说了喜欢。
喜欢……
他喜欢谢烬么?
江悬悄悄抬眼,谢烬仍在认真为他冰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红肿的眼睛。
喜欢吧。
第46章 45 “明明在乎死了。”
江悬那日从秦王府回来染了风寒,萧长勖自然是要来探望的,不过这次林夙没有来,不知是不是躲着江悬。
临近年关,各地进贡了不少好东西,萧长勖来时带了礼物,有补品,还有些稀罕食材,给江悬补身体。
江悬请萧长勖坐下,微笑道:“王爷现在还能随意走动,再过些时日,怕是没有这样的自由了。”
萧长勖笑笑:“来看你的话,偷溜也要溜出来。不过那时你大约要与岐川回漠北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常常见面。”
“以后……再说以后罢。”
“岐川呢?”
“去钟老府上了,今日老夫人寿辰。”
“老夫人寿辰?我竟不知道。”
“内眷过寿,许是不好惊动王爷。”
“这次钟老出了不少力,稍后我挑几样礼物遣人送过去。”
江悬给萧长勖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钟老愿意出力,是审时度势之举,与岐川倒没什么关系。若非王爷大业将成、势不可挡,钟老不会那么轻易站队。”
萧长勖了然一笑:“你放心,这我知道。所谓与岐川祖孙之情不过是幌子罢了,钟家人个个人精似的,利益于他们而言,远比情义重要。”
“是。连我也是十几岁时才知道岐川是钟家外孙。岐川父亲走得早,母亲性情温和,对他管束不多,他自小像个野孩子似的,全然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模样。这么多年在漠北,也不见钟家对他有什么照拂。”
“听你这话,好像在为岐川鸣不平。”
“鸣不平倒不至于,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偶尔心疼他孤苦。”
“啧,”萧长勖咂舌,故意揶揄江悬,“若是被岐川听见你心疼他,尾巴又要翘上天了。”
江悬笑笑:“他确实好哄,也容易知足,只是偶尔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实际上并不一定有什么坏心思。倘若以后他做了什么错事,还请王爷念及你我今日这番话,给他一个辩驳的机会。”
萧长勖收敛起玩笑神色,微微蹙眉:“问雪,你……”
——如此嘱托,有同遗言,不怪萧长勖警惕。
江悬却神色自若,换了话题问:“林先生今日怎么没和王爷一起来?”
“他有别的事。何况我们两个并不总在一处。”萧长勖答。
江悬淡笑:“王爷铁了心帮着他骗我么?”
萧长勖神情一滞,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微微垂眸:“这是何意?”
“我知道他不是林夙,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何不肯与我相认。”江悬语气平静,仿佛这件事已不再让他难过或愤怒,他只是看着萧长勖,神情中有些许晦暗不明的东西。“难道说,他彻底放弃江凛的身份,放弃过去的一切、包括我了么?”
“问雪……”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但我还是想听一句真话。”
“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所以他是江凛么?”
“问雪。”萧长勖放下茶杯,深深看着江悬,“你哥他已经死了。”
对视片刻,江悬轻笑:“死的是江凛的名字,而非他这个人,不是么?”
二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江悬从萧长勖眼睛里看到一种名为同情的东西。
“江凛,还有江凛的名字,都已死在七年前的幽鹿峡底。你的执念只会让自己痛苦,不能让他复生。问雪,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江悬低下头,不由得失笑。
“可是过去有我的父亲、有我的兄长,还有看着我长大的四万玄羽军,我如何能不执着?换做今日是你,江凛站在你面前,换了模样,变了声音,你明知道是他,他却不肯相认,你能做到不执着么?”
“我,”萧长勖噎了一下,答不上来。
“连你都做不到,要我如何做到?你不必劝我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萧长勖叹了口气:“气郁伤身。你要保重身体。”
江悬闭了闭眼,语气恢复如常:“王爷放心,我会的。”
萧长勖大约知道再劝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他看了眼窗外天色,说:“不早了,你风寒未愈,早些歇着吧。我就先告辞了。”
江悬道:“我送王爷。”
萧长勖没有拒绝,江悬将他送至门口,他停下脚步,回身道:“就送到这罢,天寒,再让你受了凉,岐川又要怪我了。”
江悬也不勉强,躬身行礼道:“那我不远送了,王爷慢走。”
萧长勖颔首:“留步。”
天色渐晚,谢烬这会儿大约还在钟府吃宴,江悬回到房里,先喝了药,然后吩咐玉婵准备晚膳。
这段时日只要谢烬在府里,一定厚着脸皮与江悬一起用膳,早中晚一顿不落。江悬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去。
今日谢烬不在,江悬一个人坐在饭桌,竟有些不习惯。
江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谢烬,没滋没味地吃完一餐饭,他坐在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刚翻了没几页,谭翀从外头进来:“少帅,你在么?”
江悬放下书:“什么事?”
谭翀走进来,看见江悬,道:“将军派人回来传话,说他喝了酒,有些醉了,想让你去钟府接他。”
“去钟府接他……?”
江悬不由得疑惑。
且不说谢烬没那么容易醉,就算醉了,他身旁跟着小厮,还有钟府那么多人,照理说用不着江悬去接。
“他还说什么?”江悬问。
谭翀一拍脑袋:“哦,将军还说,外头冷,让少帅多穿点衣服,不用急。”
江悬想了想,站起身:“我知道了。”
一旁玉婵走上前,问:“公子要去接将军么?”
江悬点头:“嗯。帮我拿件披风。”
“哦。”玉婵嘟嘟囔囔,“这么晚了还要人接,这会儿不怕人着凉了?”
江悬听见玉婵抱怨,不禁莞尔,抬手拍了一下玉婵脑袋:“让你拿衣服,这么多话。岐川他定然有事不好应付,才会叫我去。”
“是是是。”玉婵小跑着躲开,哼了一声,“还说不在乎,明明在乎死了。”
半个时辰前,钟怀瑾府邸。
京城遭逢如此巨变,钟老夫人寿辰自然不好大张旗鼓,今年只有京中亲友和钟家小辈前来贺寿,而谢烬是第一次出现在钟家家宴上。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那个不被重视的外孙,如今是在座除钟怀瑾外最有权势地位之人,平辈不必说,自然对他谄媚巴结有加,就连长辈也颇为客气,言语中大多是褒赞讨好。
谢烬来时便有准备是这样的场面,但真正身处其中还是颇为不自在,他虽然身居要职,却几乎从未接触过官场,有的只是今年回京述职上过几次朝,他无心参与那些党派交往,便也没人拉拢得了他。
朝中重臣一向是瞧不上武将的,若非谢烬是萧长勖左膀右臂,钟家人想来不会如此看重他。从小没照看过他一天的钟老夫人,今日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话,最后还让他越过钟家长孙,坐在了自己身边。
“岐川今年也不小了吧,准备何时婚配,可有心仪的姑娘?”
吃饭吃着,不知什么时候将话头引到谢烬的终身大事,钟老夫人问了句,众人纷纷应和:
“是该考虑成家了,你表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小外甥都快两岁了。”
“若是还没有心仪的姑娘,姑母帮你物色。”
“最好在回漠北之前将此事定下来,回去军中,怕是连女子都与言文见不到一个。”
“邢大人千金年方十七,似乎还未婚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晌,钟怀瑾终于不紧不慢开口:“好了。婚姻大事,岂是随便什么女子都能配得上岐川的?”
钟怀瑾的大儿媳耳聪目明,连忙接话道:“父亲所言极是,岐川兵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我们钟家人,顶好的出身,自然要世上最好的女子才配得上。”
钟怀瑾不置可否,转头看向谢烬:“岐川,你说呢?”
谢烬专心吃饭,众人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并未听进心里。
他今日只是来赴宴,顺便念及亲情,看望一下钟老夫人,除此之外,不打算与钟家人有过多交往。听钟怀瑾叫他,他放下筷子抬起头,像之前敷衍萧承邺那样敷衍:“战事未平,我暂时不考虑娶妻的事。”
“诶,这话不对。”钟怀瑾长孙、也是谢烬名义上的表兄道,“常言道修齐治平,齐家必然在治国平天下之前。”
谢烬岿然不动:“我只管带兵打仗,治国平天下怕是与我没什么关系。有了家室,上战场反而有顾虑。”
表兄哑口无言,钟怀瑾接话道:“早晚要成家的,若一直有战事,你难道一直不娶妻么?据我所知江帅当年也早早成婚,与夫人育有两子,那时候的北狄,不比现在好对付罢?”
江述行常年在漠北,与钟家无甚交往,钟怀瑾这时候提他,很难说不是为了与谢烬拉近关系。
可惜适得其反,不提江述行还好,一提江述行,谢烬便想到江悬,想到江悬,愈发对钟家人指点他娶妻之事生厌。
他皮笑肉不笑,问:“外公这么说,是已替我有所筹谋么?”
钟怀瑾没有否认:“之前建昌帝提过,要将公主许配与你,那时自然不是一个好时机,昭宁公主作为建昌帝胞妹,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话说回来,以你的身份,至少要公主或郡主才能相配,大梁的公主又不只有昭宁一位。”
谢烬抬眉:“外公想让我做驸马?”
钟怀瑾道:“你还年轻,前途坦荡,若能与皇室结亲,将来必有助益。”
必有助益……这助益是给谢烬的,还是给钟家的,谢烬不得而知。
“外公用心良苦,我明白,不过……”谢烬顿了顿,道,“我早与一人约定终生,除他之外,我不会娶任何人。纳妾也不。”
钟怀瑾脸色微变,只听钟老夫人问道:“哦?是谁家姑娘?”
谢烬笑笑,眼神比刚才多了些许温和:“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漠北的姑娘么?”老夫人面露难色,看了眼钟怀瑾,犹豫道,“出身如何,家里是做什么的?”
“出身是极好的出身,可惜父母早亡,家里如今……没剩什么人了。”
钟怀瑾脸色更难看,皱着眉道:“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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