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们真敢这么跟皇家虫侍打一场?”
“上!”
皇家虫侍一声令下继续向前,和埃德蒙的虫侍队伍打了起来。
圣约尔帝国有着严控民间武器的规定,一直以来皇家护卫队以及帝国军队都掌握着最前沿的武器资源。
所以当弗利兰克虫侍队伍突然拿出十分新型的武器时,皇家虫侍完全措手不及,短短数分钟本可结束的混乱硬生生延长到了未知数,战局也被扭转。
艾利克斯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谁知下一秒,扭打在一起的虫群中忽有一声怒喝:
“让开!”
众虫侍虫躯一抖,瞬间停止了打斗。
——这是埃德蒙的声音。
只见埃德蒙一甩身侧长袍,两三步走进虫侍交战的区域,一脚踢倒了一名自家虫侍,寒声道:
“知道得罪了太子殿下是什么下场吗?嗯?”
那虫侍满脸惊恐地盯着自家主人,翅膀都被吓地缩了回去,颤颤摇了摇头,又连忙点头:“知,知道,少爷……”
“那还不快向太子殿下道歉!”
那虫侍立刻连滚带爬立起身子向艾利克斯磕了三个响头。
埃德蒙怒吼着又看了圈自己的虫侍:“还不都快跪下给太子殿下道歉!!!”
“是……是,少爷。”
顷刻间,弗利兰科家族所有虫侍都放下武器,朝艾利克斯屈膝跪了下去:
“今日是我们以下犯上,请太子殿下责罚。”
艾利克斯垂下眼眸,看着面前跪倒的、低声下气的一片虫侍,没有说话。
丛林花园内。
陆明逃一般地将那惊心动魄的爆炸声甩在了身后——
若不是费森的那一段话,他原会想也不想地一头冲进用餐区的,可他现在却必须违背本能离开那里。
尽快……尽快到那棵花树下。
费森的要求萦绕心畔,或许还因为刚才那场爆炸的加持,一种盛如潮水般的紧迫感紧紧席卷了他,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加快了步子朝那棵花树走去,步子交替得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眼里全是那棵繁花似盖的古老花树,再也顾不上其它。
——费森说得没错。
他一眼就认出了会是哪棵花树。
望着愈来愈近的花树,他却完全忘记了去端详与欣赏它的美貌,出神恍惚起来,脑海中全是刚才费森与他说话时的模样。
久久低垂的眼眸,不经意抿出血色的薄唇,握住茶杯筋骨突出的手背。
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陆明几乎是失神地将那一帧帧画面回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发现可利用信息量还是太少太少,有些脱力地一下靠上了花树,目光落在手腕上的光脑上。
——对了,伊特。
面对这些问题,伊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好办法,也许跟他说说今晚庄园内的情况,所有疑惑就迎刃而解了呢?
陆明立刻打开了光脑,触开伊特的联系屏,等待伊特的回应。
然而半分钟过去,呼叫失败。
陆明倏地拧起眉头,又尝试联系了好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怎么会这样?
按理来说,伊特在庄园外等待自己晚宴结束,应该随时都会保持联络畅通的。
“呼——"陆明只能捏了捏眉心,靠在花树上,疲倦不已地阖上眼睛。
耳畔传来阵阵晚风抚略大地的声音,一片花瓣跌落在他鼻尖,香气四溢。
“陆明。”
这个香气四溢的梦里,他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那人摸上他脸颊,双手冰凉,带着与花香截然不同的生冷静气。
他反握住那人的手腕,睁开乌潼潼的眼睛,却在一瞬间愣住了。
“……殿下?”
“殿下。”
埃德蒙取下皮手套拿手帕擦了擦手, 绕过碍事的虫侍群,昂首阔步走到艾利克斯面前,优雅十足地向艾利克斯行了个礼。
别墅内, 众虫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你看,我实在是很抱歉没管教好他们, 为了恪尽职守维护现场的秩序,保护他们雄主的安全,给你造成了困扰。”
埃德蒙直起身子,嘴角弧度深陷, 红色眼瞳里直勾勾地映着艾利克斯的身影, “但百密终有一疏,不是吗?”
“哪怕他们只是群家仆雌虫,也会偶尔产生一点不知好歹的、自己的思想, 我无法提前预料, 自然也无法提前进行干涉……”
“对此,我只能说很抱歉,殿下。经此一事后,我必将更加严格地对他们加以管束, 争取有朝一日能让你看到效果。”
争取, 但不保证。
殿下, 但是“你”,非“您”。
埃德蒙这一席话简直意味深长, 头尾好坏都让他自己说了去,而且说得天衣无缝,让虫想责怪也根本无从下手, 在场的虫不免沉默。
出乎意料的是,艾利克斯倒超然地淡定, 甚至还保持着那副悲悯而神圣不可侵犯的笑容,道:
“我确实期待看见那一天,埃德蒙阁下。”
“那将会成为我的荣幸,殿下。”
埃德蒙几乎无缝衔接了这话,旋即微一倾身,作势打算离开,“我还有事,那么就先……”
“在场虫员情况统计得怎么样了?”
艾利克斯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浑然无事地转头就问下属紧急统计的情况。
最后一句被打断,所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埃德蒙:“……”
“回殿下。”下属屈膝俯首道,“经统计,在场暂时没有虫员死亡,大部分阁下有轻伤,其余一小部分阁下重伤,需要尽快送往医疗中心进行抢救治疗。”
艾利克斯道:“立刻联系医疗中心安排相关工作,送往医疗中心进行抢救治疗。”
“是!”
所有皇家虫侍甚至不少贵族阁下都开始将重伤的虫抬上担架,送出去。
艾利克斯这才回头重新看向埃德蒙:
“阁下刚才说什么?”
“……”埃德蒙费了番力气才压下额角肌肉的抽动,强行微笑道,“我说我还有事,殿下。这里的一切就先交由管家处理,我先行告退了。”
“你当然还不能走,埃德蒙阁下。”
埃德蒙的背影猛地僵住,侧过身,背光的侧脸透出股说不出的阴沉:
“……殿下,还有什么事?”
艾利克斯一字一句问:“今晚这场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
埃德蒙缓缓转过身,重新露出了一张无可挑剔的、儒雅的笑脸,红瞳光亮:
“我想这只是一场意外,殿下。”
说完,他高举起手臂,啪、啪,轻轻拍了拍手。
声音落下,只见暗角处,两名弗利兰科家族虫侍立刻将另一只面色苍白的虫侍押了上来。
下一秒那虫侍被猛地丢摔到地上,闷哼一声,姿势难堪。
艾利克斯罕见皱了皱眉。
“让他自己说吧。”
埃德蒙慢条斯理地重新戴好皮手套,试图细细整理并抹杀掉每一丝破坏自己形象的纹路:
“如实告诉殿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簌簌、簌簌簌。
那名虫侍艰难从地上半爬了起来,深埋着脑袋,不敢与艾利克斯对视:
“太子殿下,我知错。”
艾利克斯声音还算和缓,垂首看着那虫侍的表情却有些凝重:
“你知什么错?”
“我知——”
那虫侍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匍匐在地上的身体瘦骨嶙峋,使人可以看清他那弯曲的脊背上清晰的骨节。
他继续将身体贴地几分,像是要把身躯骨血融入这土地,声息平稳道:
“我知我出身卑贱,背负着往世无法泯灭的罪孽,一生不可获上天垂怜;”
“我知我生来低劣,理应获得各位高贵的主的践踏,服务你们是我毕生所享的最大荣光——”
“可是如果这就是诸位主强压在我身躯上,而我必须为此家破人亡、终生漂泊的理由的话,我选择不甘。”
“我恨愤,我心底叫嚣着打破这一切的屈辱与臣服,我恨愤你们,在座的每一位主,所以我一定会实行这场爆炸,我不愿再苟且于你们任何一位……噗!”
埃德蒙一脚用皮靴踹中了他的腹部,让他在地上痛苦地佝偻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呵,呵呵呵呵……”那虫侍抬起脸,用沾满血沫的嘴说,“哪怕我们地狱相见。”
“……我愿与诸位地狱相见。”
一直到这时,艾利克斯才看清那虫侍的脸,下一秒,便看清那虫侍双手举起了刀。
看见那双手,一旁的亚瑟浑身骤然一凉,嘶声道:
“是那个小虫侍……哥,拦住他!!!”
与此同时,手起刀落,血溅满目——
那虫侍就这么握着插进自己胸口里的刀,沉沉地倒了下去。
“这……”
“这虫侍……”
一时之间,不只是众虫瞠目结舌,就连艾利克斯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倒在自己身前的虫侍,血泊逐渐扩大,流动至自己脚尖。
“所以到底怎,怎么回事?”
“大概是有贵族害得这小雌虫家破人亡,漂泊无依……然后就记恨上了所有上流阶层……呵呵,到底还是只下等虫罢了,以一概全,思想偏激。”
“既然受了这么多委屈,那为什么还要自杀?”
“废话,一场爆炸得罪了这么多富商贵族,就算不自杀,他还能活得了?”
众多讨论声中,亚瑟瞪大眼睛看着那具渐渐失温的尸体,喉咙仿佛被堵,发不出声音。
于修也失语了,半晌才喃喃道:“这是……”
“刚才那位被拖去剁了手指的虫侍。”
埃德蒙看着艾利克斯垂眸盯着那雌虫身体一言不发的样子,一丝满意的神情转瞬即逝,旋即侧身看向所有贵族来宾,肃穆道:
“今夜真是有愧于各位阁下的莅临,让诸位体验差劲,还看了这么大一通笑话。”
顿了顿,他鞠躬而起,道:“至于诸位的医疗费用,我会全部支付,也会派虫全程紧跟诸位伤情的康复,愿虫神保佑诸位。”
此话一出,在座虫都觉得此事本来就不是埃德蒙做的,加上他认错态度还挺端正,勉强不计较了。
埃德蒙满意地看着这一切,随后偏头向侍从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虫侍的尸体就被搬走,处理得干干净净。
艾利克斯眸色发沉,再次与埃德蒙对视时,捕捉到了对方眼底几分兴奋的笑意。
“实在抱歉,太子殿下。”
埃德蒙踩着那摊殷红的血,来到艾利克斯面前,微笑,“还好现在误会解决了。”
“以后我都会格外注意家侍尊卑意识培养的……只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提醒殿下——”
他凑近了艾利克斯,用只有他们两虫能听见的声音道:
“很多事,不只是表面制度的尊卑那么简单。”
他轻笑一声,后倾了身子,打算转身离开,下一秒手臂却被艾利克斯抓住了。
他回过头,眯了眯眼睛。
艾利克斯表情平静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你还没察觉到这里少了谁?”
“我当然知道。”埃德蒙胸有成竹一笑,“是费森吧?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殿下如果有他的消息请……”
突然,埃德蒙猛地意识到什么,瞳孔遽张,瞪向艾利克斯。
“你们……”
“来不及了。”艾利克斯轻轻一笑,“在这里等等吧。”
埃德蒙简直快把下牙咬碎了,用力甩开了艾利克斯的手,嗖地一下朝庄园花园跑去。
数分钟前,丛林花园内。
陆明近乎呆滞地看着面前唤他姓名的殿下,浑身上下被一股酒香迎面包围,浓烈绵密,熏透了鼻息,连呼吸都在收紧,炽热灼人。
殿下的目色已经全部湿润了。
可那寒潭似的眼底却有一层永结不化的冰,如今被水汽裹挟,晶莹剔透的水蓝,既清冷又易碎,既清醒又酩醉。
今夜的月光太明润,将殿下侧颊的线条勾勒得清晰而苍美,顺着那解开衣领后雪白而修长的脖颈,一路蜿蜒进锁骨、胸膛……
陆明收回视线,喘息逐渐沉重起来,还算清醒地喊了声“陛下”,声音却如拖拽出来般,哑了。
这梦太荒唐。
“我……”
“……殿下啊。”
他忍不住孩子气地一下笑了,露出颗虎牙。
这时,梦里的费森殿下似乎也愣了愣,面对面盯着他那颗尖利的虎牙看。
“呼——”陆明只好再次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不看,整个人向花树树身上缩去,祈祷梦醒。
梦醒,梦醒。
铺散在眼帘上通红的月光渐渐朦胧起来,风搅动过林海,发出无边无际而又沉如寂海的声音。
他感到身体再次放松下来,意识足够清醒,这才睁开眼睛。
然后,他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只见林宇还是那片林宇,周围风花正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初见时银发蓝眸的那位军雌殿下。
“殿下。”
他再次无奈得笑了,妥协似地摇了摇头。
“……真的是你。”
对方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因为下一秒陆明就看见——
满目花雨中,那人水蓝色的瞳孔里映着点点微光,欺身凑近,微热的呼吸喷洒在他侧颊,猫挠似地,轻轻发痒,缱绻暧昧,像是要触到那柔软的银色发丝了。
而费森那双略微挑起的眼,眼帘低垂,已然有些涣散。
他垂着眸,鸦羽般的睫翼铺落下眼睑一层阴影,和面上一层似有若无的薄红混搅在一起,让人看不真切。
在陆明不可置信的注视里,费森缓缓捧住他的脸。
那目光真挚却失神,对上他那双黑如夜色的眼睛——那双微微睁大,却忘记逃开了的眼睛。
此刻风起,树摇,云舒。
陆明望着那张浅粉而略泛水光的薄唇,喉结不由得上下滚了滚。
距离缓缓拉近到咫尺,角度稍变,鼻尖就会碰了鼻尖。
浅粉的唇张开,吹落了鼻尖上的粉白花瓣。
他们就这样近近相视,面容上的每一寸都被刻画在眼底。
那一瞬间,世上除了彼此,好像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陆明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这样的距离, 耳朵火烧似地热。
信息素萦绕鼻间,他额角出了细汗,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疏离中带着欲望,冷峻中带着侵略性, 像是不可抑制,挨着,贴着,用气息磨蹭他敏感的脸颊。
乌黑眸底便不知何时爬上了几根难耐的血丝, 犹如奈基山头狼初次开荤前那终于得以解放的兽性。
他情不自禁就一把握住了那人下颚, 然后手指颤抖着,逐渐退却至下巴那一小片地带,捏住摩挲, 眼神落在了那人形状优美的嘴唇上。
微风带起几缕柔软的银发, 勾过陆明捏住对方下巴的指尖。
他眼神一暗,就这么慢慢地凑了过去,后背就此离开树身,满心满眼都是那两瓣向他诉说着无尽邀请的唇。
可就在这时, 费森后仰, 躲开了这看上去有些无厘头的吻, 眼神清明不少:
“你在干什么?”
陆明登时像被人砸醒了,微睁大眼, 愣了两秒,旋即后靠往树上一倒,笑得像哭道: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啊, 殿下?”
可费森像是没听见似的,看见他退后的动作, 再一次靠近上前,侧脸挨着侧脸,沉默不语地嗅探他颈间皮肤。
远处看,就像一对在树下亲昵的情侣。
搞不清殿下在打什么算盘,陆明无可奈何地借此机会观察起费森的虫纹。
——浮离在金色之上的污浊之气越来越重了。
结合殿下不清醒的意识状态、浑身上下弥漫出的酒气,以及此刻已经浓烈到将两人彻底包裹的信息素,陆明有理由怀疑,殿下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潮热期提前开始了。
眼下费森还在似有若无地撩拨他身上的火。
下半身传来奇怪的感受,陆明知道那是什么,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只尽力拉开两虫彼此间的距离,气息微沉道:
“殿下,你难受吗?也许我可以试试用治愈异能暂时……”
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住了,视线停在距花树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