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时间一去不回头,总有什么会变化。不论是傅轻决,还是段宁。
段宁从只会听之任之地受辱,到有了生气和脾气,会伤心会记仇会害羞;段宁从第一次给傅轻决做三明治,到默默替他捡回母亲做的三明治;段宁在欧联盟不受任何限制,可还是会第一时间保护傅轻决;段宁不会再发情,依然继续跟傅轻决做爱了。
傅轻决不觉得自己的感觉会出错,也知道这些都不是假的。
傅轻决转身离开书房,到了卧室的阳台上。电话很快通了。
“为什么不回别墅,”傅轻决开口便说道,“难不成真的要我去请你?”
段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似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说话不轻不重,很好听:“你好好休息,我这边事情太多,有点忙。而且,这之前我本来就搬进了公寓楼,突然又不住了,很容易引起怀疑,万一有人跟踪,知道了你的情况……”
他的理由给得非常充分,傅轻决却冷不丁说:“你是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因为住进我的别墅就觉得不光彩?”
沉默的间隙里,手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段宁说:“不是。”
傅轻决看他明明说的就是“是”。
只要想想就能猜到,段宁和曾经相识的人见了面,少不了感慨万千,而他一定会第一个否认自己和傅轻决的关系。
至少已经不是曾经那种用身体乞求傅轻决原谅的关系,也不是他们已经结束了的那种关系了。
“那我的伤怎么办?”傅轻决问。
“你,不要乱动,多听医嘱……”
“行了。”傅轻决冷冷打断了他。
傅轻决要段宁回来,本应该是没得商量的,纵然段宁给的理由再充分,也抵不上傅轻决一句命令。
他望着阳台外一览无余的景色,非常开阔,只是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有些冷清。
“我们的关系是变了。”傅轻决喃喃了一句。
段宁的呼吸声微不可察。
“反正这几天什么也干不了,你要住外面就住外面,”傅轻决在风里咳嗽了两声,转身回房间,用胳膊蹭着把玻璃门合上,声音发闷地恨恨说,“过几天拆了石膏,我亲自来接你。”
议会选举的投票在一天天进行,除了首都,各州也都忙得热火朝天。果不其然,胡安所在的联合党一路势如破竹,占下了一个又一个席位,他作为联合党党首,多年来积威甚重,此次连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以预见,再过几年,胡安的下一步便能到副总统之位,如若顺利,将来竞选总统也不在话下。
段宁合上了早晨刚送来的报纸。
——如今纸媒式微,也只有安全局的公寓楼里每天早晨有人雷打不动地送报纸,政府内刊、各色党报应有尽有。
只是每每送报人来的时候,段宁听见声音都会有些紧张,他打开门,担心看见的是傅轻决。
这些天傅轻决没有叫他回去,也一次都没来过这里,大概是安全局的公寓楼附近人员复杂,傅轻决要是来一趟,估计得费不少功夫。
最主要的是,近来选举活动办得如火如荼,傅轻决不忙也是不可能的,就算伤还没好,也不影响他做任何事。
目前看来,议会选举还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傅轻决拿到了那张基金会的名单,却没有其他打算,可能从始至终只为多一个拿捏住傅岐山的把柄。
傅轻决说过,他也姓傅,兰亚也是傅氏的一部分,傅轻决再怎么不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再怎么跟他叔父作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立场,不会真正做损坏傅氏利益的事。
苏纳的上台有傅氏的一分功劳,今天这一切,都有傅轻决的一分允许。
听见水开之后,段宁钻进狭小的厨房里,用蛋白粉和鸡蛋简单冲煮了一碗早餐羹。
他坐在阳台边的木椅上发呆,眼神淡淡的不知道看着哪里,他等早餐羹放凉,一口一口缓慢喝完,再将药吃了,如此便足以维持生命体征了一般。
段宁出门穿的搬来公寓后准备的衣服,白色暗纹的衬衫和剪裁稍宽松的西装长裤,到了安全局,和17号碰面站在一起,显得更为清爽挺拔,也很瘦。
他们这几天的忙碌当然也有成果,虽然药品走私案算不上什么大案,上面的意思也是交份报告糊弄糊弄得了,但段宁既然查到了地方,调查组得知后自然往这个新方向投入了工作。
宋渊确实和此桩药品走私案有关。
但本该申请进一步行动的调查组组长却没有动作。
段宁意识到问题所在,便自己提交了报批手续。由于理由充分,段宁要求前往宋渊担任法人的公司进行搜查的手续自然也通过了。
出发前,留在安全局的调查组组长面露难色,把段宁单独叫到了一边,低声说道:“我早提醒过你,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宋渊他……”
17号在门口喊道:“组长,段先生,车到了。”
段宁朝组长点了点头,径直走出了安全局的大门。
他们一共两辆车,除了段宁和17号,还有两名随行的探员。
调查组的其他人没有一起跟来,往常这种搜查关键人物的活儿,反而都是抢着干的。
段宁拿着证件和手续,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商业园区的某栋写字楼,然后带人搭乘电梯到了顶层。
见到宋渊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段宁站在大厅入口,微微笑了笑。
宋渊此人油头粉面,膀大腰圆,见是安全局的人,照样乐呵呵地前来握手,仿佛是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不知道哪阵风把安全局的各位给吹来了,”宋渊笑道,“我可是新联邦一等一的守法公民,千万不要搞错了。”
段宁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威胁和暗示,平静地看着他说:“证件和搜查手续都已经给您看过了,您既然是守法公民,最好配合我们的调查。”
宋渊被他看得心里发怵,这才仔细看了眼证件,瞧着名字,脸上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说:“你就是段宁,”他挑眉,挥了挥手说,“这位长官都发话了,还不好好配合。”
按理来说,如果这只是做戏的话,段宁就不必大费周章带人带手续来搜查。可如果是来真的,段宁把宋渊实实在在杀了个措手不及,宋渊想不明白,段宁是傅轻决的人,怎么可能跑来查他?
难道傅少爷打算过河拆桥?要狡兔死走狗烹?
宋渊朝段宁笑了笑,转身便回了趟办公室。
弗雷克上楼时脚步匆匆,但踩在地毯上几近无声。
他这几天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别墅办公,傅轻决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手上的石膏即便还没拆也能亮相了,说摔着胳膊了就行。但显而易见,傅少爷这些天脾气更差了,倒不是会发火,而是看不出喜怒,时不时抛个冷幽幽的问句出来,着实令人难顶。
此时是上午十一点半,傅轻决一人在书房办公,不进去打扰是最好的。
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不能不快速传进去。
傅轻决这次回来,让人把沙盘重新抬回了楼上,他正捏着沙盘里的小士兵玩偶发呆,听见弗雷克的敲门声,顿时皱起了眉头。
弗雷克进来后,仍然斟酌了两下,开口说道:“傅先生,宋渊被抓了。”
“因为什么事?”
“据说是因为药品走私。”
傅轻决扔了手里的东西,说:“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往枪口上撞,真是蠢得够可以的。”
弗雷克额角直跳,缓缓说:“是段宁。”
傅轻决脸色一沉,顿时站起了身。
“宋渊起初怀疑是我们要把他用完就扔,但还好他先打了电话过来,可我没想到段宁速度那么快,宋渊不是能束手就擒的那类人......”弗雷克跟着傅轻决迅速地往外走,一路下了楼。
宋渊是个装礼数也只能装七分满的泼皮无赖,凭借那点够豁得出去、够能给人当笑话看的小聪明,倒是让他越混越开,生意越做越大,仿佛和谁都呼朋唤友了。傅轻决是通过傅岐山才认识的宋渊,但一直没搭理过,只这两年对他那点小量的药品走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而如果逮捕宋渊的这个人是段宁,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段宁是故意的。
宋渊一直以为自己高枕无忧,对此毫无防备。
安全局其他人一直以为段宁既然来自傅氏兰亚,这么做也一定早有安排,总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吧,自然就没人多嘴和插手。
而段宁表面上是为了药品走私一事前来搜查,实则带17号直接抄了他们全部的财务账本。
这些账本不一定都是底账,但根本经不起查。药品走私恰好是最近东窗事发又急需掩盖的事,只拿账本来定这一桩罪,都算是菩萨显了灵。段宁、宋渊还有一些人都心知肚明——与宋渊有关的那些空壳公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空壳公司进行的洗钱操作又是为谁在服务。
这样一来,比起程路安那一回,段宁甚至直接省去了带人问话的步骤,从报批到抓捕,一气呵成。
只不过,究竟为的什么抓了宋渊,段宁却没有明说。
宋渊确实不是能束手就擒的那类人,有人通风报信也很正常,段宁刚把人带到大厅外,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急匆匆赶来。
他们中有Alpha和也有Beta,个个面色不善,有人手中拿着刀,半藏在袖子里,直接迎面堵在了门口。段宁眼神一瞥,寒光骤现,17号率先拔枪出来,跟在后面的两名探员跟着拔枪。
一瞬间对峙的气氛迅速蔓延,紧张状况陡然升级。
如果他们还带了枪、敢拿出来,就是公然挑战联邦权威。安全局属于特殊暴力机关,可以在受到紧迫威胁的必要时刻做出直接开枪的决定。
但段宁他们的人数并不占据优势。
对面为首的,是宋渊那位远近闻名的干儿子宋群——两人虽无血缘,年龄也相仿,但据说恩犹父子,连姓都改了。
宋群眉毛一竖,啧一声,让手下人赶紧退开,偏头斜眼喝道:“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们在这撒野?!”
谁都听得出这是在指桑骂槐,17号咬了咬后槽牙,嘴角的刀疤跟着绷紧。
那帮人倒是立即把东西收好了,四散着往后退开。
宋群转而看向段宁,像是一惊,露出轻佻的笑容来:“哟,安全局什么时候来新人了,让我闻闻身上是什么香味。”
段宁还没说话,他便猛地凑近上去。
那一张脸枯黄凹陷,神情猥琐,像是磕了药,虽然段宁临危不乱,但17号哪能让他近段宁的身,先一步伸手牢牢挡住了宋群。
“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模样嘛,比我在夜总会里见过的全都带劲多了,”宋群直勾勾看着段宁说,“怎么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你们动的谁,不知道?”
宋渊跟着抽抽嘴角,随即怒声制止。
他不敢公然违抗安全局执法。此时更像一个唱起红脸,一个唱起白脸,要段宁知难而退。
在等宋群退开的间隙里,段宁眼中露出的厌恶一闪而过。
他目光冰冷淡漠得迫人,仍然神色从容,开口说道:“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证据能证明宋渊先生及宋氏企业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在明天这个时候,来安全局接你父亲。”
他语气平和,但态度强硬。
这两人虽有所谓的父子关系,但经过段宁这么明晃晃一说,仿佛被讥诮了一般。
偌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人,但安静至极,整个平层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段宁知道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除了自己代表的是安全局,还因为他来自兰亚,和傅轻决关系匪浅。然而这一趟大动干戈,会不会和汤越则负责的军火走私案一个结局,能不能定下宋渊的罪,段宁都不抱期望,更没有想过通过宋渊,就能扳倒藏在背后所有的人。
说完,段宁示意17号和其他同事,带着宋渊穿过他们让出的那条窄道,往外面走去。
一直到电梯口,显示楼层的数字最终定住,电梯门缓缓打开之际,跟着送到旁边的宋群却突然抬起手,悄无声息地就要挨向段宁。
只听一声哀嚎——
段宁在反光的电梯门钢板上看见了那道模糊的光影,早已反应过来,躲避的同时手臂发力,向后拧住了那只胳膊,再回身一脚踢过去,将宋群踹得弓身,藏在手里的刀应声而落。
“啪嗒!”
转瞬之间,体格健硕的宋群已经被反手按在了地上,脸挤得变形,狰狞的面目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狼狈。
17号和同事们也迅速反应,再一次做出持枪对人的动作,宋渊被一名探员带进电梯里,电梯门也一直按着保持打开。
谁也没能料到眼前这一幕,连宋群自己都要大呼倒了血霉。这段宁连来办案都穿得文质彬彬,人虽高大,可白衬衣下那身量看起来远不如人,宋群看出唯独他手里没枪,本想等其他人先进了电梯,让段宁见见血,给他个小小的教训……
这教训反而报应到了他自己头上。
眼下两个老大都被逮住了,刚稍有响动的那群大汉顷刻间连大气都不敢喘,手停在半空中,只希望各位长官冷静冷静。
“疼......你轻点,段宁长官……”宋群龇牙咧嘴地求饶。
为保证出手就不会有差错,段宁必须比自己感觉上的程度再多用几分力气。
趴在地上的宋群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手上刚刚不小心被刀划过的地方,也汩汩流着血。
段宁非常冷静,跨出一步踩住那柄尖刀,往后踢去,让17号收缴起来作为证据之一。
“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吧,”段宁给他上了手铐,扯来他身上的衣服往里一卷,勉强用作给伤口止血,“正好和你父亲做个伴,回安全局也能包扎一下伤口。”
宋群被拧着站了起来。电梯门一关,三把手枪四个人看着这两父子,宋群灰头土脸地和宋渊面面相觑,而宋渊竟然都没被上手铐。
太冲动了。有靠山在,宋渊二十四小时之内必定会被释放。
只是谁能咽下这口气?
宋渊本指望能靠宋群撑到傅氏来人,没想到这群流氓饭桶这么不中用。
按照弗雷克一路上得到的最新消息,段宁已经带着人回了安全局,其中包括持刀行凶未遂的宋群。
傅轻决直接让弗雷克对兰亚的职业经理人宣布自己已经回首都的消息,并在车上回复了傅岐山,表示胡安议长成功连任那天的晚宴,他会按邀到场。
而最新的宋渊被段宁抓去了安全局的事,显然已经悄然传开了。
傅岐山问怎么回事。
“安全局的正常流程而已,”傅轻决看着车辆驶近安全局大楼附近,笑道,“这么点小事,就不劳烦叔父操心了。”
在往常,傅岐山往往不会再多说什么,段宁是傅轻决的人,该怎么处理是傅轻决自己关起门来的事,这种不容许发生的情况既然发生了,傅轻决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段宁这是活腻了,是利用傅轻决在跟整个傅氏作对。
但正因为这个人是段宁,傅岐山变得没办法放心了,缓缓说道:“轻决,你要记得我在医院跟你说过的话,甚至在欧联盟跳车的意外,也是他刚好能拿来博取你信任的一环。”
“我知道,”傅轻决冷声说道,“叔父说得很有道理,我先挂了。”
他挂断了电话。
弗雷克也结束了联络,适时出声道:“段宁拿走了他们的账本,有人已经先一步通知了杜景承局长,宋渊不会出事。”
“现在还不是他出事的时候。”傅轻决说。
轿车已经停靠在安全局隐蔽的侧门外,傅轻决坐在以前段宁坐着的位置,抬眼往窗外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开门下了车。
安全局的审讯室内,调查组组长已经带着一帮人闻讯赶来。
段宁把审讯工作交给了组长,也看着17号和其他同事把剩下那些账本搬去了办公室里。
组长对他说辛苦了,听说还发生了点打斗,便让段宁先回去休息,后续工作有同事们分担。
段宁本也无意再跟着忙活什么。
他想用不了多久,来捞宋渊的人就该到了,不对,应该是指令早已下到了安全局——宋渊这人看着是个不要脸又不入流的狗腿子,混迹在圈子里,放台面上,最大的作用就是供人取乐,活跃气氛,牵线搭桥。但正因为如此,他干着脏活累活,黑白两道通吃,自然比程路安的价值要高得多。
不到弃车保帅的时候,宋渊和他的公司也出不了多大的事。就算趁此了结了药品走私的案子,无非那么几种罪名,能判那么几年,而宋渊只需交纳了保释金,照样马上就能回家,每天在外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