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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一千年(安和谯)


“谁说是幻影?”明韫冰悠然,“是他的遗书。”
“……”
“我一直没看,因为老是有人扮蠢,不认识我。”
邬梵天噼里啪啦开始发作:“好啊,连师弟都不认!你大造化了!我听阿静说你还认了个新师父?!怎么,你是要自立门派啦?!给我好好说道说道那劳什子师父是什么阿猫阿狗!”
“……”
即使是徐倏这样自认为极度不要脸的人,也在这种正经师父拷问非正经师父的环境里有点头皮发麻,继而面皮略微发热。
余光还瞥见明韫冰眼底闪过幸灾乐祸的光,徐倏马上祸水东引:“他脑子里全是寻梁问陈,还想为姓梁的贼人事业献祭!”
邬梵天虎视眈眈转来,明韫冰一脸正色:“没有。我活的不耐烦了,想拉所有人一起陪葬。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师兄非不答应,可能是想阻止我吧。”
邬道长马上倒戈转向,凶神恶煞地盯住大徒弟:“是、吗?”
“……”徐倏先生空有一口伶牙俐齿,面对这两位,他颇有种被讹诈的感觉,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有大把措辞能颠倒黑白,还有大把悲惨故事能动之以情,但他最后也没有辩白,磨着牙吐出一句:“……是。”
也许是因为,这样在一个氛围里被耍赖的感觉,实在是太久违了吧。
明韫冰果然会算计人心,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最能对付他。
邬梵天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拂尘抽了他一下,徐倏臂膀火辣辣的疼,却笑出来,又叹了口气。
也许他真的是一身贱骨吧,竟然想这样粗砺的关爱,想了那么久。
明韫冰静静旁观,不知何时眼尾却微翘——那是一个很细微的笑。
仿佛一场隔了千年的告慰从遥远的彼岸吹来,时过境迁,那最初的关怀却依然柔软。
邬道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知道你们两个哪个都不喜欢泯灭,非得弄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出来吓别人,否则就浑身不爽。这是我们这类人的天性,苛责也没用。——我族真谛,就是殊俗、反抗。就如祈愿之力送第一批神明飞升一般,反抗斗争的意念成为我们的金丹,让芈族成为人族的异类,既然是异类,自然背负骂名。”
说的好听,明韫冰立刻道:“那怎么飞升的不是你们,而是那些所谓神明?看来即使伟大到把钻营弄巧写成理论,造福万家了,还是要受天道的制约,好委屈。”
这话损,却久违,徐倏听完差点笑出声,邬梵天却隔空拍了拍明韫冰肩膀:“是是是,就你什么都能看透,你最强了。”
“……”
徐倏一脸感兴趣地看见一直在冷若冰霜的鬼帝大人稍微坐正,有些不自然地被这遥远的纵容摸了一下头。
邬梵天叹气:“你们两个聪明,什么都知道,也势在必得。我从来不担心别的,只是常常想起来就惶恐,怕你们不得善终。”
两人都敛下表情,静静地听这不得善终的亡灵诉说不得善终的经验。
那也许是很古老的告诫,却含着一腔拳拳之心,弥补了两个孤魂残缺的部分。
那本该是属于父亲母亲的部分。
在正史上臭名昭著、坑蒙拐骗无所用不极且死得大快人心的邬梵天道:“念恩从小就矛盾,不知道该对谁怎么办,出了这事,你肯定要去为我寻仇。我阻止你也没用,——你看的时候肯定也晚了;但我要你知道,不管做什么,最终都是还给上天的。这是命理,没有人可以逃开。”
他说的话竟然和朴素质不谋而合,徐念恩心中复杂难言。
邬梵天又道:“我当时捡你,就知道你不是盏省油的灯。阿静也是。”
明韫冰撑着下巴——双手。
他脸上有很宁馨的东西,乍一看有些让人心静。
在多年前的灵魂叫他时,他很自然地应道:“嗯。”
徐倏无端想,不知道他这样期待了多久。
在他说出那句“我要你做祭神”以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和梁陈说过没有?还是一意孤行,就想拖着这仅有的一点被世人论定为邪恶的自我慰籍,一起烈烈轰轰地葬送?
如果世界上不存在过我,就好了。
你应该也这么想过吧。
成年以后,徐倏很少再对谁有发出疑问的欲望了。
但这时,好像一只旧识的青鸾回到眼前,于是他依然还是那个天真的孩子,想要伸手去抓。
他眼前浮现无数谋划,仇人的惊恐,无辜者的怨恨,在不同地界等待最后一笔的阴鸷纹理,向来非常坚定,想“试试看”的轨迹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了另一边。
“……我该怎么做呢?”徐倏心想。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却是:“——师父,我这样做好吗?”

邬梵天和明韫冰同时看来,不同的脸上露出相同的神色。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对错压根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所兴趣的,必定在人世道德中非常极端。一定是要被口诛笔伐的。
常人兴致所到,喝茶饮酒,聚会团圆。他们从九万尺高的悬崖往下跳,只为了知道绝壁下坠的感觉。从那么高俯瞰人间,会是什么样。
就在无穷无尽的矛盾瓦解了对错是非以后,人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
而就算自以为看透一切,却还是会在看着悲欢离合时,对自己产生怀疑吗。
即使是你——
邬梵天缓缓捻须,想起他捡到这两人的时候,徐念恩见人杀人,穷凶极恶,就跟一条被抄了家的疯狗一样,求告无门,只能不断地攻击攻击攻击,可惜无论新造多少悲剧,依然无法解脱。
明静呢,捡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人。
虽然骨骼像少年一样轻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外形都美的不近人情。矛盾地又刺骨又易碎,就像那些结在湖上的春冰。
但其实他和徐念恩一模一样,只不过徐念恩更外露,明静习惯于把一切都压在心里,说出来的那一刻就代表不在意了而已。
世事潮水,正常的太多太多,“不正常”的人,并不是纯然的“恶”,常人热爱抱团取暖,饮酒成群。他们呢,只能算勾结。
一丘之貉。
不过不论名有多难听,其实都没有差别。
正常人是斩不尽杀不绝的,无恶不善,他们这些怪物永远都会野火烧不尽。
世界就是会有阴暗面。
邬道长却没有再像当初那样长篇大论,而愤怒跳脚:“你是在质疑你师父我的眼光吗?!我的徒弟就是最好的!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明白?!”
他的徒弟们宛被狂风拍脸,沁入喉一口烈酒,辣的从头到脚都恍惚起来——
幻境不住摇曳。
湖心亭簌然散开,如荷展落击碎静湖,无数碎片纷飞而上,师门的夜话消失,邬梵天和明韫冰陡然成了水月镜花似的假象,徐倏心中骤然一恍,伸手欲抓,只逮住了老人的手腕。
对这太痴缠的黏求,业师似乎很无奈,依然放低了嗓音,向我说道——
“向前吧,向前——”
桃李春风吹过心口,松散心结,千年前的老师伸出手掌,掌纹在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额上一过。
徐念恩闭上眼睛,觉得那就像一片粗砺的叶子,卷去了许多愁结的苦。
一片漆黑朝我噬来。
一片永劫的黑暗。
他的衣冠都在疾风里吹散,喉咙里又有了血腥味,低头看见自己抓住的手腕清瘦白皙,血管发蓝,绝对不是不爱驻颜术、早就老成了橘皮的邬道长真师父。
那一瞬间他好像颤抖了一下,抬眼时,只见一个人正看着他,长发狂乱地在空中作草书。
那一袭雪衣,针扎一般刺中眼底的死穴,简直让徐倏整个人都应激了起来。
方才被师门带回的一点人气在这刻焚灭,他几近凶狠地盯着这个人。
朴素质这个人的长相,让人想起大片大片无垠无尽的白河,好像无论如何不能在那片苍茫上画上一笔墨彩。
有时候徐倏觉得他是动容的,但每次看见他,又觉得是完全在自作多情。
就像他自己。
“你——”他明显感觉到无形中有什么阻隔在两人中间,使得那抓握的手指节惨白,仿佛要把对方碾碎。
然而朴素质脸上却连一点吃痛都没有,相反很是怜悯地看他。明明是仰视,却带着俯视的味道。
徐倏将他往前一扯,厉风瞬间在脸上刮出数道血痕,然而他好似半分不痛,下一扯更狠,数滴血雨没剐去那句厉声的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人鼻尖几乎挨在一起,咫尺内,朴素质的五官清晰,长发时从徐倏耳际擦过,但就在那一问之后,仿佛虚空中一条银河如鞭甩下,抽的两人如隔天堑——徐倏的指骨发出“咯吱”一声,被松开了手。
他表情不可谓不恐怖,但朴素质只是很寻常地与他相视。
许久,他道:“不要问我。”
徐倏知道他越问就越不可能靠近这个人——有些人的遗灵跟自身秉性类似,朴素质云里雾里并不是一天两天,换作明韫冰,只怕一问之下人已经灰飞烟灭了,哪还能像朴素质这样还有个念想供他死盯。
但他没有办法控制住,家犬乖顺只是因为有家,一条穷途末路的疯狗是没有选择的。
脚下也好像旋着无数星斗,简直头昏目眩。
徐倏戾气骤显,目光化箭恨不能钉穿他毫无破绽的眼睛:“不问?你当我是什么?你躲在第三阶天,不就是可以入梦的?这么多天,为什么一次也不看我?你真以为我会承你遗志?你真觉得我把那些蠢货当人看?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各地炼地神布造化吗?你那么会算,肯定知道为什么——”
一句句的禁问加重砝码,法则斩开深邃的鸿沟,两人的距离越推越远。
无形的网从背后收紧,仿佛永远求而不得的梦想在逐渐消逝。仿佛永无回应的示爱又在地上瓢泼淋漓。徐倏猛地闭上眼,尝到喉咙里的血腥气——
“铮——!”
那一刻万物凝固,周遭气流急速盘旋,即将崩溃的幻境停止了放缩,时空冻结的一瞬间,连朴素质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异样,而后那张脸很快就被冰蓝的光华迷覆。
朴素质幽邃的眼底燃起一对蓝火。
眼前是非常惊悚的一幕——如云似雾的幻景都被吞噬,在极其深邃的浓墨里,只有一只轮廓清晰的凤鸟,犹如浑身披蓝焰,灼着红火的眼珠与之对比出令人极其不适的反差。
这东西不知道是凤凰还是什么,见所未见,但大小至少是凤凰的十倍不止,尾羽修长流利,一眼看上去几乎有种诡异的绮冷之感,叫人想起那些蛮荒时代的苦难,好像就是由这样的异雀带来,又将之吞噬而去。
它明显处于狂躁状态。
朴素质看时,它已暴电般拱破那肉眼不可识的重重阻碍,漆黑的幻境里飘起大片的点蓝之羽,简直犹如已过死亡之国,比天宫还要奇异的幻景。
一道难以形容的尖啸拔地而起,就像要把人耳膜捅穿一样刺耳,听的人焦虑万分。双手捂颊。惊恐暴起。
不知哪来的幽魂呼应起这惨叫,简直身在地狱,它在空中失控狂舞,好像击碎无数个不见轮廓的铁笼,但却被更多的监狱疯狂扣上,不得不抵死反击。
朴素质顿了一会儿,抬手时,本该从掌心穿过的羽绒竟然触到了实体,被他接住了。
凄厉的惨叫声里,朴素质低声如常地叫了一声:“喂。”
那只鸟猛然袭来,简直像隼击,如若真的在土地上,猎物转眼之间不穿肠破肚才怪!
但早就死了的残魂无所畏惧——其实就算没死,朴素质也会不怕。
朴素质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被卷进它最腹心的地方,那头颅弯下对着他狂蹭圈紧,才发现它已经遍体鳞伤——流的竟然是蓝血,所以混在了羽毛之间,不能太分明地辨认。
这异禽不断地啄刺他的肩颈、腰侧和手腕,那种狂热几乎让残魂都恍惚复生,于是他终于从这种十分顽固的疯狂追求中品出了徐倏面具重重的痛苦。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灵能酝酿这样一只灼苦燃心的飞鸟。
困顿吗?
朴素质其实一直以来不太理解那种太执着的痛苦,在他看来,人世如戏,万物最终都会消散,根本没有必要太认真。
所以他冷眼旁观诸多悲剧,从来不给一点实质性的慰籍。两句似真非假的谶语,就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即使是在这样魂灵相触的时刻,他也无法理解那种牵系着无数人堕入万丈深渊的迷障,究竟是什么滋味。
但他对任何新奇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嘘……嘘。”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那沾满血迹的锋利鸟喙——“很疼?”语调几乎是温柔的。
应该没有人对它说过这句话,所以这问以后,朴素质能感觉到它的心跳更重了——哪怕本身就已经因为躁狂而不正常。
“太可怜了。”朴素质轻声重复,“太可怜了。”
凤鸟长鸣一声,昆山玉碎却凄凉,那本该催人泪下。朴素质却还是笑了。
“何苦呢。”他感叹道。
造化反噬了,你毁灭人身,答应了一个无理取闹的要求,功亏一篑,换不到一个情深义重的回应,得不到一点弥足珍贵的感谢。
你所剩下的,只有自己而已。
朴素质看着自己沾满蓝血的手:“徐念恩,你这辈子实在是太丑恶了。你恩将仇报,把养育你长大的同胞设计惨死;落井下石,毁灭收容你的流渡;狼心狗肺,钻营歪门邪道,不知间接戕害多少人;欺师灭祖,以下犯上,屡教不改——你这辈子实在是太丑恶了。”
禽鸟像一张密网,将幽灵锁的形迹将散。
朴素质掌心附在它的心脏处,闭眼说:“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像我们这样的垃圾,就该一起下地狱,被油烹,刀割鞭挞,受万千酷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你来跟我一起不得好死吧。”
飞鸟应答之声盘旋交错,直直震破幻境,仿佛几万片水镜凌空打碎,瓢泼镜雨,而后所有碎落的画面在地面熄灭,泰山天耳窟中的明韫冰蓦地眉头一皱,吐出一口血!
他迅速扭头,只见原本徐倏靠的地方只剩一只蜷缩起来的玄鸟,那颜色很奇异,每根羽毛的尽端都有一丛深蓝,非常漂亮。
他看了半晌,在群鸟惊异不安的喧哗中缓缓挪过去,抱起这只阖目的鸟,慢慢地将它窝在了心口。感觉它的气息十分微弱。就像一盏欲灭之火。
他心中划过一点非常痛苦的东西,凉薄十分,但马上被强行压住了。
“再等……”明韫冰垂下眼帘,低声不知对谁说,“再等等,我就不用一个人了……”
“我真的太讨厌那样了。”
熄灭的灯烛在幽然的自语中沁了泪,而后,凋谢了。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梁陈打了个寒噤,从调息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却还是没忍住那口生呕出来的血。
周围马上拥上来一大堆人,七手八脚叫太医,梁陈的面色在太阳下几乎是泛青灰,嘴唇毫无血色,他心口极疼,有那么一刻太医都没有摸到他的脉搏。露出了非常惊恐的表情。
梁落尘心下微紧:“皇叔——”
梁陈扶住不知谁的手,硬生生噬破一重致命牢笼似的,睁开了眼睛。大口地喘息。
立刻有人帮他擦拭痛苦之中生出的一身冷汗,梁陈盯着地面很久,困兽般痛喘着,梁落尘看见他眉心有一个印记忽闪忽灭。
一旁的徐晓晓神色呆滞,如遭雷打,忽然看着梁陈,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坠下来。
梁落尘马上猜到可能是鬼帝那边有什么事发生了,这两人都不是常人,可能和明先生之间有什么感应。
梁陈抬眼,重山之外还有重山,朴素质的预言已经应验了,山岚在眼中缠成迷雾,他的声音嘶哑无比:
“他……”
梁落尘蓦然一惊,竟然结巴了一下:“怎、怎么了?”
梁陈死盯着那远处,好像如刀的目光就能把铁铸的事实剁反。
多少个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些游蛇般的法阵纹路就像见光的害虫,扭动着在曝晒下净化挣扎。
多少个锁在栅栏中的地神冲破桎梏,在疾风中贴地四窜。轻而易举地脱开原本的怨诅。
造化在逐渐泯退。
“徐念恩死了。”勾陈的声音简直像吞了刀子,刺耳无比,然而没有人去在意这个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除了控制不住的徐晓晓,啜泣着扑在他腿上。
勾陈仿佛看不见那些目光,自虐般说出了这最后一句:“平天的最后一剐,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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