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带头雄虫见陆明没有指责他们的意思，立即耸了耸肩道：“是这样的。果然，还是将军您是个明白虫，我们只是……”
“但你们触犯了这里的规则。”
陆明平静地打断他道：
“任何地方都有它自己的规则，进入森林公园必须严禁生火严禁踩踏，进入学院路段必须减速慢行，进入虫族大陆——也必须以雄为尊、以雌为卑。我们尚且不说规则的漏洞或对错，只由此及彼，谈谈一个问题。”
“既然海洋族这么多年在大陆上活动，不曾出过类似的问题，遵守了大陆的规则，那么当你们进入了海洋内部，是不是也应该遵守这里的规则？”
一番问话理性犀利，但绝不咄咄逼人，让带头雄虫很自然地想通了这个道理，愣愣应和道：
“是，应该遵守。”
陆明便顺着他的回答问下去：“那么你还认为在这里搭讪一条雌鱼只是习惯般那么简单吗？”
“……”带头雄鱼垂下眼眸沉默一阵，“不是。”
后面其他雄虫闻言也互相对视起来，最终垂下头对那条雌鱼道：
“抱歉，这位人鱼小姐。是我们的问题。”
陆明微微一笑道：“不，不，主要还是我的问题——作为虫鱼两族交融的‘始作俑者’，我没有考虑周全两边传统习俗、思想观念差异的问题，这段时间双方发生过很多矛盾，我也已经在一一完善这方面的工作。也要谢谢你们，说实话，这一次虫族小规模入海体验，就是为了我们一起发现问题然后解决它的。”
虫鱼群一秒静默后，响起和谐的掌声。
带头雄鱼在这时朝雌鱼伸出一只手，那是真诚想要和解的意思。
看见对方示好，雌鱼眼中冷意也终于褪去了大半，与陆明对视后上前握了握他的手道：
“不知者无罪。只希望未来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虫鱼可以和谐共处。以及……”
“我刚才情绪也太激动了，下的死手，不好意思。”
获取人鱼小姐的原谅后，这群雄虫纷纷对陆明表示了感谢，对他的调解表示信服与感恩。
陆明表示没事就好，并趁机点开了光脑，将一份文字文件投放在了大众眼前。
虫鱼们目光纷纷落在那蓝色的屏幕上，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不做出任何破坏海洋生态的行为……”
“不抨击并破坏当地传统习俗……”
议论纷纷中，陆明正声道：
“刚好，趁这个今天机会，我还想和大家谈论一个问题——”
“为了避免今后也发生各种各样的误会, 我制作了这样一份协议——
这需要每一位来到圣约尔海的旅客签署。既是为了尊重他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陆明将光屏投得更高，足以让在场所有虫鱼都看得清晰, 也能通过直播传送给圣约尔星的每一个角落。
他朗声问道：
“大家是否愿意在每一次来到圣约尔海时，进行签署？”
此时此刻, 无论是线上还是现场，虫鱼们都讨论得热火朝天。有的只是讨论文件上的每一条规则，有的则是讨论陆明的真正用意。
伊特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半年多前公子问冢鲸的那个问题大家还记得吗？当时不就说圣约尔海不可能置身事外吗？】
【海神呐……还有四个月克姆德虫就要来了，你可别吓我！】
【是真的。我总觉得陆公子一直这么强调虫鱼融合, 虫鱼团结,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虫鱼共同作战？还是维护旅游业所必要的说辞？】
【你们可别吓鱼了！根本不可能，好吗？你们难道是觉得公子是为了军事动员才这么做吗？他说过他讨厌军事战争，所以才会回海建设他的旅游业。你们这么歪曲陆公子的用意, 居心何在啊！？】
【是这样的……我感觉陆明公子也是纯纯出于一个商人的角度。
否则虫鱼不团结, 他的旅游业该如何顺利进行下去？】
这时，现场出现了第一位赞同签订协议的观众，紧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
大家渐渐理解了陆明的用意，认为这确实是对虫鱼双方都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举措, 这条入海前签订协议的规则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成功落地。
“旅游业未来发展的繁荣与昌盛是可见的未来,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真正到来。”
陆明露出愉悦的笑容, 总结道：
“千万年来，团结与忠诚一直被奉为圣约尔海的圣经。
我想, 在今天，这句话将成为历史，它将成为全圣约尔族人所共同持有的财富、箴言, 并福泽千秋万代。
虫鱼务必团结，这是一种趋势, 更是一种新的希望。”
闹剧结束后，伊特脸色很不好看。
陆明还想在和川新建区内走走逛逛，察看一下情况，于是便叫伊特先回去休息，自己闲逛起来。
没想到这一逛还真有了新发现。
又一个围满虫鱼众的地方，这回倒不是因为什么矛盾，虫鱼们脸上各个喜笑颜开，盯着区域中央，不知在看什么。
陆明特意戴了个帽子，谁知刚上前凑热闹，还是被眼尖的鱼给认了出来。
“……将军！”
“陆公子，陆公子也来看了！”
这一喊，全场几乎所有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陆明顿时冷汗出了全身，实在不喜欢这样日常生活里也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于是尴尬地挥挥手打了个招呼，打算回去了。
没曾想活动主持者一下把握了流量密码，上前牵住陆明的手，面对在场众虫鱼以及直播镜头道：
“陆公子，你也是来参与我们的免费抽奖活动的吗！？”
主持鱼十分热情，又面对这么多双眼睛，陆明再要说走就很不礼貌了。于是他露出职业假笑道：
“是的，我也想参加一下。”
“OW！！！”
“我的虫神呐！”
“海神呐，本鱼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现场观众反应特别夸张，线上肯定不用说了，一个个疯了似地刷屏。
陆明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真诚地对上主持鱼也略微震惊的眼睛，道：“怎么了，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主持鱼立马撤回震惊，正色道，“那么公子您的……伴侣在哪里呢？可以带上来和大家见个面吗？”
陆明：……
“？？？”
他一脸懵逼道：“什么伴侣？”
主持鱼疑惑：“咦？公子不知道吗？我们这个免费抽奖的活动是需要先对伴侣进行介绍，再用特殊物品上台进行兑换抽奖呀。”
陆明第一反应是：“什么特殊物品？”
主持鱼答：“唔，这个有所区别。比如您是人鱼，那么送给挚爱代表伴侣的也就是蓝眼泪。再比如我是一只八爪鱼，那么送给挚爱的，就是我的第三颗蓝色心脏。诸如此类啦……”
“蓝眼泪……”
陆明喃喃着，脑袋仿佛突然挨了一创重击——
蓝眼泪是和每条人鱼所共同诞生的，是人鱼最私密的个人物品。
因为这个属性，蓝眼泪不可随意给别鱼触碰，人鱼成年后，往往也会将其送给此生挚爱。
然而当时的陆明，作为一个灵魂实质是人类、没有此生挚爱的人鱼，根本就没把这个物件放在心上过，只记得将自己的蓝眼泪弄丢在科罗也家中，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问题是，他现在找到挚爱了。
可蓝眼泪却不知所踪。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陆明忽然就没有在外闲逛的兴致了。
他满脑子都想现在立刻马上找科罗也拿回自己的蓝眼泪，于是匆忙之下回答主持鱼“他暂时还不是我的伴侣”，丢下一群一脸懵逼的群众，飞快离开了现场。
远离虫鱼群的第一时间，他就打开光脑联系上了科罗也。
“……陆明？”
科罗也见是他联系上自己，眼底一丝惊讶转瞬即逝，“怎么了？是异能又有什么方法了吗？”
陆明摇摇头道：“小科，你还记不记得，接近一年前我去你哥哥家的时候，有一只蓝眼泪被我落在那里了？”
科罗也紫色瞳孔中不知酝酿着什么情绪：“……记得。怎么了？”
不知为何，陆明有点不敢看科罗也的眼睛，但为了交流能够继续进行下去，他与其对视道：
“你知道的，我和殿下的事。”
科罗也道：“嗯。”
陆明道：“我最近在做一些准备，打算借机把蓝眼泪送给他。但是……”
“我知道了。”
科罗也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瞳黯淡得有些可怕，但语调依旧是十分平静的：
“蓝眼泪的确在我这里，我一直好好收着的。但现在我还在哥哥实验室里帮忙，大概晚上才有时间给你送过来，我……”
“不用！我去找你……”
陆明刚想说不用麻烦他送，自己跑一趟就行了，科罗也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打算，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道：
“我们晚上就在你家后院的山丘上见吧。”
光脑联接断了。
陆明怔怔看着灭掉的光屏，还未来得及细想，另一道请求倏地惊响起来。
陆明心下微颤，便点击了连通，道：“怎么了，伊特？”
伊特在那边的声音异常沉静，仔细听的话，还有些微妙的冷意：“有个人突然登门，他特别想要拜访你，快回来吧。”
“是谁？”
“弗雷。”
陆明手忙脚乱地疾游回家时，说实话，有点兴奋。
毕竟一个曾经受你影响很深的人消失了快一年，再次出现，你无论如何也是想看看他究竟现状如何了的。
果然，一推开门的时候，弗雷的变化比想象中还大。
首先最直观可见的就是，瘦了，以及那只残缺的断臂。
从原先那种胖乎乎不知人间疾苦的霸凌者小少爷形象，蜕变成一幅自食其力更加沉稳的模样。圆脸上那些五官因为少了肥肉的挤压，变得更加清晰、明净，眼眸中的光亮也越发透彻起来。
可以说，从前的弗雷有多么不可一世和油腻，现在的弗雷看上去就有多么踏实稳重、憨态可掬。
饶是这一点还不是陆明最震惊的——
最震惊的是，他没想到推门刚看清弗雷的模样时，弗雷便直接下地给他来了个大大的跪地礼，这实在是把他给吓坏了！
陆明一边喊着“不用不用不用”，一边疾游上去要把人扶起，弗雷却半点不受干扰，仿佛此事已经在他上演过千遍万遍了。
他俯首行礼道：“陆明，真的，谢谢你。我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亲自拜访你，跟你郑重地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你，我根本难以想象，曾经那么荒唐的我还会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荒唐事来，我……”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虽然听着这些话，陆明心里莫名欣喜，但还是将他先扶了起来，和声道：
“最重要的是现在以及未来，你将如何做自己。”
弗雷看着陆明把自己扶起来，怔怔间好像理解了陆明的用意，便也没再说下去，随陆明一起坐在了藤椅上。
陆明一边给他倒了杯茶一边道：“今时不同于往日了，你不用那么拘谨，弗雷。我说实话，能看见你变化这么大，我最大的感觉是欣喜。
你很幸运，过去即便做过那么多事情，对社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的错误，只要未来的路走好，多做善事，反馈社会，再看那时候只会觉得是年少轻狂——
你看，就在你入狱之初我亲眼见证过你的忏悔后，对你的事情就不再耿耿于怀了，甚至忘记了你多久出狱，更没有派人打听你的打算，因为我知道你本性不坏，犯不着特别担心。”
听完陆明的话，弗雷立刻有点红了眼眶，进入牢狱的这段时间内，他想了许多，也感性了许多，在沉淀中脱胎换骨，好不容易才把过去的自己丢掉。
他受教地点点头，温声道：
“你说得对，陆明。这次出狱，我唯一的打算就是报答弗利兰克家族，并在此过程中报答社会，为我自己的过去赎罪。我最近已经在为此做事了。”
陆明感到好奇：“什么事？”
弗雷郑重道：“未来那一战，我也要打。我要把异能提升到最顶级，直面克姆德虫的入侵。”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这次回海，就是专程来找高阶异能者的。”
陆明没有捋清：“为什么找他们？”
弗雷道：“相当于，让他们当我的辅导老师，这样我进步得更快一点。”
陆明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弗雷紧接着便道：“是的。这是我哥哥帮我想的办法。”
陆明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弗雷像是看透他的顾虑, 抱歉一笑道：
“不用担心，陆明，我这次是真的潜心提升自己了, 不会偷偷搞别的。我哥哥他也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才为我聘请异能老师, 没有别的意思——
并且，经过之前那些事，他也觉得我实在还有很多提升空间，不让我做别的了。”
说实话, 听见弗雷说自己想潜心学习陆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听见埃德蒙也敦促他好好学习别管其他的时候，陆明着实有点吃惊。
要知道这家伙虽然对弟弟有点真情，实则就是把他当个工具人。
当然陆明没有表现出来惊讶, 而是点点头道：
“好吧。原来如此。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 也可以跟我说，毕竟不打不相识，我们也算是朋友。”
弗雷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道：“嗯嗯。”
“唔，至于你哥哥, 他……”
“我现在不会全听他的话了。在狱中我想了很多。
我是要回报弗利兰科没错, 但也是在必须回报社会的前提下, 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分清楚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对弗利兰科好, 什么对弗利兰科坏，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没想到这种话有一天会从弗雷嘴里说出来。
陆明怔愣后便不禁笑了，手落在他肩膀上道：“你能意识到这些, 我真的太高兴了。”
“这一切也都托你的福，陆明。”
弗雷起身向他鞠了一躬, 打算离开：
“如果不是你当时把我拉回来，我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行为的性质。事不宜迟，我现在先去圣米洛尔学院了，我怕在这里停留太久，哥哥他会想很多。”
陆明也起身握了握他的手：“嗯，是这个道理。那我们有机会再聊。”
“好，有机会再聊。”
送弗雷离开后，伊特便上来了解了下情况。
听陆明的描述能感觉到弗雷变化确实很大，他也俨然是一幅惊讶的样子。
“你呢，伊特？”
陆明道：“我听鱼侍说你去三独塔了，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伊特摇摇头：“说是那附近的隧道系统有点问题，我去看了，没事。”
陆明嬉笑着把手搭上他肩膀：“那就好。真是多亏有你，伊特，这一年多来发生那么多事情，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完不成的。”
伊特微笑道：“没有你的想法和安排，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们是最好的搭档啊！哈哈哈。”
说着，陆明从怀里掏出表情极度无语的古龙鱼，塞到伊特手上道：
“哦，对了，伊特，香香今晚就先交给你了。”
“你今晚……”
“我今晚有事出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回来。”
“……好。”
科罗也拿着蓝眼泪出现的时候，大概已值傍晚。
此时的太阳方才落幕，整个海底世界都陷入一片幽诡却不断变幻的蓝，使人沉静下来。
陆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喊道：
“小科，我在这里！”
奇怪的是，那身影却没有做出什么回应。
但陆明确信那就是科罗也。
那袭蓝发，在夜幕海水中轻轻飘动，他手里还拿着一颗小小的、蓝色的眼泪，朝陆明游来的时候，面容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复杂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