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你来回答。”
陆明即刻起身，看上去自信满满，实际上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一个字也没答出来。
长师眼神微变：“你刚才不是一直都在认真听讲，怎么会回答不上来？”
陆明哈哈两声：“不，不好意思长师。我刚刚在发呆……”
此话一出，教室里发出一阵细小的讨论声，坐在前排的弗雷更是不掩幸灾乐祸，不屑“呵”了一声。
长师没有说话。
陆明借着这缝隙，手指偷偷戳了下科罗也。
这下科罗也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了。
“异能的初次触发有很多形式，该形式与异能本身的特性尤其是优势方面有关。”
陆明看着他，心说，“这就是答案，快回答。”
科罗也明显怔了怔，那表情意味很明显——“你既然知道正确答案，为什么不自己回答？”
“我刚才没睡觉，答不上来也勉强能原谅，你不一样……”
陆明用余光紧急瞥了眼长师，继续在心里道，“长师好像要叫下一条鱼了……快回答啊！”
“……”
科罗也盯着陆明，乌紫色的瞳孔颤动了几下，紧接着转过头去，尽管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总算是微弱地出声了：
“异能的初次触发有许多形式，该形式与异能的特性，尤其是优势有关。”
声音微弱，但既然是从科罗也嘴中说出来的，就非常稀奇。
整个教室的讨论声都停了停，旋即更加大声。
“海神呐，他居然回答了，以前明明从来没有……”
“什么啊，你难道没看见他刚才一直和陆公子对视吗，多半陆公子告诉他了。”
“陆同学不是在走神吗？”
“如果是陆公子的话，就算睡觉也能知道！”
“安静。”
长师两个字平复了所有喧闹，眼光依次扫过陆明和科罗也，最后道：
“都坐下吧。”
“谢谢长师提醒，不会再走神了。”
陆明一边感激地说，一边坐下了，却下意识偏头，满含笑意的眼睛落在了科罗也身上。
因为就在坐下的一瞬间，科罗也又趴回到桌上，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陆明灰蓝色眼眸一寸寸幽暗下来，盯着他手肘处的青紫色块，没有说话。
在圣米洛尔学院的一天时间总是充实又过得飞快。
一放学，伊特就站在门口朝陆明挥挥手，叫他到走廊上去。
陆明放下收拾了一半的包，去到走廊后一下睁大了眼睛：
“丹约利德？”
他惊喜的心情简直一下溢于言表：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走廊上鱼来鱼往，丹约利德不禁缩着肩，脑袋微垂，小心翼翼抬眼而不敢抬脸道：
“陆，陆公子，好久不见……您说今天要来看看机器改造怎么样了，我就想到自己转移了试验场地，您可能找不到，我就，我就自己过来找您了……待会儿我给您带路。”
“哈哈，没问题。”陆明温和一笑，“不过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叫‘您’，按辈分来讲，我还该叫你声哥呢。”
丹约利德连连点头：“好的公子，都听您的。”
伊特：“……”
陆明：“……啊哈，啊哈哈哈。不如先不说这个了，你戴着口罩做什么？是生病了么？”
“多谢公子关心！”
丹约利德推了推笨重黑色大镜框，口罩下的脸已经红透了：
“但不是身体原因，只是因为……您知道的，因为我的机器，大家对我的评价都不太好，所，所以我戴了……”
他正这么说着，眼睛难为情地瞥向一旁，突然却看见什么，激动得直接叫出了声：
“罗也！”
“……”
陆明伊特皆是一愣，顺着他视线望去，果然看见科罗也刚出教室门。
可出鱼意料地是，几乎就在丹约利德喊出声的一瞬间，科罗也简直就像浑身触电一般，背影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然后头都没回一下，逃也似地消失在了鱼群里。
“……科罗也是你的弟弟？”
伊特凝噎半晌，终于收回视线问道。
丹约利德以为有什么问题，战战兢兢地“嗯”了一声：“伊特公子，我的弟弟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是我们同班同学。”
丹约利德大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一旁的陆明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刚才科罗也逃走那一幕，竟无端让他想起了开学那天——
丹约利德受欺负时，鱼群里匆匆逃走的那一道身影。
“公子, 怎么了？”
丹约利德压低脑袋又扶了下眼镜，额角出着细汗道，“是罗也给您们添什么麻烦了吗？”
陆明连忙摆手：“没有, 你不要想多了。”
丹约利德这才敢抬眸看着陆明。
陆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而是回想起之前种种——
怪不得丹约利德作为一只天性习惯独居的章鱼, 居然还会带着个弟弟一起生活。
原来是因为弟弟自出生就没有听觉，没有异能之前，可以说是完全缺少自理能力的。
这时伊特问：“既然科罗也是你的亲弟弟，怎么刚才一叫他, 他反而跑了？”
这一问将陆明从思索里拉了出来。
他知道, 即便丹约利德不说，大概也与刚才“为什么戴口罩”的答案有关。
果然丹约利德沉默了几秒，绕过了那个回答, 脑袋又垂下几分道：
“罗也性格太孤僻了, 有时连我也近不了他的身，他也许是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的……我没法强迫他做什么，所以也接受他不亲近我，让他专注于自己的世界里, 也挺好的……”
顿了顿, 丹约利德补充道：“其实……公子, 我搬动试验场地也有怕打扰罗也的原因。”
“他喜欢安静，平常从学校回来也需要好好休息, 我要是就在家里改装会吵到他，还请公子谅解啊……”
闻言陆明几乎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丹约利德，你不需要对每件事都感到抱歉。”
丹约利德一怔。
“走吧。”陆明指了指教室门, “我进去拿了包就去实验场地。”
机器实验完毕后，丹约利德十分热情地请陆明伊特二鱼去他家里做客。
虽然两鱼还有事, 但为了防止丹约利德多想，陆明和伊特达成一致，答应了。
一进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屋子，丹约利德又照例拿出了保存很久的精品海底茶叶，在总共不到两平米的厨房里乒乒乓乓捣鼓起来。
伊特陆明在那个海草藤沙发上吱呀一声坐下，两鱼不约而同拉高了重心，不敢乱动，最后在丹约利德终于把茶水端来时松了口气，说谢谢谢谢。
“机器总体特别好。”
陆明捧着那杯热腾腾的茶水，不乏兴奋地抿了一口，“丹约利德，你真的只是缺少一个展现自己的舞台。”
丹约利德立刻羞红了脸：“谢，谢谢公子……”
“不过机器本身还有待改进的地方。”伊特一五一十说：
“第一，体积方面，和上次相比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距离我们最终想要的效果还差一点。还记得吗，我们当时提出的请求是‘一块芯片’的大小。”
丹约利德连连点头：“记得，伊特公子。我正在尝试进一步缩小机器体积，理论上讲那种大小是可以实现的。”
伊特“嗯嗯”道：“你的这项技术我们会应用在海底隧道上。不久前海底隧道已经开工了，有机会的话，我们带你去实地看看，这样也更好设计一些。”
“好，好的公子。”
伊特继续道：“然后就是第二个问题，除去模拟触感以外，这个机器还可以添加一些基础性功能吗？比如水压探测、信息交互等等。”
丹约利德想了想说：“没问题公子……只是虽然这些都是基础功能，但叠加在一起就需要进行重组，机器本身的成本也会提高。”
“成本你不用担心。”伊特说，“有陆公子给你兜底。”
一旁陆明听que到自己，立刻做出了一个满满的微笑。
丹约利德知道这是两位公子让自己放手去做的意思，感激不已：
“谢谢，谢谢陆公子，谢谢伊特公子，我一定会不辜负你们……”
“唉，没什么辜负不辜负。”
陆明忍不住打断他：“我们这是合作，不是单方面对单方面的希望，你也可以对我们提出要求。比如薪资，比如工作，什么都好啊……”
“我看你现在的住处就是个很好的下手点。你和科罗也有没有考虑过搬新家？”
丹约利德简直受宠若惊：“不，不用了公子，我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帮助公子成功改造机器。”
陆明“唔”了一声：“那好吧，那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再谈别的……噢对了丹约利德，你对药水药丸之类的有什么研究吗？”
“药，药水药丸？”
丹约利德镜框差点滑下鼻梁，“公子是需要帮忙吗，但是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呢……”
陆明继续问：
“那你有没有认识什么鱼擅长这方面的？就是那种，可以避水，就算不是圣约尔海的鱼，服下后也可以进入圣约尔海的那种？”
丹约利德摇了摇头，一时想问“公子要那种药丸做什么”，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将疑问咽了下去。
“好吧。”
陆明扶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眼神瞥到手腕光脑上的时间显示，“科罗也呢？已经很晚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丹约利德这才看了眼客厅内挂着的一盏非光屏显示的老式时钟，悄声无息叹了口气，只道：“谢谢公子关心。罗也很晚才回来，这是常有的事。”
陆明道：“很晚回来？你没有跟他聊过吗？”
丹约利德道：“聊过的，但罗也性格本来就很孤僻，不喜欢别鱼打扰，我怕他烦，后来也就不敢再说了。”
“原来如此。”陆明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他和我是同桌，我以后都争取多‘烦烦’他，争取他更开朗些。”
听及此，丹约利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那种被撑满的情绪了，一个劲鞠躬，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多谢，多谢陆公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真的特别特别谢谢您……”
陆明伊特费了好大番力气才平复好丹约利德的心情。
过后，丹约利德想请他们留下来用完晚饭再走，但由于时间太晚，第二日还有别的事要做，两鱼婉拒离开了。
伊特陆明二鱼来到了全圣约尔海唯一可以对鳞壳进行加工的工厂。
这是一座极其庞大的工厂，让鱼站在大门前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慑之感，并感叹——
不愧是圣约尔帝国在海底开设的最大军工厂。
就当陆明来来回回观察、为自己开设工厂做准备之际，伊特目标锁定了一条手持器械的鱼卫，上前道：
“你好，我们是来和老板商榷鳞壳加工事宜的，请问……”
那鱼卫冷不令丁地瞥了他一眼：“有预约吗？”
伊特打开光脑记录：“有的，我们曾联系过临时事务代理鱼，他说让我们今天过来。”
由于军工厂涉及国家军事机密，最高负责人身份往往是保密的，无法直接联系，也很难查明身份。
所以鳞壳加工的进程推进很慢，从最初的“联络”就很难做到。
鱼卫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那光屏上显示的记录，又让伊特播放了一边录音，最后还是不留情面道：
“不好意思，我们不认口头上的预约，麻烦二位请回吧。”
一旁陆明眉峰一动，实在是对鱼卫的这套迂回战术叹为观止，只能现场开始联系代理鱼。
就在等待的时候，一道熟悉的鱼影从工厂内游了出来——
那鱼留着浅黄的锁骨发，一条棕褐色的丝绸丝带长度刚好，将锁骨发束起来，低低垂放在一侧肩上，搭配半边最新型智能金丝框，斯文之气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那洁净镜片下一双墨绿色眼睛透着智慧的无穷光亮，自然下垂的嘴角，更是为这份斯文增添了几分不容触犯的威慑力。
“……长师！？”
陆明伊特几乎是同一瞬间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震惊之余又忍不住对视一眼，希望彼此能有个思路。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没有半点思路。
直到长师游到门口，游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仍在疑惑：
“长师，您怎么在这里？”
“我夫人在这里工作，我才送完她出来。”
长师显然也有些惊讶，分别扫看他们一眼，“你们俩呢？周末不对异能勤加练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陆明如实回答：“是这样的长师。我们最近正计划开展虫鱼陆海交通建设的工作，其中一环出现了问题——”
“从大部分方面考虑，鳞贝脱下的鳞壳都是筑路最好的原材料，但目前全圣约尔星就只有这家工厂掌握碾碎鳞壳用来铺路的技术，所以……”
“所以你们是想找这家工厂的老板谈合作？”长师问。
陆明点头：“是的。”
长师：“你们知道这家工厂规定一概只承接国家军事项目吗？”
“我们知道，长师。”伊特道，“但同时也只有这一家工厂拥有这项专利技术，我们不得不尝试。而且陆海交通一旦修成开通，不仅仅是旅游业，大陆海洋两族各方面的来往都会增多，从影响上来说，也是好处远过于坏处的。”
“……嗯，这倒是事实。”长师沉吟半晌，只鼓励似地看了他们一眼道，“既然如此，你们好好加油吧。我夫人事业忙，我还要回去照顾家里的鱼崽子，就先回去了。”
陆明伊特纷纷乖巧点头道：“好的长师，长师再见……”
“噢对了，等等。”
陆明伊特：“长师，怎么了？”
长师退了回来，看向陆明，突然变得语重心长：“陆明，我有话与你讲。”
“对于上次弗雷那件事, 你有什么看法？”
长师知道伊特是个懂分寸的学生，不会把谈话传出去，便直接当着两鱼面问道：
“还有, 弗雷对你有不满，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对他又是什么想法？”
陆明没有意料到长师会突然问他这些问题, 但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我对弗雷没有太多的想法，长师，无非就是觉得他圆滚滚看上去还有点儿可爱。”
“他对我有不满我还是清楚的，毕竟他想让……咳咳, 我的未婚夫做他哥哥的雌君。至于上次那件事……”
他展颜笑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我只希望以后我们别再发生那种无谓的冲突就好，我自己也会多多注意的。”
长师听完点了点头，但愁眉未展：“陆明, 你说得都不错, 但还有一点你完全忽视了——”
“你的异能。”
陆明和伊特皆是微微一怔。
“其实这学期开学前我就对你的情况有大致了解，也有其他班的长师跟我聊过，有关你异能检测时发生的事……”
“但那些都不比不过开学后，我亲自对你的接触和了解。”长师说, “不知道你自己发觉没有, 虽然说是自主捕捉能量鱼, 但我曾在不远处观察过你很多次。”
“在这些观察的时间里，我发现你的异能潜力确实——甚至远比大家所预估的那样还要强大, 不可估量。”
“这一点，你自己能察觉到吗？”
要说实话，除去异能检测结果出人意料, 和那次弗雷发动异能对他没起作用外，他确实没发现自己平常和大家有什么不一样。
但看着面前长师如此正经的模样, 要是回答这种实话，多少有点扫兴没情商了。
于是他点点头：“我能感受到，长师。”
长师“嗯”了一声，墨绿瞳底不禁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无疑，这会是使你在所有异能者中脱颖而出一骑绝尘的优势，也无疑会使你受到更多考验，陆明。”
陆明点头以示明白：“愿闻其详，长师。”
长师道：“你认为弗雷只是因为虫族七殿下才对你产生敌意吗？当然不是。”
“世世代代以来，鱼们对力量的推崇与追逐从未停止，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绪也从未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