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楚词招往前走去,哪怕那只是幻觉……海市蜃楼,没有绿洲,他一个濒临渴死的人,只能赌。
风雪里,林笑却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下一刻,林笑却便被抱了满怀。
楚词招疾奔而去,跪坐下来抱住了他:“怯玉伮,怯玉伮……本宫、我,我冷。”
林笑却松开了雪,下意识回抱住楚词招。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逾了矩。他垂下手,碰着了雪:“娘娘,臣有斗篷,您披臣的斗篷……”
“不,”楚词招道,“不。怯玉伮,就这一会儿,就片刻,好吗。”
“抱住我,就像我抱你一样。”
林笑却的手微抬起来,停滞半晌,又垂下去了。
“娘娘,臣不能。”
楚词招轻笑了一下,比这满地的雪更寒凉:“陛下可,太子可,唯独我不可。”
“他们拥有江河万里,唯独我这渴死的人,分不得半勺。怯玉伮,”楚词招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好想你。在那座宫殿里,日日夜夜。”
“我或许是疯了,妒火将我焚烧,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一地灰烬,连敛尸都做不到。”他的头骨是夜光杯,他的魂魄成杯中酒,谁饮了他的酒,吐不出他的灵魂。
他的骨血,献祭了他人的五脏六腑。谁的殿庙,用他的皮囊装点。
灼烧的人脂,是长夜的白烛,万家的灯火,只能遥望。
楚词招松开了手,抚上林笑却的脸庞,他声音极轻地问:“我可以吻吻你吗,怯玉伮。”
“别怕,”楚词招道,“只是吻你蹙起的眉心。吻你的忧愁。”
林笑却怔愣,忘了拒绝。
那一吻,比雪花落手心更轻,柔和如梅瓣,轻轻垂落。
没有情玉,与爱亦无缘,只是一瓣梅飘落的途中碰上了另一瓣。
然而这一切,被皇帝萧倦瞧见了。
今日不巧,萧倦也来梅林凑热闹。
萧倦下了朝,途经梅林,想到那次给怯玉伮摘梅枝,怯玉伮挺喜欢的,便再来摘几枝。谁成想还没走近,便瞧见这意外的收获。
萧倦道:“去,把皇后拉开。”
林笑却听到声音,侧头远远地望见萧倦,心蓦地一沉。
更远处的侍卫们得令,快步上前,踏碎了梅林清净,踩脏了一地霜雪。
林笑却闭上眼,攥住手下的雪,雪融手红肿,林笑却逼出点点泪意,摔倒在皇后怀里,轻声喊:“冷。”
萧倦见此,再做不了局外人。
皇后抱住林笑却,林笑却抬眸看逼近的萧倦,眼睫微颤,泪珠点点。
萧倦站定,垂眸看着林笑却,那目光如同当初,暴雨中冷眼瞧他长跪。
林笑却阖上眼,脸潮红汗滴滴,他蜷在皇后怀里:“娘亲,我好冷。抱紧我,娘亲……”
皇后心一颤,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萧倦道:“站住。”
皇后未听命令,林笑却扯了扯皇后袖子,皇后依旧不停。
林笑却只好找补道:“冷,喝药,太医……喝药。”他声音轻而乏力,似乎病入了膏肓。
萧倦抬手一拂,侍卫们将皇后包围了起来。
皇后的前路被挡,只能停下。他在疯狂与冷静中游移,垂眸瞧见怯玉伮的紧张与期许,选择了冷静。
“陛下,怯玉伮病了,需要看太医。”
萧倦笑:“病了,又不是死了。”
“陛下,您是否误会了什么。”
“皇后,”萧倦道,“别把朕当傻子。”
楚词招沉默,良久后道:“陛下愿意相信什么,便相信什么,怯玉伮需要看太医,烦请阁下们让开。”
侍卫们不敢让,垂着头不动。
萧倦望着这梅林、落雪,直到林笑却真的昏厥过去,没了那细声的嚷嚷,他才道:“皇后楚氏,失德失仪。送他回宫去,禁足三年。”
风雪更大了,呼啸在耳畔。萧倦又道:“把怯玉伮抱过来。”
楚词招不肯松手。
一侍卫道:“皇后娘娘,得罪了。”话落,便强行掰开了楚词招的手,将林笑却抱到怀中,送去给陛下。
又一侍卫道:“娘娘,请回宫。”
林笑却醒来时,不知天黑天亮。头昏脑胀,浑身乏力,手脚都软得抬不起来。
本就在风雪中跑了一段路,又去碰雪捏雪人,最后还遇到类似被抓奸的场面,戏没演完就晕了过去。
现在醒了,仍是乏力地眼睛都不想睁。想起皇后娘娘,勉强睁开了,看见萧倦那混蛋竟就躺在他身侧。
他推了萧倦一把,萧倦本就没睡,睁开了眼。
他摸了下林笑却额头,让张束再给他灌碗药下去。
林笑却被扶起来,痛苦地喝完药,很想睡觉,但心忧皇后不敢睡。
萧倦瞧出来了,道:“让他禁足,没让他死。大邺朝的皇后,朕的正妻,怯玉伮,你以为朕会把他怎样?”
林笑却没有力气,不想说话,缓了会儿,勉强开口道:“我只是病糊涂了,我以为娘娘是臣的娘亲。”
林笑却眼泪湿了眼眶:“臣没有娘亲,臣想给自己捏一个娘亲出来。臣捏雪人,捏得人都糊涂了。”
“娘娘过来,我以为是娘亲来见我了。”林笑却哽咽道,“我想娘亲抱抱我,太冷了,我浑身发抖。”
哭腔继续:“娘亲亲亲我额头吧。我会乖,我不闹。娘亲抱住我,我就不冷了。”
哭得头更晕了,林笑却再接再厉:“都说娘亲殉情,臣无能,臣留不住娘亲。我知道,小的时候,陛下不喜欢臣。皇后娘娘想养臣,陛下也不准。”
“臣一个人在宫殿里住,有奶娘有下人,但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我不知道‘娘’应该怎么发音,是知事了,知道礼节了,会喊娘娘了,才会喊娘亲。”林笑却抬手抱住萧倦,往萧倦怀里蜷缩,好像他冷得快冻僵似的。
“陛下可以当臣的父亲,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能当臣的母亲。”眼睫湿得睁不开,林笑却半阖着眼,“要怪就怪臣吧。”
“臣被陛下的厚恩砸坏了脑子,以为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娘娘心软,在他眼中,我只是孩子。可在旁人眼中,我是男子,娘娘是哥儿,我们是在私通,我应该被杖毙。既如此,”林笑却竭力睁开眼,道,“陛下赐死臣吧。”
萧倦倦怠地听着,等怯玉伮说完,还给他顺了顺气。这么一大段话,又哭得不行,一定很累。
萧倦让人拿来糕点,他把林笑却抱起来,亲自给他喂。
林笑却不想吃,他就掐开他的嘴,强迫他吃进去。
吃了两块,萧倦问好些没有。
林笑却勉强点头。
萧倦道:“怯玉伮,你唱的这段戏,朕听着真是感人肺腑。可惜啊,怯玉伮太小了,忘了一个道理。”
“不是谁的声音更大,谁哭得更厉害,谁说的就是真的。越是哭嚷,越是心虚。”
萧倦想起皇后的反应,笑了起来。怯玉伮倒是还装装,皇后真是装都不装了。
萧倦抱着林笑却笑倒在床:“怯玉伮,你要谁不好,要朕的皇后。哪怕是别的妃子,朕不是不能给你。但皇后,不行。”
“他是太子的母亲,是大邺朝的皇后。让怯玉伮摸丽妃的肚子,怯玉伮哭得不行。现在怎么自个儿,要皇后抱要皇后亲了。”
“干脆,赐死他如何?”
林笑却心猛地一跳,再乏力也起身跪了下来。
他跪在床上,不敢再说什么。多说多错。
头昏,林笑却晃晃头,身体也晃,他按住床褥,支撑不住又要倒下。
勉强支撑住了:“陛下,臣真的没有想过,要跟皇后娘娘如何。您明鉴,臣没有。臣病弱至此,怎么可能跟皇后私通。臣真的只是累了,好累,陛下,您抱抱臣,臣没力气了。”
萧倦没有主动抱人。林笑却只好去抱他。
萧倦摸摸他头,良久未言。
林笑却晕得又快昏过去,倏地听萧倦道:“忘了皇后,朕给你谢知池。”
林笑却惊醒。
萧倦笑着抚摸林笑却眉眼:“果然,怯玉伮还是个长情的。没有喜新忘旧。”
“左不过一个玩意儿,你要给你就是。玩坏了朕再给你找。皇后是太子的母亲,你再想要,朕也不可能给你。”萧倦手往下,脱了林笑却裤子,打了他屁股两巴掌。
“怯玉伮,”萧倦声音微微狠戾,“只是有一点,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朕的。”
“记不住这一点,朕就把你的玩意儿们全烧了。”
“睡吧,”萧倦搂住林笑却,“睡在朕怀中,朕给你压压惊。”
林笑却手默默往下,萧倦捉住他手腕,问他挣扎什么。
林笑却沉默了好一会儿,羞耻道:“陛下,我裤子还没提上来。”
萧倦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怯玉伮怎么这么可爱。
笑完了,也不准怯玉伮提裤子,反正被子盖着,冷不到他。有胆子要他的皇后抱,没胆子脱裤子,他今天就给他治一治这毛病。
抱着搂着睡着,萧倦又想起白日那一幕。亲吻?
妃妾们会吻他,这是与妃妾们才会做的事。
怯玉伮不是他的妾,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萧倦压下亲过去的冲动,只是手指抚弄起怯玉伮的唇瓣。
抚弄也不尽兴,又叫张束拿来牙刷、牙粉,他要亲自给怯玉伮刷牙。刚吃了糕点,还没刷呢。
他不是想亲怯玉伮,他只是想给怯玉伮刷牙了。
这是他养着的怯玉伮,他要把怯玉伮打理得干干净净、健健康康,可不能这么瘦这么容易受惊。
林笑却被拨弄起来,这次也不敢有怨言了。
老老实实乖乖巧巧让萧倦折腾了一番,好在力度轻柔,萧倦已经掌握了这项技能,不会弄疼他了。
漱完口,林笑却唇瓣润润的。萧倦戳了好几下,才用帕子擦干。
换了帕子温水,萧倦又给林笑却洗了个脸,洗得林笑却都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萧倦揪住他后衣领,跟提兔子似的。林笑却仰起头,眼阖着:“陛下,困。”
萧倦道:“睁开眼。”
林笑却不得不睁开。
萧倦静静望了会儿,黑夜里眼神显得些微阴鸷。林笑却怀疑萧倦不是要掐死他吧,怪吓人的。
林笑却张开手,故作幼稚要人抱,萧倦松了揪后领的手,抱住了他。
第43章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3
一晚上,林笑却睡得并不安稳。一下子是皇后娘娘在梦里满身是血,一下子是谢知池像狼一样扑上来把他咬得只剩骨头,他惊醒过来,急喘着气。宫灯留了两盏,透过床帘模模糊糊印进来,像两捧雾里的光。
林笑却瞧着那光,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只是梦而已,只是梦。身体极度疲倦,没多久林笑却又睡了过去。这次更吓人了,萧倦掐住他脖颈咔一声他脑袋就歪了,人也凉凉了。人都凉了,魂飞了,又被谢知池捉了去,谢知池微笑如佛陀阿难,面如满月眼似青莲,干的却是恶鬼的行径。
谢知池捏住他的魂魄,一下子吃掉他的眼,又一口吃掉他的唇,还有他的手指一根根跟零嘴似的,谢知池咬得咯嘣响。
他说痛,好痛,不咬了,不咬了好不好。谢知池微笑着,摸摸他头,仿佛要点化他似的。
但下一刻,谢知池就把他心脏掏出来了。鬼的心脏自然没跳了,谢知池也不嫌弃,慢吞吞一口口吃光殆尽,吃得满手血腥。血从指缝里滴落,开出一朵朵青莲。
那青莲莲瓣极为透彻,氤氲着月似的光芒,血滴更多,莲湖更广,谢知池用他的血养出一望无际的青莲。谢知池盘坐其中,拈着他眼珠,立地成佛。
林笑却大口大口喘着气,醒了都还以为没醒,想要赶快跑赶快跑,他摸摸眼睛,一颗入了口一颗拈在手,摸了又摸,还在还在没被掏。
林笑却喘得不行动作又大,把萧倦都弄醒了。
萧倦睁开眼,制住他闹腾的手,问他怎么了。
林笑却只是喘,喘得说不出话来。萧倦道:“太医。”
可怜的太医,大半夜的又被人叫醒,提着药箱急冲冲赶过来。
萧倦顺手把林笑却裤子提了上来,抱着他给他顺气。
太医到了,诊断一番,说是噩梦侵袭受了惊。让喂小世子吃点东西,然后喝下安眠的汤药好好睡一觉。
林笑却哪敢再睡,太医摸摸胡子说喝了他的药不会做噩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什么都忘了。
萧倦让人做些暖胃的汤羹,又叫人熬药端上来。
汤羹好了,张束端着呈在一旁,萧倦拿汤匙给林笑却一口口喂。吃了小半碗,擦完嘴,过了半晌药也好了。
萧倦好奇问林笑却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林笑却惊魂未定,哪敢说谢知池,只说是梦到萧倦把他掐死了。
萧倦笑:“把怯玉伮掐死了多无趣。”
“如果今天是太子,跟他母亲乱。伦私通,朕大概真的会掐死他。但怯玉伮,你是朕的。你代表着朕的一部分,朕怎么舍得把你掐死了,让你孤孤单单地下阴曹地府去。”萧倦端过药,“喝吧,喝了睡一觉。没人会掐你。”
“除非,”萧倦笑,“你把皇后弄怀孕了,你们早就私通,朕今天才撞见。”
“这样的话,等皇后生下你的孩子,朕就赐他暴病而亡。而怯玉伮,朕把你关起来,让你带好你的孩子。你孩子哭一下,朕就罚你一次。让你眼泪滴滴淌,跟你孩子比一比,谁哭得更大声。”萧倦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似乎被这想象逗乐了。
笑完了,他还真让太医去给皇后诊断诊断,看有没有身孕。有就养下来,别让皇后偷偷堕了。
林笑却抿着唇,气鼓鼓的样子,萧倦早把药搁下了,戳了戳他脸蛋,林笑却扭过脸道:“陛下,臣怎么可能与娘娘私通。太子殿下更不可能。陛下不要胡思乱想,污了娘娘清名。”
萧倦掐住林笑却下巴,让林笑却不得不扭过脸来看着他。
萧倦笑:“他坏了朕给你摘梅枝的兴致。你不可怜朕,偏要可怜他什么清名。”
林笑却道:“我给陛下摘,臣给陛下摘好不好。等臣睡醒了,臣就去给陛下摘梅枝,摘枝头最盛的一枝。”
萧倦笑意渐渐化了,幽暗的眼神却明媚不少。他抱着怯玉伮,狠狠地蹭了蹭他脸颊,半晌道:“算了,你这身板,好好养着罢。”
喂完药,林笑却慢慢睡着了。
萧倦搂着他,让人把殿内的宫灯都点起来。
亮如白昼,就不会再做什么吓人的噩梦。
第二天下了朝,路过梅林,萧倦叫停了龙辇。
他在梅林中寻寻觅觅,要寻枝头开得最盛的一枝。但大多梅花开得都挺好,一时间分辨不出哪枝更好。
萧倦阖上眼,笑着念怯玉伮三字,每念一字,手就点一下,念完了手停住,眼睁开,摘下了点到的那枝梅花。
这枝梅他才不会送给怯玉伮,他要放到怯玉伮手心,让怯玉伮像昨夜说的那样送给他。
回了寝宫,他的小猫崽崽还在睡觉,睡得倒是挺香。
萧倦把林笑却的手从被窝里摸索出来,他挠了挠林笑却手心,弄得林笑却烦烦地合拢了手掌。
萧倦不准他合拢,又把他手掌摊开了。
萧倦把摘下的梅枝放到他手中,挠了挠手板,林笑却一下子就攥紧了。
萧倦道:“摘下了梅枝,该送给朕了。”
林笑却睡着呢,哪能送他。萧倦也不气馁,拍了下林笑却手掌,玩得林笑却又把手摊开了。
萧倦笑着把梅枝取回来,攥在手中嗅闻了一下,道:“不错,怯玉伮有此孝心,该赏。”
张束在一旁,听着陛下自说自话,头都不敢抬了。
萧倦道:“去,找个花瓶装起来。”
张束恭敬地接过梅枝,寻了个最华贵的花瓶装下。
萧倦玩了这一通,也觉好笑,勒令下人们闭紧嘴,别在怯玉伮跟前胡说。太蠢了,不忍直视,可不能被怯玉伮知道。
用了午膳,午后,萧倦想起答应了怯玉伮,要把谢知池给他。
可这谢知池先前就欺负了怯玉伮,也不知现在是否真的乖顺了。不把爪牙磨掉,不把性子踏平,就这样给了,岂不是要惹怯玉伮又做噩梦。
萧倦抚着身侧的宝刀,让人把月生带过来,他要试试,这谢知池是否真的成了月生,没了从前半点影子。
风雪里,月生缓缓走来。
这次未戴口枷。月生唇瓣微微扬起,神情平静安详。
走进殿中,皇帝让他跪下,他便跪下,和坐卧行走一样自然。
皇帝让他膝行过去,他便膝行过去,仿佛只是被风拂动的莲花瓣。
萧倦垂手,揭开了月生的面具。
这么多时日过去,那双眸子似乎变得平和,如深潭波澜不惊。月生成了一口老钟,只有敲钟人敲上来,他才会发出自然而然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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