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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拷问(四野深深)


汤越则和下属一起从司法部大楼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
按计划,他们今天要去兰亚拜访调查。
契克大街92号失火案过去了好几天,因牵扯安全局相关,侦查委员会早已按程序介入调查,昨天突经媒体报道,才闹出了些风波来,各种小道消息在四处流传。
但汤越则心里很清楚,那晚的火灾发生在他离开92号之后。
很明显,有人知道了消息,选择用一把火将某个秘密点燃,让一个本不会也不该被关注到的地方,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
汤越则眯起眼,抬头仰视兰亚科技总部的大楼。云层浮动,大楼顶端的尖塔此时像只穿云之箭。
他随即走进了旋转门。
办公室的门咚咚响了起来。
段宁正仰躺在宽大的办公桌上,身下枕着错落的文件资料,听见声音,他一个激灵,手指用力抓紧了傅轻决的手臂。
一滴透明的汗顺着傅轻决的脸侧流下来,沿着下颚线条经过下巴,霎时落在了段宁的胸口。
段宁害怕被人看见,有一点响动,就会变得更紧,傅轻决当然知道。
傅轻决忽然想起当年,其实从在夜灯那晚之后,傅轻决就再也没见到过段宁那样的眼泪了,有时候会很遗憾。此刻他也不问段宁明明已经绝望,为什么还是会来这里,像献祭自己的身体。
傅轻决并不需要在乎这些,他知道,反正段宁已经无法离开他了。
助理在外提示汤主任到了,客人就在会客厅里。
傅轻决垂眼看着闭紧了双眼又侧过脸去的段宁。
这人年纪比他不小,方才脸上泛起潮红,这会儿消散许多,身体却被吓得诚实,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反射性地紧紧绷着,看来竟有种不可捉摸的别样的羞涩。
等门外人走了,傅轻决按着段宁的后背,俯身咬在段宁颈侧的嫩肉上,拿齿尖蹭着皮肤和血管,一点点磨,嘴唇碰上了他后颈的那截疤,气息便跟着热情地扑上去。
“有人在等着,”傅轻决压低了声音,戏谑说道,“本来就没有信息素能用,害羞给谁看,不想结束了?”
段宁肩膀一缩,被卡得不上不下,很快下意识地,主动地贴紧,身体随之轻轻地发抖。
傅轻决总算才作罢。
结束后,段宁失神地望着空中,样子有些迟钝,躺在坚硬发凉的桌上想下来,双腿像是不好合拢了。
傅轻决边系着皮带扣边转身,看着没说话,像是嫌他慢,走过去一把把人抱了下来。
段宁清醒着的时候,很不适应被人抱着,或者说被傅轻决抱。
眼前就是傅轻决近在迟尺的下巴,他一只手搭在傅轻决身上,一只手别扭地贴在身前,稍微动了动,就被傅轻决转头盯来。
傅轻决很快松开他,回到桌前,将拂开的文件资料重新理好,便坐下了,边拿钢笔叩着桌面,边开口问段宁:“我叫人进来了?”
段宁正在沙发边找回了衣服穿上,后背还有轧出来的红印。
他呼吸一促,欲言又止,只能加快动作,抖抖瑟瑟的终于弄好了。
可回过头,地上那一片痕迹直直晃人眼睛,桌沿上也有,段宁拿纸巾飞快擦了半天,傅轻决歪头看去,只见他蹲跪在地上,怎么擦也擦不完似的,不忘开口督促:“快点擦干净。”
把人请进来的时候,段宁刚扶着腿站起身,正好背对着走进来的汤越则。
汤越则和下属联络员为表今日是来办公,边出示证件,边和傅轻决握手说明了情况。他看见段宁也在,想起段宁是傅轻决所谓的私人秘书,便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傅先生这么多秘书助理,个个都这么器重吗?”汤越则朝傅轻决说道。
傅轻决闻言目光扫过,看了段宁一眼,笑说:“倒也不是。”
联络员见此也瞄过去。他查遍资料也没见过段宁的任何照片,和段宁第一次碰面,目光忍不住停留得久了些。果真不像beta。段宁比他想象中还要高挺。
场面一时有些微妙和僵硬,是傅轻决径直上前,将面无表情的段宁拉到了一边。
“汤主任今天来谈正事,你先出去,叫弗雷克进来。”
段宁眼下这副不明不白的情态,连站都站不直似的,实在没必要多待下去。
公事公办的流程不需要多久。
傅轻决让助理弗雷克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兰亚科技在相应时间内的情况证明一应俱全,至少从表面看,没有任何漏洞。
他们都是明白人,傅轻决没有干扰和阻止汤越则那晚在92号的行动,因此汤越则拿到了他想要的关键性证据。一场大火之后,现在的关注点早已不在兰亚科技上,而去了傅崎山那边。
在此之前,军火走私案断掉的那截线索,指向的虽然就是傅氏,但傅氏的那一半,和傅轻决的这一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泾渭分明。
尽管这些依然有可能是场骗局——为了转移视线、转嫁矛盾,由傅轻决和段宁共同演戏也好,各自博弈也好,最终制造出来的一场精彩戏码。
他们也已经入局了。
汤越则最终只要了一份文件拿回去备案,起身告辞时犹豫了两秒,说:“我还有些问题,想找段宁单独聊聊,不知道傅先生看方不方便?”
傅轻决点头,十分慷慨:“当然可以。”
傅轻决目送他们离开办公室,靠在椅背上还是歪头看着,想起段宁方才穿衣擦地的模样,甚至真动了点心思,不如就让段宁来他这里当私人秘书好了。

联络员先去楼下开车了,汤越则一个人坐在了会客厅里等着。
段宁进来的时候,汤越则站起了身,直到他落座,才又坐下,目光一直落在了段宁的脸上。
今天段宁的脸色看起来比那晚要好上许多。
刚才到底是在办公室内,段宁后颈处的阻隔贴一直没被撕掉,就没有发生过徒劳的标记行为。至少不会有明晃晃的信息素飘出来昭示天下——他能坐在此处,全凭和傅轻决在办公桌上做过那样下流的事。
这次换段宁先问:“汤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汤越则两手交握放在桌前,说:“不知道对段先生而言,那晚赌对了没有,但目前就我而言,好像是赌对了。”
段宁平静地看着汤越则,没有说话。
汤越则问他:“你知道藏在契克大街92号里的东西是什么吗?上一任的周主任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迫自杀了?”
“被迫自杀……”段宁复述着这几个字,淡淡笑了,“我知不知道,还重要吗。”
轮到汤越则愣住又沉默了两秒,终于明白过来,说:“东西已经拿到了,在办事处旧址二楼的墙内夹层里,一把格洛克手枪,我们也已经查过,”他忽然停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直直和段宁对视,“跟军火走私案扣下的那批批次相同。”
段宁一动不动,像是没反应过来,哑声说:“新闻里的火灾……”
“火灾发生在我拿到手枪之后。”
段宁眉头微拧。
会客厅和傅轻决的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
弗雷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头回去进行汇报,犹豫着询问傅轻决:“会客厅里只有段宁和汤主任两个人,需要派人……”
“不用,”傅轻决将处理完的文件递给他,笑了起来,“一个侦查委员会的主任,一个前安全局代理执行官,你那些都是雕虫小技,何况无非也就那点事而已。”
弗雷克讪讪点头,闭嘴了。
傅轻决一身深色衬衣,是新换过的,冷调的颜色把有些锋芒压了下去,只是领口并不扣得死板,没打领带,沉稳中透着股随性。
工作状态下的傅轻决行事落拓,在容许的范围内好商好量,也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分量。
傅轻决凝神片刻,又说:“既然案件有了进展,让传媒机构提前准备好,大选不在乎真相,但也不会错过任何丑闻,”他转了转钢笔,笔端触手温润,等段宁见完别的男人回来,可以用在他身上试试,“他们不想被火烧身,那就不要玩火自焚搞军火走私,不是吗。”
段宁坐在会客厅里,双腿仍然有些发酸。
他得知了证据没被大火销毁,不再像昨天面对傅轻决时那样激动了,这一次他没有流露出太多别的情绪,喜悦也没有。双眼始终被一片迷雾笼罩着,在肤色映衬下,更显幽深而又脆弱,以至于仿佛失了人气,让人不敢深究和触碰。
“军火走私案虽然时间跨度长,但是近期才有所败露,” 汤越则知道从他脸上再看不出什么,便接着问,“契克大街92号的夹层重新打开之前,已经被尘封很久了,这把枪还跟什么有关?侦查委员会前几年一直只有代主任,周主任是三年前……”
段宁停顿片刻,开口时像深吸了口气,才说:“三年前李铎总统遇刺身亡,持枪的歹徒被逮捕后新政府进行了审讯,档案里只有两页审讯单,他就被执行了死刑,凶器不知所踪。”
汤越则的表情忽然变了,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又带着怀疑。
“你拿到的那把格克洛,就是凶器,”段宁说,“周主任生前采集过上面的指纹进行比对。”
空气里仿佛陷入了某种极端的沉默,穿插在时间的缝隙中。
半晌,汤越则沉声说道:“现在可不是提李铎的好时候,”他低头看了看桌底,又张望了两下,十分自然,“会客厅里没有监听监控,很安全,但傅轻决和傅氏呢?整个联邦首都呢?”
段宁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阴影垂落在眼下,他忽然笑了,说:“我以为我的诚意已经足够,汤主任何必再假装。”
无论做情报官还是回首都查案,所有的风险都已有过提前评估和预测。侦查委员会隶属于司法部,同样有着相当的独立性,负责重大行驶案件侦查,监督政府机关,自然也能介入联邦安全局进行调查。汤越则在接受调任的第一天,就清楚案子摆到眼前来,他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回来。
“你凭什么相信我?”汤越则再次问道。
段宁紧盯着他的双眼,缓缓说:“在万湖庄园那天,你戴的是来自西区的手表。”
汤越则几乎不用开口反驳西区已经自主地恢复独立,市场上流通着他们的手表很常见。
“汤主任去年从西联盟回来,手上却带着至少三年以前的战时的手表,尽管它看起来很新,”段宁替他解释了,“在首都特区,太过念旧不是一个好习惯,它会暴露弱点,变成汤主任无法摆脱的把柄。”
汤越则在西联盟外驻数十年,为联邦坚守在岗位,曾经也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见证了战争时期西区如何陷入地狱,如何迎来希望,又如何在摆脱战争后重新走进没有硝烟的混乱。
那只手表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
她来自西区,躲过了西联盟军队,却死于战后的独立之争中。
每一个西区人都知道谁曾经试图拯救他们,谁又仅凭一纸谈判妄图葬送他们。
汤越则面对段宁的挑破,心竟然一点点踏实地落了地。
可疑窦并未减少。
他想着这两天同步对段宁的调查,那些军官名单里,战死的,回国后病逝的,退役的和高升的,都没有一个能和段宁对得上号。
程路安在服役期间受过处分,职权不高,人际关系上,反而和政府大楼里的人走得更近。
以至于关于段宁,没有更精确的信息,无法辨明真伪,所有工作犹如大海捞针。
然而段宁具有堪比情报官员的观察分析能力、情绪稳定力、控场力和忍耐力。他个子高,面容俊朗,哪怕如今一脸病容,形销骨立,汤越则也可以想象,段宁能够拥有着怎样自由、骄傲而意气风发的过去。
汤越则甚至怀疑,段宁有没有可能是个他国间谍,忍辱负重待在傅轻决身边,才能接近其他联邦高官,一旦出手就能蛊惑敌人。
“你不是Beta,”汤越则说,“为什么要留在傅轻决身边?需要我帮你……”
“谢谢,”段宁愣了一瞬,很快说,“我不需要。”
“军火走私案基本上和傅氏旁支脱不了干系,傅轻决为了铲除异己,这一次能顺水推舟放过你,下一次呢?还有下一次吗?你没有亲人朋友吗?”
“——汤主任,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
汤越则不自觉带起了审讯的语气,他眉头紧锁,还没说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们已经谈了不短的时间,需要结束了。
“汤主任。”段宁又叫了一声汤越则,声音有些不稳。
“侦查委员会的职责就是维护联邦安全和宪法法律,”汤越则站起身,终究郑重地对段宁说道,“如果一切属实,我们会立即并案调查,李铎总统的案子在很多人心里本来就是悬而未决的大案,除了最高司法部门,国会也不会善罢甘休。”
段宁跟着站起来,一只手用力撑住了桌沿,微微鞠了一躬说:“那就拜托汤主任。”
汤越则走后,段宁低下头,松开握在桌沿的手,脱力一般坐回了椅子里。
会客厅的落地窗外,中心街上车流如织。
阳光打在一整面玻璃上,金色的颗粒朦朦胧胧,显得稀薄又柔和,和阴雨天的雨水、笼罩着的雾气也没差多少,室内永远宁静,天气永远只是天气。
傅轻决站在玻璃窗前,看着汤越则匆匆离去的背影,打开门转身走进会客厅时,手里还捏着那只钢笔。
“今天打算睡在会客厅不出来了?”傅轻决径直走了过去。
眼里仍是玻璃呈现出来的弧光,段宁像是回了神,稍稍坐直起来,然而他搭垂在半空的手一旦松开,便止不住地发着抖,尝试握紧拳头,发白的指节仍在鼓动。
许是察觉到了傅轻决的目光,段宁把手往回收,又侧过身去,不想让傅轻决看见,想说什么事也没有。
因为本来就什么事也没有。
可他的手不受控了。
钢笔瞬间被叩在了桌面,傅轻决一个大步跨过去,俯身扳过段宁的身体,捉住两只手就攥了出来。他脸色差得难看,边将段宁提起来靠在身上,边掐着他的下巴问:“早上吃药了吗?汤越则跟你说什么了,知道真相了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让你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段宁站得歪歪斜斜,被迫贴紧了傅轻决,急促的呼吸声从喉管冒出来,终于将永远宁静的,无所谓阳光或暴雨的这团空气打破了。他只有发白的皮肤和颤抖的手,从满头大汗到四处冰冷,像刚淋了场大雨回来。
但窗外艳阳高照,傅轻决身上体温很高。
紧跟而来的弗雷克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在门外等候。
傅轻决靠在桌沿,一只手紧扣着段宁的后背,仿佛在用强力压住那无状的起伏。嘴唇碰到了段宁的耳朵,傅轻决低头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点燃,吐息的一刹那烟雾缭绕。
火机在混乱中摔在了地上。
“该死。”傅轻决紧接着往下摸去,找到段宁的右手牢牢握着,然后将香烟拿下,捻着送到段宁唇间。
他看着段宁深吸了口气,烟雾从嘴唇之间吐出来,朦胧地遮住了段宁湿润的空茫的双眼。
“早知道就该让你双腿沾不了地,只能去里面床上躺着。”傅轻决对他说道。
傅轻决钳紧段宁的力道很大,大得段宁感觉到痛。
痛觉、温度和尼古丁一齐拥抱了他,揪住了迷失的神经,一下下生拉硬拽着。
段宁像个重度烟瘾患者,面目癫狂,又十分困窘,脸上逐渐浮现了层绯红。他原本挣动的手指抓紧了傅轻决的,慢慢不再动弹,最终疲惫安静地蜷曲着,贴着傅轻决的身体也平息下来,只心跳迅猛。
“只能抽完这根,你知道规矩,”西装裤下的变化被段宁挡着,傅轻决垂着眼说,“手抖躲什么躲,你哪里我没见过?”
段宁含着烟卷过滤嘴,很难听进话,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囫囵点了头。
他又仰头看向傅轻决,飘出白雾的嘴唇微张,像在苦笑,傅轻决用拇指摩挲,轻轻按住了他的嘴角。
弗雷克在门口也闻见了烟味。
他知晓段宁与傅先生有着那样的关系,傅先生对段宁也称不上尊重,更像留着一个发泄的出口在身边——不存在顾虑,无需标记结婚,没有其他风险。
因为段宁需要得很少,也没资格要求太多。
弗雷克没再听见什么动静,试着探身去看,只见傅轻决把烟夹到段宁的指间,熟练地摆弄着段宁的胳膊,然后拉开距离,把人推回了沙发上坐稳。

按照许戈林和专家组的会诊要求,如无意外,每周五是段宁来医院复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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