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眉凝萃杀意,眼眸如寒星,俊逸的脸上神色淡然,眉间坠着的淡紫玉坠微微震颤,万疏影丝毫没有留手,一击即中,扯住姬洵的手臂,在尉迟璎肩上又是一剑穿透,鲜血随着剑尖滴落,
“碰了芳岁,你便该死。”
“我确实该死,可我要姬洵陪我。”尉迟璎受了伤,他本来就打算赴死,尉迟璎不肯松开姬洵,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奇异的解脱,“你和我走吧,这里没有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姬洵。“
“大逆不道。”万疏影呵斥了一声,他嘴上骂尉迟璎居然敢直呼姬洵的名字,一边自作主张将自己的手臂牢牢地锁在姬洵的腰上。“本王这就送你去饮黄泉。”
两相撕扯,万疏影冷笑一声,他一剑挥下,尉迟璎手筋断裂,可见万疏影这一剑含了十足的怒火和力气。
尉迟璎手掌迫不得已松开了姬洵,断掌和尉迟璎一起,在姬洵眼前坠入江河。
浪涛像恶兽一般吞噬了尉迟璎。
“尉迟璎……”
姬洵没想到万疏影当真敢当着他的面杀了尉迟璎。
万疏影怎么堵他的嘴,又怎么堵天下人的嘴?
他决定好要彻底改换天地了么。
未等姬洵思虑更多。
他身后的人就先开了口。
“芳岁,你知不知道这段时日,”万疏影另一只手提着剑,看着怀中的姬洵,他有些别扭,不管背后如何嚣张狂妄地臆想能支配姬洵,当面他连说一句想念,都有些难以启齿般的羞恼,“芳岁,你不想我吗。”
憋了那么久,见面第一句,他问,你不想我吗。
当然,万疏影其实更想说,我都想你了。
怎么过了这么久,你我才相见。
万疏影接姬洵回宫。
尉迟璎以谋逆之罪论处,只待官府走通流程,便会抄家,而尉迟璎其人也畏罪自刎。
纵然其他人都颇有微词,可尉迟璎在金雪城里,确实并未讨到哪一方势力的偏爱。
他死了,恐怕除了芳岁帝,根本不会有第二人在意。
这一次芳岁帝归京排场够大,入了金雪城,以八马赤金花车开路,帝王金銮随后,百名护卫一路避开人群,开出一条路来。
沿街无数喧闹,汇聚着称赞的话语如同纷飞的雪片,簇拥金銮上的贵人。
万疏影倒是想瞒着群臣秘密收拢了姬洵,可萧崇江还没有下落,他不能贸然起兵。
姬洵回宫的消息没有瞒下去。
人才刚到皇宫,举朝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
扶陵自然也在接到消息的人之中,他立刻求见姬洵。可惜宫中如今主事的人无暇顾及他,姬洵忙于应付万疏影,他不开口,宫里自然没人敢放扶陵进来。
万疏影把姬洵放在身边照看,他看着姬洵如今的模样,越发厌恶萧崇江。
在宫中他养着好好的人,出去转悠了一圈儿,带回了一身的伤病。
便是废物也不过如此。
既然觊觎他的芳岁,等他有了萧崇江的踪迹,一定会将这个混账东西碎尸万段。
姬洵有一些异常的安静。
万疏影低下头去仔细地看,谁知姬洵突然呕了一口血,那血里有丝丝缕缕的紫色,正好落在万疏影的身上。
他几乎惊在原地,察觉到血是姬洵的,他身上的血似乎也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回头立刻怒道,“传太医!不,让温城壁过来!”
姬洵盯着那血还在走神。
放在以前他肯定对此毫无感觉,左右不过是一口血而已,甚至可能为自己身有折损而欢喜,他想深入阎罗追求彻底宁静的心,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可如今看着这口血。
他竟然莫名其妙联想到了萧崇江。
若是被萧崇江知道了,萧将军估计会摆着那张死人脸,又有点受伤的样儿蹲下来。
伤的人是他,可萧崇江总是看起来比他更能感知到那种疼痛。
他为萧崇江而动摇吗。
好像是的。
温城壁在国师府里,他在沐浴更衣。
同时抄了一些诗文。
他平常并不专注于情爱这一方面,对这些知之甚少。如今想要了解而姬洵又不在他的身边,他只好从书面上进行简易的摸索。
他将那些字句一字一字读完。
总觉得每一个字似乎都能对应上他和姬洵。
温城壁更衣后,小道童过来传消息:“师祖,皇宫里来了消息,请您过去一趟。”
温城壁平静无波眼低下去,看小道童,他问,“什么事情?”
小道童回道,“没说,但来的人是养心殿的福公公。”
姬洵身边伺候的,姬洵回来了。
可正常还不到他们该见面的时候,莫非事情有变。
温城壁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去命人到府库里捡好药材,随我进宫。”
与他阔别了近三月的人。
如今如薄纸一张脆弱地躺在温城壁眼前的床榻上,他发觉了一件事情。
姬洵似乎生来命途多舛。
他每一次见到姬洵,似乎对方的伤都要比上一次更严重一些。
万疏影站在一边,看不出他之前惊慌的模样,他对温成碧并不客气,“芳岁病了,本王怀疑这一路上他受了不少磋磨,你让他好起来。”
温城壁走到姬洵身边,他轻柔地抬起咨询的手腕。将芳岁帝的身体做了一遍大概的探查,冰凉柔软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可姬洵的脉象很轻。
温城壁心里忽然有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情感。
只是看到姬洵,他就感到非常难过。
姬洵身为皇帝,身为当世唯一的明主,他怎么能受这种折磨呢?
姬洵不热衷于权势,却被捆在权势中,甚至他的身份,也是捆缚姬洵的一环罢了。
温城壁握着姬洵的手,他轻轻的捏了一下。
温城壁对世人的苦难其实并不理解。
他天资也不聪明,甚至算得上愚钝。师父说他是天生的薄情命,他救人并非出于好心,只是单纯好奇用这种方法是否能救下此人而已。
可姬洵和芸芸众生都不一样。
温城壁想了想,他是法接受姬洵像其他人一样死去的。
他想让姬洵好起来。
“你的手不想要了?”
温城壁抬起头,他沉静地看向一脸凶相的万疏影。
“摸起来没完没了,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若非芳岁病了,本王根本不会让你有机会进宫见他。”
温城壁不受干扰,“在回来的路上陛下吃了什么?他体内有淤毒,乱了心肺。毒火凶旺,若非及时察觉恐怕会伤及他的根本。”
万疏影瞬间便联想到了尉迟璎,“该死的杂碎!“他凑近前去,将温城壁从姬洵身边拨开,“下毒的人已被本王杀了,追不了根源,还有其他法子么。”
”那一口毒血排出的及时。”温城壁不介意地站起身,他两袖垂下去,整个人和他异色的眼眸一般诡异地平静,“但我这几日需要守在他身边。”
万疏影盯着温城壁的脸瞧,冷笑一声,“少见你说这么多话。想一个人陪在芳岁的身边?你做梦,之后你但凡来为芳岁诊治,本王都要在一旁陪同。”
温城壁微微歪头,他说:“可以。”
他不明白万疏影在一边能有什么影响。
万疏影拿姬洵没办法,除了恼怒姬洵对别人不设防以外,他甚至都舍不得责怪姬洵更多了。如今他才刚刚将姬洵攥在手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能接受得了姬洵或许有可能离开他的可能。
他整日陪在姬洵身边,只有一个想法,他的芳岁好起来,哪怕对他非打即骂他都认了。
温城壁每日要来两次,万疏影偏不允许他二人独处,在一边他不伸手捣乱,但是眼神时刻如同钩子一般钉在温城壁触碰姬洵的手上。
温城壁在为姬洵涂药,万疏影心里不是滋味,嘴上也不讲道理,“这种事情别人来不了吗?偏要你温城壁亲自上手。”
温城壁如同未曾察觉硝烟的味道,他点头。“我亲自上手,会比别人更好。”
万疏影心情比六月的天还善变,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厌恶温城壁这人,姬洵年少时,两人说话不太顾及,万疏影还和姬洵说过,温城壁这人脑子不太好使。
且国师府的情况特殊,在萧崇江没有彻底倒台之前,他和温城壁哪怕撕破脸,也不能撕的太难看。
受制于人,是万疏影这辈子最痛恨的情况。
朝中的很多事物还需要万疏影去处理。他纵然有心,也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姬洵身边。有些时候只能留下一二眼线,然而他代姬洵批阅奏折的时候,心中却还是惦记。
他低头看向自己早换新了的衣衫。
想起了那日姬洵呕血的场景。
仅仅只是想起。
他就觉得胸口有些淤塞。
姬洵何时在他心中已经成了这样重要的存在,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姬洵一旦入了这皇宫、入了他万疏影的眼。
那便再也没有离开的道理。
他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国运,为了勘破众生百相。
如何照顾好一个病人,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他对于姬洵身边的事物如何处理,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笨手笨脚也要自己做。
实在不会,小福子被拎过来教完,他便亲自上手。
小福子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新奇。
如今陛下回来了,人虽没事,可是怎么看着都是要比离宫时还让人心里惦念的模样。
陛下刚走时,他这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万幸陛下留的手谕在,没人敢动他们养心殿。
不论朝堂局势如何变动,在小福子看来,普天之下除了芳岁帝再也没有其他人适合做堇国的天子了。
他们陛下才是天下一等一的正统。
他有心帮陛下稳固威名,却不知该从何处使力。
万幸国师府看起来是站在陛下这边的,而国师府的私兵也等于是陛下的侍卫。
芳岁帝回宫,期盼了许久的老臣们一再见不到天子,已经在朝堂上同摄政王互骂起来,一时间发威的人太多,万疏影肝火旺盛,整日烧得他不得安宁,不得不同意他们派一个人入宫。
文臣互相打探了一番,一致决定以扶陵为先,让扶陵君先入养心殿觐见。
这个差事不算好,明眼人都知道如今万疏影有不臣之心。
但这个差事对扶陵来说,他愿意接下来。
扶陵终于再次来到了养心殿。
温城壁不在。
小福子在前带路,“国师大人调药去了,如今养心殿只有陛下和伺候陛下的小奴才们,扶陵君进去时候轻着些,可别扰了陛下。”
暖帐遮美人,宝殿含春香,扶陵许久不曾步入此间,心情竟有些感怀。
灯珠细碎点缀在花格间隙,越过层层珠帘和漆金点紫的雕龙柱,再里间则是芳岁帝休憩之所。
纱帘被撩开挂在金钩上,露出芳岁帝的半身来,手臂搭在床榻的边沿,淡青色的血脉分布在白皙的手上,几根银针落在手腕内侧,扶陵看见姬洵的模样。
心中的苦涩难言,不能为外人所道。
芳岁帝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哪怕只是看到了姬洵的半身,他竟然也觉得安心。
他以前有姬洵的珍惜,有姬洵给他的宠爱,姬洵对他的偏爱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可如今他几乎失去一切。
只剩下一个官职在身,却偏偏更想要回到从前和姬洵互相倾慕的时候。
养心殿的其他人不能驱逐出去。
扶陵没有这个资格,更何况这地方还有万疏影的眼线。
可扶陵实在是太久未曾见过芳岁帝了。
贪慕像一把刀,已经刨开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心脏浮出来,赤裸裸展现在姬洵的身前。他想向姬洵证明自己心里只有他。
他的情爱若风筝牵线,另一端只有芳岁帝。
可那人闭着眼,想来是不会再理会他。
扶陵渐渐靠近了姬洵,小福子拦了一下,慢吞吞地开口,“扶陵君,不可近陛下身,让您过来瞧一眼,已经是摄政王和陛下开恩了。”
扶陵不动声色地蹙眉,又舒展开,他点头先示弱,“扶陵明白,”又改换论调,“可朝中诸位必然会要扶陵一个解释,若扶陵不曾亲身得知陛下的情况,回去以后,也是没办法交差的。”
小福子犹豫了。
倒是没人交代过不许扶陵近前,只是小福子惦念着陛下从前的想法,觉得扶陵靠太近了,天子或许会不喜。
他的脑子并不十分好用,扶陵看出他的动摇,眸色渐深,
“扶陵只是凑近一些,确认一下便好,烦请福总管行个方便。”
小福子犹豫片刻,收回阻拦的手,“只得片刻,扶陵君,莫要为难我等做奴才的。”
“多谢福总管。”
扶陵靠近了去看姬洵,芳岁帝侧着头,穿着一身单薄蝉丝衣,清透的料子下露出胸前的一点朱痕。
扶陵看着那处痕迹,呼吸忽然乱了一拍。
那是——箭伤。
这是因他而伤,因他而留下的痕迹。
若非此处有旁人,他更想用唇舌去膜拜芳岁帝胸口的伤痕。
他抚摸自己的胸口,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箭伤。
仅仅靠着这一点维系,扶陵的心底都能生出微弱的满足。
——疼,却是他们相依的证明。
小福子低声道,“扶陵君,您该离开了。”
芳岁帝这次倒是没有昏睡几天,温城壁的作用要比太医院好用很多,加上万疏影掏了府库和姬洵私库,名贵药材流水一样进入皇宫,每天换着法的精挑细养,甚至怕姬洵用不惯汤药,做成了汤羹的模样,连口味都做到甜而不腻。
芳岁帝醒过来。
最感慨的人莫过于陈魁,他没有劝说摄政王殿下即刻动手的原因,便是如今的芳岁帝,不仅仅只是堇国的君主,更是天下人心中神仙降世的事实,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兰荆城附近已然有了信奉芳岁帝的教派。
芳岁帝之前所有遭遇的事情,也在文人之中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
因当朝天子从来都懒得管文人之间的事情,是以歌楼时常有批评贬低时局的诗文。
不管是真是假,但凡是涉及到热闹的事情,从来缺不了人围观。
而这还是第一次,大风向和风口都站在了朝廷是正确的方向上,芳岁帝是明主,似乎已成了人人口中必要提及的话。
虽然也有些人质疑,皇帝怎么可能亲身奔赴兰荆城。
但从各地传来的消息,还有国师府上下一致对外的口径,都表明哪怕他们不承认芳岁帝确实异于其他皇帝,他敢为民先,身有神佑的事情,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已经是,不祥之兆。
对于万疏影,或者是他陈魁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不知今日复朝又会如何,陈魁只希望萧崇江的死讯尽快传到京里,不然夜长梦多,他心里的石头悬而不落,委实让人难熬。
姬洵醒来,再上朝时他没想过会迎接这么多百官热切的问候。
这群人恨不得把头掘进土地来表示对芳岁帝的尊崇。
姬洵不仅是不适应,他还有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他做了什么?服毒?不管朝政?
没有一件事值得这群人这样待他吧,怎么这些人像是疯了一样。
姬洵在小福子的搀扶下登上龙椅,不管他们怎么想,仍就是懒懒地往龙椅上一坐。
他拍了拍手侧,却突然想起那好用的常无恩已经被他丢回贞国去了。
可惜了。
确实挺好用的。
不知常无恩在贞国是否会被歧视?
白催客不算什么聪明人,常无恩对付他应该绰绰有余。
姬洵把白催客放回去,也恰好有让他和常无恩针锋相对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两个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只会是堇国。
他对这个国家的感情再低,架不住有些时候国家利益是很诱人的东西。
所以他才主张这皇帝不要自己做。
操心的人难做,偏偏他是个痴愚者。
正常上朝的流程走了一趟。
以万疏影为首,和梁太夫为首的两派人在处处试探后,立刻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姬洵随意听了一耳朵,涉及到的问题不严重,左右不过是万疏影现在权势野心太大了,他太急于扩张,已经压了梁太傅那一派,利益权势倾轧之间,是容不得半点退让的。
这戏园子一样热闹的场景姬洵好久没见过了,他靠坐在龙椅上,掂了掂手里的佛珠串,温城壁给他拿的,一股檀香味儿,让他随身带着养气血。
姬洵不想打断,他今天上朝也是想看看如今谁的小心思最明显。
“陛下,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嗯?姬洵停下了盘佛珠的动作,看向跪着的梁芝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