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越则和傅轻决互换了名片,看起来也并不着急,傅轻决愿意见他,说明不是铁板一块、不能松动的。
不多时,汤越则便称还有他事,告辞离开了。
傅轻决捏着刚刚汤越则递来的那根烟,手指缓慢摩挲着,和谢革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出声。
段宁将汤勺磕在瓷碗边缘的时候,傅轻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次大选注定有人要遭殃了。”
从二楼最里面的区域离开需要走另一边,穿过一道较为封闭的走廊。
汤越则在走廊中间停下,点了支烟,顺便俯视着城堡内一楼大厅的热闹景象。
身后忽然有人在叫他:“汤主任。”
他转头去看。是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汤越则看着段宁走近,一时间有些怀疑傅轻决竟然会让段宁追来叫他,又觉得不算奇怪,刚才在里面的时候,他们谈话的全程,段宁在旁边虽然无声无息,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叫出去回避。
他目光自带审视,看得出段宁和之前在城堡外时的不同,先说道:“你看起来……不太好,会所里有医疗室,需要去看看吗?”
段宁在窗前站定,说:“谢谢,没关系。”
“找我是有什么事?傅轻决让你来的?”
“我是来转告汤主任,封锁港口只是巧合,阻止调查的那些行为和傅氏无关,如果想要调查,傅氏会尽全力配合,兰亚科技随时欢迎。”
汤越则点头说知道了,转身敲烟灰,不可避免地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两位身形魁梧的保镖。
城堡内外的安保人员随处可见,分穿制服和穿常服两拨人,汤越则一双利眼,看得一清二楚。
他见段宁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正打算告辞,段宁却突然说道:“汤主任去年才从西联盟回来,不会不习惯吗,听说西联盟常年动乱,生活习惯和国内也大不相同。”
汤越则顿时停住。
段宁直视着远处保镖的背影,声音仍然有些沙哑地继续说:“在你之前,上一任侦查委员会主任死于自杀,你信吗?”
“这些,也是傅轻决让你来跟我说的吗?”汤越则挑眉问。
段宁像台不受干扰的机器:“在去侦查委员会任职直到自杀之前,他在安全局待过。”
指尖却在不自觉颤动。
“所以?”
“安全局在新湾区有一个废弃多年的办事处旧址,保密级别很高,”段宁用很浅的口型说出了地址,仿佛笃定汤越则不会错过,然后说,“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汤越则觉得段宁这个人每时每刻都在超出他的预料。
“你凭什么相信我?”
“直觉,”段宁说,“我没得选。”
汤越则很深地吸了口烟,目光紧锁对方:“你究竟是谁?”
不远处帘幔尾端垂挂的水晶石相互碰撞,傅轻决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谢革跟在后面。
段宁少见地笑了一下,带着淡淡自嘲,又像在嘲讽这个问题。
他说:“如你所见,我是傅先生的私人秘书。”
段宁在下楼时走在了最后,一行人里高矮相差不大,但他是最突兀的那个。
傅轻决和汤越则又客套了几句,玩笑着问刚刚段宁有没有得罪到汤主任。恰好走到铺着红地毯的平地上,汤越则脚步一顿,竟然回过头来看了段宁一眼。
电光火石间,氛围陡然变得怪异紧张起来。
“傅先生身边应该没有几个简单人,希望是我没有得罪才好。”汤越则说道。
段宁绷紧的下颚渐渐放松了,被傅轻决跟着回头睨了一眼。
傅轻决抬了抬手,他愣住片刻,又很服从地往前。
那只手落到脖颈处,像有感应,红肿的伤口碰到衣料,被迫承受了信息素侵入的身体就被摁住了,先一步敏感地做出了反应,疼痛犹如针扎。
段宁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傅轻决让他代替助理出来单独见汤越则,也许就是个陷阱,是一次试探,段宁正中圈套。
傅轻决的眼睛生得动人,看人像看猎物,顺了心,犹如说了句真听话。
没有什么能逃过狩猎者的眼睛,尤其在这万湖庄园,傅氏的地盘上。
傅轻决眯了眯眼,让段宁附耳过来,压低声音说:“你最好没有背着我勾引别人。”
“……”
段宁最后一根勒紧得快要断掉的弦终于缓和下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傅轻决。
“他这个级别,还救不了你。”傅轻决只是把臂弯里的外套扔给了他,让他从侧门出去,在廊厅等着。
今晚还有些在一楼等着见他的人没见,傅轻决得过去一趟。
跟着傅轻决来的助理便过来盯着段宁了。
他在段宁要推开最后一扇大门走出去时拦了下来,只说:“其他地方不太安全,傅先生让您在这儿等,外面风也太大,今晚再要去医院的话,就是给大家添麻烦不是吗。”
他们似乎都能看出他脸色不好,在那些不正常的潮红退去后,傍晚吹过冷风的段宁此刻更显得单薄,一副苍白疲惫的模样。
虽然远没到去医院的地步,但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谁都得提心吊胆。
段宁对傅轻决的这些下属十分理解,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但如果代价需要摊给其他无辜的人,他在这里当做透透气也足够了。
一侧拱形挑高的窗户外投进了浅白的月光,地上拉着长长的菱形格影,段宁走到窗前,朝外看去,人影被道道方格笼罩着,犹在笼中。
窗外狂风大作,湖面镶嵌在张牙舞爪的树林中,像一张吞噬游魂的深渊巨口。
不需要应付傅轻决的时候可以发呆,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向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冷淡。
半晌,似乎有人过来了,助理先动了一步,他才转身往回看去。
今晚订婚宴的独角戏主角程舟推开了内门。
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面色酡红,神情低落,忍不住跑出来透口气,却意外看见了段宁和他身边的助理。
程舟咬紧了牙关,装作不认识一般径直绕过他们,打算出去吹风。
只听“哐当”一声,他踉踉跄跄脚下不稳,身体不小心撞在大门上,整个人要往旁边摔倒,段宁见此下意识搭了把手,一下扶住了他。
“你放开我!”程舟却反应激烈,猛然推开段宁,“我不认识你,你来扶我干什么?!”
段宁强忍着头晕和身体上的不适捏紧了程舟的手腕,让他不会再继续摔倒,然后才松开手。
“怎么喝得这么多。”段宁说道。
不算大的走道里满是急促的呼吸声,程舟忽然笑起来,扶着门说:“段宁?段宁是吗?我哥说你去做了别人的情人,我还不信,原来这两年你消失得无影无踪,真的是在给傅轻决提鞋暖床,自甘堕落,连Alpha都可以不做了——”
段宁默默不语,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程舟比他小了几岁,如今也会在声色场中与人喝酒赔笑了,看着不似从前天真单纯,但终究没有多少改变。
面对程舟的质问,他终于不用再妄想遮掩什么,也无从解释,反而只剩下死一般的平静。
“你回答我啊,”程舟又说,“再说喝酒怎么了?喝酒是因为高兴,今天是我订婚的日子,连你也会来。”
“跟谁订婚?”段宁拧眉问道。
“跟Alpha,”程舟近距离看向段宁,一字一句地说,“跟身上没有污点,不会背叛誓言,永远能挺直腰杆的人,而不是你,”他眼眶通红,颤抖的指尖指在段宁心口,“我宁愿当年的那张讣告是真的,你明白吗?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段宁微微抿唇,看着程舟失神片刻。
再听见响动的时候,眼前晃过了一道影子,他好似全不在意,仍然去扶以为站不稳的程舟。
然而那只拽走程舟的手使了大力,粗暴异常,差点将段宁跟着拉过去绊倒。
程舟霎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口中的惊呼被手捂住:“你——”
“旧情人躲在这里私会,真是感人。”
傅轻决快步走来时近乎无声,高大的黑影和突降的声音一同笼罩下来,让人不禁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他抱臂看着眼前好不精彩的场面。
程舟被助理双手反扣着拉开到了一边,而段宁终于反应过来,转头来看他。
“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傅轻决扫了一眼段宁,接着对程舟说道,“程路安就是这么教育弟弟的,不如明天我就让你去安全局大门口给你哥发发讣告,好不好?”
程舟挣扎呜咽、不清不楚的骂声一下子消失得干净。
段宁猛地一握傅轻决的手臂。
绝对的压制力就是如此。心里叫嚣着凭什么,但他们都知道傅轻决能这么说,是因为他做得到。
傅轻决却笑吟吟的,像在讲什么笑话,他看着惊恐万分的程舟,嗤了一声,说:“这你也信?三岁小孩啊,下次记得闭上嘴,也就不会被吓死。”
傅轻决顺势去摸段宁握着他的那只手,指节一寸寸收紧,像要把段宁那几根骨头都揉坏碾碎。
段宁低声对他说:“回去吧。”
“急什么,”他凝视着段宁的表情,“抓我抓得这么紧,找回做Alpha的感觉了?”
除了额角渗出薄薄一层汗,段宁眼睫微抖,长出一口气,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段宁被握着肩膀靠在了傅轻决身上,一双手狎昵地从后腰摸了上来。
程舟被助理扣在一旁的角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傅轻决冷笑着说:“他希望你去死,你还要为他着想,跟你做哪怕一夜的夫妻都不亏啊。”
段宁知道他在气头上,半垂下眼,开口说:“我这不是没死成吗,有你在,我大概是想死也死不了的。”
侧门一下被推了开来,冷风从四面八方涌入,灌进所有的缝隙里,将段宁的衣角吹得翻飞。
连额头上的汗也很快被风吹散了。
傅轻决不置可否,阴沉着脸将人拖出门,上了车。
回别墅的路上,车厢内死气沉沉。
除了前面的司机,就傅轻决和段宁两个人,段宁这一天精力耗尽,上车后就跌在一旁,他支撑不住地伏在了车座上,终于找到片封闭安稳的地方,逐渐闭上眼。
每一次闭眼,还会残存着是要死了的错觉。
不如就再也不要醒来了。
段宁呼吸有些困难,为了汲取氧气,不自觉牵动胸腔深呼吸。旁边就是他之前换下的湿溻溻了的衣服,车内有着不容忽视的极具侵略性的熟悉气息。
他循着记忆,从来也分不清那是什么花的香味。第一次闻到的时候,那种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却不得不全盘承受的感觉,如今也不深了。他只是一贯头晕,神经仍然被强行勾连着,错乱不堪。
闭眼也永远无法闭个痛快。
傅轻决早就告诉过段宁,他还不配死。
一个满身污点,背叛誓言,不能再挺直腰杆的人,只有任人践踏尊严,被千夫所指,连死也是不配痛快死去的。
傅轻决就坐在旁边的单人座椅上,途中接了两通电话,沉默的时候多,基本只应了几声作答,平静的声音里透着股忍耐的意味。
挂了电话,他目光落在前方,看段宁自上车后就要死不活地跪坐在那边地上,他伸手过去,一把将那堆脏衣服扯了过来。段宁手臂被拉得一动,缓缓睁开眼。
“不喜欢坐下,那就爬过来。” 傅轻决发了话。
段宁待在原处愣了愣,像迎头泼来一盆冷水,他被强硬地拉回了这个现实世界,浑身不禁打了个冷颤。
比半梦半醒居然要好上许多。
段宁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并非死亡的解脱。
然而待在傅轻决身边,苟延残喘地活着,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做了逃兵。
他们之间隔得很近,只有两步路距离,傅轻决看着段宁极其缓慢地膝行过来,就在自己脚边。
其实没什么旖旎的色彩,段宁碰到傅轻决的裤腿,冰冷的手沿着西裤布料往上。
拉开拉链的时候,傅轻决根本没硬。
傅轻决睨眼瞧着他,忽然动腿让段宁落了个空:“你倒是自觉,这算是为了谁来舔的?”
段宁喃喃道:“不是……”
傅轻决咬紧牙关,掐住段宁的下颌说道:“不觉得下贱么。”
可他没打算让段宁再吐出什么话来,手指先撬开了那张嘴,抵进湿润的口腔搅弄。
段宁微皱的眉头,苍白的脸色,以及逐渐湿淋淋的嘴角,却让傅轻决越来越心烦气躁。
他不会反抗傅轻决,无论傅轻决对他做什么。段宁所有的逆来顺受和言听计从,不过是一具冰冷的躯壳在失神应付,如同行尸走肉。
傅轻决抽出手指便扣紧段宁的后脑勺,说“张嘴”。
肩膀上也骤然压下重量。傅轻决搭了条腿上来扣着他后背,动作粗鲁。
段宁呛了两下,承受着毫无停顿的冲撞和发泄。
也没有过去太久,轿车缓缓驶入别墅前院停下,却迟迟没人下车。
隔着挡板,司机给管家去了个信号,已经识趣地离开驾驶座去外面等着了。
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浓稠而沉滞,段宁垂头喘着气,傅轻决拉上西裤拉链,正擦了两下手,起身去拉车门,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弯腰往段宁身下探去。
段宁被迫绷紧上身,却直不起腰来,随傅轻决的动作僵在了原地,半敞的衣领下露出青筋乍现的颈脖线条和一路泛红的胸口。
傅轻决扯了扯嘴角,嘲弄地笑一声,在他耳边说道:“真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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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小变态在身上的
傅轻决径直下了车,穿过别墅前院的小花园,推开玻璃门进了屋内。
已是深夜,家中的管家听见动静先迎上来,看见只有傅轻决一人,似乎奇怪了一瞬,走近才说道:“您又喝酒了,许医生说过要少喝,”她皱起眉头,“今天去了万湖庄园,没打抑制剂吗?”
傅轻决将外套和手里的东西都扔在桌上,转过头来定定看了对方一眼,说:“打了。”
高管家年逾五十,是傅轻决母亲苏唯从前的得力助手,识于微时。如今她年岁渐大,为人守旧刻板,在傅轻决这里做起管家依然雷厉风行,自有一套。
她一愣,脸上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放在傅轻决眼里却是十足微妙,让人不住恼火。
但任是谁来,都会被这属于白花的浓郁的香味弄得神经紧张。
高管家说:“段宁他身体不行,既然把人弄来了,要治,何苦这么颠来倒去……”
“谁说是跟他?”傅轻决听他提段宁,立即黑着脸说,“万湖庄园里多的是人贴上来,年轻漂亮身娇体软,随便挑一个,哪个不比他行?”
“何况把人弄来又不是来养病享福的,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
高管家自然只能点头,说:“只是,如果您能早日成家娶个Omega,就没这么多事了。”
傅轻决懒得听这话外之音,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说道:“高姨,叔父比你更着急,急着想给我那个废物大哥找个老婆,什么人都敢要进家门了。”
说到此处,高管家正好汇报道:“董事长那边今晚正好来过话,过两天请您到祖宅一趟,说是有喜事庆祝。”
傅岐山这两年虽然退居二线,但动作倒是不少,趁着新政府时期的便利,商政两界都没闲着。他甚至还没有放下对自己那个残疾儿子的指望。
傅轻决让管家安排下去便是,打算往楼上走,大理石台阶处映着幽光,空荡荡的屋子里回旋出单调的脚步声——这才察觉有哪里不对,原本不予计较的念头又变了。
他刚转身,管家终于跟着问道:“今晚就您回来了吗?段宁他——”
声音适时停住。
傅轻决移开眼睛,径直往外望了出去。
段宁站在大厅的玻璃推拉门外,衣服看起来已经仔细整理过,嘴边也擦干净了。许是太悄无声息,也隔得太远,夜色把人的眼睛遮挡住,他像个灵魂不在的幽灵,又像座高高伫立的,下一秒却将要倒塌的危楼,没有丝毫生气。
他和傅轻决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视线,高管家也转身看见了他。
“叫你呢,还要请?”傅轻决站在台阶上开口道,“不想回来就在外面站一晚上,不用进来了。”
高管家面色严肃,无声哀叹一声,从傅轻决回来起她就知道今晚不妙,感觉又会是个难眠夜。
傅轻决这脾气,倒不能说是遗传了父母的。
他年幼丧父,看着母亲被送往奥斯陆独居,自己则一直长在傅岐山身边,没有享受过多少呵护。
高管家第一次见到这位被太太记挂了半辈子的大少爷时,只感慨感谢上天厚待,傅先生和傅太太都是儒雅随和的人,虽然世事难料,两人终归伉俪情深一辈子,唯一的孩子竟是完美继承了父母的基因,看着风度翩翩、气度非凡,在傅岐山身边受苦蛰伏这么多年,也不曾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