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过程一定是困难的,就如现在,瞿子慕在听到他的话后沉默了片刻,随后突然神色诡谲地仰天大笑。
他笑了好一阵,才终于在时十安尴尬又失落的注视下恢复好表情,屈膝从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三哥的新计策不错,又是五哥给你出的主意吗?可惜啊,这话放在我三岁时候,我可能就信了。”
瞿子慕整了整袍子,掸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垂眼落到时十安颈上伤痕上,目光微微一滞,又很快挪开:“我既伤了你,自会承担责任。我陪三哥去找父皇认罪,这件事无论你在打什么算盘,都是我动手在先,随便你怎么添油加醋,我全都应下。还望三哥以后莫要再动我娘的遗物。”
“我没有动你娘的遗物。”时十安垂下脑袋,头埋在衣领边的绒毛里,从正面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鼻尖。虽然很没出息,但他真的有点想哭,“我说了是我捡的。”
他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不想被瞿子慕看到这副样子,破罐子破摔道:“算了,随便你信不信吧。”
他低头撑着地起身,弓着腰绕过瞿子慕走了出去,背对着他抹了把脸,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白色的围脖绕在脖子上,挡住了狰狞的伤痕:“我不会去跟父皇告状的,我说了,我不是他,我以后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转过身,盯着瞿子慕的眼睛认真道:“不管你信不信。”
站在他这边?
瞿子慕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瞬间的龟裂。他自小便因身份遭人厌弃,他曾经渴望得到看顾和爱意。当发现那些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后,便又对权力生出了贪念。他想做至高无上的人,依靠自己存活于世间,就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他也曾幻想着,有无数能人异士对他说:“九殿下,臣站在您这边,臣会扶持您。”可没想到,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竟是从瞿十安口中,多讽刺啊。
瞿子慕紧了紧拳头,似笑非笑地应了句:“好啊,三哥。”
时十安跟在瞿子慕后面,一起去看他准备的房间。他原本对向瞿子慕介绍房间有极高的期待,现在却兴致索然。
房间都是按瞿子慕的喜好布置的,时十安有信心让他满意。然而现在时十安知道了,他无论做什么,瞿子慕都会觉得他别有用心。
这种感觉真难受,他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他可以生一点小小的气吗?
若礼跟在他身侧,一直担忧地看着时十安的伤口:“殿下,真的不用传太医吗?”
“你问了三遍了若礼,”时十安笑着说,他有些无奈,也知道对方是在关心他,语气愈发温和,“真的没事,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传太医的话,父皇又要担心了。”
他说话时,走在前面的瞿子慕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不巧撞到时十安的视线,又赶紧转了回去。
看我做什么,不是讨厌我吗...
时十安顺手捡了朵花在手里揪,心里念叨着,喜欢我、不喜欢我、讨厌我、不讨厌我...
若礼的眉头始终皱着,凑近时十安道:“殿下不叫太医,也得拿些伤药来敷。若是怕陛下担心,不若假说是九殿下受伤,如此的话,陛下就...”
他后半句没说,时十安也懂了他的意思,拔花的手一顿,随后微叹口气扔了还剩下几片花瓣的残花。
若礼微惊,恭敬道:“殿下恕罪,奴才失言了。”
“没事。”时十安拍了拍手上的灰,“殿里应该有备伤药吧,晚些时候你寻出来,随便涂涂便是了,没那么娇气。”
若礼:“可...”
时十安:“就这样。”
打发掉若礼,他抬头看向瞿子慕的背影,一时又有些气不起来了,小可怜蛋,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哦。
前面就要到他的房间了,时十安鼓了鼓腮帮子,给自己打了打气。
随后一个大踏步在瞿子慕走进房门之前率先冲了进去,扬起灿烂的笑脸,用手做出撒花的姿势:“登登登~闪亮登场,看看我为你准备的房间吧九弟,是不是非常的符合你的心意呢?”
【作者有话说】
我的心已经被十安融化了,就是说有这么好的老婆要珍惜!(指指点点)感谢在2023-08-23 01:05:40~2023-08-25 00:1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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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天潢贵胄05
瞿子慕面色冷硬地盯着时十安,听到他的话,竟连一丝反应也没有,只将目光垂落在其不停晃动的手上。
时十安有些尴尬地僵硬住,见瞿子慕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便默默收回手挪到一边,指腹捏着毛茸茸的衣角缓解心中失落,踮了踮脚道:“你,你看看喜不喜欢吧。”
他快速地说完这句话,随后又像是害怕听到瞿子慕的回答似的,转过头蹬蹬蹬跑了出去,留下慌乱的若礼,在缓过神后忙不迭地冲出去喊:“殿下!别跑,当心摔了!”
瞿子慕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终是忍不住在那声音彻底消失之前回身看了一眼。
瞿十安穿着比旁人厚重一倍的冬衣在雪中奔跑的身影有些狼狈,像是落荒而逃。
戏演不下去了吗?
“殿下,这些都是您喜欢的。”一旁小厮望着布置精美的房间发出惊叹。
瞿子慕应声望去,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他迈步上前,细细将屋中一应摆设看了一遍,眉头愈皱越紧。
这些年,他怕被有心之人抓到漏洞,一直小心提防着不暴露自己的喜好,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固有习惯,瞿十安是怎么知道的?
瞿子慕扫了一圈,最终停站在桌上放置的青花瓷瓶前。他盯着那含苞待放的白梅骨朵片刻,不知怎的,想起了瞿十安赤脚站在地毯上时,那堪堪一握的脚踝。
沉默半晌后,他伸出手将其中一朵花骨朵在掌心中碾的粉碎。
花瓣从掌心垂落于地,时十安弯腰将它们一片片捡起。
“这花真脆弱,一碰就掉了。”
若礼终于从后面追上他,略喘着气将披风披在时十安身上:“天太冷,纵然是梅花,也耐不住冻的。”
时十安拢了拢披风,看着眼前的花枝:“你说,它们是想在这挨冻,还是想被折断进屋中,过几天暖和日子。”
“这...”若礼迟疑片刻,摇摇头,“小的不知。”
“若是你呢,”时十安又问,“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若礼闻言,看了眼时十安略显冷凝的面色,斟酌着开口:“小的...小的当选在外头!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挨冻起码能多几天可活。”
时十安轻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站在那兀自看了一会花,就转身往回走了。
年后没多久,皇子们就都要去国子监上学。
时十安没想到他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回学堂听课。
学的课程跟以前的科目丝毫不搭噶就算了,他甚至连毛笔都拿不好,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宛如鳖爬。所幸原主本身也是个字丑的,倒是没有招人怀疑。
开学的那日,皇帝于下朝后亲临,领着他们在学堂前的院子里烧香,三跪九叩的,磕的时十安头疼膝盖疼。
关键老皇帝还非要让他站在第一排拉仇恨,顶着后面那群如狼似虎的弟弟的目光,想偷偷摸个鱼都不行。
时十安欲哭无泪,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仪式结束。
皇帝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在上面说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好好学习愧对列祖列宗的话。
时十安摇头晃脑地跟着听,眼睛成功合上了大半。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被若礼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现在谁给他一个枕头他就能立时表演个原地昏迷。
老皇帝在上面絮叨半天,最后一句才终于说到重点:“还有一事,马上二月了,宫里已开始为花朝节准备,今年的花朝节朕想从你们中择一人主办。”
他伸手往下点了点,看着台下众儿子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往站在最前头的瞿十安身上瞟,语调扬了扬,“至于定谁,这回朕不做主,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里,省得你们啊,又抱怨朕偏心。具体的让郭祭酒同你们说。”
他说完,走下台阶理了理时十安的衣领,道:“安儿可要努力,别让朕失望。”
“恭送陛下——”
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走了,时十安行完礼起身,这一段花朝节的剧情缓缓在脑海中浮现。
皇帝所说的“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里”,是指要在三日后进行一场小测,拔得头筹者便可获得主办花朝节宴会的资格。
花朝节在这个朝代算得上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届时会邀请朝中各大官员家的女眷前往御花园,同后妃、皇子们一同赏花行令。
能够获得主办权的皇子自然能在这些世家当中狠狠出一把风头,若是有能耐赢了哪家小姐芳心,还能为自己的夺储之路增加助益。
这么个好差事,皇子们自然是抢破了头去争。不过最后,这个机会还是落在了主角的手里。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明明是大家一起争的,偏偏就你赢了,凭什么你这么走运?
故而拿到机会是一回事,办得顺不顺利好不好,有没有人使绊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三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身后传来问候声,时十安顿了顿,转过头,看到一张带着妥帖微笑的温和面容。他旁边站着个抱着胳膊满面戾气的少年,相比之下年纪更小。二人站在一起,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亲兄弟。
“五弟、七弟。”
时十安一下就认出了这两个人——五皇子瞿垚和他的胞弟瞿华。
这二人皆是玉贵妃所生。因为母亲受宠且母家煊赫,他们两兄弟也是除了时十安以外在皇帝面前最得脸的。
所谓物以类聚,三个人经常厮混在一起,对其他兄弟多有欺凌。其中瞿子慕就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而在这三个人的小团体中,出头的是蠢笨无脑的原主,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则是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五皇子瞿垚。
将这些信息过了一遍,时十安扬起笑容回道:“没什么,一时走神了。”
“三哥可听到刚才郭祭酒说的了,小测拔得头筹者才有机会举办花朝节宴会,这不是针对三哥吗?三哥还不去找父皇说说,这根本就不公平。”
时十安话音刚落地,七皇子瞿华就紧跟着开了口,嘴巴像打机关枪似的叭叭叭说个不停,听得时十安在心里直翻白眼,正规测试不公平,那什么才公平,暗箱操作,内定人选吗?
他还没想好怎么以原主的口吻回应,就见瞿垚侧过头状似无意地看了瞿华一样。
这一瞬间恰好被时十安捕捉到。他思忖片刻,心中便有了答案。
瞿垚平日在课业上也是多下苦功的,他先前碍于原主比他受宠,不得不屈于人下,事事都以原主为先。这次有了能以测试排名为选择依据的机会,定然不会放过。
瞿华也不是蠢的,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脑袋,垂下头不吭声了。
堵上弟弟的嘴,瞿垚这才转身看向时十安:“三哥,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吧。”
时十安点头,这会才发现院里已经没人了,站在最后排的瞿子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过他走了进去。
时十安迈步上阶,急着进去找人,瞿垚却十分没眼力见地在一旁道:“三哥前些日子都在忙什么?自打病好了就没来寻我们玩,我们去见三哥,三哥也避而不见,弟弟只当与三哥生了嫌隙。”
“怎么会。”
时十安笑着看向瞿垚,在外头的莹白雪
光映衬下,更显得面容姣好。隔着窗户的缝隙,那笑容恰好落在坐在最后一排单座的瞿子慕眼里,他远远望着,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刺眼。
“听说父皇让那个贱种与三哥同住,我听闻此事真是替三哥气恼,凭他也配?”
瞿华在一旁边瞪着屋子里的瞿子慕边大声开口,一副生怕对方听不见的恶毒配角模样。
所以说反派死于话多呢,时十安在心底啧啧摇头,面上故作高深道:“既来之,则安之。进去吧。”
听他如此说,瞿垚与瞿华皆是一愣,颇为莫名的对视一眼,跟着走了进去。
时十安的位置在最前面,用的木桌和毛笔也是这里面最好的,打眼一望金光闪闪、格格不入,主打一个偏心偏在明面上。
瞿垚瞿华两兄弟就坐在他后面,时十安走上前看着这个座次,感觉有些不爽。
教他们的先生还没来,时十安抬手点了点门口的书童:“劳...”
他本想说劳驾,感觉不符合原主人设,又赶紧咽了回去,摆出一副纨绔模样颐指气使道,“你们俩,把本殿的桌子搬到后面去,本殿要和那家伙坐一起。”
时十安说着往后一指,手指正点在瞿子慕的头上。
学堂里一时间陷入片刻的死寂,那两个书童即便心中奇怪,也是不敢多言,闷头照办起来。
瞿垚却是坐不住了,直接起了身询问时十安:“三哥为何要突然换座位?与那...”他顿了顿,“还要坐到最后去?”
时十安顶着众人或疑惑或审视的目光,把脚步往旁边移了移,凑近瞿垚道:“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父皇让我跟他搞好关系,我不得做点表面工作。再说了,坐后面好睡觉,省得被老头骂。”
他说完,便抖抖袖子朝后面走去。
瞿垚站直了身子,盯着时十安离开的背影,面露沉思,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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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十安抱着胳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很是趾高气扬地来到了瞿子慕身前。
书童已经将他那张极其华贵的桌子搬了过来,同瞿子慕的放在一起,对比很是明显。
时十安大马金刀地坐下,侧头盯着看似两耳不闻周边事,一心只描他那破字的瞿子慕,贱兮兮地凑过去用肩肘撞了他一下:“装看不见我?”
自瞿子慕搬进东宫的那一天起,时十安就不厌其烦地前去“骚扰”他,借口字丑缠着瞿子慕教他写字。十八般武艺一起上,总算是勉强能让瞿子慕不夹枪带棒地赶他走。此后二人便静静地各自坐在书房一角,倒也算是一种和谐。
习惯了相互陪伴,便是在学堂里,时十安也不想跟瞿子慕“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索性直接搬过来坐。
他撑着脑袋注视着对方面无表情写字的模样,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些日子的死缠烂打好像起到了那么一点小小的作用。
他搞出来这么大阵仗,瞿子慕竟然都只是乖乖坐着,没有任何抗拒他的举动和表情。
这算不算一种大进步?时十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pua了...
他神游天外,连上课的夫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直到瞿子慕冷清清的声音响起:“看够了吗?”
时十安这才回过神来,对上瞿子慕略带审视的目光,听那人又道:“知道今日上的是什么课吗?”
瞿子慕左眉微挑,灵动的眼睛堪称顾盼神飞,时十安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了,一时看得有些呆住,傻愣愣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一声独属于老者的怒斥响彻在耳边,时十安心头一跳。
下一秒,一根木尺便啪的一声敲在了桌上,吓得他身子一震,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鹤发老人被气得胡子直飞:“三殿下既不知今日上的是什么课,老朽倒好奇殿下进这学堂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时十安紧抿住嘴,看了一眼一旁故作无辜,实际包藏祸心故意让他惹夫子生气的瞿子慕,沉默半晌后尴尬地开口道:“那我走?”
时十安意料之中被轰了出去,他是没想到国子监里的老师还挺刚正不阿的,丝毫不畏惧他这个独占父皇恩宠的三皇子,说赶就赶。
他吹了个呼哨走出学堂,没让书童跟着,独自一人晃悠到院子后面一个湖心亭中。
前几日下的雪还未化,这会在亭中静静地看看雪景倒也不错。
时十安拿出帕子把亭中的椅子擦了擦,坐上去远眺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