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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疆病(瑜飒飒)


宋设终忍不住,看着弓捷远说,“我闻你在朝中有人,难道天天见皇上吗?还不一样为他卖命?做谍也好,做官也罢,都是由头而已,找个倚仗好谋生呢!我既然是大名的治民,为他办事理所当然。”
“哦,”弓捷远了悟地道,“原来你只不过是想做墨吏,仗着族人能更容易一些而已。如今做了囚犯却如何呢?”
宋设没自婴幼之时便受忍者教育,即使妻子儿女都没有了仍旧贪生怕死,绝望是绝望侥幸是侥幸,二者互不干扰,听弓捷远这样问他,立刻就说,“你要我怎么样?所做所图皆已供述过了,还想知道什么?”
“你没供全。”弓捷远缓缓地道,“盐课司关系民生国税,登州也是极紧要的海卫,你便有钱,轻易就能捐得这里的大使?具体都是怎么做的?想要不受苦楚便好好讲。”
宋设不由叹气,“参将既管海防,操心吏治的事做什么呢?蓟州周氏已经获罪,我也不怕实说,当初就是走的他家门路。”
弓捷远冷冷一笑,“我就知道这里必有他家的事。可那周氏富贵已久,你个渔家之子靠甚能得他们青眼?可是替他卖火药吗?”
宋设大惊,“你怎知道?”
弓捷远不搭理他的问,只蹙眉道,“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是如何做的,过程之中都同什么人在联络,往你母国和那李氏王朝都是怎么运送,各关卡处都有什么人在接应,共计数目还有获利,乃至其它细节,不管谁倒了谁还在,只要你知道的全都说与后面审问的人。我这几日专盯你的供看,条理清楚就有命活,如若不然,九鬼小樱什么样子你也亲眼见到,咱们还有更厉害的,且试试么!”
宋设悚然望他,半晌儿才说,“我已到了这个地步,还瞒什么?”
弓捷远不再瞧他,示意谷梁初推自己出去,回到院里透了透气方才略无奈道,“只这一会儿我就累了。当着这种东西委顿着身子不好,你和师兄审吧!周家张家虽获罪了,经年之创必有腐肉,趁这机会都剜掉了也好,也让那俩小国知道大祁的墙不是容易挖的……咦,九鬼小樱说她大名姓织田啊,怎么之前那些火药却是卖给足利家的?”
谷梁初径直进屋,把他抱到床上躺着,“你先歇着,这些都放我们去管。”
“唔!”弓捷远实在太亏气血,海战之时全靠一片忧急之心硬顶,这几日里气血渐缓反而更易倦怠,只跟宋设动这一会儿脑筋就挺不住,眼皮很耷拉下去,“我稍歇歇,等下还得喊起,去问那个倭鬼仙人……”
谷梁初听他越说声音越轻,几乎是边讲边睡过去,又是心疼又是宽慰,好好替他掖了被角,悄声嘱咐弓石不要随意惊动,等自己出去安排一圈回来再说。
就这样问了歇歇了问,弓捷远虽虚弱不堪,赖他是个比所有人都更知道前后底细,许多别个想不到的事情还都靠他一点一滴弄清楚了脉络。
朔王在理蓟州军务的同时认真写了奏折,专派一骑送回燕京。
锦衣卫们见是谷梁初的来信,不敢怠慢,即刻承呈到御案之上。
谷梁立展开儿子笔墨细细看过,粗浓双眉缓缓皱起。
倪彬也不敢问,眼见谷梁立离了御案,在地中间来回踱步,下意识地盯着他的靴尖。
谷梁立总算站下,吩咐他说,“叫匡铸来吧!”
国有叛乱,匡铸连日都在兵部守着,生怕误了任何军报,因此皇上一召很快就到内宫。
谷梁立把谷梁初写的东西递给他看。
老大人一目十行,随即就震惊道,“王爷竟然亲自出了远海?这也太冒险了,实在令人后怕!”
“竟需三卫合力!”谷梁立说紧要的,“看来东倭之患也是不能轻忽的了。匡大人,咱们总想四境安稳,如今看来却是痴心妄想,按住了这儿那里又起来啊!”
匡铸沉吟地道,“大祁疆土广阔,诸多邻国,自然要受觊觎,只是接壤之邦蠢动蠢动也就罢了,东倭隔洋跨海,还有这等野心,实在可恶。”
谷梁立仍皱眉说,“初儿素不虚言,倭族毒了弓挽不算,竟还想大批毒害朕的子民,其心之恶实在当诛,决计不能轻饶。朕拟传谕所有海城,全线制止倭人入境,同时加强海巡,不准贸易。”

第266章 扮女装真心赎罪
匡铸已知弓捷远中毒一事,也跟着牵挂了数日,后来不见谷梁初再有什么动作方安了心,听到这里同意地道,“是该震慑。只消一年半载他们就受不住,该求和了。这样教训并不算重。”
谷梁立又道,“可是朔王言及私运火药与倭族各种势力交错的事,咱们还得仔细捋捋。”
匡铸便说,“火药一节虽是旧弊,却关吏部户部的事,倭族详细还属宋大人最是清楚,皇上就不放到朝上讨论,以免小官惊心,也还是召唤六部九卿议一议吧!”
谷梁立也没别的办法,只烦恼道,“近日因为南边的事,朝上整日吵嚷,你说这样我说那样,只统不出个齐整想法,朕实厌倦。”
匡铸知他既想迅速厘清境内之乱又不愿听到谷梁厚沦为阶下之囚,百般矛盾之下才没平顺心绪,不能明说,只劝慰道,“皇上辛苦。平定侯这一二日就到京了,或许能替皇上分一分忧。”
谷梁立垂目思索一阵,终归还是无奈地道,“宣九卿吧!”
冯锦已经到了燕京郊外,远远望望城门楼上的大字,叹着气道,“再怎么磨蹭还是回来了!真不乐意进去。”
公孙优劝,“到这儿不比在军里了,侯爷慎言。”
冯季也道,“可不是么!韩总兵也没在蓟州,您不回京想去哪里?”
“宁可留在北疆吃风!”冯锦轻轻地哼,“也懒得回来看这一干老奸巨猾。朔王兄和捷远今都不在,更没意思。”
冯季仍劝,“侯爷想好的吧!最不爱看的那些到底没了!”
天气真正暖了,弓捷远几乎是眼见着在长血肉,精神一日强似一日,很快就与常人无异。
韩峻也有佳音传来,南边的叛乱虽然没有速决,谁都清楚那是在给宁王留着投降活命的机会。
兵器军粮耗费不大,并无太难调度之处。
蓟州也甚平稳。
谷梁初却始终松弛不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是两月之期,他在担心养伯是否顺利寻到了药。
弓捷远被他宠得心粗如斗,整日忙着要捉那个逃在外的“雨灵”,总趁朔王不备跑走了去,领着李海来和孟书等人嘀嘀咕咕,间或又加一个郑晴,很是神秘。
谷梁初找来他们问过几次,每个都是支支吾吾,显然是受了小主子的交代不好直说,谷梁初也就不再打听,心想捷远总归要忙才能舒坦,身体渐好起来不合拘着。
谁知五月刚来弓捷远就作个大妖,偷偷领着郑晴跑到蓟州去了。
谷梁初刚盯着他吃过早饭,出来和朱延说了阵话,听到人报已经来不及了,立刻便乘伴飞去追,失了先机又能赛过不系的腿?
朔王脸黑如墨,险些打人。
朱延忙劝,“王爷莫忧,蓟州治严,参将又有前车之鉴,不会生甚大事。末将在此也久,正好回去看看,帮着寻找寻找。”
谷梁初如何干等得的?当下就交代谷矫好好照顾世子,自己也与朱延回了蓟州。
本以为那等骏马靓人,城兵必有印象,应该好寻好找,哪知问谁都是一脸茫然,之后朱延又派军兵满城搜索也没见着弓捷远的影子。
不如燕京一半大的蓟州,还能丢了活人?
谷梁初心里焦急不堪,亲自逡巡主要街道,翻到翌日后半夜时终于望到三条人影,其中一个熟悉极了。
谷梁初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声,“捷远!”
那人诧然回头,看清是他,顿时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你来找我了啊?”
谷梁初瞪眼看着自己熟悉无比的弓捷远竟然扮成一个女子模样,红唇细眉姿态妖娆地奔过来,疑心自己是急出了狂症亲眼见了鬼怪,险些飞出狠脚。
幸亏再怎么惊也没舍得,倒被那人一把抱了满怀,“你还真来找我!这也就回去了嘛!”
谷梁初见他满脸是笑,面上虽有脂粉胭膏,底子却是一张轻红的脸,分明是那毒气未净的人,这才魂归现实,不敢置信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诓她么!”弓捷远兀自抱着他说,“男人近不了她跟前,我也是没办法。”
郑晴已经提着一个女子走过来,谷梁初扫去目光,见其似被卸了下巴手脚,穴位也被点了,明白地问,“雨灵?”
郑晴点头,“赖得小主子妙计!”
谷梁初咬了咬牙。
连夜回了登州,弓捷远却没骑马之权,硬被朔王押进朱延准备好的车子里面。
不系伴飞乐得边跑边玩,出游似的。
弓捷远却在车里对着谷梁初的黑脸发愁,“真生气了?”
谷梁初理都不想理他。
真是不把他这王爷当个人啊!
“我是知道人多引不出她。”弓捷远好声好气地说,“可是胶辽一带的阴明联络方式都在她的手上,九鬼小樱反不管用,怎么能够不抓?这下好了,都能端掉,你高兴点儿。”
谷梁初高不了兴。
他们做成大事,自己却把心都慌没有了,这般可怜谁在意呢?
弓捷远见他不转晴,只好拼命撒娇,“哎你看看我这装扮可好玩不?”
谷梁初别开眼睛不看。
弓捷远硬往他脸上凑,眼睛亮晶晶的,“丑么?”
“丑!”几乎要贴上了,谷梁初忍无可忍地推了一把。
弓捷远咯咯笑了,“刚扮上时还挺好的,郑晴说你会喜欢呢!只我差点儿就把自己恶心吐了。”
谷梁初见他当真高兴,忍不住幽幽一叹,“你就欺负孤吧!”
“没欺负!”弓捷远闻言好好攥住他的手说,“我是知道不会有大危险。你说他们总在咱的地方留那许多安排怎么行呢?只有清掉才能睡安稳啊!”
“没大危险?”谷梁初很是难过地说,“一个几乎是弃子的旧明人都能炸出乌血之焚,你跟孤说没大危险?捷远,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孤又是怎么过来,还没全好就忘记了?真有事时殷殷劝孤,当真以为那些话能有用处吗?你若有何不测孤可能活?”
弓捷远见他双目生红声音涩苦,也心疼了,忙抱住人,脸颊使劲儿蹭他胸口,“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正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恶,所以更不能留。这次是我对不起你,回到登州一定好好赎罪。”
谷梁初不肯信他,“你是骗子!”
弓捷远扯劲儿表白,“真赎罪,好好赎,你信我吧!”
“怎么赎法?”谷梁初自然地问。
弓捷远很腼腆地看了看他,随之笑了。
谷梁初舍不得动这病患。
养伯交代过了也舍不得。
他只想把人狠狠关着,不给出门。
弓捷远自然看出来了,为谋后面自由,很主动地勾搭,“我背上痒,你快帮我看看。”
他的炸伤已经长好,但留了疤,是片红似树纹的凸起,爬在整片腰半面背上,看着触目惊心。
好在没有波及肩胛,那两片翼仍如白鸟双翅,令人忍不住想爱抚。
“丑吧?”弓捷远自己嫌弃那疤,觉得就是一堆蚯蚓,却又不怕谷梁初看,一边享受着他的抚触一边不厌其烦地问。
这话他已问过很多遍了。
谷梁初不觉得丑。
那是一片珊瑚拓印,是捷远身上的画。
但他不爱,反而憎恨,恨它带给心爱之人太多苦楚。
冰凉的吻轻轻落在红痕上面,弓捷远微微哼了一下。
新伤薄嫩,更敏锐些,那点儿触觉仿佛能够透皮进骨,一下刺激了蛰伏已久的身体。
他有点急。
谷梁初不急。
弓捷远吭吭哧哧地说,“你热不热?”
“没到仲夏,”谷梁初不解风情地说,“热什么呢?
弓捷远爬起身来看他。
“孤给你打扇?”谷梁初躲着那双眼睛。
弓捷远觉得被嫌弃了,立起眼睛不高兴道,“你还是觉得我丑了吧?又或者想起我之前的脏乱样子,起不了兴致?”
谷梁初很无奈地抚他,“你还没好……”
“那我要是不好了呢?”弓捷远仍立着眼。
“不准胡说。”谷梁初阻止地道。
“我就说,”弓捷远赌起气来,“就不好了!”
谷梁初赶紧就去吻他的嘴。
弓捷远顺势缠上他的脖子,轻声咕哝,“天天都给我穿衣脱衣的,这会儿装什么呢?”
他终是见好了,因为什么什么都在——紧张,羞怯,满足,喜悦,欢愉,激动……一切年轻男儿应当有的反应都没丢掉。
可他到底也没彻底地好。
所谓的“热”不是顺口胡诌,谷梁初明显感到他的灼灼,不管皮肤还是内里,那是从没有的温度,吓人,却也太刺激人……
没敢放纵太久,身经百战的朔王只怕伤到弓捷远的精神,尝到甘甜立刻停止,多一刻都不忍。
弓捷远也真承受不住,狠狠地出了一层汗,只嘟囔了句“你可真好”就睡着了,其实力气大部分都用在诱惑上面,正经事情并没怎么劳烦到他,倒能先瘫成泥。
谷梁初一边用布巾给他擦拭日渐光洁起来的身体一面想:养伯能按时回来吗?捷远终于不是一把骨了,胸腹也不再是蒙着一层皮的肋架子,不要让他再弱回去,不要。

算着盼着,一刻如年。
后面弓捷远甚至直接上了手谷梁初也没叫他再得逞,镇定功夫简直能修道去。
终归是不善主动的人,弓捷远遭了两次拒绝之后看出谷梁初不生气了,也将这茬儿丟一边去,忙着审讯雨灵并且逐地去清那些蛰伏在大祁的阴明人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二十四卫暗搓搓地斩杀倭谍,各地州府却在朝廷的明令之下捉了诸多关吏民商甚至地方之兵,有品级的文臣武将也不在少。
一场波及全大祁的肃清运动轰轰烈烈地铺陈开去,各处宵小都在瑟瑟发抖,被抓到的不知死期何时,尚未抓的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闹市口的铡刀还是暗夜里的长刀。
弓捷远忙得欢,也忙得高兴,但也没忙糊涂,清楚知道身后那个朔亲王爷更严密地看着自己,却也甘之如饴。
这事儿反正不能依靠撒娇卖痴解决,那就由他去吧!
想要鸳鸯戏水总难了些,好在谷梁初夜夜都给自己宽衣铺被,也满足了。
他这正主倒把在外采药的人忘脑后了,因为顾的东西实在太多,时间精力都不够用。
谷梁初却无论如何不能忘,日子算到五十几天的时候简直无心一切,时时都在引颈而望,恨不能用双目将天际射出一个窟窿。
始终都被朔王颠在心头上的养伯终于在第五十九天的傍晚披头散发气喘吁吁地跑进登州军营,一路目不斜视地奔进之前住的屋子,跟人寒暄几句别来情形的工夫都没有,立刻架火开熬,忙活到第二天早上才满面灰尘烟火色地拿出一粒大药丸子,精疲力尽地对柳犹杨说,“塞到他嘴里吧!”
弓捷远如今能靠自己内力化开药效,行完一个小周天后立刻天真地问,“这下我便彻底好了吧?”
养伯哼说,“想得倒美,也只去了一成,还有三成。”
谷梁初的高兴立刻收敛了去。
柳犹杨道,“还缺药么?这次怎么差了许多?”
养伯答话,“药是齐了,熬不出原来那丸一样的效用,大概是某一种东西少了年头或者产地不同,这个难验,再者强求不来,我也没有太好办法。”
柳犹杨看看立刻恢复忧色的谷梁初,不知怎么说好。
幸而养伯又道,“愁什么呢?反正都寻全了,没有那等效力咱就多吃些么!我又没死,多给他熬一些就是。”
弓捷远立刻笑了,“是呢是呢!去了六成就不耽误什么,后面每去一成都是捡的。”
他说得快,未想触了养伯不悦,“捡的?你倒轻松,一下就把我的千辛万苦给抹掉了。”
弓捷远赶紧又乐,“晚辈岂是那种混蛋?其实前面也是捡的,捡的命,我是太高兴了。”
谷梁初没有他的豁达,等到养伯睡了三天大觉终于出来活动,弓捷远又找李海来和孟书等人去了才寻一个没谁在场的空,很认真地询问,“养伯请给一个实在,捷远这毒到底能怎么样?”
养伯知他不好糊弄,因叹息道,“我那些话不全是假,后面继续服一阵药,自能再去许多余毒。只是拆方总归不如原方,况且策完全的药剂总是不如直接对症,再来捷远毕竟误了解毒良机,想能全如从前不啻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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