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划掉了菜单上有关昆虫的一切，放心吃了口面前的樱花小甜点，“我看殿下其实很不乐意来啊。”
问这话时陆明就已经捋顺了……不, 准确的来说，从进入会客大厅看见埃德蒙的一瞬间起, 陆明就捋顺了。
虫帝为他举办送别宴那天，埃德蒙将三殿下亚瑟和七殿下堵在虫造花园里的目的，以及埃德蒙对殿下留下的那最后一席话——
——“没关系宝贝。来与不来，你还有不少的时间考虑, 即使不来, 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是吗？”
——“我等你的选择。”
那应该就是埃德蒙为了这场宴会，对费森发出的首次口头邀请。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无论是那次费森在花园里说的话, 还是今天费森对埃德蒙的不留情拒绝，都显示着这位军雌殿下不愿前来的事实。
可殿下为什么还是来了？
“弗利兰科家族以商业起家，有商界虫脉上千年的雄厚积累。这场宴会，就是埃德蒙以商业联络来往为由举办的。”
费森拿起杯盏, 目光垂落在轻微摇晃的琥珀色液体上, 淡淡道：
“今晚这里集结了当今商圈叱诧风云的诸多阁下, 他们有的是军事国务投资的大头，我作为军部部长, 没有理由不来。”
“原来如此。”
陆明了然地点点头，天生带笑的眼睛却毫不掩饰地凝视着费森那握住杯盏的手指。
骨节分明，又细又长, 让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新奇之感。
这双手，在他见过费森的、为数不多的时间里, 都被紧紧包裹在皮质黑色的手套下，仅能看见大概的骨骼轮廓，瘦薄却优美的手部线条——
今夜却完全暴露了出来。
费森此时完全没发现这一道因好奇和欣赏而炽灼不已的视线，张嘴含住杯壁喝了一口。
也正是在他将杯盏放回餐桌的一瞬间，陆明注意到了他那雪白手心中，一颗朱砂似的痣。
这让陆明感到略微惊讶。
——冷冰冰的殿下，手心里头有颗颜色这么热烈、不为人知的痣。
这时费森对上了他的眼睛，他毫不心虚地把视线从殿下手上挪开：
“我明白了。“
“殿下知道这里有很多潜在的旅游业投资商，所以才拉上了我一起过来。”他弯起笑眼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费森沉默一阵，最终只是道：“有大致目标吗？”
陆明心情愉悦地点点头：
“不止投资商，工程建筑队也需要多找找——殿下不要误会，你派来修筑海底隧道怕的那支队伍无可挑剔，只是现在我要进行海底商业街、酒店等等小建筑的构建了，就还需要另找工程队。”
费森“嗯”了一声：“待会儿用完餐会有大型的交流……”
“宝贝。”
一道高傲到不容置疑的身影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吃得如何了？”
费森抬眸盯着再一次出现的埃德蒙，没有说话。
陆明则是注意到了那令虫肉麻而名不正言不顺的称呼——从大庭广众下的“殿下”，到现在单独见面的“宝贝”，陆明能感受到这其中十分微妙的变化。
这说明相比起对费森的示好，埃德蒙还是更注重自己在大众前的形象。
“殿下还没怎么吃。”
陆明一边辛勤地分割起两份牛排，一边笑盈盈地和埃德蒙对话道，“你想加入我们吗？”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埃德蒙微不可察地深吸了口气，佯装陆明是透明虫是空气，只继续俯身探前，鼻尖几乎要触到费森的发顶，轻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
“待会儿晚会，陪我一起跳支舞吧？”
费森不假思索：“不。”
“……”
费森从陆明手中接过切好的牛排，叉起一块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咀嚼吞咽后，淡淡地道：
“我和陆明待会儿有事要谈，你另找虫选吧。”
“……既然如此。”
埃德蒙一下重新直起了身子，目光居高临下地勾勒过费森侧脸：
“那你就有地方拿花了。”
他声音骤冷，不由分说让虫侍把花放在了费森与陆明中间，眸光发沉道：
“不过宝贝，我希望你能清楚，在场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配和我共舞，我不会去找别的虫。”
“你自己也不妨多想想，除了我以外有谁能与你共舞？哪怕是你面前这个只剩下一副皮囊的废物，噢，不，这一次回去他有了异能，可那又怎么样？他……”
他正毫不掩饰恶意与讥诮地一顿输出，却见那束斯托兰山谷玫瑰突然缓缓凋落了一片花瓣，嗓音骤停。
“……我说过什么？”
刚刚将花摆上餐桌的那只虫侍身形猛地一抖。
“少，少爷……”
“谁让这花瓣落了一片，我就要谁一根手指。”
埃德蒙敲了敲手背，“我是这么说的吧？”
话音一落，其他虫侍便一拥而上，将那只虫侍控制住，带走了。
那只拿花的虫侍甚至还没来得及求饶一声。
陆明墨眉一皱，想起身把那群虫侍拉住，紧接着却忽然感受到了来自餐桌下的、一次挽留的触碰。
他倏然不可置信对上费森的眼睛，却见费森面不改色转向埃德蒙道：“花就放这吧，还有什么事？”
“当然是宴请客人的规矩，我请你共饮一杯。”
埃德蒙见费森态度有了转变，阴沉一扫而空，眼底再次流露出了兴奋的光采，侧首吩咐：
“给费森殿下倒酒。”
一直跟随在埃德蒙身旁的虫侍上前，给费森倒了杯酒，递送上前。
陆明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着被控制后抓走、那只愈来愈远的虫侍，眉心越拧越紧，强行躲开了餐桌下费森的动作，打算再一次起身——
可费森几乎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再一次伸出脚背，勾住了陆明小腿，把陆明拉了回来，动弹不得。
陆明彻底沉默了。
他微眯起眼，看着费森举杯与埃德蒙对碰后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又清晰感受到小腿肚处不断传来的摩擦触感，隔着一层皮革与布料不断上下滑动。
——那虽然只是随费森喝酒动作的轻动，不是费森刻意所为，但带来的感觉已经足够奇妙了。
陆明静静地等着，等着。
直到埃德蒙终于转身离开，他一把抓住了费森企图收回的脚踝，大手用力摩挲了几下，抬眸对上那双波澜微起的蓝眼睛。
“你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殿下。”
陆明眸色含笑说：
“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陆明看见费森好看的眉心微拧, 一时又是兴致大发，露出颗伶俐的虎牙道：
“分明是殿下先主动伸出脚尖勾住我——”
说着，陆明顽劣地握着费森脚踝朝自己的方向一拉, 餐桌上的上半身微躬，向前凑近了那张冷白凌厉的脸, 目光搜刮起这张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怎么殿下反而急了？”
费森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拉，上半身不由得后靠住皮质椅背，手肘撑住两侧，这才得以阻止了身体继续下滑。
他没有想到, 作为一只雄虫, 陆明的力量居然这么惊人。
虽然有自己没有设防所以才如此轻易被禁锢住的原因，但一般雄虫偷袭也并不能做到这样。
“……那都是弗利兰克家族选育培养长大的虫侍，从生命起初就决定了他们的身心都属于弗利兰克, 属于弗利兰克的主。”
费森收住一瞬轻微的喘息, 然后面部再也找不出半点破绽，平稳出声道，“只要他们不冒犯别的贵族，只有埃德蒙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那只虫侍刚才把花放到桌上后根本没碰, 但埃德蒙想找个渠道发泄, 所以那么做了。”
顿了顿, 费森继续一字一句听不出情绪地道：
“你是他愤怒的主要来源，但碍于身份,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你泄愤，那只无辜的虫侍就成了他的情绪发泄口……这时你再参与进去，那只虫侍就不只是断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明白吗？”
陆明无言听完这一切，最后点点头, 沉默地将费森的脚踝轻轻松开了。
费森不动声色重新坐正，发现他脸上一丝落寞，只垂眸重新拿起刀叉道：“吃吧。”
“嗯。”
两只虫就这么安静地用起了餐来，没有交谈，也没有相视，似乎都在思索着各自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忽然又想起什么，抬眼问：“今晚怎么没见三殿下和你一起？”
闻言费森顿住动作，随后偏头看向了某个方向：“亚瑟一直都在我们旁边那一桌，你没发现吗？”
陆明缓缓一个：？
随后他顺着费森视线看去，果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见亚瑟身着金底白纹宫廷服，整个虫的姿态都十分放松，双手托着下巴“啧啧啧”了几声，看着陆明笑骂道：
“我们都快坐一起一晚上了，你们的聊天我也听了一晚上了，小明，你说你那该死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哪儿去了……？”
“……”
那他刚才握住费森脚踝的事情岂不是全被亚瑟看见了！
凭借短短的几次接触，陆明就知道亚瑟是个严重的弟控。
此时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解释自己刚才并不是想让殿下出糗，而是……
诶，等等。而是想让殿下怎么？
怎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亚瑟十分好笑地看着陆明青白变换的表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一秒却听坐在他对面的那虫发话了。
“你好，陆将军。”
陆明闻声一看，竟是一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那虫鼻翼宽厚，鼻梁高挺，中间有一处极为显眼的转折点，头发卷曲，是深如黑色的墨蓝，小麦色皮肤似古铜那般富有光泽，肌肉健硕，陆明看见他的一瞬间竟想起了地球上的巨型贵宾犬。
憨厚亲切的同时，有种一拳可以挥死十个的刚烈之气。
不仅如此，陆明还注意到了他身上明显与其他虫族贵宾风格不一的服饰，整体颜色深沉，又有极为鲜艳的饰品进行点缀。
“你好，我叫陆明。”
陆明朝他礼貌微笑并点点头，“第一次见到阁下，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虫咧嘴一笑，声音粗厚道：“我是亚瑟的伴侣，陆将军叫我于修就是了。”
“好的于修阁下。”陆明下意识点点头，随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怔住了。
亚瑟的……什么？
伴侣！？
瞳孔地震中，他看见一向大方处世的三殿下亚瑟竟微微红了脸，伸手拍了一下于修宽实的肩膀，嗔怪道：
“就这么介绍自己，你也不羞……”
于修憨笑着抓过他的手，包裹在手心中揉捏：“不羞，亚瑟，我本来就是你的……”
陆明心觉再这么看下去就不礼貌了，视线收回落在费森脸上，竟发现费森一直在观察自己，此时此刻眼底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很可惜在陆明发现的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殿下，你笑什么？”
“这就是亚瑟今晚不在我身边的原因。”没想到费森选择直接无视掉了他的问题，语气淡漠道，“他要和他的雄虫共度春宵。”
“……好吧。”陆明只能再一次点了点头。
然后再一次瞳孔地震。
“等等……”
“这也就是说……！？”
费森淡定地喝了口水：“怎么？”
……还能怎么？
他们都是雄虫啊！
第38章
陆明在极短的时间里又将这个世界的性别设定来回捋了几遍, 这才猛地发现，虽然虫族全都是接近于地球男性的外表长相，对于他这个外星人来说全是男人……
但仔细这么一想, 大家看上去都是男人和男人在生育繁衍，而真正的“同性恋”在这里却只意味着两只雄虫恋爱啊！
这也就是说……
之前他自认不是同性恋所以提出退婚的原因之一, 其实根本站不住脚——如果他爱上殿下，简直是完全符合他给自己艹的人设的啊！
啊啊啊啊……他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费森完全不知道这颗来自于外星的脑袋正在稀里糊涂地想什么，只道：
“所以你歧视？”
也就在这时, 陆明视线猛地锁定在了费森白瘦的脖颈上——那颗上下滑动的喉结。
无论如何, 殿下确实是男人，他想。
他这才重新整理好混乱的世界观，摇了摇头道：“不是歧视, 只是从小到大我自己不是, 身边虫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后难免会有点反应过度。”
顿了顿，他笑道：
“反正都是爱情，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在地球上时他虽然长得好看, 但因为过于拮据的家庭而长期感到自卑。
不, 与其说是自卑, 不如说是他害怕不能对心爱之人负责，不能给心爱之人一个未来, 所以一直没有对谁动心，也一直没有走入过一段恋情。
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理所应当认为自己也会和大部分男性一样, 在未来稳定下来之后，娶妻生子, 彼此恩爱共度一生。
——不是因为歧视所以不想成为，而是从来没有这样设想过，所以带有对未知的恐惧。
费森看着陆明不知想了些什么，只道：“我很高兴你能这样想。”
虽然从语气上听陆明并没有听出费森有多高兴，但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旋即，笑容僵了僵，道：“三殿下和于修他们……会很辛苦吧？”
费森神色微动。
在圣约尔星的虫族世界，繁衍生息是每一位公民应尽的义务。
像亚瑟和于修这样的结成伴侣的双雄虫，无疑会受到不小的非议——更何况，亚瑟还是当今圣约尔帝国的三皇子，情况只会更加棘手。
眼下他们像这样地光明正大共赴晚宴，又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可想而知是多么不容易。
“父王早于所有虫察觉他们的恋情，但保持了沉默。”
费森说，“尽管后来被虫公之于众后舆论压力哗然袭来，他们自己扛了许多，但也要感谢父王暗地里做的一切，他是他们的庇护所。”
陆明颔首，不禁唇边一抹微笑。
感谢这世界的帝王不像他曾看过的那些小说里一样，要么昏庸无能，要么残酷冷血，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给主角当靶子而生——
虫帝普莱安把这一切都做的很好，他爱护自己的子民，也关爱自己的后代，若不是这千年来都难以连根拔除的星际侵略战争，他一定统领着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国家。
整个圣约尔星都被战争拖耗的太久了。
想到这里，陆明不免长出了口气。
费森问他“怎么了”，他只摆摆手支开话题道：
“没事……三殿下和于修是怎么认识的？”
费森敏锐察觉到陆明在通过这个问题了解于修的身世背景，倒也不避讳什么，直接解答道：
“于修不是圣约尔星人。”
陆明心头猛地一震，“不是圣约尔星人！？”
他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来历，对找到同类这件事深以为不可能，但期待感还是一下拉到了顶点。
“那是——”
“他是那些星际海盗遗落在圣约尔星上的孤儿。”
陆明像被倏地泼了盆冷水。
“星际海盗遗落的……？”
费森“嗯”了一声。
陆明虽然失落，但立刻明白了。
他之前从伊特那里了解过，在星际海盗头子兹默的带领下，有很多地位低下的雌奴会成为众军雄解决欲望的军妓，在圣约尔星驻扎打仗后，难免会留下一些在战火中出生的虫崽。
本来这些虫崽的存活率都是极低的，要么被雄父亲手杀死，要么被雌父抛弃活生生病死饿死，要么和所有侵略分子一起被炸死在驻扎营。
所以当年少的亚瑟突然牵着一只年纪与他相仿的虫崽子，灰头土脸出现在众虫面前时，所有虫都惊呆了。
“听虫后说，那时亚瑟非要留着这虫崽当玩伴不可，在他和父王的面前撒娇打滚了三天三夜，终于得偿所愿，保住了这只虫崽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