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了森红发亮的眼睛：
“真是太令人惊奇了，不是吗？”
目光从费森脸上一寸寸挪到陆明身上，埃德蒙浑身上下都阴冷得像条毒蛇：
“我说怎么既找不到陆大将军，费森部长也不见踪影……”
“原来是躲在这儿来幽会了？”
门被轰地关上, 费森已经来到埃德蒙面前，冷冷地掐住他脖子。
埃德蒙面上笑意不减反增，目光从那道门上收回, 落进费森眸子里，仿佛唯一足以令他不爽的只是费森和陆明的默契而已, 别的他早已无懈可击。
费森加重手上力度，语气平板道：
“埃德蒙，说多错多，你要是打个保证, 我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
他却低低笑起来, 喉咙深处都混杂着一种丧心病狂：
“两个月前老爷子就死了，你不知道吧？”
费森一怔，掐住他的手都松了松。
——埃德蒙口中的“老爷子”毫无疑问, 就是弗利兰科的老掌门, 真正的掌门人。
前几年老掌门一病不起后一直在圣约尔最大的医疗中心躺着，埃德蒙这才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可问题在于，明明前日弗利兰克才传来老掌门的死讯，埃德蒙为什么却说“两个月前就死了”？
陆明淡淡看着眼前这一幕, 手掌隐隐烁动着蓝色的光, 只要他想, 现在就可以把埃德蒙这家伙处理得灰都不剩，偏偏这家伙背后有弗利兰克这座大山——
并且, 还成了真正的掌门人。
埃德蒙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抬起眼眸盯着陆明的时候，血红的双眼不知酝酿着什么，暴露出来的却只有恶意满满的戏谑, 以及一如往常胜券在握的傲气，仿佛在宣示着自己即将到来的胜利。
“说和不说, 一句话的事。”
陆明渐渐失去耐心，压低眉眼直视这条毒蛇，“你不打算配合，我也有的是办法。”
埃德蒙却垂落目光，吐息喷洒在费森的手背上，轻轻吐出两个字：
“晚了。”
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再次被掀开，门外一大群虫鱼见到屋内情形，一时间，空气凝滞，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安静得吓人。
“公子！！！”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站在虫鱼群前方，一只很不起眼的亚雌。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容惊慌道：“殿下，殿下，有话好好说，请您别伤害我家公子！”
费森冷冷撇了他一眼，旋即又将目光挪向虫鱼群中央，唤道：
“父王。”
虫帝显然是惊呆了。
刚才只听地上这只亚雌和几只鱼侍大喊出事了，虫帝便带人来了这里。
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今日入海的皇亲贵戚全都跟随虫帝来一探究竟。
却没曾想，是被下套了。
在埃德蒙旁边是陆明和费森二人，他偏偏还要让所有人聚集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些什么，但虫帝很清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安的也不是什么好心。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当朝七皇子掐住弗利兰克新掌门人，终究是不妥的，他只能肃声道：
“森儿，把手松开。”
费森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一把放开了埃德蒙的脖子。
埃德蒙等的就是此刻，直接上前在虫帝面前行礼道：
“陛下。”
“……发生什么事了？”
埃德蒙知道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说出一切虫帝会有什么反应，但他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在于虫帝身后的那一群虫鱼。
他要把事情闹大。
埃德蒙抬起头看着虫帝，面容看似严肃，嘴角却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此情此景，陛下也许会疑惑，在座的诸位想必也都会疑惑——大战将即，本该在军营忙得团团转的费森殿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起初我也很疑惑，直到……”
埃德蒙状似凛然地道：“我刚才偶然发现殿下与陆明在这僻静无人的地方亲昵。”
说白了，就是在众虫鱼面前控诉费森的失职，以及披露费森和陆明偷偷来往的私下恋情。
他的语气极具暗示意味，自然充满引导性，皇亲贵戚们果然发出惊呼，悉悉簌簌七嘴八舌起来。
虫帝嘴唇紧闭，没有说话。
“不仅如此，我的属下还有一点偶然发现。”
刚才那个跪在地上的亚雌闻言立刻给埃德蒙呈递了什么东西，埃德蒙不紧不慢将其递交到虫帝手上，道：
“陛下，我经过长时间的暗中调查，发现陆明竟然在回归海洋后，偷偷搞起了军事建备，似有谋逆之心。”
唯恐在场有一个人没听清楚，他抬高声音继续道：
“陛下手中，就是陆明私下在海底建造军事武器的证据，绝无虚言！”
这一下，众虫鱼连讨论的声音都没有了，无声屏起呼吸。
刚才那件事，顶多就是稍微处罚一下，毕竟谁还没个上班摸鱼甚至谈恋爱的时候，无伤大雅。
可现在，一旦罪名成立，陆明犯的就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没有人敢说话了。
虫帝此时此刻更是脸色青紫，沉肃得吓人，一声不吭地开始翻看手上的资料证据。
整个房间陷入超低压氛围，落针可闻，其中最多的视线都无声间落在了陆明脸上。
对于这个圣约尔帝国德高望重的前少将军，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十分敬佩且看好的，哪怕退职归海，做的事情也是前无来者，名声在外，当今圣约尔的红人之首。就这么被赐死了，实在有点可惜。
更何况，居然还是因为这样的罪名。
所有虫鱼都在惊奇，看见陆明目前为止依旧面色不改，惊奇更甚。
只有虫后以及大皇子全程都看着虫帝，前者面容惊慌，扯着虫帝衣袖仿佛有千言万语，又哑口无言;
后者神色淡定，但眉间也微微蹙成川字，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就在这时，虫帝合上了资料。
他没有睬虫后，而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埃德蒙，沉声问：
“这些资料，都是从哪里来的？”
埃德蒙知道即将大功告成，收不住笑意，埋头回答道：“是我属下调查收集的，陛下。”
“当真？”
“字字为真。”
“混账！”虫帝大骂一声，将手上资料砰的一声重砸在埃德蒙身上，指着他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呆了，包括埃德蒙。
“陛……陛下？”
埃德蒙怔怔地看着自己被两只虫卫架起身子，才猛地缓过神来，大惊失色道：
“陛下这是做什么！？我刚才所说的话、传递的证据，没有半个字是假的，你凭什么抓我！我……”
“我凭什么抓你？”
虫帝冷哼一声，“那我就来好好告诉你——”
“陆明在海下秘密建造一切军备，都是我下的命令！”
“你下的……”
埃德蒙渐渐睁大了眼睛：“怎，怎么可能！？”
其他虫鱼众也彻底震惊了，且不说是虫帝命令在海下搞军建，光是陆明表面精明商人背地家国大业就已经足够让人脑子转不过弯了！
虫帝继续道：“君无戏言。我早已和海洋族群各长老协谈过此事，也一直都是陆明在落实，费森今日下海，就是为了战前最后一次检查整理，避免未来海陆共战时出现差错，这一切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有序进行着，绝无信息外露，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
“反倒是你，埃德蒙。”
虫帝看样子几乎到了震怒的边缘，声音压着滚滚愤怒质问道：
“这尽是我圣约尔内部最高的军事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埃德蒙已经吓傻了。
虫帝眯起眼睛：“你既说是你的下属带给你的消息，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擅自妄为，在我的军部内部，已经有了不少你弗利兰克的势力？”
“……不，不，陛下误会！陛下误会！”
埃德蒙仿佛终于醒悟，立刻佝下身子，几乎贴着地颤抖地喊道：
“是我刚才没有表达清楚，那，那些资料是我属下弄来的没错，但他也是从别人手上买来的，他也不知道此事居然会涉及……
是我鲁莽了，是我先入为主地冤枉了陆明，请陛下恕罪！！！”
今日一同前来的弗利兰克家族成员也都纷纷跪下，大惊失色道：
“陛下恕罪！请陛下明察！！！”
空气静默得仿佛过去半个世纪，虫帝这才“嗯“了一声，盯着埃德蒙红棕的发顶道：
“这些资料究竟是怎么来的，我有的是时间好好彻查，如果你是冤枉的，我自然会放你清白。
不过今日此事，是你将高等机密捅了出来，虽说是无心之过，但也造成了麻烦，若不好生处理，必定后患无穷……”
“我一定替陛下保全此事！”埃德蒙像是想到什么，大声补充道，“陛下大可彻查我刚才所言，绝对属实！”
在座与弗利兰克走得近的皇亲贵戚一时间都倾下身子，应和道：
“从此刻起，今日之事我绝口不提！”
剩下的贵族们则都是出于家国大义，也纷纷道：
“陛下放心，此事涉及圣约尔存亡，我们绝对守口如瓶，不会任其走漏半点风声！”
臣子贵族们都摆出这样一副态度，虫帝乃至担心事情败露的艾利克斯、费森、陆明都松了一口气。
但对埃德蒙还是不可放松，回去后必会好生盘查。
眼下虫帝只道：“既为无心之过，就罚你先回去禁足十虫日。”
埃德蒙没有再起身过，俯在地上道：“……谢陛下宽恕！”
闹剧这才终于结束。
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陆明和费森究竟是什么关系已经不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了。
哪怕他们真已互结情谊，大家也只能说是对接陆海军事事宜，于是费森很自然地对陆明说了点什么，被艾利克斯接入皇族队伍，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艾利克斯上前将一封精美包装的皮纸交给陆明，并微笑温声说：
“陆将军，半月后是我的生辰，如果有空，还请你务必来参加。”
陆明当然非常乐意，笑着应下。
他知道，这也许是开战前的最后一件盛事了。
“公子, 让让，让让……”
陆明和伊特刚下飞行器没多久，走在路上就被一只行色匆匆的虫借路, 走得很是匆忙，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 压低帽檐。
寻常这种时候，路上多的是看见陆明就上来要个签名回家的，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不仅大街空荡不少, 少有的路人还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生怕被什么东西盯上似的。
谁知陆明还没发问，天上忽然掉下一大片传单，刚抬头看, 护送自己的虫卫们已经开始冲天上大叫：
“该死的家伙, 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是不是！军长已经明令禁止飞行器高空抛洒传单了，你们还敢！？”
那飞行器跑得比谁都快，一溜烟儿就消失不见了。
陆明捡起一张传单，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陆, 陆将军, 其实也不是很大的事, 就是最近出了个……”
“不用了。”伊特在旁边对虫卫摇摇头，示意停止, “我来说就好。”
陆明皱眉把那一行行字念出来：
“‘一只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疯雌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直发疯尖叫，最后还咬死一只过路虫’……？这是怎么回事？”
伊特道：“应该是被家暴了, 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总而言之，没人知道这只雌虫的来历, 只知道他浑身是血，伤口流脓肿胀，面目全非，据说头皮都被掀开了……现在更是不知所踪。”
陆明眉头越皱越深：“咬死一个路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抓起来治疗好再好好审理。怎么会不知所踪了？”
“这个暂时没人知道。”
伊特摇摇头：
“听说虫警最近都在到处搜查抓捕，但那个雌虫就出现过那一次，现在根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引起群众不小恐慌，所以最近城中虫众都避免出门，一旦出门，就像现在这样，捂得密不透风，每一步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也被啃脖子。”
“……原来是这样。”
陆明沉吟道：“这个事……”
伊特道：“此事目前只能这样。毕竟快要开战，今天又是大皇子的生日，虫警们也只能私下行动，动静不宜太大。”
陆明思考一番后道：
“是这个道理……我们还是先赶紧去生日宴现场吧，宴会结束后，我再留在大陆查查这件事。”
“嗯。“
大战将即，大皇子艾利克斯选择最低调的方式举办生日宴，规模放到最小，除去皇室内部人员外，各大家族派一至两名代表参加即可。
因此宴会就选址在一处小庄园，位置较偏，陆明伊特走了一会儿才到。
站在门口，伊特便停下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雅致精巧的胸针，交给陆明：“今早丹尼娅为你准备的，戴上再进去吧。”
陆明指了指他胸口胸针道：“丹尼娅也给你准备了胸针，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进去？”
“我……”伊特道，“陆明，你知道，我作为陪守在你身边的鱼侍，这种场合我不该……”
“没有不该。艾利克斯说了让我随便带朋友参宴，他不会介意。”陆明认真看着他道，“你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参加？”
伊特还没说什么，陆明就一把拉住他手腕，道：
“走啦。”
两人进入会客厅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艾利克斯、虫帝虫后以及费森一家待在一起。
艾利克斯正伸手将费森的头发撩至肩后，面上带着一种别样的柔情。
“艾利克斯殿下。”
陆明大步走过去，一声呼唤让四人目光同时转移到他身上，艾利克斯也收回了手。
“陆将军。”艾利克斯气质沉稳，向他微笑伸出一只手道，“很高兴你能来。”
陆明与他握手，也笑道：“我的荣幸，艾利克斯殿下。”
说罢，陆明又向虫帝虫后问了好，最后向费森伸手道：“下午好，殿下。”
费森也握住他的手，在交握的一瞬同时和陆明的紧了紧，面上看不出太多变化：“下午好。”
虫帝看见这幕便欣然笑道：“在我们面前就不用伪装了，都是家人。”
陆明这才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
虫后笑盈盈的：“你看，阿明今天这身，和森儿这身多配！……哎，艾利克斯呀，母后看你是不是也应该抓紧了……”
“母后。”
艾利克斯少有打断道，脸色不如平日从容：
“我说过暂时没有寻雌君的打算，希望您可以不要再提。”
虫后叹息道：“好好好，你多久才有打算，由你自己说了算，但也不能太晚了……”
眼看这个话题不利气氛，陆明赶紧悬崖勒马，把伊特拉到自己身前开心地道：
“今日这身礼服是多亏伊特帮我选的，他品味一向很好。”
伊特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并且第一次以不是鱼侍的身份面对虫帝虫后以及两位殿下，低下头行礼道：
“陛下好，娘娘好，两位殿下好。”
虫帝虫后对此人唯一印象就是芙西斯身边默默无闻的养子。
如今他和陆明在双亲去世后仍然保持这么好的关系，两人当然感到欣慰。
然而不知又想到什么，他们应和了陆明几句，便又将话题从伊特身上移走了。
谈到半月前埃德蒙的那份军事资料，虫帝道：
“我派人彻查过了……他确实无辜。军部有一名中高等官员售卖信息，我已经下令处以死刑了，现在那职位由别的虫顶替着。”
原来如此。
陆明扶住下巴点点头。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越来越多宾客到来，虫帝虫后先行落座，艾利克斯和费森也各自迎见自己的熟人。
陆明和伊特便开始找位置落座，谁知碰上了刚刚前来的格尔恩与华翰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