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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疆病(瑜飒飒)


“对啊!”贾德徽高兴起来,“这样一来肥水也没流到外人家去。”
冯皇后也未如何高兴,“只是这中间还有一个太后,本宫久未侍奉婆婆,怕是不会伺候她了。”
弓婕柔万没料到柔弱的自己竟是别人眼中的“肥水”,只知突然得了一位甚是慈爱的义祖母,每日诵经念佛之外就只拉着她和继母说话。
“你也太胆大了。”这日无意间谈到弓婕柔自制的凤冠,太后便对继夫人说,“珠子虽然是初儿赏的,你也要看看合不合礼制,那么大的东珠顶子明晃晃地送到银作局去,幸亏皇后只是想给婕柔找婆家,若是要寻将府的麻烦,可得怎么解释?偏把王爷搅进来么?”
继夫人十分汗颜,“妾妇实在愚蠢,想得少了。”
“你是慈母之心,”太后温和了声音,“只想让人看到将府在意女儿。可她原该在册候选,哪能明晃晃地选夫家呢?便你是皇后的族姊,这也是一招昏棋。好在她的哥哥够机敏,即刻拦下来了。也亏了锦儿,凡事都肯同哀家讲,不然婕柔哪有今日?竟要白白糟蹋了好女儿家。”
继夫人愧然不语,沉默地望着庭内扑蝶的婕柔。
“哀家说这些不是为了责备你,”太后伸指抚抚继夫人的手背,“而是想你明白,婕柔如今是皇上皇后眼里的人,便有哀家护着,也不合长久留着不嫁,否则定有麻烦。锦儿带那姓刘的年轻人来过几次,你都见着的了,心里可还满意?”
“婕柔已是太后的孙女,”继夫人立刻回道,“自然全凭太后做主。”
太后叹息一下,“哀家从前确实总爱胡乱做主,全凭自己喜好办事,如今身皈佛祖,不造那样的孽。那孩子也是婕柔哥哥看中的人,哀家细细瞧了这段日子,心里觉得还成。你若不觉得委屈,过两日她哥哥过来,本宫就要定下来了。”
继夫人点了点头,“没一定时心里发虚,说着定了妾妇又觉得舍不得,都凭太后拿主意吧!”
“为人父母总是这样。”太后似很理解,“孩子小时盼大,大了又盼他们好,都安排完了自己又凄惶了。你也莫虚,婕柔是哀家的孙女,你便是哀家的媳妇,她嫁出去你也莫回空荡荡的将军府去干守着,长日伴着哀家就是。”
继夫人听了这话立刻屈膝谢恩。
太后更叹一声,“嘉娘是哀家亲选的媳妇,她为自己丈夫思虑,反而误了你一生,哀家也没旁的法子补偿,咱们作伴度日就是。”
一向淑和沉稳的继夫人眼角现了泪花,慌忙扯帕拭去。
端午这日朝廷放了节假,弓捷远头一晚就听说谷梁初要去德寿园陪伴太后,立刻就道,“自从太后来了,你可有了不进宫去演父慈子孝的好借口。”
“父皇寡情,”谷梁初说,“但不好演。孤是不爱陪皇后假惺惺地亲热。”
弓捷远闻言便叹,“你躲得了,世子却没处藏,还得端正装样子去。我也好久没见到他,真的想了。”
“想了还只犹豫什么?”谷梁初立刻就怂恿他,“孤夜夜都在穿梭房脊街巷,觉得别有一番意趣,今日便也带你领略领略。”
弓捷远闻言起了玩兴,“我的功夫还不行呢,若是给巡逻的军士发现了怎么办?”
“有孤陪着你怕什么?”谷梁初不以为然,“惊动了人孤自替你引开,你从房上下来大摇大摆地走。什么错处没有,谁敢把个工部郎中怎么样呢?”
弓捷远听得喜悦,立刻就想换身衣服出门,找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一套适合翻窗爬墙的短靠,只好又寻郭全帮忙。
郭全笑吟吟地借他一身,叮嘱地道,“小主子的气息还不足呢,莫学王爷凌晨往返,还要早些回来。”
弓捷远点头应了,麻利换过衣服。
谷梁初故意使坏,没等他弄利索就上了屋顶。
弓捷远提气追上,站定脚跟就低声骂,“你往上蹿的样子和师父不一样呢!他似仙君,你似妖灵!”
谷梁初忍着笑意,“孤没修炼到那等道行。你也不大一样,像只扑棱棱的大瘦鸟儿。”
遭了反击,弓捷远越发气恼,“说我笨就说笨的,何必寒碜鸟儿呢?”
谷梁初马上哄他,“怎么就是寒碜?孤的捷远便是鸿鹄,不过翅膀稚嫩一些,多练练,再长长,就不得了。”
谁也没有办法多骂好言好语的人,弓捷远只能不悦地哼,“能不能长并不知道,只你这些日子委实耽误我练功夫。”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大长进了。
王府距离将府不是太远,也并不近,若不骑马需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房梁上面自然可穿近路,寻常腿脚也得两三刻时,二人却只耗了一炷香的时间。
弓捷远十分高兴,颇为雀跃地道,“怪道你夜夜往返也不叫苦,实在不算什么难事。师兄还只惦记我呢!”
谷梁初也不提他借了自己路熟的光,只嘱咐道,“不累就好。只你莫要溜顺腿了,回头自己独个往出跑,那就惹人牵挂。”
“我可想呢!”弓捷远又不乐意,“不光给你看着,也给师兄时刻看着!”
言毕直接掠到东院附近,想跳进去寻谷梁瞻,却被谷矫发现,立刻喝道,“什么人?”
谷梁初连忙出声,“是孤。”
谷矫不由一讶,“我还以为来了刺客。王爷怎地这早回来?”
“有人想念徒弟!”谷梁初淡淡笑道,“孤是成人之美。”
谷矫闻言望向他身后的弓捷远,了然地道,“那莫耽误。世子早已在盼。”
既已落地,谷梁初就不预备惊吓儿子,伸手叫开了门,领着弓捷远走进去。
谷梁瞻迎出房来,看见弓捷远大喜过望,竟连见礼也顾不上,奔过来就搂住弓捷远的腰杆。
弓捷远心里也很感慨,回手反抱住谷梁瞻,二人竟都没有说话。
谷梁初先还容他们紧紧贴着,只在一旁笑言,“孤也走了许久,瞻儿并没如此忘形。”
后来只见二人不肯松开,一手去提儿子后领一手分开弓捷远的双臂,“大小两位男儿,搂搂抱抱成什么样?”
弓捷远直在心里骂他,暗道你不是男儿我不是男儿?有种也只莫抱。
脸上却又不能流露出来,便对谷梁瞻笑,“月来不见,世子竟长高了。”
谷梁瞻脸上泪光明显,“弓挽,你怎么总不来啊?若不是谷矫梁健挡着不准出门,我就去工部官署找你了!”
弓捷远闻言便看谷梁初,“世子也不小了,府门也不能出?”
“他是什么身份?”谷梁初答,“市井地方太不安全,要去官署又不合制。有孤带着,进宫和去王庄倒没有事,你也不在那里。”
弓捷远听了只能安慰谷梁瞻,“世子好好练习武艺,等再大些自然就有自由。”
谷梁瞻不听这些,忙忙地把他拖进屋去问长问短,什么工部事务累人不累,上官对他够不够好,唠唠叨叨啰嗦琐碎,如小老头般。
弓捷远一直耐心回答,后来到底忍不住劝,“世子总要习惯分别,莫说你我,便是父母兄弟,甚至妻儿心爱,也不可能永在一处。多了便习惯了。”
谷梁瞻刚露出来的一点儿开心喜悦又被这话给压住了,眶中泪光重新泛起,“干嘛要习惯啊?弓挽,见不到喜欢的人却不难受,就是能耐吗?”
弓捷远答不上孩子这话,半晌儿才道,“莫给无奈之事欺负住了,自然是种本事。”
其实心虚,因为他也没有。
孩子抓着弓捷远的手掌不吭声了。
冷眼旁观的谷梁初见没自己插嘴之处,又不爱看两人亲热,便先回书房去看书,容这对小师徒絮絮私语慢诉离情。
夜极深了弓捷远才来找他,倚在书房的门框上面放赖,“我能不能收回来时的话?这会儿困了就不觉得跑路轻省,想着还得提气蹿跳就累得慌。”
谷梁初笑着将他搂进怀里,“不困你也不舍得回来。”
“世子不肯放我走。”弓捷远贴在他的身上哼唧,“他的眼皮都打架了,拼命撑着,我看着好不忍心,拖来拖去就拖晚了。”
“既觉得累就莫走了。”谷梁初伸手将他横抱起来,“明晨吩咐梁健去给郭全送信儿,让将府发个空车往德寿园去。小主子实际却在孤的车里,到了门口再碰头,哪里就凑巧给人看见你从什么车子下来?”
“可我去见太后,也不换换衣服的么?”弓捷远已经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谷梁初往他眼上亲亲,“孤也让梁健给你讨衣服回来,大胆睡吧!”
隔了这么久再次住进谷梁初的寝殿,弓捷远一点儿都没认床,踏踏实实地睡到天光大亮才精神奕奕地起来,换好了梁健取回来的衣服,又陪谷梁瞻吃了早饭方才钻进车子往德寿园去。
两个车子到了门口就并起来,前后好几个随从围着,除非从天上看,否则没人能瞧得清弓捷远是从谷梁初的车里钻出来的。

第166章 见亲好佳节笑谈
太后见到二人特别高兴,她虽听说谷梁初去了一趟北疆,以为只是督军,并不知道曾经孤军苦战甚至失联甚久,因此不过浅浅问询问询战果就将注意力落在了弓捷远的身上,得知他如今不在王府任职而是调去了工部,情绪越发好了,“工部不是寻常地方,关乎军备制造也关乎民生,虽说事务庞杂费人心神,但能学到许多东西。弓挽年纪甚轻,认真琢磨,不要几年就是国家的栋梁之臣。”
弓捷远有些抱歉地道,“这一段只管忙乱,也没来给太后请安。”
“哀家无用之身,长日礼佛,除此并无旁事,你们不必只惦记着,做好自己事情便是。”太后不在意道,“况且近日又有婕柔陪伴,日子过得甚有滋味儿。”
弓捷远听得心里踏实,便笑着说,“婕柔惯会撒痴卖娇,没心眼子。难得太后喜欢她,也算有了用处,以后就给太后作伴。”
太后却又摇头,“有用也不能耽误了她,老婆子家有什么好陪的?越是出众的女儿家越不能总是留着,否则就是害她青春。正是鲜嫩可人的好时候,自当去伴她的夫君,小孩子家的,一路地长起来,情谊就浓厚了。家里多留久了难免学了大人心眼,不如天真懵懂时候可怜可爱,耽误他们少年夫妻互重互敬。如今天也好了,她与哀家的关系也坐实了,便该谈谈正事。这一阵子锦儿也带那刘家孩子来了几次,哀家仔细看着,也问过两回话试探过,觉得甚是谦和有礼,人也清秀俊逸,心里很有一些满意。弓挽若没别的意见,过了今日哀家就把意思知会给皇上了。”
弓捷远没有旁的话说,只管言谢,“辛苦太后娘娘!小臣感念娘娘恩德!叩谢太后娘娘疼爱婕柔!”
“上等贵女,自该有人出头帮她挑选夫君,而不是寻常小户女儿那般等着人来挑她。哀家愿做这个媒人,谈不上辛苦。你爹真的同意了此事吗?”太后再次确认。
弓捷远点了点头,“之前就给家父捎去了书信,他老人家也给了回复,说凭太后做主。”
“这是信赖哀家,”太后感慨地颔首道,“那便越发不能轻慢,怎么娶法怎么嫁法,哀家都要跟皇上提一提的。你还年小,管不了这个,只等着当舅子便是。”
说话之间杨新进来报说侯爷到了,弓捷远连忙站起迎接。
冯锦满面春风地迈进门来,脸还未露声已传了进来,“我竟比王兄和捷远到得晚,该死该死。”
太后笑着瞧他,嗔怪地道,“小孩子家,莫把死字挂在嘴边,说了几次,怎记不住?”
冯锦闻言便扇自己一个嘴巴,又笑着揉一揉,然后才给太后和谷梁初施礼。
谷梁初还他的礼,“是孤来得早了。”
冯锦笑吟吟地看看谷梁初,再用一样的目光来瞄弓捷远,“王兄与捷远都是勤勉之人,总是迟歇早起地忙事情,锦自深知。”
弓捷远听出这人当面打趣,微微红了些脸,当着太后的面不好多说,只嘀咕句,“哪里比得上侯爷?”
因有谷梁初这般外男在着,弓婕柔并未陪在太后身边,太后便问冯锦,“刘家孩子没跟你来?”
冯锦答话,“今日是大节,洪飞自然要跟父母亲人在家团聚。”
“那便坦然说话。”太后笑道,“弓府同意哀家做媒,明日便派杨新去给皇上送信儿,锦儿心中有数,不妨提醒提醒大小两位刘大人吧!”
冯锦闻言抚掌大乐,“哎呀,这可是实打实的喜事,我先恭喜捷远,回头再去看洪飞怎么乐法!”
弓捷远只好谢他,“多蒙侯爷操心。”
冯锦瞄谷梁初一眼,而后特意绕过了他凑到弓捷远的跟前,带些暧昧地说,“我很乐意操心捷远的事儿。”
谷梁初面无表情地踱步过来,不动声色地插到二人中间,硬把冯锦与弓捷远给隔开了。
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个孩子玩闹,心情很好,“你们必然都已吃过饭了,那也尝尝哀家这里的角黍,却和燕京风味儿不同。”
冯锦闻言立刻高兴,两步凑到太后身边,“我正愁找不到熟悉的味道呢!城里卖的都是方正敦厚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南京那种。”
一个伺候捧着木盘进来,上面摆了七八个包裹得非常精美的细粽子。
太后亲自剥了一只,送到还在费劲儿拆解的冯锦手里,把他那只还没露出米来的拿在手里慢慢剥,嘴里说道,“堂堂的侯府,还得买来吃么?国公爷和国舅爷的府里多少南京跟过来的伺候?都不知道给你送一些的?”
冯锦依旧笑着,大咬了一口糯团,吧唧吧唧地嚼几下,口气非常夸张地赞,“好吃好吃,当真好吃!”
太后见他没有要接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也放过了,将又剥好的糯团递给站得稍远的弓捷远。
弓捷远赶紧上前接了。
“这是哀家亲自包的,总共也没几只。”太后看着他说,“从前孩子们都小,生计艰难,什么都需亲力亲为,所以是会的。后来开武皇帝得了江山,哀家跟着尊贵起来,逢年过节的做点儿东西不过是玩玩的意思。今年却不一样,萍姑不在了,身边没有熟悉的老人,要想尝着家乡味道,只得自己动手。”
弓捷远举着糯团,不知说什么好。
冯锦已把那只角黍吃完了,口齿颇有一些含混不清地说,“太后做的实是极品,虽然不多,也得再赏锦儿一只。”
太后立刻收了伤感,又笑起来,一边给他剥粽子一边说道,“哀家做时就想着你,老太婆子肠胃不强,哪敢吃几口呢?回头走时给你装上一些。”
弓捷远指尖捏着粘东西,不吃不行,只得往嘴里放,目光流转之间发现谷梁初也在笑吟吟地看他,心里有些纳闷:当着外人,干嘛直勾勾的?
下一秒鼻端就嗅到了肉香,舌尖也尝到了咸味,弓捷远险些没把咬进嘴里的那口糯米给吐出来,眼睛都惊大了。
冯锦哈哈笑了起来,手指着他,前仰后合地对太后说,“看这样子就没吃过火腿粽子,简直不知怎么好了。”
太后闻言仔细来看弓捷远,见他只张着嘴不肯细嚼,也笑起来,“哀家忘了,包的时候婕柔就好吃了惊,说是燕京这边只包红枣和蜜豆,都是甜粽子,从来没见谁放火腿的。你很小时也在南面待过的,却也吃不惯么?”
谷梁初悄悄靠近弓捷远,借着衣服的掩藏替他顺顺脊背,轻声说道,“南面也包甜角黍的,却以火腿或者蛋黄这样的咸粽子更珍,因为材料要昂贵些。太后这儿的火腿必定是进贡过来的上品,你仔细尝,多嚼两下就能吃出好了。”
无论如何不能吐掉,弓捷远只好勉为其难地嚼。
太后手艺甚好,做足了准备之后再吃起来果然察觉到些妙处,弓捷远压着心里的不适应,好歹把那角黍给吃完了,一边庆幸这个东西做得精巧,要是大得撑不下去可怎么好,一边又恨憎谷梁初非但没有事先提醒反而津津有味地来看自己热闹。
冯锦享受了两个方才满足,太后又与谷梁初剥了一个才去侍奉端着的盆里洗手,“你也没少在南京待了,当尝尝吧!”
谷梁初接着吃了。
太后赏过了吃食就赶人道,“都有府邸,便都人丁单薄了些也该回去过节,哀家不留你们在这儿午膳,也省得夫人和婕柔总得躲着避嫌。亲事既然定了,你们几个心里有数便是。”
谷梁初闻言带头叩别。
三人还没走得几步,继夫人就追了出来,拿了好大一袋粽子递给弓捷远说,“听得你回府住了,今儿是特殊日子,便一个人也要嘱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
弓捷远见了粽子十分害怕,不顾礼节地问,“这是什么馅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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