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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明韫冰自然地把本想开门的动作改成了关严实:“没有。”
他转过身,隔着一室烧不干净的蓝色火星,像隔着一整个宇宙,看见遥远又如此靠近的那个人。——梁陈并不恐惧、并不奇异地这样看着他。好像他只是一片云。不是一只怪物。
他轻声说:“你为什么要发现呢?”
这话听起来不像指责,也不像质问,好像只是纯粹的感叹一下,给人一种没有人听见也没关系的感觉。
梁陈说:“我一定会知道的。因为我不是傻子。”
明韫冰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那有点像一个笑,但还没有成形,门又被敲响了。
他转身开门,看似很随便,但只打开了一条缝,确保来人看不见里面。
是念恩。
“师弟啊,我是来提醒你的。”
“什么?”
“那个,”念恩的眉毛飞得十分高低错落,语言太丰富,明韫冰没太理解:“你,节制啊。”
“什么?”
“节制,就是节制嘛,但如果灵偶娃娃灵力不够了,可以来找师兄帮忙!”——念恩说着脸开始变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可以帮你输出灵力。哎呀,等下次下山历练我就去帮你抓几个猛男来——”
“砰——!”门关上了。
“哎!!开门!!”念恩大吼,“就算没人能用也不能滥用灵偶!”
门嘎吱一下打开,露出明韫冰面无表情的脸:“我看起来很像欲求不满?很像断袖?”
“哎那也没有,不过你这么冷若冰霜的人,内心肯定有着火山爆发般的压抑的欲望。那不是你自己不近女色吗,你喜欢哪一款的美人,要不你跟师兄说说,这个生理健康也很重要的——”
门又关上了。
念恩遂发出最后一声咆哮,并且很有先见之明的是先跑再留的声:
“你现在床上这一款就不错!!手上那肌肉看起来能把你扛起来边干边——”
“喀——”明韫冰一脸铁青地把留声草捏爆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
大家看书多发发评论给我刷点人气呀,同期榜单按人气排,在第一字数这么多还被抡下去,多没面子。

那天晚上明韫冰还是坐在了书桌后,没有去外头的凉亭里静心。
他觉得自己其实不适合这个静字,因为大部分情况下他并不能做到安静。相反他总是有非常多的想法。
他分不清这是阶段性特点,还是属于个性里本质的东西。但知道自己对任何东西都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他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搭建认知的方法,他会用气氛把喜欢的一切都定格,然后那些东西以及付出的时间和喜爱,都会永远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在他还不知道这个过程时,骨墟在他的记忆里就是无休无止的尖叫和砭骨的寒冷,以及仿佛从云端泼下来的无限孤独,在里面零落或者崩溃,都无所谓,那是一个绝望所在,充满了黑色和死亡。寒蜮就是一个从其中孕熟的噩梦。
肃邪院以一种无理的姿态把他裹进来,但他没有归属感。就像梁陈说的,他不打算久留,因此没有发展任何喜欢的东西。念恩和邬道长如若不是主动凑上来,他一眼都不会多看,也许那天会晒死在生死桥上,其实都无所谓。
可很多时候,他又舍不得这个世界。
这个永远拒绝他的地方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不见一面就会抱憾终身的秘密。他还想知道。
他就是以这种想法来接受梁陈的。
月光,墨水,冷茶,梁陈。这是属于梁陈的秘密。像一个栽种在他身上的花园,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时,就是这样反复地把一切化作一场优美的镜花水月,从眼睛喝进心底。
梁陈,冷月,蓝墨,苦茶。
一夜夜的展望。你会不会伤害我,如何回望我的期待,不愿意看见意料之外的反应,令我痛苦。
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好。
他想道。
他并不想靠近,很是庆幸梁陈这重伤,把他圈禁在这咫尺,滋养他初生的病态爱恋,让他昏沉的时候错以为梁陈已经来到身边很久,从一开始就陪伴着他,于是没有过痛苦,绝望,还有习以为常的忍耐。
都变得那么平静。
可他只是在那里而已。
我却澎湃。
明韫冰睁开眼睛,一声很轻的研磨,墨石散开了香气,融进细微的凉意,他忽然想到谁说,好墨味道也不错。
一定是个吃货。
他端起袖子,执笔在纸上写一列字,一共四列,等写完才发现,自己写在了念恩的绝品春宫图上。咯哒一声,他放下笔,想了想,又拿起来,就着月光端详片刻,试探性地舔了一下狼毫笔的尖端。
味道好怪……谁发的歪门邪理!
有点像变质的糯米……久了一股奇异的草帽味。
他搁笔了,朦朦胧胧地想,练了那么久的字就是为了这时候写歪诗,多好笑。
月光像水一样泼在身上,依然很冷,顺着脖颈、袖子和骨头缝隙往里钻,却像寂寞的拥抱。明韫冰把手撑在额角,居然从意识里发现了睡意,他有点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宁静,于是勒令意识停止思索。
只有西风的呼啸在天地间回荡,而那声音非常高,像被诗人层层过滤以后,只剩下了昂扬磅礴的刚强之气,一点点充盈在身体。
不要逃,梦里有个声音对他说。
把害怕的东西全部消灭就好了。
都是纸老虎。
一击即溃。
明韫冰很少不做噩梦,也很少在寒冷的时候,不觉得那么冷。有鹧鸪在林子里叫,十分空寂旷远的声音,现实的凉把他从梦里的凉抱出来,他看见几只秭归鸟在密林里展开了翅膀,一下子钻进去,把大片的月光变成秘密。
他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素白的衣服,从味道上他认出这是梁陈的。
“我自风波五湖游,一念去逢缘君留。”有个声音慢慢地在身边念,像拉长的丝绸,从耳边滑过。
“夜夜寻爻觇晴否,天怜此心囚金乌。”他抬头,梁陈又念道:“恨往灵霄遇白鹿,瑶台却令鹊桥收。”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听见自己非常冷漠的声音,有时候他都觉得这种声音很能唬人,忍不住想为自己喝彩,再扇一耳光。“回去睡觉。”
梁陈说:“我一个人睡不着,会想心事。”
“那你去继续想吧,顺便想想明天去哪继续诓人蹭饭。”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很大但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把他从那个地方坚决地拉起来:“你来陪我一起想吧。”
明韫冰就被他带到了床上,两个人睡,这张床顿时变得逼仄无比,手脚全都靠在一起。梁陈把他和凤凰圈在里面,明明受伤的是他,身体却火热,好像肌肤组成都跟别人不一样一样。
沉默中,睡意真的去而复返,明韫冰感到怪异的同时昏昏欲睡,然而梁陈突然把手横在了他腰上——就是不久前他掐过的那个地方。
明韫冰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梁陈此举足以谋杀他的睡意。
凤凰发出熟睡的轻微气流声。
“你今天亲我了吗?”这时梁陈突然问。
明韫冰把手掌收起,抓住了还没有捂热的丝绸,闭眼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不是每晚都亲吗?”梁陈低声说,“是因为我说出来了,所以你决定开始不喜欢我了?”
“……”他回答说,“对。因为我不想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浪费时间。”
梁陈嗓音变得很低:“你是说我吗?”
“就是你。”
“你刚才写字的时候,想的也是我吗?”
“是你。”明韫冰非常克制地呼出一口暴躁的气,“闭嘴吧骗子。”
再聊下去可能会发生命案。
梁陈的手还在他腰上搁着,明韫冰发现自己此时竟然没有足够的心理支撑把他弄走。他觉得这像一个期待了很久,然而并不令人满意的梦。他无比清醒,可是还不想醒来。
梁陈另一只手把他的肩膀一带,强行转了过来。
因为闭眼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可以想象梁陈那双清澈眼睛落在自己脸上的样子,一个骗子何必长这么双干净的眼睛。他想。
“你脸好红。”他说。
是啊。明韫冰想,一定很红,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一定很怪。
梁陈的呼吸却靠近,低声说:“你真漂亮。”
他分辨出脸颊上指纹的细微触感,可能是幸运的人“螺旋”比较多,也可能是他魔怔了,他觉得那触碰格外轻盈,然后又听见梁陈说:“睁眼。”
他这声音比很多学起蛊惑咒来一团稀粥的肃邪院差生有效多了,堪称天赋异禀。
明韫冰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看见梁陈离得很近,那张脸上有一种非常陌生的神采,好像只应该在梦里出现的,因为喜爱而几乎显得温柔的专注。
好像是在看他,每只眼睛里都有一个他。
不像真的。不太像真的。不太像正在发生的现实。
“为什么你说,我不发现就好了?”梁陈问。
明韫冰像受到蛊惑一样,轻声说:“你不发现的话,它就不会变成让我痛苦的东西。”像受惊蝴蝶似的,闭上又睁开的眼睫。
“不会像以前一样,本来带给我喜悦的事,变成一切痛苦的来源。我不喜欢这样。”
“都有什么?”
“一切——一切本来喜欢的东西,都变成了痛苦。”明韫冰靠近了一些,目光从梁陈英挺的眉心描摹到嘴唇,他靠的很近,贴近这个热源让他有种陌生的浑身战栗感,不像以前单纯被灼烧的痛苦,他重复道:“要是你没发现就好了。”
这句话几乎像是一种哀伤的叹息。
梁陈的手探上来,在明韫冰微凉的脸上摩挲,滚烫的掌心像蕴着热泉,他来回地抚摸,像有些舍不得,或者忍不住似的。明韫冰按住他的手背,摸到他手背上鼓起的血管。多次药浴治疗已经让他非常熟悉这具躯体,有时候他想起浑身爬布着这种青蓝色的血管的梁陈,总觉得他像被什么别的东西掌控着,在用劲的时候浑身都紧绷着,生命力旺盛得就像能在亘古的时间里扭曲一段无常,粉碎那些永久的脆弱和寂寞。
“可是我已经发现了,”梁陈有些急促似的问,“能不能让它变成第一件让你既痛苦又喜欢的事呢。”
明韫冰听见他指尖的血管跳动的声音,大约是连着心,一下一下,那么躁动。手掌里像有一团看不见的烈火,一寸寸烧退苍凉的落寞。
他又撩起眼皮,梁陈的眉心和下巴这次在脑海里的印象极其深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他靠过来,或者自己迎上去之前的几瞬间。
就像刀刻在石碑上的经文,之前几下发出巨响的打版。
但那个吻究竟是谁先靠近的,很久以后他跟梁陈都没有定论。
梁陈认为是他,明韫冰觉得是自己。
这个吻就像那个夜一样地朦胧,也像这段记不清楚具体细节的回忆一样短暂。明韫冰只记得梁陈像是无数次地把他推拒的手交扣着压回耳边,手指在这样的挣扎下被揉得通红。梁陈起初温柔得像月光,连唇舌之间的探秘都仿佛温文尔雅,但也许是冷不防探出了火山口,后来就变得失控。明韫冰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有,感觉梁陈像是动物一样野蛮而急迫,想把他彻底吞进腹中。
他靠在枕上竭力地吸取冰凉的空气,感觉并不脆弱的肺腑却在这时候十分懒散,无法正常运作,心跳也剧烈得异常。
他气喘吁吁地偏过头,发现凤凰不知何时被吵醒了,正抓在桃枝上,两只黑豆般的眼睛一错不错地观察着。
“……”这什么品种……明韫冰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很小声但快速地叫,“梁陈……梁陈!”
月光把他修长的脖颈描摹得非常漂亮,几个错落的吻痕像灼灼的桃花一样散落在他身上,凤凰更好奇了,甚至发出了疑惑的啾啾啾声。
正埋在他锁骨处亲吻的梁陈抬起头,声音还带有情欲勃发的沙哑:“嗯?”
然后他发现了那只脆弱的雏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只凤凰也是你捡回来的,”他说,“你知道它在想什么吗?”
“……”明韫冰完全不想配合,用催促的眼神让他快点把这东西挪走。
“它嫉妒我啊。”梁陈笑眯眯地靠过去,把凤凰幼雏“摘”下来,放进窝里,摸了摸它竖起翎毛的小脑袋。
明韫冰把衣服扯起,连一个呼吸都不到就又被姓梁的扒下来了。他略微皱眉:“嫉妒什么?”
梁陈在他深陷的肩窝上吻过,最终在肩头咬了一口:“嫉妒……同样是捡回来的,它只能看着我。”
“啾啾啾啾啾啾!”凤凰抗议起来。
明韫冰偏头跟它无声地交流了一会儿,说:“错了,它在骂你。”
“为什么啊?”
明韫冰没说话,伸手捧着梁陈的脸,那只手在多次的拉锯战之间像被吻过,羞涩地发着红。他很认真地端详梁陈,很像那些爱花的人专心地凝视一枝骨节扶疏的梅。梁陈有点疑惑地回望。
下一瞬间他说:“演技不错。”
梁陈更茫然了,瞳孔里一阵微颤的奇怪。
明韫冰把他的脸带下来,两人重新拥抱在一起,他还处于少年的躯体被梁陈完全地压住,那种骨骼里微痒的痛楚,就像马上要跌进极乐的深渊。
“当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谎言的时候,我相信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承诺,直到我因为这种愚蠢的信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以后我开始辨认真假,一度达到了很准确的程度,但这个过程让我心力交瘁。我极其不喜欢这个行为,但是不得不做。”明韫冰轻声说,“我出生后,无时无刻不因为生存的危险和孤独惊恐万状,也无时无刻不期待有一个人可以穿破这些,握住我的手。见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
梁陈的心跳在他的一字一字里变得比接吻时还要剧烈。
“但是我没有想到,我需要对你辨认真假。”他却又说。“这才是我不希望你发现的原因。”
梁陈一下一下地吻着他的颈侧:“你为什么觉得我就是那个人?”
明韫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就像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忽然在心脏口被冰了一下。
那一瞬间极其浓重又深厚的悲意像水一样从胸口蔓延开来,他很长地吸气又呼气,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地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滥情压了下去。
他觉得这种压抑也非常难堪,就像明知道对方对你无趣,可还是忍不住拼命地凑上去,想让他多看你一眼,哪怕只是一点吸引他靠近。可最终还是被证明徒劳。
他闭上了眼睛。梁陈有些无措地贴着他的脸颊轻蹭:“我没有骗你。”
“啾啾啾啾啾啾——”
“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才想亲你。”梁陈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别人。你觉得我就是那个人,是不是也因为,不受控制地想了解我的一切,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很雀跃,就像小时候过年早起,觉得世界每一处都很可爱,都好像在庆祝什么……”
明韫冰略微睁眼,看见梁陈的眼睛,像孩子一样无辜,透澈得宛若晴天大雨凝在丁香结上的洁净雨珠。
“我还以为你会更聪明一点,”他说。
梁陈眨了眨眼。
明韫冰把他的手捉着,放在脸侧。他的脸可以完全被梁陈一只手盖住,他偏头好像埋进梁陈掌心一样,啄了一口那掌纹,轻声说:“你继续装吧,”梁陈一下子低头吻住那双嘴唇,有些恼怒似的。明韫冰努力地回应着他,舌尖的勾探异常地生疏,那本来应该是很扫兴的,但却引来了梁陈近乎凶狠的侵占,以至于他根本喘不上气,但仍然续上了那一句:
“我还是想喜欢你。”
梁陈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但明韫冰却十分投入,每一道呼吸都像是献祭,每一次回应都是那么真挚而青涩,像是只要是他不管怎样都可以。那种全心付出的感觉太过界了,几乎像真心。后来他忽然碰到一整片的湿润,借着月光他看见明韫冰半张脸都被眼泪打湿了,但眼睛紧闭着。那一瞬间梁陈心里简直无法形容,整颗心都狠揪在了一起,凤凰非常激动地朝他“啾啾啾啾啾——!!”,他这时候才相信这肯定是斥骂。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折磨才只是个开头。在感情的跋涉里,往往是甜苦交织。简直就像人生。
注定是一个未解之谜。
作者有话说:
无题李商隐: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热烈庆祝我的小情侣第一次正式kissing!!初吻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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