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岁,我不是只会苦等的贱人。”
“说完了?”姬洵问。
万疏影的笑意还在脸上,“说……”
姬洵干脆利落地一脚踢了上去。
他本意是想将万疏影踢到床下去,喊殿前卫来处理,不然两人都在床榻上,万疏影不嫌恶心,他还嫌画面太惊悚。
可这一下没能将摄政王踢下床榻,不知是踢到了万疏影的哪里,他半扶着姬洵的腿坐起身,低下头去弓着腰,神色痛苦又压抑着两分欢愉,嘴上不服软,
“你,你要了我的命好了……”
姬洵的身体不如他的精神扛得住这股怒火,胸口郁结让他瞬间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万疏影一看他呛住了,缓了缓情绪,想要伸手过来抚摸姬洵的侧脸。
姬洵躲开了。
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咳。
咳得唇都是殷红色,像抹了一寸血。
“……我错了,”万疏影直起身,他从龙榻上离开,站在姬洵身边,好声好气地,“慢点,芳岁,我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姬洵看他下去了:“来人,殿……!”
万疏影瞬间捂住了姬洵的唇。
活像不知如何是好的生手,生气于姬洵不肯接受他,又担心姬洵当真气坏了身体。
他半跪下来,不自觉放低了姿态,免不了有些心虚地哄劝,
“我就贴上来碰一碰,你也不准吗?我们年少时不也有过抵足而眠。”
“……气成这样子,我认了,我错了还不成?”
姬洵快吐了,他还不好再踹万疏影,这人被他踢了一脚活像爽死了一样,他将万疏影的手掌扒开,
“恶心死了,你滚!”
万疏影眼眸沉了一瞬,“我待会儿就滚,你先”
“啪!”
姬洵忍不了,到底是又给了他一巴掌。
仍不解气,他回身扯过床榻上的小瓷枕,照着万疏影砸了过去,“滚!”
“用你所谓的真心恶心我还不够,你碰一下我都想把这块肉割下去,万疏影,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丑态?”
姬洵情绪不稳,压不下那股躁郁之气,他无法理解万疏影的想法,更无法理解,万氏家规数重,偏偏教育出了万太妃和万疏影两位狂徒。
姬洵讽刺道,
“万氏家风落到你身上,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有脸活着?”
万疏影沉默片刻,“这句话爹也说过。”
“芳岁,虽你我一同授业,可最像他的人,果然是你。”
提到万太师,姬洵闭了闭眼,“出去。”
万疏影不甘心。
他痛恨极了姬洵对待他如仇敌的模样。
以前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日子仿佛都是他做梦一般,而这一切都怪那些肮脏龌龊的贱人引诱了他的芳岁。
万疏影还要再上前,谁想到姬洵说到做到,拿着一块碎瓷片就要割自己身上的肉,万疏影吓得连忙伸手去挡。
那一块瓷片落在他身上,切入肉里,掌心的血流出来,将龙榻上的锦被都染成斑斑鲜红。
可他不觉疼,反而去查看姬洵伤了没有。
万幸没划到,万疏影这一下吓得什么情丝都不见了,他起身到殿外,殿前卫听到声音早已聚集,只是没接到芳岁帝的令不敢贸然进殿。
如今看万疏影身上的血,萧启胤眉目凛然,不敢相信这厮居然敢在寝殿之内犯忌,让陛下见红!
他厉声下令,怒道,“摄政王御前犯事,拿下!”
万疏影冷笑,“你也配?”
谁知他身后传来一句福总管的吩咐。
“陛下有令,摄政王殿前失仪,杖责二十。”
万疏影猝然回过身,只看见小福子那死太监的背影。
小福子也是一后背的冷汗。
要知道,芳岁帝在里间的原话本是——
“万疏影,赐车裂。”
可此时若当真因为殿前失仪赐死摄政王,于公于私都对芳岁帝不利,陛下何曾如此动怒过?
小福子大惊,跪地上祈求使不得,使不得,他好话说尽了,才将陛下劝住了。
万疏影怎么可能甘心,可带他走的人是萧启胤,萧启胤监管,其他人不敢放水太过,摄政王居然当真挨了一顿极为唬人的杖责。
那板子不打别处,专打万疏影的腰背,棍子砸在皮肉上,沉闷地砰响,周围聚集了一些侍从和女官,这些人并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围观,只是装作路过一般,在角落静悄悄地走,再偷看上一眼。
那摄政王嘴里咬着布,头埋下去,愣是一声没叫出来,挨完了二十杖责,被来接人的福总管叫人扶到轿子上。
福总管来接人肯定是陛下授意,可既然责罚了,为何陛下又给摄政王善后了?
众人互相递了眼神,都猜不出其中缘由。
万疏影回到摄政王府,侍女轻手轻脚地替他更衣,皮肉粘连在衣衫上,万疏影但凡疼一下都杀念重一分。
不对姬洵,是对萧氏。
姬洵让那狗太监送他回来,传过来的话却是——萧氏殿前护卫有功,圣心甚悦,赐剑封赏,明日朝会摄政王当传陛下口谕以嘉奖之。
且摄政王深得朕心,虽身有损,不得缺席朝会。
万疏影明白,姬洵这是挑明了要保下萧氏。
虽然罚萧启胤可消解一部分万疏影的怒火,可从姬洵的手段来看,他似乎更想让万疏影将恨全放在自己身上。
万疏影看破了姬洵的打算,他既觉得无力,又气得心头火起。
他在家中修养,想起姬洵那一日厌恶的眼神,怒火里又掺了两分涩然。
“芳岁讨厌我。”
他这样清晰地认识到,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似乎都是姬洵和萧崇江相识以后才出现这么多乱子。
万疏影低头看向掌心缠绕着层层纱布的伤。
不怪姬洵。
怪他过往疏于对姬洵的看管,也未曾对姬洵身边潜藏的恶狼上过心。
万疏影修养去了,姬洵这边总算得了空闲。
温城壁得知姬洵以身试药的事情,当然以为姬洵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坏了身子。
他试了许多的药丸,却发现都没有彻底疗愈芳岁帝身子的方法,温城壁将自己关在国师府,已是许多日不曾接触外界,直到白衣侍从递来消息。
摄政王府的幕僚,陈魁登门求见。
据说是事关芳岁帝。
又来找他谈合作的事情,温城壁将陈魁内心掩藏的秘密看得分明,他并不担心这些人的造势会伤到姬洵,因为姬洵的命星早已注定了结果。
温城壁道,“你若谋逆,必为死路。”他有私心,慢半拍补充道,
“国师府只会站在陛下这一边。”
姬洵有心钓鱼,自然不会在朝堂上对万疏影施加阻碍,他一边放线,一边要时不时提起钩来,给万疏影添一些似是而非的心堵,让他不痛快。
他不知道万疏影能忍多久,但最好是尽快动手,之前那只乌黑信鸽的出现给了姬洵一个信号。
萧崇江按他的吩咐,怕是已经快到金雪城了。
到时候万疏影不反,姬洵也要逼他反。
晚些时候小福子禀报。
扶陵君求见。
也不知扶陵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猜测到宫中有变故。万疏影近期不能入宫是好事,这给了许多人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比如扶陵。
扶陵带来了一些老臣感念圣恩的信笺。
姬洵接过去,随手撂到一边,一张都没有看。扶陵的视线在姬洵身上停留,发觉芳岁帝这几日似乎有些疲倦的模样,精神不佳。
“陛下可是头疼?”扶陵自荐,“臣会一些按揉指法,可为陛下解乏。”
姬洵打量他。
前世万疏影和扶陵两个人携手并进,再看如今,扶陵表面顺从,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蛰伏在他身边,给姬洵一个措手不及的背叛。
可姬洵早就不再信任他,也无所谓扶陵是否背叛。
不管扶陵如何自贬,或是改投保皇,日后他都不会放扶陵在身边。
不过是一具身体。
百年之后的一捧黄土。
偏偏像中了蛊一样围着他身边转悠。
“那信笺的事办的不错,”姬洵轻笑一声,“你扶陵君一向忠心。”
扶陵尚未来得及从芳岁帝难得的嘉奖里,汲取他渴望的肯定,又听到了另一句,将他多日来坚持的一切几乎全摧毁的话。
“如此忠心耿耿,倘若日后他万疏影想要朕,你也会帮他扶着不成?”
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戳扶陵的脊梁骨。
将他有意掩藏的过去扯出来,摊在烈阳下。
芳岁帝有意如此,暗含的讽刺,对现在的扶陵来说委实诛心。
扶陵甚至怔了许久,他耳边嗡鸣,愣愣地看着姬洵说不出话,还没等他发出声音,芳岁帝又道,
“你差人打听宫里的事情,以为万疏影对朕做了什么,连一刻都等不了,日日求见,安了什么心?替他打探消息吗。”
“芳岁……陛下,”扶陵语言混乱,他的温文尔雅、淡然处之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只差扯着姬洵的下摆哀求,“不要这样说,我不会再让陛下被歹人……”
未尽之语,扶陵说不出口。
他没办法用那样的字眼来和姬洵挂钩,哪怕是姬洵自己提出来,他都听不下去。
痛恨自己势微,也痛恨一切觊觎姬洵的人。
他装作摇尾乞怜的狗,却连站起来与姬洵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姬洵不在乎将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堪回首的设局拿出来;但扶陵在乎,他迫切地想要粉饰太平,恨不得一切从未发生过,
“陛下,求你,现在只看着我,不要提别人,千错万错都是扶陵的错……”
他不知还能如何挽回姬洵,天子曾经只为他一人垂首。
如今姬洵坐在那,视线在他身上,却毫无一丝心疼了。
扶陵轻轻道,“求您了。”
“和我在一起时,求陛下别再提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
五千字改完就剩四千了,好精彩的码字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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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陵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低下头认命。
抛开他身上姬洵不在意的才学部分,似乎只有他这张继承了母亲的脸,尚且能让天子垂眸,将视线留在他身上一时片刻。
“倘若陛下需要,臣也可以为陛下一解烦忧,摄政王能做的,臣也能,任何事情扶陵都愿意。”
姬洵微微挑眉。
扶陵现在比以前要好玩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想替代万疏影么。
扶陵对名利的追逐扎根在骨子里,甚至让姬洵觉得到了偏执的地步。
以前为了身份在万家辅佐万疏影,如今为了登上高位,也可以背叛万疏影,来他面前卖弄衷心和皮囊。
扶陵脸上哀伤的神色,有一股浑然天成、似乎专为姬洵而刻意训练过的温柔皮相。
可惜了。
姬洵敲了敲手指,他点了三下。
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喜欢这一类长相的人,再如何呈现给他,他也只觉得索然无味。
梁太傅等人一直以来不肯彻底绝了万疏影的原因,便是姬洵不爱事权,可朝政不能少了主事人。
信笺姬洵都不必看,他让扶陵搜集臣子的信笺,不过为了给仿制万太师笔迹写信的人打掩护,这群人信笺里的内容,和给他表决心,顺便提点扶陵脱不开干系。
可他现在要杀压道的蟒,又怎么会在身边另养一头不忠的狼?
姬洵:“扶陵君只是动了动嘴,这要朕怎么相信你?”
群臣哪怕再不服万疏影,在他没有犯下滔天大错之前,是不会给万疏影此人以死的惩罚。
因为万疏影是万氏的独子。
万太师辞官归乡,可朝中多少人又是他的门徒,如老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姬洵早推算过,群臣之间相勾结,你咬着我的证据,我咬着你的证据。
哪怕他现在极力要杀万疏影,估计官官相护之下,万疏影最多也只能落得个幽禁。
那怎么行呢?
他要万疏影身死。
要万氏彻底断根。
姬洵从一侧拿起一壶壶口细窄的朱红酒壶,指尖捻着酒盏,兀自倒了两杯饮下去。
这是温城壁给他送来的药酒,国师大人看出来他不喜欢喝茶,同时似乎有些误解,认为他偏好饮酒。
上次来为姬洵养身的时候,留下了一瓶药酒。
温城壁实在是太好懂了,姬洵甚至都不用特意问,他就会直白的告诉姬洵:这是臣特意为陛下而酿的。
姬洵转了一圈杯沿,仰头又喝了一盅。
回甘的滋味弥漫在他的唇内,酸甜不重,极为好喝,微微的酒香蔓延开来,姬洵道,“过来。”
跪坐在下首的扶陵听到声音抬起头。
芳岁帝微微含笑,他的眼里已经有一些迷离的醉意,三指随意掐着酒盏,晃了晃。
他跪在殿前,看着这样的芳岁帝,嗓音微微哑,“陛下。”
“扶陵这一颗真心,只愿陛下能得偿所愿,再也不求其他。”
谎话连篇的骗子。
姬洵不为所动。
“你的真心?”姬洵不能理解地抬起手,将酒盏碰了一下额头,他懒散地反问,“是灵丹妙药吗,扶陵君,没人需要多余的东西,朕自然也不会要。”
酒气熏染,芳岁帝的下颌连至颈侧,有一层仿若初春的薄粉色,而他整个人又在扶陵的眼前显出完全不设防的姿态,全然不像身居高位的天子。
帝王朝服宽大厚重,压在芳岁帝的身上,让他肩上微微散开一些,露出些许素白的绣银内衬,而内衬掩映之下,最显眼的便是那道横在姬洵颈间的疤痕。
触目惊心的自刎之伤。
他回首从前。
发现似乎是从芳岁帝有了那道疤开始。
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而他呢?他扶陵又何尝没有发生变化?
若放到前几年,万疏影来问他,他定然是不会认下和姬洵的情。
可如今他却只会想,为何不早早定下?
以他的能力辅佐陛下,其他人根本没有接触姬洵的机会。
姬洵喝了两盅酒,药草的香味混合着酒气,随着他的衣袖翻转传了出去,他站起身晃晃悠悠的,姬洵颇有些似醒非醒的感觉。
养心殿内的摆设,相比较他离宫之前更为奢华了。
新置办的玉珊瑚上也挂着金珠翡翠,不知是谁的心思。
姬洵挑起一串价值连城的巧工颈链,他一边侧过头去啄饮甘甜的酒液,一边侧眸看向手中拎着的华美颈饰。
他回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扶陵,姿态冷淡地,“爬过来,扶陵君。”
扶陵身形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还是遵循了姬洵的意思。
他不羞耻吗?他当然羞耻。
他的耳朵红成一簇,耳尖近似滴血,他低下头去,如同温驯的犬,顺从了姬洵的决断。
等他到了芳岁帝的身边。
他的顺服得到了嘉奖,芳岁帝挑起了他的下巴。
金贵无比的颈链穿过扶陵的颈侧,他脖子上微微一凉,细长的链子垂下去,姬洵随意点评了一句,“还算不错。”
这一句夸奖简单至极,却让扶陵仿佛焕发了新生一般。
他含笑抬头望向姬洵,随之他握上姬洵的手,将脸颊贴在姬洵的掌心,扶陵眉心的朱砂随他的眉目舒展而微微动起来,“但凡陛下开心,扶陵便也开心。”
可惜了。
这场戏剧的另一个人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金珠绯玉胸前坠,细细金链子搭在扶陵的身上,青衫做底衬,也掩盖不住其繁华炫目。
扶陵被芳岁帝冰凉的手指点过胸口。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芳岁帝的手指又捏在他的喉结上。
扶陵浑身的血液倒行一般凝聚在那,他几乎要跳起来仓皇而逃。
可芳岁帝只是一根手指,就将他扼住在原地。
“……”姬洵不语,眼睫微动。
扶陵不知姬洵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可无论是怎样的对待,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甘之如饴,他眼含入迷,“……陛下?”
姬洵叹了口气,下了定音:“你能耐不错。”
“世道艰辛,非民之错。”
而是他姬洵的过错。
“天下文人以你为魁首,若你诚心想要改过,扶陵,朕可以放你一马。”
姬洵抬起扶陵的下巴,将剩下的酒液喂给扶陵,他和神色怔然的扶陵对视,眼里没有丝毫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