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鱼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圣约尔都不要我了，有个人突然出现，说他能救我，我还能怎么选择？”
话虽如此，蒙萨语调中更多并非埋怨，而是难以言喻的哀伤与失落。他道：“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不是为了背叛而背叛。”
陆明紧蹙眉头看着眼前一幕，道：“后来呢？”
“后来？”
蒙萨失魂落魄地抬起脸，直愣愣盯了陆明一阵，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半晌才道：
“后来他们就开始让我辅助他们做一些事，盗摄照片，上传信息……特别是你，陆明。”
陆明指了指自己：“我？”
“一开始，他们对你退休后的生活特别感兴趣……但说实话，连我都对你那些除了娱乐就是娱乐的旅游建设不感兴趣，他们也很快没再让我盯着你了。”
一听这话，陆明心想以旅游建设作掩护果然奏效，更加笃定今后的方向，松了好大一口气。
“所以呢？”他挑挑眉道，“他们就开始让你盯着殿下？”
“是的。不过这是殿下入海后才派给我的任务，在此之前，我就整理一些信息，一些……有关岸上干部动态的信息。”
他小心翼翼瞟了眼费森的反应，紧接着痛哭起来：“我做这些，都是被逼的！更何况殿下你说的那些干部，有哪一个是被我亲手杀死的？没有！所有罪恶都另有其人。而且……而且……”
就在这时，蒙萨面上神情突然变得狠戾，扒开里衣掏出个什么东西便猛地朝陆明扑了过去！
“……陆明！”
“陆公子小心！”
围观的鱼众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陆明。
在一阵混乱尖锐的叫声后，只听“噗哧”一声，陆明眸光倏地黯淡下来——
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遮住了大部分光线，陆明睁大眼睛看了半晌，才终于不可置信道：
“……伊特？”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瞬间。
伊特不知何时从旁边剑摊抽出一把，绕过陆明，直直刺进了蒙萨胸膛，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在海水中化为血雾，弥漫在伊特和陆明的眼底。
只见蒙萨双目圆瞪，蓝色液体从嘴角溢出，眼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失去了神采，最后化作两颗僵硬的石头，鱼尾跪地，头一垂，死了。
唯一的线索断了。
刹那间陆明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然后他看见伊特的长剑刺着蒙萨，像将一块标本刺在了木板上，永远不能再哭笑，永远不能再言语。
“伊特，你……！？”陆明几近失声。
他瞳孔遽缩，正要不可置信说些什么，鼻间忽然又是一阵血气缭绕，倏地低下头，这才看见同样的血雾也正从伊特身体中弥散，如海底最刺目的花——
原来蒙萨手中尖刀也刺穿了伊特的身体。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刀并未刺中要害，只钉在了伊特的肩膀上。
而在伊特看来，这一刀刺中的是自己而不是陆明，这才最值得庆幸。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伊特，这一刀刺中的就该是他了。
“伊特！”
陆明再也没空惦念什么线索，一把将伊特扶住，发动了治愈异能，边注入能量边焦急道：
“伊特，你没事吧？你……太冒险了！要是这一刀刺中你的心脏怎么办？”
刺中致命的地方，就是拥有再强的治愈异能也救不回来。
尽管发动能量有些吃力，陆明还是拼了命地往伊特体内注入能量——他不能想也不敢想，今天伊特要是因此出现任何意外，今后他将如何在愧疚中过活。
“伊特！”
“伊特公子！”
此时，科罗也恰好带着丹尼娅和卡多里来了。
“你就是整个圣约尔海最精通治愈异能的丹尼娅小姐吗？”凭借过去在光屏中短暂的记忆，费森立刻上前道，“伊特受伤了，你……”
“我知道！”丹尼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径直冲向了伊特，弯下身躯就开始疗伤，动作一气呵成。
卡多里紧随其后，见姐姐太慌张以至将一切抛诸脑后，觉得自己得来善个后，朝费森哈哈尬笑了两声，行礼道：“嫂……殿下，我姐她不是故意的。嗯……您知道吧？她对伊特有那种感情，看不得他受伤的。”
费森其实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道：“嗯，我知道。去看看伊特的伤势吧。”说着，他幽蓝的眼瞳无意望到旁边的蓝发八爪鱼，见对方一直一言不发，便没再多说什么。
一时之间，包括所有观望的鱼众，伊特身边围满了鱼。
然而所有鱼都看见，伊特半分都未从刚才的情形中出来，仍旧用目光死死盯着蒙萨那张已经惨白的脸，目光极致的幽深冰冷。
他道：“谁都不能动陆明。”
眼见在丹尼娅的加持下伤口终于愈合，陆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看着伊特认真道：“伊特，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冒险了。今天那把刀要是再偏离一点怎么办？我……”
“偏离了就偏离了。”
尽管伤口愈合，伊特嘴唇还是有点泛白，道：“我答应过义母，带你回圣约尔海之后，一生都誓要陪伴在你左右，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陆明一怔，道：“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丹尼娅一边收拾药膏一边道，“你浑身异能金刚不坏自愈能力满分，他没有异能弱不禁风一触就破，他都这样了，还愿意为你挡刀，这天大的福气，你就受着吧！”
陆明伊特：“……”
“噗，哈哈哈哈哈哈！”卡多里听出姐姐阴阳怪气，一想到是因为心疼伊特，等于在吃陆明的醋，笑得更大声了。
陆明抹了把额角冷汗，倒也不计较，扯着嘴角顺水推舟道：“对啊伊特，表妹说得有道理。论防御力这一点，我还是更抗造一点，下次……”
谁知还没待他说完，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费森正要上前，科罗也已经率先一步扶好了他，担忧道：“怎么了？”
陆明在他怀里摇摇脑袋，突然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
他抬头问道：
“奇怪，我只是用了个治愈异能，怎么感觉几乎所有能量都消失殆尽了？”
卡多里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的能量三成都不到了？”
陆明只觉头晕目眩，索性闭上眼睛, 道：“不知道，也许还有一点儿, 但感觉都在以很快的速度流失。”
费森看着瘫在科罗也怀里的陆明，眸光微动，一言不发。
“怎么会？”丹尼娅刚结束完伊特的治疗，此刻掌中又现出一团粉色微光,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注入了陆明体内, “我看看……你是不是又乱用异能了？”
强大的治愈能量瞬间涌入体内，陆明感到好受了些，舒展眉头道：
“可能吧。就发动过一次雷电。可能是给伊特治疗的时候, 太着急了, 能量在体内运输出了问题也是有可能的。缓缓应该就能好。”
闻言，科罗也语调担忧道：“不会的。如果仅仅是一次雷电异能和治愈异能，能量不会耗空得这么快的，陆明, 你忘了, 你可以容纳的能量天生就比别人要多。”
“那怎么会……”
“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 卡多里一拍脑袋，兴奋地说出了一个大家都忽略的事实：
“这里是蓝色陨盆！”
丹尼娅立刻停住了对陆明的能量传送, 恍然大悟道：“哦，对。把这茬给忘了。”
紧接着看表情，科罗也伊特等鱼都似乎松了口气。
卡多里道：“那走吧！快离开这！”
陆明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同样, 哪怕费森一言不发，大家都知道他对此也怀有疑问, 因为他是虫族一员，断然不会知道蓝色陨盆有什么地域特点的。
“是我来到陨盆后忘记介绍了，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了。”
伊特被卡多里扶着立起身，脸庞仍旧苍白，道：“陨盆地域特殊，一直以来都有个未解之谜，那就是——能量越强者来到这里，越会受到磁场压制，不论是失去的能量还是速度，强者都会更加吃亏。”
“换句话说，陆明，你的能量十分强大，但一旦来到这里，反而是你的弱点，因为你将短时间内失去大量能量，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现在，”伊特总结道，“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以此来确保你的安全。”
陆明这才明了，道：“原来如此。居然还有地方会这样？”
伊特点点头：“是的，陨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所以也很少爆发战争，圣约尔海的族民都知道。”
“既然这样……”
仿佛任督二脉突然被打通，在一片已经混沌的意识里，陆明突然想起什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古龙鱼是现在在场所有鱼里能量仅次于我的鱼了吧？”
卡多里挑了挑眉，道：“嗯哼。我第三……嗯？等等？那古龙鱼？”
众人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让陆明拿出古龙鱼，不看还好，一看简直大事不妙。
只见幼版古龙鱼原本胖乎乎粉嘟嘟的鱼身泛白，此时此刻，已经昏死在了陆明手掌上。
“……伊特，怎么这事你也能忘啊啊啊！”
众人不约而同开始火速退离陨盆，伊特被卡多里带着，虚弱道：“我介绍到陨盆鱼文风俗的时候太入迷了……”
费森混乱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接下来殿下打算怎么办？”
荒无虫烟的海滩上，两列手持重械的军雌抬着一只担架上了飞行器。
陆明再次变化成虫族形态，站在岸边看了看费森，又看了看他身后乌压压一群下属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多虫。”
费森简短道：“父王开始加强各军事干部日常守卫了。”
军事干部接连被杀，在送给虫帝的密信里，更是记载了此次费森下海差点被敌军间谍跟踪谋杀之事，饶是加强各部门军事守卫还需要走过多个程序，虫帝也深知此事迫在眉睫了，于是直接下令。
陆明点点头，便见费森蓝如湖泊的双眼望向飞行器那扇紧闭的门，道：
“蒙萨的遗体暂时先由我带回军部照例进行军事检查，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危险装置后，我会派人把他抬回来。”
“嗯，好。”陆明说，“不着急，你们慢慢来。蒙萨在海下没有亲戚朋友，下葬的事不会有压力。而且，既然他做出了违叛国家的选择，遗体就理应受到重视检查。只不过……”
他苦恼“嘶”了一声，扶住下巴道：“这次的事情怪我。本来间谍搜查的事能简单很多，一时大意却……”
“怪我。”
一旁伊特同样化为虫族形态，语气笃定低沉，埋头朝费森行礼道：“费森殿下，无论如何，蒙萨的死是由我造成的，后续若有一切责罚，伊特愿意承担。”
陆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注意到费森的眼神，忍不住道：“怎么了？”
费森无声看了他一阵，最终淡淡道：“第二名间谍已经抓到了。”
这话让陆明伊特都是一愣，不约而同：“谁？”
“于修。”
听见这个名字，陆明脑颅像是忽然被一辆火车碾过，好几秒内都空白一片，轰鸣不已。良久他才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道：
“怎么会是于修？他不是三殿下的伴侣……”
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于修是曾经敌军来圣约尔星打仗时留下的弃儿，更无人不知他是当今三皇子认定终生的伴侣。
他自小在圣约尔星长大，受圣约尔星的教育，做圣约尔的虫，无时无刻不陪伴在三皇子身旁，衣食无忧，佳人在侧——既是如此，又为何会突然变作敌军的间谍，杀死数位军部大臣呢？
“目前为止，我们都不敢相信。”
费森道，“他同亚瑟一起长大，也就证明是在父王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不仅如此，因为他敌军的血统，父王对他的注意还要多些，他是什么样子，我、亚瑟、父王，乃至艾利克斯，我们都清楚得很。”
陆明更加疑惑，道：“那为什么？”
“就在三小时前，军部副主任从他和亚瑟的寝殿里，搜出了一把刀械。”
陆明呼吸一滞，便听费森接着道：“这把刀械很特殊——虽然没有半点血渍，但刀口可以造成的创口，和各位干部遇刺时的伤口都格外吻合。”
“当然，如果所有类型的刀都可以造成同样的创伤，仅凭这把刀械是无法让于修受到检查的，问题就在于——”
“只有这把刀械，唯一一把。”
费森道：“上面刻着的虫文并不属于圣约尔。换句话说，这刀械不是圣约尔星上的产物。”
这就代表一定和球外势力有关系了。
虽然只和于修见过几面，但按照陆明曾经旅游业实习时见过形形色色游客的经验来说，于修不像是间谍、凶手。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并且也这么说了：
“可是，从那里搜查出来不代表就是他做的啊？万一是间谍为了分离内部，故意栽赃嫁祸做出的事情？”
费森道：“就是因为这点，父王只是暂时把他关起来，没有死刑。”
陆明“唔”了声，道：“亚瑟还好吧？”
“我会去看看。只要于修真的没有做出格的事，父王不会拿他怎么样的。”费森道，“亚瑟知道这点，应该不会太难过。”
陆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你呢？”
陆明指指自己，有点惊讶费森居然会问自己的打算，粲然一笑道：“过几天会由人鱼族主导举办祭奠，我得回去帮着准备准备，还有避水丸研发的事情，也有一些准备工作，还得挑个好时机公布……”
谁知伊特却突然打断他，道：“陆明，我们待会儿不是要去……”
“欸欸欸欸！”
陆明一把捂住了伊特的嘴，呵呵干笑两声，道：“对，对啊，我们待会儿不是要去找祖母聊聊避水丸大众化的事情吗？你说对吧，伊特，哈哈哈。”
费森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伊特这时已经心领神会，改口道：“是的，费森殿下，我们还会同族长大人商量祭典事宜。”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费森眼底流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道：“那我先走了。”
陆明却立刻拉住他手腕，道：“等一下！”
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罕见的高大雄虫，以及他抓住自己时青筋暴起的手，费森不知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神色微变，倏地抽离后抬头看着他道：“还有什么事？”
陆明也不恼，笑吟吟地道：“祭典当日，殿下来不来？”
在蓝色陨盆时，费森在海下的行踪已经被鱼众知晓，也都真的当他来视察地震海情，介于蒙萨的缘故，就是再如何掩饰，兹默那边估计都早已知晓费森入海的事情了。如果只是因为地震，敌方大抵不会多疑，海下军建的事情自然无从暴露。
而如果不去此次祭典，便多少会引起兹默的再次猜忌。费森来不来祭典？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只不过陆明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罢了。
费森似乎理解他这一多问的用意，也很有耐心地道：“嗯，来。”
陆明道：“一定来？”
费森道：“一定来。”
“好。”陆明心满意足抱起手，道，“那你走吧。”
费森便转身要走。可谁知陆明忽地又想起什么，再次道：“等等！”
“又怎么了？”费森回头看他，常年面瘫的脸上竟有几分无奈。
陆明看看他身后的虫，问：“这些都是你最贴身的军部下属？”
费森道：“嗯。”
“唯你是命？”
“嗯。”
“那好。”陆明点了点头，看上去煞是满意。
费森还没弄清他在满意个什么劲儿，然后，下一秒，就倏地陷入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檀木香顷刻充满鼻腔。
这绝对是个令人安心的味道。
然而费森一反应过来便挣扎起来。
陆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顺着他动作将人揽得更紧，在他耳侧沉声道：“殿下，这只是最正常的拥别礼。”
费森捂在他胸膛里，声音发闷，明显不满：“你看着不像是只想正常行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