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殿下换着法子哄你,你可真敢想的!
不过谁让这是陆明呢。想到这里,伊特无奈笑笑,也没说什么。
“怪不得我失忆第一天回宫他就不给我好脸色看,原来是因为吃醋了!”
伊特缄默良久,汗颜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陆明想了想,笃定道:“对,没错。也有可能是因为知道我要退婚,他不开心了!”
“……”当年你在大殿上提退婚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考虑过的!
“哎,今时不同往日了嘛,毕竟我喜欢他……”
说着,陆明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理了理衣襟挺胸抬头道:“对,我现在也算是半个有家室的虫了,不能像以前那么随便。虽然说这是相亲吧,也只是走个过场,待会儿我可得时刻把握好分寸……”
陆明没有说完,因为就在此时,前方走来了一只雪容清丽的虫。
那虫身材高挑,举止优雅,一袭明黄的顺直长发,一身金丝镶边的柔白宫廷服,在今日温和明媚的阳光下显得分外动人。
不知出于习惯还是什么,他将长发全部挽在一边,左侧露出的雪白耳垂上有一只绿宝石坠子,精致小巧,在阳光下一晃一晃,折射出如水波般清透的光纹,照在白里透红的颈子上,煞是好看。
“这就是……”陆明略微发怔。
伊特在他耳畔轻声道:“这就是格尔恩公子。”
原来是这样的。
和费森全然不一样的美貌。
如果说费森是冬日结冰的万里河川、幽深冰泉,是那一抹自高空而下俯瞰的静谧的蓝,那么格尔恩给人的感觉,则是化开冬寒的第一缕春风,格外明媚惊艳。饶是五官外貌不如费森,这份独特的气质,也能让人看一眼便忘不了了。
“欢迎回家,陆将军。”
没待陆明开口,格尔恩便已走到他的面前,声音轻柔道:“许久不见,将军可是不认识我了?”
陆明发现,他笑起来有两颗梨涡。然而这短暂的插曲并不能阻拦他发现,格尔恩的手指已经放在了自己领口前,似乎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稍作整理——
于是他瞬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道: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怎么会不认识呢?你是兰彻斯特家族的三公子,格尔恩小公子,格尔恩阁下。”说完,还稍微躬身行了个礼。
谁知不仅对面莫名安静,就连刚才欢迎他的成百上千名虫侍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好半晌,伊特才汗流浃背地对他小声道:“兰彻斯特家族总共就两位公子,格尔恩是二公子。”
“………………”
陆明哈哈尬笑一声,这才抬起头来佯装浑然无事道:“哈哈,哈哈,刚才我开玩笑的啦,还真以为我不认识你啦?格尔恩阁下。”
格尔恩似乎也不打算与他计较,微侧过身摆出“请”的手势,两颗梨涡加深微笑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进去再说吧,将军。”
进殿的一路上,陆明还是那么无所顾忌,左顾右盼,将兰彻斯特家族的风光了解了个大概。
与曾经在影像里看到过的、雍容华贵的弗利兰克家族不一样,兰彻斯特家族更多采用宫廷园林风,庄重又不失风采,颇有一种正派大气的作风。
看了一会儿,伊特还是像曾经那样小声地提醒他:“陆明,最好不要左顾右盼。”
陆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心满意足乖乖道:“好,好,我知道啦。”说完,目视前方走标准步。
反正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他窃喜地想。
伊特像是完全猜到他的心思,无奈地发笑。
然而就在这时,前面一只虫侍忽然小声尖叫了一声,两人迎声看去,只见那虫侍已经匆忙跪地,埋头在格尔恩面前道:
“小的失误踩脏公子衣摆,请公子息怒,公子责罚!”
其余几名随从在格尔恩身旁的虫侍则迅速拿了清水和工具,一个劲地开始搓洗格尔恩衣服后摆上的污迹——
哪怕在陆明和伊特看来,那衣服其实已经擦得非常干净了,干净得让他们无法知晓虫侍究竟是踩着了哪一块。
不仅如此,那些搓洗衣摆的虫侍们正不断给地上认错的虫侍抛去眼神,像是不满,又像是担忧,要他自求多福。无论怎么看,这些虫侍的反应都很夸张。
谁知,格尔恩回头看了眼衣摆,面容是黯淡了些,但却没多说什么,摆摆手道:“无碍,走吧,回去换身新的。”
“是……是。谢公子宽恕!”
地上那虫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重重拍去膝上的灰尘,这才迎上去,接着侍卫在格尔恩身侧。
眼睁睁看完此幕,陆明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伊特却捕捉到他的小表情,道:“怎么了?”
“有点奇怪。”陆明小声道,“格尔恩不会也和虫宫里的很多阁下一样,表面性情温和可人,实则背地躁怒,性格奇葩吧?”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某位红棕发色贵族阁下的脸,伊特哭笑不得道:“格尔恩阁下应该不是的。”
陆明立刻揪了名虫侍到身边,想打听打听。
那小虫侍走在前面被这么一拉,本来一惊想喊叫出声的,一见是陆明将军,又见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再惊恐的情绪也咽回去变成了惊喜,脸红道:“将,将军,怎么了?”
“这位阁下,我想请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陆明真诚地看着他。
被呼来喝去使唤了半辈子的虫侍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尊称为“阁下”,还能被陆将军这样真诚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一下子更加欣喜,脸颊更红,头埋得更低,道:
“将军请问!”
陆明道:“你家公子是经常打骂你们么?那名虫侍怎么因为一点小事就害怕成那样?”
听完这话,虫侍脸上的羞容瞬间正经了好几分,为他家公子正名道:“将军莫要误会了。他刚才那副模样,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习惯,更是因为……自责!”
“习惯和自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将军从前对公子的这些,想必都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因为失忆,这才有所不知。”
虫侍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我家公子从出生起,一贯是这里最受宠、最爱美的孩子。
公子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扮自己,随时随地光彩照人,是他对自己最基本的追求。
因此,一天换个七八套衣服,是常有的事,就连谁来见他,也都得穿戴华美……再不济要整齐,才能让我家公子觉得有礼貌呢。”
“……”陆明伊特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朴素至极的穿着,然后同时选择了沉默。
虫侍接着道:“衣着打扮满意,公子就会开心,反之,就会不开心。”
这句话让陆明雷达滴滴响,立刻道:“让你家公子不开心,你们会怎么样吗?”
虫侍道:“我们会自责。”
“……会自责?”陆明惊讶道,“然后呢?没了?”
“没了。”
虫侍道:“我们感到自责,让公子不高兴,这本就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惩罚了。”
“啊?”别说陆明了,就连伊特这么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和谐忠诚的主仆关系。
谁知虫侍却接着道:“因为我们都是公子捞回来的虫,曾经都差点失去性命。
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虫,我们理应让他时刻保持开心。”
虫侍难为情地低下头,道:
“从前我们都不是这里的侍卫,在其他虫主那里, 我们习惯被打骂、小心翼翼的生活。
在我们无意犯错即将被赐死时,我们都足够幸运, 被公子救下——是公子给了我们新的生活。我们感激不尽。
说真的,来到兰彻斯特家族后,我们都恨不得夜晚也不睡觉,一直守护在公子寝宫外边, 要替公子提防恶人呢。”
……原来习惯和自责是这个意思。
陆明若有所思扶住下巴, 点点头。
听上去这位格尔恩殿下乃至整个兰彻斯特贵族,都十分心地善良,福报深厚。简直和与其同大的弗利兰克家族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他心知自己对于大陆贵族的认知又有些先入为主了, 不由得碰碰鼻头,瞟了伊特一眼。
谁知伊特却对他小声道:“虫无完虫,陆明,你那样想也不无道理。”
紧接着, 伊特就侧过头问那虫侍道:“请问, 格尔恩阁下是否有疯狂购衣的习惯?我曾经这么听闻过。”
那虫侍仿佛被戳中什么似地, “呃”了一声,道:“倒也没有到疯狂那种程度啦。我们家公子只是爱打扮一些。
不知两位阁下可还记得刚才我们途经的那几栋阁楼?那里边装的就是我们家公子的衣服。
公子好干净, 也愿意为自己的美貌花费精力和时间,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像战场那种尘土飞扬、鲜血淋漓的地方,有掌门和大公子去就好了。偌大的兰彻斯特, 也要有虫主坐镇守护才行呀。
哦对了,将军这次得亏没有穿红色的衣服……我家公子还晕血呢……”
在“衣服不多不多也就装了几栋楼”这样凡尔赛拉满却充斥矛盾美感的言论炮轰下, 陆明和伊特都不约而同扯了扯嘴角,对视一眼。
陆明抹了一把汗,表情瞬间从一言难尽变作璀璨笑容,道:
“看来是我们误会这位格尔恩阁下了。既然格尔恩阁下像你们说得这么完美无瑕,那爱买衣服爱打扮打扮自己也无可厚非,这倒确实。”说着,还自我催眠般点点头。
虽然那几个屋子装的全是他的衣服……好吧。谁让他有钱,谁让他愿意呢?别人的私人爱好,也没触犯谁,他们属实管不着。
“阿明。”
一进殿内坐下,陆明就被这声称呼弄得打了个激灵——还以为是虫帝或祖父来了。
然而从刚才那“几栋楼衣服”的震撼里缓过来,定睛一看,他才敢确认刚才那声“阿明”,是格尔恩唤他的。
无论如何,格尔恩对于他这个外来生命体都是个彻底的陌生人,这声称呼的亲昵感实在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他忍不住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殿内只有他们两虫了,反应过来为什么格尔恩对他的称呼瞬间从“将军”变成了“阿明”。
就在这时,他收回目光。
因为格尔恩看着他,笑眼吟吟,又发话了。他道:“阿明,你从前是知道的,我从不接待不穿华服的人。”
陆明呵呵一笑,道:“不好意思,重病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格尔恩那双笑眸里似乎流过一丝失望,但那失望转瞬即逝,根本没让人看清。
他只微微垂落了下眼帘,然后再次直视陆明,真诚道:
“没关系的,阿明。哪怕不穿华服,只要是你,我也愿意见你。”
这话听得陆明一阵窒息感猛然上泛,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毕竟,对于格尔恩来说,陆明可能是个他深深爱慕的对象,而对于现在的陆明来说,格尔恩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正当陆明不知所措的时候,格尔恩自己先顿住半晌,纤长手指扶住额头,看样子有些苦恼。
只听他最后微微叹息道:“真的是……什么都忘了吗?有点麻烦。”
他这话就像是陆明忘记了无比重要、能够见证一段爱情的关键事件一样。
陆明瞬间汗流浃背,再也忍不了了,直戳了当地问道:“嗯……那个……我们之间,呃,格尔恩阁下,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吧?”
格尔恩抿了一口茶,闻言的一瞬间,轻声笑开了。
那笑声如三月轻盈的风,可以抚平任何充满褶皱的心。
他道:“没有,没有。我们都是皇亲贵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没有确定什么之前,能发生什么?”
一时间所有包袱倏地卸下,陆明立刻端起茶碗也喝了一口,登时心旷神怡,道:“哈哈。也是,也是。”
“不过,我喜欢你却是真的。”
格尔恩敛去几分笑意,棕色眼瞳中流动着平静而细密的光:
“你与七皇子的婚约已除。我终于也不用有太多束缚,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这是我从前梦寐以求的时刻。”
“噗咳咳……”陆明被茶水呛得难受。
只听格尔恩平和轻柔的言语继续在他耳畔响起:“如今,我的禁令刚刚解开,我也才得以见你一面。
否则阿明,我早在你们解除婚约的那一天起,就来找你了。我不知道,你什么也记不起,究竟是真的,还是在怪我,我只想告诉你……”
“抱歉。”
陆明打断他,无奈道:“我是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格尔恩双眸刺痛般眨了两下。
短暂的沉默。格尔恩轻声小心道:“是因为费森殿下吗?”
陆明微微一怔,厘清他是什么意思后,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费森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情况,哪怕费森不说,通过之前的每一次接触,陆明都感觉出来了。
不仅如此,哪怕是他喜欢他并愿意追求他的事,费森似乎也不愿过度正面面对。
基于此,陆明总觉得不应该跟格尔恩阁下透露太多。
“阿明。”
谁知格尔恩唤了他一声,道:“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够礼貌,也许触碰到你的隐私。
但是,我想说,如果你和费森殿下已经对彼此私定终身,就请直接果断地告诉我。我不想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打扰到你们。”
“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他。”陆明深吸一口气道,“……抱歉,这就是我目前能告诉你的全部。”
格尔恩颔首,低头为陆明沏满了茶。
氤氲热气慢慢腾空,殿内异常安静。要是格尔恩说点什么,陆明反而还不会如此刻这般无所适从。
在这煎熬的静默里,陆明最终努力将所有私人思绪抛诸脑后,轻咳一声道:“既然阁下问了我一个问题,不知可否也让我问一个问题?”
格尔恩道:“你问。”
陆明毫不避讳道:“据我所知,阁下之前被关禁足,皆是因为我。
这回阁下解了禁,与我这么对坐而谈,名号上挂的还是‘相亲’的名义,兰彻斯特掌门也一定知道此事。
我不明白,既然当初掌门为了断绝你我来往,不惜关你禁闭,那么现在禁令一解,不应该从一开始就扼止我们这一场见面吗?怎么非但十分顺利,刚才还有那么多虫侍手捧鲜花……”
格尔恩淡淡地道:“因为母亲他知道,也同意。”
“同意?”
陆明更加疑惑:“阁下是说,掌门突然又同意你和我在一起了?”
格尔恩点了点头,道:“有三个原因。其一,母亲知晓你和费森殿下的婚约已经近乎解除,我对你的追求,便也不再与帝令相悖。
其二,我爱慕于阿明你——也是,非常非常地,爱慕你。这次禁闭也没能让我动摇半点对你的情感,母亲看见了。
其三,在这些日子里对政局的观察,母亲意识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帘紧盯陆明的双眼,肃穆道:“海洋与大陆联结起来,是大势所趋。”
陆明倏地睁大了眼睛。
不愧是与弗利兰克家族齐名的兰彻斯特家族,掌门人果然非同凡响。
在这个多方力量博弈且混乱不堪的局面下,他依旧可以如此敏锐地抓出未来的局势,掌握全局。
眼下,掌门从一开始的禁止到鼓舞,无非就是想利用陆明这个海陆之子的特殊身份,为兰彻斯特家族的下一步铺路。
意识到这点后,陆明更多不是对兰彻斯特的警惕与疏离,而是对其整个家族智慧的惊讶与倾佩。
更何况,在陆明看来,这倒也不能说是‘利用’,只能说是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天下间,一种求生的法则,他可以理解并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