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飞行中,等段宁睡了一觉起来,傅轻决开口便问道:“两年多把你养废了,没出过远门,晕飞机?”
段宁躺在宽敞的皮质座椅里,半睁着眼,知道飞机已经在奥斯陆降落过一次,而他们则是秘密去往靠近中欧的一座欧联盟城市,也即将到达。
“可能是今天还没吃过药。”他坐起身,看着餐盘里的药盒。
如今他的用药量减去了大半,但并不代表身体已经痊愈。
傅轻决瞧着他把药放进嘴唇之间,不知为何心情又好起来。自从段宁去了安全局,那叫一个如鱼得水,无论从谁的嘴里得到的都是一个与从前不太一样的段宁。傅轻决的心态似乎变了,甚至有些后悔,觉得放段宁出来得太晚,他现在就喜欢看段宁在外冷淡端庄、从容不迫,到了他面前却扭扭捏捏、故作镇定的样子。
这种模样也只有傅轻决能看到。
无论段宁是谁,在哪里,有没有腺体,病好没好,都不影响他是傅轻决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傅轻决认为从最初在夜灯的那晚,他把这个人强行压在身下给上了,那么归属问题就已经落定。
至于要不要,得傅轻决自己说了才算。
傅轻决看了他一阵,说道:“程路安那次差点拿了你的药去化验,里面有一种治你后遗症的进口药,确实是走私进来的。”
段宁吞咽时喉结顿了顿,只能说:“还好没弄出麻烦。”
“有什么麻烦,”傅轻决笑道,“怕给我找麻烦啊?那你还不好好表现,以前在床上的表现很不……”他压低了声音,重新说,“很不怎么样,这次就看段长官的真正实力了。”
段宁以为除了那次易感期,他永远只会被嫌弃的床上表现不应该被傅轻决时刻提起,尤其在他没了信息素,终于不用再对傅轻决尽床上义务,并且傅轻决已经有了新床伴的时候。
傅轻决是一个性情不定的人,但好在比起夜灯的“少爷”,他更看不上乏味的Beta。
同时,段宁逃离了发热期的操控,前所未有地松了口气,尽管傅轻决的信息素仍然会让他产生莫名的习得性的躁动。
一定是因为条件反射和习惯使然,段宁两年多没接触过其他人的信息素,而Alpha的原始生理结构也更适应野蛮的征伐,会不自觉迎上前对抗。
没有人能硬生生阻挡住这样的反应。
幸而段宁会随后遗症淡化而一点点失去这种感觉,此时傅轻决身上也只有一点点别人的味道。
提起此次的任务,段宁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看向傅轻决,欲言又止片刻,说得很委婉:“按照弗雷克给的资料,这次去见的银行线人,主要办的是非大额的银行业务,所以我们不可能使用原本的身份去,期间的衣食住行和傅少爷您的要求……会相差很大,要不然还是换别人……”
“你什么意思。”
傅轻决一下打断了他:“换别人?你这不还是怕我坏了你的事,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只是提醒一下。”
“用得着你提醒?”
段宁闭上了嘴。
他早该想到,单纯为傅轻决做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一趟欧洲之行就不会有计划中那么简单,因为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傅轻决真的没在跟他开玩笑,而是亲自来给他上难度,要和他一起去执行任务。
傅轻决天生做惯了大少爷,对这样的行动毫无经验,段宁实在无法相信傅轻决会是个好搭档。
他几乎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路上能出现多少意外。
傅轻决一想到竟然被段宁明里暗里地嫌弃了,他多久没受过这样的怀疑,恼羞成怒地冷声说:“你当初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背着我搞小动作,我不亲自盯着你,监督你,等拿到那么重要的名单,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打算?”
段宁垂下眼说:“这么重要的事,你一开始就应该找信得过的人做。”
“我以前是相信你啊,相信的结果呢?”傅轻决将最新的消息文件甩到了段宁的身前。
他把自己说成了最无辜的那个人,好像他从始至终都非常相信段宁,让人以为他因为受了段宁的骗,现在已经亏得倾家荡产了一样。
段宁对傅轻决夸张任性还什么都要的本领早早领教过了。
见段宁哑巴似的不说话,傅轻决道:“那能怎么办,来都来了,你不也在怀疑我?”
来都来了。
眼下确实已经什么都无法改变,为了少一点麻烦和意外,也为了保障安全,段宁面对着傅轻决、自己唯一同行的搭档,尽量减少争吵和矛盾才是最应该做的。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段宁说,“虽然我们只是为了尽快弄到一份名单,也许没那么危险,但你是傅氏的继承人,身边没有人跟着,一旦出了意外怎么办。”
“安全问题轮不到你操心,”傅轻决似乎缓和了一些,板着脸说道,“再说了,你在我身边不是人?”
想来也是,傅轻决多么精明,一个能和他叔父对着干,背后捅人一刀还不落下风的人,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段宁静静地深呼吸,运了几口气,用对待同事的口吻轻声说:“下飞机后,我们会用全新的身份和别名在当地度过几天,就当是重新开始,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行不行?”
傅轻决哼了一声:“刚刚你怎么说不出这种话。”
“刚刚你没让我把话说完。”
段宁这话听来有怪罪的意思,可他大抵是摸过太多次傅轻决的脾气,对于该怎么顺毛,不至于毫无办法。
傅轻决一听,仰躺回靠背上,只是直勾勾看着段宁。
离飞机落地只剩十多分钟,段宁终于在傅轻决的注视下看完了手里的文件。
前期能做的基本工作都已经完成。
他们会在欧联盟落地,得到一辆当地的越野车,当天下午需要前往中心城区的一家咖啡馆,和北欧银行的客户经理舒莱女士见面。她就是那位能提供消息的属于兰亚的线人。
机场外,欧联盟的天空清透湛蓝,比起靠北的奥斯陆,这里的体感温度高上许多,太阳就挂在前方,距离下午的会面时间还很长。
等当地接头的人离开,段宁和傅轻决站在空旷无人的路边,不远处那辆越野车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
他们得先去附近的商店买点东西,最好还要换身衣服,段宁见傅轻决不动,率先绕去打开了驾驶座的门,把越野车开到了傅轻决脚边,然后打开副驾驶的门,说:“上车吧。”
傅轻决这才弯腰钻上了车,嘭一声把车门关了。
机场地处偏僻,驱车开出去,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公路向前不断展开,其余的则抛之脑后,反而让节奏慢了下来,感觉舒畅无比,和在新联邦首都的时候是全然不同的状态,身体也钻进了新的躯壳里。
“你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段宁边开车边问道。
傅轻决将手搭在车窗外,一摸车门,脏得要命,他瞬间抬起了手说:“资料卡上都写着了,费恩斯,真难听的名字。”
“那我……”
“你叫苏决,已经定了。”
傅轻决看向段宁,目光又移到他的手上,问道:“你那手能开车吗,别等会儿别的意外没发生,你直接把车开进了沟里,故意谋财害命。”
段宁似乎对叫什么没有异议,他目视前方,规矩地说:“都已经开了这么久了,不会的。”
“开不了换我来。”
傅轻决看段宁开车开得还算平稳,说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精神异常的好,终于不发脾气了。
没过多久,他们经过了一个小镇,街上终于看见零零散散的店铺,段宁把车停在路边的空地里,和傅轻决一起下了车。
在商店买了些日用品,他们又去了旁边的服装店,两人各自挑了一套衣服。主要是为傅轻决挑。得把硬挺的衬衫和皮革外套往身上一套,再换上牛仔裤和马丁靴,才更像费恩斯那股暴发户的味道。
等傅轻决换衣服期间,段宁站在柜台上边掏钱边跟导购聊了几句,说他们是来旅游的,顺便问问路。
不多时,一旁的男店员也凑过来,为他们接下来的旅行热心地提供建议。
傅轻决刚从试衣间出来,穿着这身奇怪的衣服本就绷着脸了,看见段宁和别人聊起天聊得毫无阻碍,脸上带着自然又会心的笑容,傅轻决停在原地,感觉见了个稀奇,才知道段宁也会这么朝人笑。
段宁紧接着感觉到了目光,看向傅轻决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
可能是乍一看傅轻决那身打扮,段宁也愣了两秒,点点头说:“就这身吧。”
回到车上,傅轻决坐上驾驶位,一把扯开了衣领说:“你们聊了什么,聊得还挺开心,万一暴露了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段宁说:“不会的,”他整理着傅轻决换下来的衣服和鞋子,将纸袋放到后座底下,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你要是还不习惯,我继续开车吧。”
他抬起头,发现傅轻决一直在看他,那双瞳孔幽暗深邃,配上变得普通粗犷的打扮,显得更年轻张扬了,让人心里一紧。
段宁是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一碰上傅轻决就会重新变得一本正经,笑都不会笑一个,好像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
“就你这样还不会露馅?”傅轻决捏了捏段宁的脸,开口道,“你是演我的奴隶还是我言听计从的情人?我们现在不是搭档吗?”
段宁有些愣住了,他确实太久没有做过这些,已经完全称不上专业,连开车握方向盘都要费去大半的精力。但从自由基金会过手的名单这一次必须拿到,不止是为了傅轻决。他眨动的眼睫在阳光下微颤,隐去了眼底的幽光。
傅轻决一脚离合一脚油门,越野车哐地冲上了路,在呼呼的风里,他接着问段宁:“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段宁叹了口气,说:“搭档。”
傅轻决哼了一声:“不要跟别人眉来眼去,这会让我对你产生怀疑,懂吗,就算我们现在是搭档,我也有的是办法要你好看。”
第35章
话才刚说完,傅轻决注意力不集中,油门踩得太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荒郊小镇上又不清楚路况,只见前方突然一空,他打方向盘,车就倾斜下去,哐当一声,车轮卡进了沟里!
段宁立即抓住扶手,整个人往一侧倒去,好在安全带勒住了他们,越野车的底盘也够高,很快卡在中间停止了倾斜。
“……”
傅轻决也有些惊了,没想到会这样,见段宁弯着身子垂着脑袋、手捂在膝盖上,他连忙出声问道:“你没事吧,摔到腿了?”
段宁提了口气,撑着手臂直起身,确认两人都没事后,迅速往玻璃车窗外看。
“只是车头冲进了路边的坑里,车轮卡在两块水泥砖之间,”段宁说,“得下车,先把车弄出来,我去拿后备箱的工具。”
傅轻决听段宁这利落的口吻,就知道他一点事也没有,便踹了脚车门,跟着解安全带下了车。
车真的被开进了沟里。
傅轻决下来后只扫了一眼,看起来面不改色地站着,习惯性地插口袋,手指碰到的却是粗糙的牛仔布料。
他站在打开的工具箱旁,作为搭档只能递递东西,看段宁又是拿千斤顶又是拿砖头忙来忙去,感觉都能带上段宁去荒岛求生了,保准能活得下来。
一通下来,段宁开门上了驾驶位,发动引擎后终于把车从沟里开了出来。他将车停在傅轻决身前,只是转头看了看傅轻决,没说什么,傅轻决顺理成章地重新坐回了副驾驶。
人各有所长,段宁就算变得再不专业,身体大不如前,也比傅轻决这个养尊处优的门外汉强百倍。
甚至他们现在还没到城区,在这荒郊野岭,傅轻决确实可能得担心担心,段宁如果真想谋他的财害他的命,也没那么困难。
对于傅轻决到底为什么要亲自走这一遭,段宁无从知晓。
“到城区后先找家酒店落脚,”段宁似乎满脑子公事,完全进入了角色,他说,“下午我们去市区中心的咖啡馆和舒莱见面,对别人,还是少说一点命令式的话比较好,费恩斯。”
傅轻决摇下车窗,还是把胳膊搭在外面,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直接把手垫在袖口上,脏也脏不到他。
他懒洋洋说:“是,从现在起我当你助理。”
段宁看他一眼,接着看回了前路,终于能稍稍松口气了。
“刚刚买了吃的,要不要吃点东西啊,长官?”傅轻决转身去翻纸袋。
段宁说:“不用了,你吃吧。”
傅轻决吃东西的时候应该能消停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傅轻决拆了一个三明治咬一口,皱皱眉,说:“这个有蛋黄酱,是你的。”
他不等段宁说先放着,凑到段宁身边就问:“我叫你长官你也应,看来吃东西也要我喂你?”
段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余光里是即将塞来嘴边的三明治,他抿着嘴唇,微微偏头说:“这里没有水泥板了,等一下车再开进沟里,我们都走不了。”
“不想车开进沟里,就吃一口,”傅轻决挑眉,“我又没下毒,你是这么对助理的?”
傅轻决有的时间跟他玩,段宁不过跟傅轻决僵持了两秒,到底张嘴咬了一口递来的三明治。
傅轻决戏谑地笑着,半晌才说:“苏决,我有对你说过很多命令式的话吗,你对我还挺不满?”
他才当多久的苏决,傅轻决能说几句命令式的话?
段宁否认也是白否认,越说傅轻决越来劲,他干脆沉默以对,仿佛全神贯注地在开车。
“现在终于连装都不装了,段长官。”傅轻决把段宁的三明治扔回纸袋里。
“我要是对你不满,你现在还能坐在车上吗。”段宁开口说道。
别人说这话属于威胁,段宁说就跟软下声讲道理似的,傅轻决脾气不好,了解了真面目,是个人就受不了,但段宁麻木不仁的时候什么都能受,他越能忍受傅轻决就越容易生气,反而说点非比寻常的,傅轻决却莫名听得进去。
因为段宁说得也没错。
傅轻决冷哼一声,掏出挤了番茄酱的那个三明治,心想就让段宁猖狂这一时半会,一切等下了车再说。
到下午一点,他们下了车。
抵达的是市区周边的一家普通酒店。在傅轻决眼里这就是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茅房,从进酒店大门开始就脸色不佳,眉头直拧。
段宁给两人分别开了一间单间,刚把卡递出去付钱,傅轻决把段宁拽到跟前,寒声说:“我现在不是个暴发户吗,为什么住这种地方?”
“这已经是不错的星级酒店了,”段宁说,“而且等会去见舒莱,名义上除了处理存款还要办贷款,说明费恩斯经济状况出现了问题,这样的暴发户也住不起你们傅氏开在全球的顶级酒店。”
“有很贵吗?”傅轻决对钱没概念,虽然他现在身无分文。
紧接着又问:“那为什么是开两间单间?”
“双人间的床更小。”段宁低声说。
“你是想躲我吧。”傅轻决在他耳边说道。
段宁后背一僵,不知道傅轻决是什么意思。
前台服务员处理完入住手续,很快转过身来,递来了房卡,傅轻决站在一旁不再发表意见。
他现在毕竟用着费恩斯的名字,虽然不用时时克制自己的情绪,展现自己的风度,但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变成显眼包,显得格格不入。
在旅馆房间放了东西,段宁和傅轻决终于按时间去往那家指定的咖啡馆,在靠窗却有柱子挡住的座位上见到了北欧银行的业务经理舒莱。
舒莱女士看见他们,起身露出了职业而礼貌的微笑,先跟走过来的傅轻决握了手,仿佛对方真的只是她无数个客户中的某一个暴发户。
不过舒莱也没认出傅轻决,傅轻决这个名字足够响亮,但正脸的影像照片从来不存在。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
这家咖啡馆人不多,他们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结束一开始的障眼法后,舒莱连同贷款文件一起给他们递过去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由基金会的欧洲代表的电话。她透露时间很紧,明天下午自由基金会与北欧银行有一场临时会面,到时候她可以帮段宁他们拖住银行的同事半小时到一小时,这期间他们需要冒充银行人员与自由基金会的代表见面,然后设法拿到账户名单。
舒莱将其中一些细节有条不紊地告诉了两人。
与舒莱道别,离开咖啡馆后,段宁和傅轻决在外面吃过晚餐,然后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