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享受着权力带给你的一切,就不要问这么可笑的话,轻决,你已经长大了,而且青出于蓝,不是吗。”傅岐山说完,便铁青着脸色径直离去。
病房里,傅轻决沉默半响,眸色深沉,脸色似乎也愈发苍白,再看向不动声色地坐在轮椅上的傅准,森冷之气十足迫人。
傅准特地留在这里,自然是有话要说。
他一开口,竟让人有些惊讶:“轻决,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没想过要跟你争抢什么。”
傅轻决勾勾嘴角:“大哥,你拿什么跟我抢?”
傅准继续说:“我娶了程舟,你应该是高兴的,程舟曾经和段宁订过婚,即便段宁变成了Beta,Beta和Omega也可以在一起,就像你是Alpha,而段宁——”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不想让程舟成为那个不确定因素,对程路安就不必赶尽杀绝,”傅准这个人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冷硬无比,不像是为了区区程路安来求情的,“我想段宁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究竟是谁在对程路安赶尽杀绝?军火走私案的真凶是谁,大哥当真不知道吗?你想在程舟面前做好人,程舟对你的冷眼旁观和默许,就不会痛恨了吗?”
“可我不用在段宁面前做好人,”傅轻决胸口微微起伏着,胸腔内隐隐作痛,只是面上冷血道,“议会选举比程路安十条命都重要百倍,叔父既然都没话说了,大哥,你也不必再白费心,该舍弃的就要尽早舍弃。”
没过多久,段宁和许医生从看诊室出来,一同往傅轻决的VIP病房走去。
他昨天少吃的那顿药不至于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在没有确切诊断之前,不能擅自停药。
对于段宁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的相关困扰,许戈林爱莫能助。他听说段宁对傅轻决的信息素仍然敏感,也没有惊讶,笑着说:“你的后遗症并不算完全治愈,会有感觉很正常,等哪天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很正常。”
刚一推门,段宁正迎上了驱动轮椅离开的傅准。
等傅准离开后,段宁还站在门口没什么动作,傅轻决看见他身后的许戈林,先说道:“我累了,许医生,你晚点再来吧。”
许戈林看看段宁,朝傅轻决点头,很快也关门离去了。
眨眼之间,房间里只剩下了段宁还在。
段宁停了一小会儿,缓缓走到了傅轻决的病床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傅轻决问话。
傅轻决看着他身上穿的宽松的病号服,虚弱地冷笑一声:“我跟你说过的话,都跟白说了一样,对么。”
段宁见他激动,想来刚刚傅准在,傅岐山一定也来过,一个病人,刚做完手术醒来,就要见这么多人说这么多话,段宁缓缓开口道:“你别动,别动气,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要你别跟我装模作样,”傅轻决说,“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难道一靠近我就会起反应?”
段宁看着傅轻决,不知道还能近到哪里去,直到看见傅轻决手边示意的空处,下颚绷紧了一些,然后很慢地起身,像怕压死了在那儿的不存在的一只蚂蚁一样,坐在了傅轻决的床边。
他坐得很小心,手也藏在宽大的衣袖里。
“我只换了衣服,身上还很脏。”他解释道。
在方才没见到段宁的时间,傅轻决产生的那些怒火和戾气,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从不知道在生死之间徘徊、被决定命运的感觉是这样,他看着段宁谨慎小心的样子,浑身都难受得慌。他动了动没伤右手,摸索到段宁手边,昏昏沉沉地低声说:“我又不是嫌你脏,不都是你在嫌我吗,你那一身是血,看着难道不吓人?”
段宁慢慢低头看去,按住他在打点滴的手:“别乱动,小心血液回流。”
“你一直在外面,”傅轻决扫到他手背上的擦伤,喃喃说,“你是怕我死了,还是希望我死了?”
段宁摸到傅轻决湿凉的皮肤,轻轻叹了口气,说:“是不会让你死。”
傅轻决的表情却是像要死了一样,不信段宁说的这些场面话:“可我差点就死了。”
“我现在手臂很痛,”傅轻决只感觉段宁离他好远,回想起与段宁在别墅的日日夜夜,那些段宁漠然、独孤、寂寥又困苦的神情、身影,好像都是在责怪他,他救了段宁,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救一个只见过两面、只睡过一次的人,却好像只会被记恨,他的声音随之变得愈发沙哑,“我的胸口也很痛,没有别人来看我了,来看我的都是想我死的人,段长官,怎么办?”
段宁不知道为何,仍然能嗅到那萦绕在他们之间的血腥之气,带着淡淡的花香,他动了动自己被握紧的手指,和傅轻决那双疲倦而漆黑的眼睛对视。
傅轻决要问他的竟然就是这些。跳车的那一瞬间,傅轻决究竟在想什么,又在图什么呢?
图他没办法拿枪,没有一副真实的面孔,所有不堪的样子都被尽收眼底过吗。
段宁仿佛知道傅轻决想要什么,他拖着尚有余力的躯壳,缓慢地俯身,碰到了傅轻决干燥的嘴唇。
傅轻决一顿,不管不顾地抬手便搂紧段宁,含着段宁的嘴唇一点点吮吻起来。
他们的心的距离不知究竟隔了多远,彼此却都能听见撞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微弱而不绝。
第42章
傅轻决无法做得更多,搂住段宁却不松开了,段宁刚一动,傅轻决便闷哼了一声,缓缓撩起眼皮看向段宁。
他苍白的唇色和额上渗出的冷汗近在眼前,弄得段宁既怕压着他,又担心挣脱之中会碰到他在打针的手背。段宁只当傅轻决觉得不够,没有受过这样的憋屈与苦楚,他思索片刻,又低头吻了吻傅轻决。
他动作很轻,傅轻决皮肤痒,心里更痒,只恨自己动不了,张嘴回应段宁,片刻后仍然不动,说:“我累了。”
“先睡一会儿,”段宁轻微叹了口气,“点滴打完了我会叫护士来的。”
“有人在旁边看着我睡不着,”傅轻决松开他,掀了掀身上那层薄被,说,“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段宁坐在床边,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敞着的病号服,和里面缠着一圈圈纱布上,他静默两秒,重新帮他把被子盖了回去,说:“小心手术刀口裂开。”
傅轻决看他的模样,垂了垂眼睛说:“你要是一个人去跳车,怎么跳得了,我这可是为你受的伤。”
段宁“嗯”了一声,说:“快睡吧,我不看你。”
最后段宁自然还是没拗过傅轻决,既然不能上床陪傅轻决一块儿睡,那也走不了,他坐回椅子上,被握着一只手,终于等到傅轻决肯合上眼。
点滴快打完的时候,护士先来查房了,轻轻推开门,便看见傅轻决的床边坐着个同样穿病号服的人,伏在床边也睡着了,傅轻决的手紧挨在他脑袋旁,正捋着耳边那几缕头发在摩挲。
看见护士进来,傅轻决才缓缓收回手。
之后几天,高管家和弗雷克每天也会定时地来,原本还想叫一个专业陪护的佣人过来,结果时时刻刻看见段宁待在病房里,傅轻决又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让别人近身,其他人实在也不敢替傅轻决做主了。
这算是段宁在将功赎罪?
弗雷克不知是喜是忧,想着既然傅轻决都不惩处段宁了,那自己也该逃过一劫。
这天弗雷克将兰亚新一季的财务报表送来医院。
傅轻决已经能够坐立和稍稍下床走动了。他消失这些天,整个傅氏和兰亚甩来的文件、会面请求就已经不计其数,还有联邦高层政府那边时不时的一些邀约和请柬,弗雷克为了圆傅轻决还在奥斯陆的谎,每天在兰亚进进出出,只剩下焦头烂额。医院这边的傅轻决有段宁稳着,事只会更好办,他在心里甚至只有暗暗庆幸,故而高管家的一些怨言和嘱咐,他只能糊弄着应承,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在护士台询问了几句后,弗雷克穿过巡管区,朝走廊外的两名保镖点了点头,推开病房门,傅轻决和段宁正在睡觉。
段宁侧躺在傅轻决身前,许是这两天陪傅轻决睡得够多了,心下本就不安稳,一直提防着有人开门,果然,他率先睁开眼睛,正和弗雷克对上视线。
他多少有点尴尬,握着傅轻决好的这只胳膊想往旁边挪,谁知傅轻决跟着醒了,一下把段宁抱在怀里抱得更牢,腿在被子下跟着把人压紧。
弗雷克无声清了清嗓子,尽管他心中是庆幸的,但想到傅轻决别墅里新养着一个,这边和段宁却突然藕断丝连了,委实有些大跌眼镜——他们傅少爷看着是挺风流一人,但以前也不这样荒唐,更别说同时……两个……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视若无物地把那一大摞文件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说:“傅先生,报表已经送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下周将在总统府举办的招待会的请柬。”
傅轻决撑着右手手肘,稍稍坐起问道:“军火走私案已经结了?”
弗雷克说:“快了,侦查委员会昨晚正式拘捕了程路安,由汤越则主任亲自负责。”
不薄不厚的一层被子下,段宁和傅轻决腰腹那块贴得严丝合缝,双腿被迫交缠,段宁顾及着傅轻决的伤,浑身逐渐绷得僵硬,一动也不动,双眼也重新闭上。
“无论如何,得去恭喜一下汤主任,”傅轻决嘴角微微扬着,垂眼往下看,见段宁那副面子薄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心里格外愉悦,犹如春风拂面,他右手抚过段宁的胸前,让段宁无意中靠他靠得更近了,“一边把苏纳的民调率弄得这么紧张,一边又结了案子,是我们这位现任总统绞尽脑汁要拉拢的功臣。”
“这次招待会也有庆祝军火走私案如期结案一说,”弗雷克说:“您的身体还没恢复,下周的招待会需要推了吗?”
傅轻决若有所思片刻,说:“先放着吧。”
弗雷克硬着头皮说了这么多,也觉得尴尬,傅轻决的眼神像针一样扎来,他连忙点头,嘴边说着“您好好修养”、“我明天再来”,然后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口仿佛回荡来了一阵微风,偌大的病房里彻底安静几秒。
傅轻决俯了俯身,看着段宁的脸说:“睡都睡了,还不好意思啊段长官?”
段宁刚睁开眼,傅轻决就低头在他耳侧亲了一下。
“刚刚都听见了,”傅轻决说,“程路安已经被捕入狱,其实谁都知道他只是个跑腿的小角色,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没资格揽下更大的黑锅,口供那关就过不去,但有些文书证据可以伪造,要怎么处置,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段宁方才气血往脸上涌,感觉被子里闷得慌,这会儿他掀开了些被子,默默听着,然后问:“汤主任会允许伪造证据吗?”
傅轻决问道:“你希望怎么处置程路安?”
段宁安静片刻,说:“按流程就好。”
傅轻决嗤笑道:“按什么流程?按流程,程路安过段时间就能被保释出来,你信不信。”
空气陡然冷了下来,段宁缓缓坐起,转身看向傅轻决。
“因为他是程舟的哥哥,你舍不得?”傅轻决突然开口。
段宁说:“你在说些什么,我和程路安曾经是同僚和战友,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需要伪造证据来定他的罪。”
傅轻决仍有不满,也不明白为什么说到姓程的,段宁就要起身拉开距离,他说:“程路安算你哪门子战友,出卖你的战友?”
话音落下之后,段宁抿了抿唇,似是承认傅轻决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没什么好再辩驳,言语尽失,眼神空茫茫地沉寂下来。
傅轻决默然片刻,只见段宁干脆转了身不再看他,下床就要走,傅轻决心中一紧,烦躁不已,伸手便拦住了段宁。
他这一下又牵扯了伤口,身前疼得有些厉害。
简直是自作自受。活该。
傅轻决咬了咬牙,叫段宁的名字,说:“你想去哪儿?”
这几天段宁一直有种恍惚的感觉,不太适应,只说:“我们从欧联盟回来这么多天了,安全局还有很多事没处理,我没什么事,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不知道过两天还能不能……”
“你去就是了,”傅轻决哼了一声,提了口气,重新靠回床上,冷冷说,“我又没说不准你去,不过我一个人躺在这里,你一不高兴就能找借口躲出去。”
段宁转头回来,见他紧拧着眉头,像是疼的,也蹙着眉说:“要不要叫医生?”
“反正要不了我的命,你也不会心疼,”傅轻决道,“你赶紧走吧,现在就去安全局上班。”
段宁还从没有见过像傅轻决这样的人,或者说还没见过傅轻决是这样的,他愣了愣,竟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又很快去按了按键,一脸严肃地呼叫医生过来。
等待的间隙里,傅轻决突然闷声说:“下周在总统府的招待会,你替我去。”
段宁和傅轻决对视少时,黑色玻璃珠似的眼睛里像是真的有了疑惑,以及一点不易察觉的谨慎。
好似在他身上不会发生突如其来的好事,傅轻决的转变让人心生怀疑。
“这次在欧联盟,他们想借机杀你,”傅轻决不想再看见段宁那种被困住的眼神,他也不需要找借口,理由其实很充分,嘴里轻描淡写地说,“你的身份在首都不是秘密,既然已经去了安全局,以后还多的是你要办的事,就应该让更多的人看见你这张面孔,认识你是谁,才没人敢暗地动手。”
段宁依然紧锁着傅轻决的双眼,点了点头,还没说话,门被敲响了一下,是傅轻决的主治医生,而医生身后还跟着进来了一个人。
段宁定睛两秒,很快从床上站了起来,对医生微微笑着点头。
傅轻决抬眼看去,脸色倏地一沉,不知道是谁放了宋闻这时候进来的。
医生给傅轻决看了看身上的伤口,说傅轻决有些发烧,不过问题不大,嘱咐他要好好静养,不能剧烈运动。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宋闻乖巧地站着也没说话,只是眼圈红得厉害,像是对傅轻决受了如此的伤感到非常难过。
段宁见此将刚刚医生带来的药膏放到床头柜上。
他转身的瞬间,傅轻决探了手过去。
可不知是段宁脚步没有停留,走得太快,还是傅轻决没赶得上,慢了一刹那。
傅轻决没碰到段宁的手臂。段宁走过宋闻身边,到了病床床尾,淡淡说:“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半小时到一个小时?过一会儿要打点滴,别忘了。”
傅轻决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打起了鼓。
他冷眼看向宋闻,笑了笑,随即开口说:“宋闻,你先出去,高管家是不是在外面,让她带你先去换身衣服。”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段宁和傅轻决僵持了半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傅轻决抽走身后的靠枕,吃力地往下躺,像是因为躺得太多了,浑身难受,又在发低烧,他稍稍偏过头去,身高腿长的一个人怎么躺都不舒服,总显得很可怜似的。
他朦朦胧胧睁了睁眼,瞥向还站在那儿的段宁,哑声说:“你过来。”
段宁往前挪了两步,傅轻决又硬邦邦丢了一句:“我没睡过他,”他发号施令道,“你赶紧过来!”
段宁迫于无奈,再次躺回傅轻决的病床上时,看起来不知道到底信没信傅轻决所说。
他只是仿佛永远那么大度,宋闻来了他就能走,还不忘对傅轻决身上的伤负责。
傅轻决捞着他的胳膊,拿滚烫发热的身体贴上去,动作跟着变得暧昧而下流时,段宁终于不再只是呆呆躺着,抓着傅轻决的那只手推拒道:“你......”
他闻到了傅轻决的信息素,还是那股清浅而蛮横传过来的花香。
“你闻得到,对不对,”傅轻决含了含他发红的耳垂,低声说,“昨天我问过许戈林了,段长官,我的味道好不好闻?是不是早就湿了,忍得不累吗?”
段宁窘迫得闭上了眼睛,挣脱不开,只能往下死死攥着自己的裤腰,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忍住不顶开傅轻决:“你发烧了,身上有伤,会有人进来,不要这样。”
“不是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吗,时间还是短了点,你清楚得很。”
傅轻决就腿能动,他斜着压过去,一拉段宁宽松得过分的裤子,就知道段宁怎么严防死守也没用。段宁拽了两下,手里的擦伤仿佛一痛,他忽然松了手,心下跟着一垮,随他去了。
傅轻决伸手摸了两把,呼吸略有急促和粗重,他垂眼端详了一阵段宁的侧脸,又缓缓把段宁那衣衫拉了回去,身体重重沉下来,脑袋枕在柔软的和段宁同一块的枕头上,宽厚的肩膀挤着段宁的,说:“我没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