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仍然没有任何人回应。
事情毫无头绪,里面的状况一无所知,陆明莫名心慌。一时之间,他只能采取最野蛮的方式“攻击”损坏、并撞开大门。
事实证明,方式野蛮,但有效。
砰的一声巨响,陆明冲进会议室,眼前一幕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地板散落着两三支空针管,费森手上还有一支,正在往手臂里推,陆明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
短短几分钟内,费森竟躲在这里打了近四支抑制剂!
陆明感觉有些眩晕,太阳穴突突狂跳起来。而费森,此时此刻,看见陆明的到来,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讶意,但很快就被警惕代替,一动不动紧盯着陆明——
那眼神,像森林里重伤的兽遇到了它的天敌。
“你不要命了!!!”
陆明怒吼起来,伸手就要上前抢过针管,却被费森躲开了。
“把抑制剂给我,费森!不准再打了!!!”
“……你别过来。”
尽管短时间内已经打了超大剂量的抑制剂,费森后颈腺体依旧灼烧一般滚烫,只能轻飘飘说出这么一句,想要远离陆明,却连双腿都是软的——
在这场争夺中,他根本没有胜算,只能有气无力再次道:
“别靠近我。”
“把抑制剂……”
费森倏地把针头对准了脖颈。
陆明一下停在原地。
他看见,费森胸口起伏非常明显,每一下呼吸都似乎用尽了全力,但就是死死抓住抑制剂不放,因为他知道,也许打完这一管就还有一线希望,不至于……
费森抬起眼皮,见陆明果然没有再靠近,整个人松懈了些,道:
“好,现在,出去。”
每一幕都让陆明心如刀绞,费森刚才在角落的情形让他窒息。
在过去多少个不为人知的日夜,费森也是那样强忍剧痛一个人躲在角落,一管一管感受冰凉的液体注入自己身体的?
与此同时,和心痛交织在一起的,还有不被信任的无奈与愤怒。
眼下到了这种时候,费森竟还是对他一幅如此警惕抵触的模样,这让陆明感到锥心的疼,仿佛冰锥刺入骨髓,他忍无可忍歇斯底里道:
“抑制剂没日没夜地打,你不要命了吗!?”
“好,你是杀伐果断的七皇子、圣约尔最高等级军事部长,谁人都在说你费森是铁铸的,冷血无情,无懈可击,成年许久都不找一只雄虫还能状态稳定,甚至依然在战场上穿梭自如畅快杀敌——
可你当真是铁铸的吗!?你是吗!!?”
“那根本就是血铸的!血铸的!你可以骗别人,你骗不过自己、骗不过你自己的身体!!!
我就想问问你,费森,全圣约尔的命都是命,你的命是不是命?我就不明白了……你要就是不喜欢我,就是看不上我,你大可以去个别的雄虫也行,找个你心仪的,只要能好好抚慰你的精神海,让你好端端的不受折磨就行。”
“——可你呢,你难道就非得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啊!?”
陆明从未在费森面前发过如此大的火,说完这些,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剧烈地喘着气,喉咙如似火烧。
在这期间,费森似有许多次都被触及到了什么,却已渐渐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他神色一点点暗淡,眼皮一点点沉下去,一直摇着头,神志已经不十分清楚了,只能不停地重复喃喃:
“你,不要过来……别过来……”
说着,趁最后一分清醒就要把针头对准自己胳膊扎。
顾不了了!
陆明一把扑上前,以最高的敏捷与不可违抗性抢走了他的抑制剂,下一秒,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链接他的精神海,开始紧急散发信息素。
一开始费森还在不断地推拒,直到后来完全没了力气,只能跟随本能发出不再抑制的、痛苦的哼吟。
陆明一边平抚着他的精神海,一边抚摸他的发顶、后颈,让他能在这个过程中感到舒服一些。
事实上目的也达到了。
也许是觉得面前这个人让他感到舒适、安稳,费森开始往陆明颈窝里蹭,一个劲地拼命地吸吮那里的气息。
显然已经没有了理智。
信息素分泌在这时达到小峰值,费森的部分疼痛也得到缓解,陆明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心中依旧愤闷,忍不住质问费森道:
“那天在祭台晕倒就跟你说过,不要再用抑制剂,为什么就是不能听话,嗯?腺体都被你打得分泌不出信息素了,你是不是还很开心?
看着费森已经疼迷糊的样,他叹息道:“……傻子。体内的分泌系统都被打得快紊乱崩溃了,还要打,还不服输,你就这么喜欢受虐啊?啊?就这么折腾自己。”
说着说着,陆明眼眶就热了,心疼得直掉眼泪,于是又一边忙着擦自己的眼泪,一边揉费森的后颈:
“说过很多次,再犯要告诉我,结果宁愿这样也没找过我。你不疼谁疼?”
“不要说了……”
发热得糊涂,费森大概只觉得身边人叽里咕噜一堆吵闹,想要安静。
可因为浑身无力,嗓音听起来也比平日绵软虚弱了很多,小声得像撒娇。
陆明顺着他的意,没有再说话,垂眸安静看着那张清丽冷白的面容。恰逢费森抬眸,两人视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对在一起。
那双无机质的冰蓝色眼瞳早已敷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陆明瞬间就心软了。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抑制剂和信息素可能对费森来说,已经彻底失效了。
这样长的时间里,整间会议室都已经充斥着他的信息素,可费森后颈的高热仍在,身上的疼痛也只消退了一点点。
与此同时,费森确实开始耐不住了,不断呓语着:“痛……难受……”更深地往陆明脖颈里蹭。
陆明轻声问:“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费森眯着眼摇摇头,一幅很痛苦的样子,唇齿张开,不断喘息。混沌之中,他抓住陆明的手,试图让自己的体温下降,可无论如何也觉得隔靴挠痒,便拉着陆明的手在身上游走试探。
最后停在了某处。
费森低吟出声,整个人都抱住陆明:“这里。”
话语一出,陆明感觉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如城池崩塌,理智在极短的时间内轰然化作虚无,陆明死死盯着那片薄红的唇,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俯身覆了上去。
他的手也便这么顺着他纤薄的背脊滑下去,一寸一寸掠过体温,来到脊柱线、腰窝,最后缓缓探了进去。
由于大剂量抑制剂损伤机能, 费森已经整整昏睡了两日。
陆明将他安置在自己房间内——那里有自己的气息,不仅能让昏睡中的费森状态更加稳定,恢复得也能更快。
平日里除去异能治疗的时间, 还会有丹尼娅和伊特等鱼做点营养品,看望照顾。
今日也是如此, 介于丹尼娅在照顾费森,陆明一如往常来到家中灵室,科罗也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这里有着各种鱼工养殖或放置的灵物,有着相对较高的能量场, 是个触发异能的好地方, 只要没有对能量场的更高要求,陆明和科罗也对异能的试验就会在这里。
“看来这个方法还是不行。”
科罗也在记录单上打了个记号,“的确, 这个触发方法我们借鉴了一个特别小众的异能, 还是有些过于离谱了。”
陆明哈哈一笑,揭开头上的铁锅,从被涂得满地都是的符阵中走来,道:
“本来就是全新又让人毫无头绪的异能, 大家能帮忙想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啦。无论多离谱的方法, 试试万一就成功了呢。”
科罗也盯着他眼睛明白他在说什么, 便又埋下头去,一边继续做笔记, 一边状似漫不经心道:
“嗯。那现在我们还要继续试下一种方法吗?……我看你好像有别的打算。”
陆明微微一怔,然后大方承认道:“嗯,我想先回去看看殿下的情况。剩下的方法, 我们下一次再继续吧。”
“……好。”
从灵室中出来后,陆明便快速朝卧室游去, 希望能快点见到费森。
然而刚到卧室,门便被拉开,迎面撞上了这些天让他一直心绪乱飞的人——
“……殿下,你醒了。”
心脏仿佛注入一股热流,在胸腔骨肉的包裹下暗自狂动,名为激动与忐忑的情感在体内同时爆开。
表面上,陆明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声音极度克制却轻微颤抖地道: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费森同样平静得吓人。
他抬眸,没有说话,宛若无机质蓝宝石的眼睛此刻清明不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生冷与淡漠,直勾勾与陆明相视——
那仿佛是在无声审判陆明,审判着两人两日前的那些混乱与荒诞。
陆明选择置之不理,只平淡地复述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看来殿下是打算一声招呼不打就这么走了。”
“……那么我想问问殿下,”
陆明紧接着就提出事实外的猜测,“你是想从今日起就和我永生永世再不相见,躲着我?还是回去之后就找个助手暗中杀了我,永绝后患?”
费森盯着他数秒不知在想什么,只道:“让开。”
陆明惨白地笑了笑:“不,你舍不得。”
此话一出,费森的表情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他道:
“我都跟你说什么了?”
陆明依旧保持着浅浅的微笑:“殿下不如仔细回忆回忆,或者,就现在,殿下问自己所得到的第一个答案,那就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
闻言,费森瞳底光亮颤动起来,眼神也一下从陆明的注视中挪开,没有在进行刚才的话题,而是低声再次重复道:
“让开。”
陆明道:“殿下,我什么都知道了。”
费森僵住脊背,仿佛忍无可忍地加重了语气道:“我叫你让开!”
“其实你不用说,我也可以知道的。”
陆明却不为所动垂落眼眸,目光追寻他的脸庞,目光近乎柔软:
“你一次又一次刻意地推开我,面对我的每时每刻都充满了矛盾,即便戴着面具,也能发现你内里的痛苦疲惫、挣扎惶恐——不是那个英勇善战的将军,不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政客,你浑身都是伤。”
费森微微低下头去,长发遮住他神色,落下一片不知情绪的阴影,道:
“……够了。”
陆明却置若罔闻继续:“你知道吗?费森。哪怕若隐若现、雾里看花,我还是能感觉到你爱我,你身上那些沉重的枷锁,是……”
“够了!!!”
一寸寸被剥开外皮光溜溜站着的感觉绝不好受,费森从未如此失态过,声音十分愤怒,一把推开陆明就往外走。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神情除去愤怒之外,更多是手足无措的慌乱,从始自终都不敢再看陆明。
可这一次陆明却没打算再放过他。
他一把拉住费森胳膊拽了回来,一手搂住腰,一手握住他后脑勺,然后不可阻挡地深吻了下去。
气息喷洒在灼热的脸颊,两人的鼻尖在这近乎撕咬的吻中磨得通红,费森一边想要阖拢牙关一边用力推拒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陆明却睁着眼,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份神色,死死纠缠着他每一寸唇舌,吐息是前所未有的疯狂,像一头再也无法克制的野兽,让他半点都不能逃脱。
“唔……放开我……放开……!”
这个吻注定在强烈的血腥味中宣告结束。
费森瞪着陆明剧烈喘着气,眸底全是警告的意味:
“陆明,我劝你不要……”
“海洋能成为唯一一片净土吗!?”
陆明却满脸不在意唇上的血和伤口,只在此时抛出一个发问,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看见费森完全僵在原地表情怔愣的模样,再次大声重复道:
“殿下,你真的认为圣约尔海能幸免于难吗!?”
提问振聋发聩,费森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什么……”
陆明带着唇边血笑了笑,朗声道:
“我知道。殿下之所以对我有所喜爱却不敢承认和靠近,不就是认为大战即将来临,那一战虫族又未必打胜凶多吉少,所以急于和我划清关系,让我回海里去逍遥快活,不至于惨死在战场上身首异处吗?
上次一战虫族险胜,我差点重伤身亡就是这一切的导火索——你怕了,你害怕我真的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所以在我当初提出退婚回海时,你也毫不犹豫地添了一把火。”
随着话语的倾落,费森好像一个被扒开所有外衣的小孩,身上那股从未被撼动的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助极了。
“你爱我,所以也想保护我。”
陆明再次放低了语调,情绪回转道:
“可是这其中有个问题,殿下,你真的认为圣约尔海能在这场大战中独善其身吗?”
费森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陆明道:“前几天我已经找冢鲸问过这个问题——说实话,答案我早就心知肚明,专门跑那一趟再向冢鲸问一遍,是为了让大众也开始信服这一点——大难面前,海陆两族是不可能分割的,未来那一战,不仅大陆要打,海下也要打,绝无可能出现克姆德虫侵略了大陆就放过海洋的事。”
“绝无可能。”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复述这四个字,接着道:
“那么问题又来了。一旦大陆沦陷了,海洋也会沦陷了,到那时,我陆明还是会死啊。”
费森对他说出的那个字十分敏感,倏地抬眸:“陆明,你什么意思?”
陆明粲然一笑:“我的意思是,既然在哪儿都是个死,那我们还不如一起死。”
顿了顿,他微收起笑意,脸色郑重道:
“我想和你并肩作战,我不要当你身后以爱为名贪生怕死的废物,我要当你驰骋沙场的伴侣——你听明白了吗?费森。”
“我爱你,我从来都不怕死,只怕生死不能和你在一起。”
话语谈吐间,只有不到一鱼分,可漫长得却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
费森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有反应,没有言语,只是那么怔怔地看着陆明,看着他的样子,像看着一场梦。
“忘记说了,殿下。”
陆明语调轻柔,缓缓向他游去,用强悍而健壮的身体包裹住他的,试图散去那一分分如梦魇般缠绕了费森许多年的僵硬,温声贴住他头顶道:
“海洋与大陆共同抗敌,势必会更加坚强,也更加坚硬。胜算无疑会增大。”
“……你要不重新考虑一下我,嗯?”
见费森被自己环抱埋在胸膛里,半天没有反应,陆明便轻声说出了他最后一个顾虑:
“费森,我知道,曾经有传言克姆德虫企图入侵别的星球时,被那星球上一望无际的海水吓得打了退堂鼓,因此后来几乎全星际都盛传——海水是克姆德虫的弱点,他们不会轻易靠近一颗星球的海洋,不少人深信这一点。”
“可是,”陆明道,“伊特也曾告诉我,有不少秘言称曾经克姆德虫入侵过一片海洋,虽然真实度不可查,但无风不起浪,克姆德虫害怕海水这件事,显然还是有待考究或补充的。”
克姆德虫准确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这也是全星际这百年来所一直困惑的。
因为这个仿佛天生为星际海盗而诞生的种族,近百年来四处烧杀抢掠,已经成了附近一片星海的威胁,却没有留下更多有关弱点的线索——唯独“海水”那一条,是有迹可循的。
也难怪包括费森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会选择相信,海洋是安全的。
陆明此时此刻提到这个的目的很简单,第一,让费森换个思路,先不管弱点真假,要么陆海一起打,要么大家全都到海里来避避再打——总比大陆虫族单方面硬刚、海洋族群暂时岁月静好随时唇亡齿寒要好。
第二,让费森接受两人已经身体互契的事实,别再想着孤军奋战护他周全,而是抛除所有顾虑和他在一起。
费森显然也捋清了一切,半晌终于从陆明怀里退了出来,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只言简意赅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