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该再打个电话回去,才能显得没那么反常。
而江牧约段宁见面,其实不止为了看情报组的报告。
他对恢复段宁身份一事非常上心,内务部当年对段斯“指挥失误、涉嫌叛逃”的定罪从未经过陆军内部核准,也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正因为证据不足,实则是有意构陷,无法公示,所以他们才将段斯送进了夜灯折辱,之后又想让段斯自己认罪。
对江牧而言,让他只把段宁当成段宁,他觉得是一件极其残忍也残酷的事。
段宁继续待在傅轻决身边遭受如此屈辱,他更无法接受。
他希望先让段宁彻底离开傅轻决的掌控。
可段宁像是始终有所顾虑,无法相信结果,也无法下定决心,只说下次再聊。
江牧正站在原地怅然失神,就在这时,一则消息被送进了办公室里。
蔚昭还没离开国防部,听见这则最新消息便急匆匆赶回了这里,她气喘吁吁,平复着呆了两秒,说:“程路安在狱中开枪自杀身亡了。”
段宁抬头望去,一瞬间反应全无,可是背后的冷汗顺着绷紧的脊背就滑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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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下章就是下下章吧。程路安领盒饭下线滴。
第52章
程路安在特别监区里需要接受多轮次的问话,中途转移时,他做出了危险举动,最后抢过一位狱警手中的枪,却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这么多天以来,程路安一直很配合侦查委员会的工作,口供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突然反常、变得疯狂的精神状态和举动,绝不是自发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绝不能称之为自杀。
可一具尸体是无法再为自己申辩的。
段宁走出国防部大楼的时候,脑子里还回旋着江牧打电话询问过后的声音,诸如事发前程路安换过关押房间、两天前突然肚子痛去看过病、程路安的律师和他见过面……这些最终说明一件事,特别监区不是一只铁桶,有人想让程路安闭嘴,程路安就只能成为不能说话的死人。
江牧后来还说了什么,段宁记得不清。
一路上都有人在看他。段宁自从出席总统招待会,这张面孔重新出现在联邦高层,即便没有隆重的开场介绍,没有人正式地提过什么,可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风声蔓延得迅速,谁都知道此人背景绝不一般。
安全局就算很快放了宋渊出来,可宋渊居然能被段宁带去安全局,都足以令人多注意两眼。
“段宁是谁?”成了许多人压在心底的疑问。
外头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世界白茫茫一片,金光照在身上,看着暖洋洋的,路边一辆停着的高级轿车缓缓驶来,段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前的玻璃车窗逐渐明晰,里面赫然映着一张血色全无的脸。
车门打开,段宁被接上了车。
傅轻决在来的路上就得知了特别监区传来的消息。
他本想暂时不让段宁知道,但看段宁的神情,便是已经知道了。谁还能有如此灵通的消息?傅轻决原本不那么介意江牧的存在,现在心下却骤生出不痛快来。
“昨天是谁求我说不行了,一早上走得那么快,”傅轻决拧眉说道,“你就真不嫌累?”
他拉过段宁的一条手臂,将段宁按向自己,不忘检查他的后颈,段宁仍有作为Beta而存在的萎缩腺体,被标记后需要贴上阻隔贴。傅轻决看见他后颈上的阻隔贴,又伸手碰了碰旁边红肿的皮肉,低声问道:“现在还会不会疼,难受吗?”
段宁看起来实在不好,和昨晚的毫无节制大概也脱不了干系,傅轻决用脸侧靠上去,探着他身上的温度。这人乍一碰是凉的,内里又发了热。
车上能随手摸到备好的烟盒。
段宁看着手里的那支烟,捏了捏,却在傅轻决把打火机递来时拦住了,缓了口气说:“我不用。”
他的手微微发抖,但还能控制,并不严重。
傅轻决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一时没有说话,段宁和傅轻决拉开了些距离,微微睁着眼,终于说道:“程路安死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傅轻决近距离望着他的模样,打着石膏的手里捏着打火机,拨弄了两下,说:“不是我。”
无论如何,傅轻决犯不着对程路安动这样的手脚。可他还想开口解释什么,段宁先问道:“那是谁?”
傅轻决微微拧眉,不希望段宁为了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人耿耿于怀。
他说:“他是自己开枪自杀的。”
段宁却骤然往后一弹,精神仿佛在崩溃边缘,怒极反笑道:“真的吗,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只要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就都是别人该死,他们都疯了,能活下去不活,非要去寻死吗?”
傅轻决愣了一瞬。
沉默之中,前面努力降低着存在感的司机和弗雷克只庆幸提前开启了挡板。
傅轻决咬了咬后槽牙说:“我的意思是,最终怎么做,依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依然破天荒地没有生气,揽着段宁的肩膀没松开,“也许有人引导了程路安,是叔父或者胡安,或者想替他们扫平障碍的人,或者来自政府中人的授意。我答应了你不插手程路安的事,就代表我不会再参与任何相关的计划,程路安的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段宁。”
段宁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问道:“你知道他会死么?”
傅轻决没有说话。
程路安是军火走私案目前最重要的犯人和人证,显而易见,一定有人想对他动手。
段宁也早有预感,提醒过程路安,可对此依然无能为力。
程路安是被逼死的,他只有程舟一个弟弟,想要弟弟在傅家好好活下去,他就只能去死。
有的人,需要用死亡的沉重来证明自己对命运的掌控,而有的人,只能在死亡的逼迫中乞求一丝可怜和恩赐。
死法不同,可原因都一样,因为他们生来就只有这样的人生,只能做连生存下去都需要厮杀的小小蝼蚁。
段宁喃喃自语般说:“程路安的死对你没有好处,所以不重要,除了程路安,还有李路安,张路安,他们的性命都是那么一文不值,”他看向傅轻决,和早上看向熟睡中的傅轻决时是一样的双眼,却有哪里变得不同了,“苏纳三年前上台的时候,制造了多少血案,整个西区他原本都打算和西联盟一起瓜分,因为那三年战争的血就是可以白流的,西区的人命也不是人命,即便是活生生的人死了,也不过一个数字而已,对吗。”
“你不在乎,因为你的财富和权势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哪里都是人间天堂,但其他人呢?”
傅轻决听他把矛头指向了自己,顿时怒道:“你说得对,我不在乎,我凭什么要在乎,其他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纳上台是国会通过的,他的民调率是普罗大众支持的,傅轻决从始至终拒绝军火走私,远离党派之争,这案子说到底是被他重新翻出来的,还要他怎么样?
他要是能够决定这世上的一切,还用得着在医院一住半个月,用得着整天受这些气?
看着段宁愈发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昨晚,他抽了抽颈间的领带,面容冷峻而克制地说:“我现在不跟你吵,也不会跟你生气,从契克大街92号开始,面临反扑都是必然的,你现在只要把身体养好,其他一切有我处理。”
窗外是回别墅的路,段宁看了一会儿,不再做无谓的发泄,不再说没有意义的话。
他确实很累。一直以来好像做了很多,时局因他而有了改变,平静的湖面开始狂风大作。可风暴会把每一个人都卷进去。
他无法控制风暴的走向,也从未离开傅轻决的掌控。
傅轻决见他有所软化,拿来桌上的一只水杯,看着段宁喝了一口。
段宁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他又拿走段宁手里那根早被捏得不成样子的香烟,扶着段宁的脑袋靠到了自己的肩上。做得不太熟练,但难得压制收敛住了那一身坏脾气。
段宁和傅轻决回了别墅。
车到院子里的时候,段宁已经昏睡了过去。弗雷克下来打开车门,刚要说话,傅轻决抬手比在唇间,无声禁止了弗雷克出声,然后在弗雷克的搭把手之下,动作很轻地将段宁抱下了车。
最后还是叫佣人把人小心扶上楼的。
不过段宁不会醒,因为车上那只水杯里提前加入了少量安眠药。
安稳到了二楼主卧的床上后,傅轻决又探了下段宁的额头,倒确实没有发烧,他干脆把段宁的衣服全脱了,看见那一连串新鲜着的痕迹,心想还好他刚才肚量大,没跟段宁生气折腾。
他把段宁塞进被子里,自己身上也出了层薄汗。
傅轻决本也没伺候过人,就这么弄过段宁这一个——身高腿长不说,以前还真是个标标志志的Alpha。
听说昨天段宁去抓宋渊那父子俩时,把人吓得屁滚尿流的,而段宁今早知道宋渊被放了,又要接受程路安突然自杀身亡的噩耗,情绪激动情有可原。
段宁无法和别人诉说太多、宣泄情绪,和自己的Alpha说说又怎么了?不怪他。
“这次就算了,”傅轻决手伸在被子里,低头亲了亲段宁的嘴唇,然后压在他身上缓缓说,“下次再这样一大早跑了,不接电话,还凶我,我会让你真的下不了床。”
安眠药剂量不大,药效大概只有几个小时,但非常管用,足够让段宁好好休息,连意识也陷在无尽的深处,沉沉地睡上一觉。
傅轻决此举都算有先见之明,因为段宁一醒来,就提出想去特别监区看一眼。
段宁不认为程路安是自杀,他想去见见程路安,无论那是一具尸体还是什么,可能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能程路安是假死,可能……他无法接受上一次那就是最后一面。
程路安为了活下去,为了带着弟弟活下去,从垃圾堆走进军事学院,从军事学院走进首都,事事要争先,在军队里也能豁出命去,他一门心思钻营着出路,却从未有一条安稳的路可走。他是走错了路,最终出卖了良知、灵魂和自己的一切,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可罪不至死。
他曾经以为让程舟嫁进傅家就能保他们一世无虞。
在特别监区,那时候程路安似乎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临死,也只想为小舟多谋一条出路。但段宁当时没有回答程路安。
程路安也许真的抱有过希望,他还能活下去,试着挽回什么。可他到死没见到程舟最后一面。
他的死经过媒体铺天盖地的渲染,也将彻底变成畏罪自杀,最终盖过关于军火走私案的其他讨论和声讨。
傅轻决让佣人都离开了餐厅,他单一只手从料理台上拿来一双碗筷,再把做好的饭菜一样样端来,说:“先过来吃饭。”
段宁回别墅的第一顿饭,厨房忙了一个下午,傅轻决甚至亲自在旁边监了工。
段宁脑袋还沉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
“你给我喝的水里放了什么药?”
傅轻决看他一眼,说:“安眠药,你需要休息。”
段宁起来后心绪总算恢复了平静,低头吃掉了碗里夹来的菜,又缓缓问道:“程路安和我认识多年,我......”
“现在特别监区忙成了一锅粥,程路安的家属会去,想探究真相的人会去,想确认事实的人也会去,”傅轻决说,“所以你不能去。而且据消息,应家属要求,程路安的尸体已经火化了。”
段宁紧蹙着眉头看向傅轻决,傅轻决握了握他拿筷子的手背,说道:“过几天有家宴,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就能知道了。”
不等段宁开口,傅轻决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地继续说:“就算去安全局上班,也不要乱跑,关心别人的安全之前先关心你自己的安全,”他凑过来掰过段宁的脸,“程路安在你落难的时候,巴不得一脚把你踩死在脚下,不要为这种人伤心太久,你也不需要因为他而想到自己,否则......”
段宁此时需要吻傅轻决,让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否则说的人不喜欢说,听的人也不会喜欢听。
段宁不再提程路安,不再提宋渊,也不再提不该他过问的任何事。
重新回到别墅,似乎什么也没变。这样的生活他很熟悉,倒不是完全无事可做,他没有在客厅看见沙盘,就去了鱼缸看鱼,整理水草,打理多肉,修剪阳光房里种植的菠萝头和蓝莓树,顺便给花园浇水。
看那一片蓝莓树上稀稀疏疏开着花的模样,就知道上一茬蓝莓已经挂果结束,不值钱的东西,高管家估计让人摘了便仍了,免得掉在地上,弄得整个阳光房一塌糊涂。而已经种了两年多的菠萝头,叶子又多又直,凌乱四射,像把把长剑,却从来没结过果。
总而言之,这些日子,他们没把树苗拔了重新规划一番都算好的。
这本是专拿来给主人家侍弄花草、修身养性的地方,别人家通常都什么名贵种什么,显得有品位,有格调,也赏心悦目。段宁当初把这里弄成了个菜园一样,得亏傅轻决没时间管这些,便随他去了。
现在段宁一回来,饭桌上听了傅轻决的“劝告”,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扎在这绿茵茵里头。
傅轻决看在眼里,只叫佣人好好帮忙。
段宁仍然去安全局打卡上下班,准点去,准点回。傅轻决比他出门早,回来晚,有时候饭局推不掉,晚上进了屋不见人,直奔那片菜地就能把人逮住。
段宁在阳光房或花园推脱不开,会和傅轻决接吻,弄得两人都衣衫不整,但他们不会再在这种地方做爱。傅轻决左手的石膏刚拆不久,经不起为所欲为的折腾,一般避开屋里的佣人,搂着段宁回楼上去,边要段宁帮忙洗澡边耳鬓厮磨。
房间还是一样的房间,人也赤条条见过无数次,可如今不说是小别胜新婚,俨然真正头一回同居似的。
傅轻决心情大好,在段宁用胳膊遮着脸的时候俯下身,轻轻拿开他的手,段宁脖子上青筋凸显,朦朦胧胧地看他,配合地翻身变成骑坐。傅轻决解放了双手,只是眯眼看着,眼前那腰腹肌肉薄而紧实,覆着层汗,特别好摸。
最后傅轻决侧着把人搂住,到入睡时也是这个紧挨着的姿势。
“花园里那些花啊鱼啊,永远都在那里,没弄好可以换新的,”傅轻决下巴搭在段宁肩窝里,闭着眼说,“看你每天回来就在锄地挖土,无不无聊,别累着了。”
段宁望着天花板,声音略哑,淡淡地说:“我现在才累。”
傅轻决轻哼了一声:“楼下的沙盘我叫人移到书房了,懒得再搬,你既然能碰沙盘,想玩就可以去玩。”
“嗯。”段宁呼吸缓慢。
傅轻决早几天就已经说过一遍了,但段宁并不想进书房,也不想面对沙盘里那些小一号的坦克大炮和士兵,只是嘴上“嗯”两声答应着。
也许是他看起来和从前消沉的时候很像,傅轻决怕他出问题,每天还要检查抽屉里的烟少没少。
好在烟一根都没有少。
段宁很清醒,从没有如此清醒过。
第二天一早,等不到顺路送段宁到安全局,傅轻决依然得提早出门。
他走前提醒段宁,说晚上有家宴,下午会派人来接段宁去傅氏老宅。
段宁到了安全局,看着调查组组长把最后整理的结案报告送去了杜局长的办公室。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新闻播报,便是军火走私案落网的最大嫌疑人、前安全局办事处队长程路安之死以及其引发的后续连锁反应,程路安既和安全局有关,又算得上半个傅家人,必然引起舆论上的轩然大波。
要说不牵连到其他人是不可能的,选举中一定有其他党派和有心人士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但长痛不如短痛,程路安的自杀新闻在新联邦首都很快就会成为一桩过时的谈资。
段宁关掉了电脑上的窗口,恰好有人敲门,17号说:“今天有港口走私和枪击案的结案报告会议,国防部的人也来了,您之前代表调查组去过几趟国防部,会议室那边叫您过去参加会议。”
国防部来的领导正是江牧。
会议上段宁其实毫无作用,只是来旁听的。枯燥的两个小时过去后,已经到了中午,段宁打算临时回一趟安全局的公寓楼。
他谢绝了17号送他的提议,在路过的餐厅随便买了份快餐打包带走,仍然走路,但他刚过一个马路,有车跟了上来。
江牧微微摇下车窗,叫他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