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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拷问(四野深深)


楚晃在国会开幕仪式上对胡安的公开谴责与批评,既令整个联邦政坛为之傻眼,也令民众连连鼓掌叫好,获得了铺天盖地的支持。
联合党内的成员迅速看清了形势,纷纷加入了对胡安口诛笔伐的队伍。
一周之后,胡安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退出联合党,辞去了在国会内的所有职务。
联合党竟然通过楚晃从危亡之中得到了拯救,很快,经过投票,楚晃也一举成为了联合党新一任主席,并在民意推动下通过重新公投全方位替代胡安,走进了国会的最高权力中心。
转瞬之间,联邦内就已经历经了一场风云变幻,换了天地。
胡安的身败名裂惨淡收场,确实是由傅轻决一手策划促成的,胡安倒了,自由基金会进入无限停摆的状态,与他来往密切深度绑定的傅岐山自然也随之落败,再没有与傅轻决抗衡的能力了。
他也只有到了如此田地,才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傅轻决做的。回想这短短几个月,他在傅轻决因段宁而陷入疯狂颓废之时还暗暗欣喜,却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致命一击。
但傅岐山与胡安还是截然不同的。
傅轻决会为了傅氏而保全养育自己长大的叔父的体面——只不过傅岐山这回便是真的老了,真的该退居二线甚至颐养天年了而已。
整个事件中,只有楚晃果断决绝的反水和上位是在傅轻决预料之外的。好在这对傅轻决没什么影响,他本也无意过多参与这帮政客之间的斗争。
他想,如今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至于当年的李铎遇刺案——苏纳失去了最稳妥的靠山,在下一次大选中大概率成为弃子,到那时,翻案之事自然而然能够迎刃而解。
而除了这些,他们近在眼前的日子才最重要。
一切差不多都结束了,傅轻决觉得段宁也该放下他那顽固不化的执念了,否则他们怎么能开启新生活?
而要开启新生活,傅轻决想到上回自己在咖啡馆外差点失控又被段宁撞了个正着的样子,段宁的眼神让他莫名心虚。他也许是不该那么敏感的。
段宁的种种变化和表现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联邦首都内的新格局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段宁再去安全局,明明还是那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可仿佛处处都变得不一样了。
杜景承领悟到了傅轻决的意思,在宋闻有意无意的提醒之下,他对局势变化也反应迅速。关于宋渊的那些资料他最后到底全给了,因此在这场动荡中没有受到波及。
为了把该切割的都切割掉,安全局跟着展开了内部优化工作,乍一看,从内到外自然焕然一新。
下午在联邦国立大学举办的会谈讲座涉及和安全局的研学合作项目,他们发来了邀请函,安全局里闲人不多,段宁算一个,因此他得了去听讲座的这份活儿。
讲座结束后,段宁走在久违的校园里,再碰见宋闻,宋闻比之前坦然放松了不少,可能因为最近喜事确实很多,值得庆贺。
略显空旷的大厅里吹来阵阵卷地风,宋闻总是能这么巧地碰上段宁,他说:“讲座上有些问题各位老师可能还没有探讨尽兴,段先生愿不愿再跟我走一趟,再切磋切磋?”
段宁对他并非没有防备,嘴上平淡疏离地说:“我对这些没有研究,也该回去了,抱歉。”
“楚部长代替了胡安的位置,您已经满意了吗?会放心吗?对您而言,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吗?”宋闻轻声问道。
段宁果然停下了脚步,挺拔瘦削的身躯如剑一般伫立在风里。
他被宋闻请去了某栋需要刷卡进入的办公楼里,最终来到一间普普通通的会议室外,他推门而入,在里面看见的正是如今正春风得意的联合党主席楚晃。

第81章
楚晃看起来还如从前那般,身上是剪裁得体却不张扬的女士西服,永远齐肩的头发利落而显得温婉。
宋闻并没有跟进来,屋子里只有她和段宁。
“宋闻是联邦国立的学生,我跟他很早就认识了。”
她对段宁也一改上次的态度,反而先道起了歉:“段先生,当日在胡安议长的府邸对您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段宁刚摇了摇头,她又直接说道:“我知道您不是我们这些混迹在政坛里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时候除了因为休息室内有胡安的监视,还因为我不能确定您是否还是当初的段斯,又站在了哪一边。”
段宁仍然保持沉默。
他很谨慎。并且,他究竟还是不是当初的段斯,又站在了哪一边,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甚至没有立场去标榜自己的立场。
楚晃自嘲地笑笑,接着解释:“胡安是我的恩师,没有他当年的提携我走不到今天,我与你当年在总统府即便只有几面之缘,但我想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但自从西区爆发战争,又到李铎总统死后,世界天翻地覆,变得太快了。我和胡安的理念也出现了分歧,他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曾经支持的开始反对,做出了成果的转头抛弃,到今天,联合党和联邦政府简直已经面目全非。”
“现在楚部长应该不用再担心了,”段宁见她说得如此直白,颇有推心置腹的感觉,他说,“苏纳的民调率很快就要撑不住了,等到总统大选,楚部长应该能比当初的胡安走得更高更远。”
楚晃说:“西区在战后虽然已经独立,但苏纳仍然暗暗奉行殖民主义那一套倒行逆施,如果想在大选中击败他,就需要彻底地拆穿他的阴谋。可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成功。”
响彻校园的铃声同样传进了他们这间会议室里,临近傍晚,窗外是进入夜幕的落日的红光。
段宁感觉有些恍惚,站定两秒后说:“所以我与江牧的见面,也是你安排的。”
“是,宋闻也很聪明,他就是西区人。而在西区,没有人没听过段斯这个名字。”
段宁像是扯出了个笑:“我已经不是段斯了。”
楚晃深吸了口气,说:“没有人能抹去历史,也没有人能抹去英雄的荣光和功绩,就像李铎总统的死,除了换来一座名为高尚的墓志铭,难道就仅仅如此吗?现在我既然走到了这个位置上,就做不到只是眼睁睁看着,英雄不应该成为权力的工具。”
说不触动,段宁自己都知道是假的。
他更清楚,楚晃已经拿出了她全部的也足够多的诚意了——楚晃想要击败苏纳,非常需要段宁在西区和军部的影响力,需要段宁的支持,而她能答应段宁的,就是帮助段宁彻底将李铎遇刺案查个水落石出,并允诺重新解放西区,完成李铎总统当年未完成的政治理想。
段宁没有理由拒绝楚晃。就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早已荡然无存,退一万步来说,楚晃的这些承诺除了是对他说的,也将对全联邦、对她所有的选民说,段宁不怕她反水。
时间还有很久,楚晃要证明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审李铎遇刺案。
而这一切还有一个必要前提:段宁必须恢复身份。
“恢复身份的同时,您必须离开傅轻决。”楚晃说道。
段宁静默两秒,像是想听听她对傅氏的态度和见解,淡淡笑了笑,问道:“为什么?”
“和艾莉森无关,我不会让艾莉森嫁给她不想嫁的人,更不会让她嫁给傅轻决。”
楚晃说完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不妥,段宁垂了垂眼,没说什么。
楚晃紧接着正色道:“傅氏在联邦的地位不可撼动,傅轻决现在也是傅氏唯一的话事人,可是谁都能去拉拢傅轻决,和傅轻决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但您不可以。”
段宁这才看向了她。
如果要做属于人民的英雄,做回那个历经磨难而从未改变的,清俊正直的段斯,如果他要继续为之奉献的是正义事业,他与傅轻决的关系就是耻辱,是污点,是需要洗刷的冤屈。
段宁与傅轻决有过的所有都是虚与委蛇,是苟且偷生,是含垢忍辱。
因此他才会有立场,他本该如此。
他唯一需要担心和害怕的,是傅轻决不会放他走,而他要怎么才能离开傅轻决。
段宁从联邦国立大学离开时,正值夕阳最盛的时候,那光亮如血一般泼洒,也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段宁眯了眯眼,迎着夕阳一直走去,浑身镀了层茸茸的光,他仿佛是被太阳垂青的人,纵使夜色降临,他也被允诺将看见来日的黎明。
那么,他也将彻底不再有痛苦了,会吗?
段宁不知道。
他刚走到大门前巍峨的石柱下,路边停着的轿车就映入眼帘——傅轻决今天果真早早结束了工作,亲自绕远路来了这里接他回家。
傅轻决坐在车里,等段宁上了车,看他自觉地过来了,便立即攥住了他一双手往自己身边拉,边皱眉说“怎么这么凉”,边把段宁的手往自己口袋里塞。傅轻决的手掌很大,很暖和,圆润干净的指甲不会划到段宁的皮肤,段宁对他的触碰更是早已脱敏,很安静地就这么坐在了一旁。
“怎么才出来?”傅轻决说。
段宁回道:“你怎么来了。”
傅轻决看着段宁,低声说:“我只是想来接你。”
“最近不会很忙吗?”段宁转头和他对视了两秒。
“……不忙,”傅轻决愣了一下,紧接着笑着低头靠过去,又紧了紧段宁的手,沉默片刻后说,“只是欧联盟来了消息,母亲说想见我,我不想去。”
段宁还没有张嘴,傅轻决又突然叫段宁:“段长官,如果你不想住在榕湖了,我们就搬。”
他从昨晚在浴室里抱着段宁坐了那么久的时候,就在想,榕湖对他来说是童年记忆里的唯一一片净土,是他曾经不再回去就以为能抓住的避风港,可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这里好像还变成了段宁噩梦发生的地方。
傅轻决知道他没有净土,也没有避风港了,他抓紧的是段宁的手,说:“花还可以再种,戒指丢了再找,我们会有最好的家。”
段宁心中一时间仿佛有高头大浪在翻涌,他吐出口气来,对傅轻决说:“就现在这样吧,不用搬了。”
傅轻决端详他半晌,见段宁是认真的,就也说好。

第82章
高管家早早便将搬家事宜打理妥当了,无论回曾经的富人区别墅还是傅轻决新指定的地点,他们都可以说走就走一步到位,但当她再去询问傅轻决时,得到的却是不搬了的回答。
同时傅轻决最终还是决定去欧联盟见苏唯一趟。
他本只打算快去快回,而且段宁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十分不巧的感冒生病了,他便没有让段宁和他同去。
动身前往欧联盟的这天早晨,傅轻决特地多留了段宁一会儿,要段宁陪他吃完早餐等他出门了,再去安全局,或者直接继续在家休息就好。
“房间里的花我今天起来瞧着怎么有点蔫了,”傅轻决走之前还要埋怨两下,“你看看人家外面种的,既然把花带回来了,就要对它负责是不是啊段长官,别整天往外跑,少去上几天班不会怎么样。”
“去安全局本来也没什么必要了,”段宁像送另一半出远门的爱人那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微微抬眼看出去说,“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不知为何,傅轻决看着段宁,心里其实总有隐隐的不安。
他对段宁说:“今天就在家打发时间。”
“你走了,我就不能出去了么。”段宁轻声问道。
“……不是!”
“我知道了。”
傅轻决咬咬牙,见此伸手一拽,按着段宁的肩膀和后背贴近了,压低声音说:“我明天就会回来,一天而已,段长官不管去哪里都要乖一点,好不好?”
这是暗地里不情不愿地做出了让步,不再管段宁出不出门的事了。
段宁瞟了眼车里目不斜视的司机,也感觉得到身后还默默站着的高管家和两位佣人的存在,他扶着傅轻决的肩膀,看向傅轻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还好昨天晚上没亏待着你,”傅轻决摸了摸段宁的脸,用只有他听得清的声音亲昵地说,“总是叫我滚,我真滚了,你受得了几天啊。”
段宁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地杵在了原地,只是背脊愈发僵直挺立,耳廓在风中被吹得微微发红。
时间不早,傅轻决落落大方地在段宁脸颊边吻了一下,然后笑着钻进了车里。
直到傅轻决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眼前只剩下郁郁葱葱几乎遮天蔽日的大树,段宁转身回了屋内。
不多时,推迟过来的17号也到了,但段宁这天似乎突然改变了想法,真的听话地不打算出门了,17号便只能按原路离开。
高管家只在一楼进出,看见段宁和往常一样去了榕湖边散步,铃兰花的香气时时弥漫,她也沉浸在傅轻决去欧联盟看望太太的喜悦里,一时间竟然觉得如今这般是不错的了,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岁月静好?
段宁散完步便径直回了二楼,而在榕湖,即便是高管家也上不了二楼,她寻思段宁感冒还没好全,这便又是回去睡觉了,不到中午不会下来,他平常对佣人们更是从不提什么要求,仿佛住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被人伺候。如此,大家刚好省了事,能乘此机会放松片刻了。
段宁神色清明地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帘旁。
园丁穿梭在楼下的草坪里,等段宁离开后才来到花园打理忙碌。
短短这么些天,草坪上已经修出了一个小而美的花园,花园里最多的是阔钟形的铃兰,花朵悬如铃串,纯白无比,仿佛不存在任何一丝杂质。
他转头看了眼时间,傅轻决此时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就将登机了。段宁走出房间,脚步悄无声息地踩在走廊的地毯上。这样的房子还是太大了,少一个人就显得空旷。却正合段宁的心意。
他来到了书房门前。傅轻决离开时习惯性带关上了锁,可密码不过是段宁登记在册的生日而已,和段宁左手戒指上的罗马数字一模一样,既简单又不容易让别人猜到。
细小的滴滴声仿佛回旋在整个二楼的走廊,段宁喉结滚动,指尖尽力平稳地按下密码,很快打开门,侧身进入了书房。
高管家给弗雷克拨去电话的时候,园丁刚从花园里来,见自己已经说明清楚了情况,便放心地走了。
他清扫落花时,在靠近房屋墙角的花堆里捡到了一枚银戒。
高管家看见戒指,原本很疑惑,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个这种东西,直到看清银戒内侧刻着的一串罗马数字,又想到前段时间傅少爷总是在草坪上打转找东西,便很快知道戒指的主人是傅轻决了。
这是一桩不大不小又不太重要的事,因此她打给了弗雷克。
至于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弗雷克跟在傅轻决身边这么久,能自己定夺。
弗雷克一连接了几个电话,挂完最后这个,才知道当初那枚戒指傅轻决不是没打算戴,而是丢了,之前傅轻决还没头没尾地问过他一次,说要不要重新买一对?可再买的一对永远不会是最初的那一对了——傅轻决当时是这么自我解释的。
”什么事?“傅轻决对这趟出行总归是不满,神情冷峻而严肃。
弗雷克已经快速斟酌过了,说道:“宋渊之前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被我们在出境口控制住要押送回来,但他昨晚在转送中设计逃跑了,据说和回首都是一个方向。”
傅轻决淡淡阖眼,听了也没说什么。
“高管家说,刚刚园丁在花园里捡到了一枚戒指。”
傅轻决继续沉默良久。就在弗雷克以为一切都按暂时静默处理,且不要继续出声打扰傅轻决的这趟出行时,傅轻决开口说道:“航班晚一点吧,先掉头回去一趟。”
傅轻决去而复返。
得知段宁在他走后打发走了17号,真的没有出门了,他下车后越发加快了步伐,三两下踏上台阶,迎面撞上等待已久的高管家:“高姨,戒指呢?”
高管家不知道他这么急匆匆的干什么,刚把戒指小心翼翼递过去,他拿过就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套了套,径直往楼上去,紧接着又转身“嘘”了一声,神色严谨地让他们小声一点。
他想给段宁一个惊喜。
段宁虽然从来不说,总是看起来死板平淡,但有些情趣依然存在且有用,傅轻决很喜欢。
以为会失去的东西能再找回来,他们的生活当然可以重新开始。而段宁从前进可上阵杀敌,如今退也宜家宜室,是那么柔软可爱,除了傅轻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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