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洵:“嗯。”
这什么毛病。
姬洵叹了口气。
招了招手。
“附耳过来,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萧崇江低下头去,将耳朵侧贴在芳岁帝的唇边。
低语交代以后,萧崇江应激一般要起身,姬洵立刻将手压在萧崇江的手臂上。
萧崇江受控,哪怕轻轻一抖就能躲开,他也没有动作,姬洵趁此机会哄了他一句,
“我不会死,你要听话。”
萧崇江僵持片刻,侧过脸,亲昵地贴了贴姬洵冰凉的耳廓,他终于肯信了,低声道:“臣遵旨。”
多难搞的人。
姬洵提着一口气,吊命一样交代完他认为该说的所有事情。
他怔怔地,发呆了一会,目光有些涣散。
萧崇江起身,看得出来芳岁帝没有凝神,只是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萧将军又不经允许逾越了一回,伸出手去将陛下搂在怀里,他熟练地将手掌落到姬洵后背上,轻轻拍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放松了略显僵硬的身体,他将舌尖的怜惜压了又压,才如常说出一句,“好陛下,睡一会儿,臣带你回京。”
姬洵听到了,可惜他现在脑子不好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浪费了一点时间。
等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已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芳岁帝在萧崇江的怀中阖上双眼,陷入沉睡。
他是有点累,但也还好。
以前睡着了,姬洵不会想见到明天,如今睡之前,他觉得明天如期而至,竟也有些意趣。
萧崇江低头看怀里的人,双眸紧闭,眉心微蹙,乌黑的睫毛如羽翼垂下来,映衬在瓷白的脸上。
眼下有轻微泛黑。
病色不退,愁容不减。
他怀里抱着姬洵,低下头轻轻地吻,干燥的唇瓣触碰到一处,一触即离。
唇上有一点温热的迹象。
芳岁帝如他所愿只是沉眠。
他没骗他。
萧崇江起身到帐外,仇青月等人守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急得来回踱步,见萧将军出来了,窥看他的脸色,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芳岁帝到底是留住没有?!
没等仇青月狠下心掀帘子去看,就听到营帐前站着的男人开了口,萧崇江看向他,“清出一条路,尽快,送贵人回京。”
仇青月忙点头,“明白,明白,将军,那位是休息了?还是……”他停了一下,怕真出了事情。
说不定他们将军如今只是看着正常,人其实已经疯了,他敢提一句,可能就人头落地。
可又不能不提!
仇青月艰难道,“用不用末将为里面那位准备些米粥来?”
萧崇江扫他一眼,“贵人没事,米粥放灶上热着,晚些端进来。”
仇青月松了口气,他们将军言谈举止都还正常,里面那位应该是没事!
他抱拳,“末将领命!”
返程的具体时间还要看淤泥清理的情况。
芳岁帝昏迷不醒,鹤秋来看过几次,小道童的脸色不好看,他本事不如师祖,只能粗浅确认芳岁帝虽伤重,却始终并未危及性命,似乎只要一念不懈,人也就不会出事。
至于为何出现这种情况,他根本无从查起。
鹤秋开了一些补气养血清余毒的药方子,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护送芳岁帝归京才是。
国师府里的师祖,才是唯一有可能疗愈芳岁帝的人。
又过了三日,总算开辟出一条能通车马的路来,姬洵事先吩咐过,趁夜深走,不想惊动城中的人。
萧崇江整顿兵马,自然照办。
江池州事先收到了消息,携夫人一道送行。
他热切道,“将军返程务必小心。”毕竟这队伍里的人非同一般。
按姬洵的命令,仇青月要留在这里,等兰荆城接任的武将过来,才能回任职地复命。
是以他也站在江池州旁边,望向骑在乌黑骏马之上的萧将军。
有他们将军镇场,还有三百以一敌十的精兵护卫,应当不会出问题。仇青月拧了拧眉,可不知为何他这心里就是,放不下?
“将军要不您还是带上我……”
萧崇江压了一下手,“必须留人,你最稳妥。”他牵着马的缰绳,走到宽阔低调的马车边,车身做了层层防护,里面的人仍旧未醒。四名亲信守在马车上,以防这一路上的意外。
“走。”
车马排成长长一队,所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寂静幽深的夜里,辞别这座城。
仇青月望向渐行渐远的车队,刚打算收回视线,回营帐里补个觉,却见到点点萤火微光自城中水路上蔓延开。
他猝然绷紧了神经,刚想提醒萧将军注意身后,却被身侧的江池州拉了一把,江池州看他疑惑的脸,笑了笑。“送行的莲灯而已。”
“贵人不想热热闹闹地离去,兰荆城百姓也有不惊扰旁人的送别之法。”
仇青月看向河道。
如一条金黄透亮的明艳彩龙伏在河底,追逐着驰骋而去的车马,围绕在临时搭建的桥边,河道上越来越多的莲灯,渐渐铺满了城里无垠的夜。
祈福灯一盏又一盏,飘向了天边。
芳岁帝回京明面上是问谁谁不知内情。
私底下线报一天三传。
细化到还有几日能抵达金雪城都算了出来。
不少人数着指头过日子,只盼主事的人早点回来。虽然天子不爱晨起事权,可朝臣到底是需要一位主心骨做决断,万疏影其人虽然有治世之能,但摄政□□,容不得半点忤逆。
一众臣子在他手底下过两日还算混个新鲜,天长日久,那是苦不堪言。
今晨又有线报入京,先一份送进国师府,再有无数份分散入高门权贵府上。
金雪城内,万疏影晨起喝了一盅早茶,仰靠在书房内的红木椅上,闭目养神。
他在等消息。
等他期待的好消息。
陈魁作为他目前最得宠信的幕僚,出入是无需禀报的,万疏影看见陈魁神色慌张,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挥退仆从,任由陈魁在耳边低语片刻。
哐当一声巨响!
万疏影蹬翻了书案,他眼瞳里凝着阴寒的煞气,一把拎起陈魁的衣襟,“日日紧盯,你也能把人弄丢了!?本王还能把什么事情交给你去做!”
陈魁一早收到线报,摄政王府派去‘迎接’天子的人失手了。陈魁尽量放低了声音,不想给万疏影怒火上添柴,“不知是谁还有这个胆子……竟然出现了另一群刺客和我们抢人,三方混战……我们不慎失去了那位的车马。”
眼看万疏影情绪不稳定,陈魁立刻补救,“但是属下命人留了信香在那位的马车上追踪。用不了几日就能……”
陈魁噤了声,他看出万疏影的杀心。
此事办出差池确实怪他,若是芳岁帝提前落入他们王府的手里,金雪城以后谁说了算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陈魁深知万疏影如今除了权势以外最在乎的人就是芳岁帝,他没把握完全安抚下来万疏影,只好急中生智,倒也让他福至心灵一般有了一个猜测!
陈魁斗胆道,“殿下您以为,那位失踪的事情,与前些时日渲公侯尉迟璎出城可有关系?”
万疏影神色微怔,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关系。
他将陈魁放下来,从声音分不清喜怒,“把人带回来。”不必威胁,万疏影不会容忍他再犯一次大错。
陈魁忙道,“小人明白!”
“对了,”万疏影叫住他,“萧崇江死了吗。”
“许是死了……”陈魁不敢再看万疏影的脸色,他弯下腰去,快跪伏在地上,模棱两可使不得,他只得咬牙实事求是道,“人不见了,失踪之前受了伤,我们的人下了毒,应该跑不远。”
“还算有用。”万疏影擦了擦手,“起来吧,城郊的人先让他们好好养着,别来城内闹事,给本王添麻烦。”
陈魁起身,“小人明白。”
四野幽静,天色未明,青石砖上落了几滴霜露。一小队人戴着斗笠,穿行在森寒雨中,周围的住舍房门紧闭,并未察觉到有谁经过。
姬洵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等他再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的车顶挂着珍珠帘,四角嵌了夜明珠,有一股呛人的草药香在车厢内弥漫。
姬洵侧过身,看向车厢内第二个人。
许久不见的尉迟璎就在他旁边。
渲公侯此刻正按着姬洵的手臂,指尖轻点,探脉象一般轻。
另一只手则拿着刀,不留痕迹地划蹭。
“你醒了,陛下。”
尉迟璎主动打了个招呼。
姬洵睡得浑身都乏,眯了眯眼,克制住表情,静静打了个哈欠。
“京中局势你不明了,但依我看,万疏影恐怕要反了。”说起别人造反的事情稀松平常,尉迟璎不见得尊敬皇权,他胸衣大敞,头发有些凌乱,有几缕垂到胸前来。
“他这人有些狼子野心,你看不清的。”
靠近姬洵时,他身上传来一股迷乱的酒气,尉迟璎醉眼朦朦地捏起刀,挑着姬洵的下颌,“我本以为可以等你回金雪城再相聚,可按这情况,我若不出来寻你,只怕你要落到他们手里,我便再也没机会见你了。”
话音落了,只剩下驾车的声音。
尉迟璎发现姬洵不说话,却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他这几日陪在姬洵身边,很是养了一番身体,早没了那酒鬼像,倒也不怕姬洵看见。
他心安理得的追问,“陛下怎么不理我?”
姬洵嗓子沙,有些轻微的变调,显然许久没说过话,都有些不适应了,“朕是想到了会出意外,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
“来得早,来得晚,”尉迟璎将刀攥在手里,背向身后,侧脸枕在姬洵的腿上,发丝披散如一重夜幕,他埋首叹息道,“偏都不如我来得巧。”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两章我用来放一下作话,结局没细化到满意的程度,其余章节应该等20号晚上再和大家见面
断更的原因,是写到后面内耗过度出问题了
定好的大纲我看着很痛苦,每天都非常悲观,甚至提不起力气回朋友信息
面对同事和家人的关心也觉得很割裂,每天失眠到天亮就一个想法,很想狗带
干脆离开互联网休息了下
辛苦大家久等
为方便观看,本文防盗已关闭
剩下的规划,20号更完正文以后,番外共计七篇,含所有主要人物,有我很想写的万疏影前世+双萧崇江的梗
朋友说晋江更新了福利番外的功能,我在考虑做进去让大家免费看,20号以后会陆续放出来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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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姬洵冷淡道,“刀拿来。”
尉迟璎顺从还是抗拒都无所谓,既然主动劫持他,必然是对他姬洵有所求。
人一旦有不满足的欲望,再想操控他就太简单了。
姬洵很有耐心,不会重复第二遍。
尉迟璎抬起头,俊逸的眼眸含情一般眨了眨,他行为举止都算得上是亲密,与他头顶上莫名彰显存在感的殷红标识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他还是想姬洵死。
尽管他的杀意从未减削,可他向来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听了姬洵的话,依旧饶有兴趣地伸出手,将刀递给了姬洵。“陛下要做什么?”
姬洵掌心托着刀刃,两指摩挲刀身把玩,直白道,“想做了你。”
尉迟璎轻笑一声,并不相信虚弱的天子还能对他做什么事情。
姬洵稍稍直起身,懒散地半身依靠在软榻一侧。
尉迟璎含笑默许。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姬洵反手刺尉迟璎,尉迟璎虽然早有察觉,可他没有闪躲的意思,被刀锋刺中锁骨的位置,他也只是神色微微讶异,低头看向伤处,流着血,刀刃划破皮肉,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
虚弱成这样子了,还能伤了他。
不愧是他最为喜爱的人。
尉迟璎扶住姬洵用力后抬不稳的手腕,继续深入地在自己这层人皮上刻了几道弯弯绕,“倘若陛下喜欢,留个名字也未尝不可。”
姬洵扯了扯唇,顺着尉迟璎的力道,又深入了几分。
狗皮膏药一样烦人。
“少说废话,萧崇江呢。”
尉迟璎脸上的情意淡了一些,他直起身后退,“陛下何必提起扫兴的人。”
“最扫兴的人,难道不是出现在朕眼前的你?”
他还以为尉迟璎能有什么新鲜事捧到他眼前,拐了个大弯将他弄来,闹来闹去,纯粹还是病得不轻。
姬洵松了手,躺下了,顺手将刀扔回去,
“别在朕眼前晃。”
尉迟璎接住了这沾血的凶器,兀自欣然地捧起来,逗弄姬洵道,“这是陛下送给我的重逢礼么,倒是足够特别。”
姬洵不理他了。
“看来陛下当真厌烦我,”尉迟璎一个人也有趣味,或者换一种说话,他只是单单看着姬洵在他眼前,他就有无限的兴味促使他去撩拨,“臣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对,让堂堂天子不喜?”
没完没了。
姬洵眯着眼反问,“朕倒没看出来你有哪里让人喜欢,烦你还要缘由?那好啊,朕告诉你,是天定的。”
尉迟璎笑了笑,他不把姬洵的威胁当回事,看顾了几日,他一直在等姬洵醒来,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当真和他同处一室,他兴奋得浑身都发热,说着话的时候也总想碰一碰姬洵。
手腕也好,脚踝也罢,他哪一处看着都是新奇。
从今以后,这或许都是属于他的。
芳岁帝被他捏烦了。
长腿伸出来,冷不丁踢了他一脚。
尉迟璎没想到时隔许久还会再挨上这祖宗的腿上功夫,膝盖一软,人已经疼得跪在绵软毯子上,冷汗顷刻间落了一身,他五指攥拳,好不容易忍过了这一阵窒息的痛苦。
“怎么这样待臣……”他忍疼,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陛下一点也不肯怜惜我?”
芳岁帝看都懒得看他,冷嘲,“滚。”
他不甘心,还想再凑过去。
这回芳岁帝给了更长的句子,“滚出去待着,看你烦。”
尉迟璎跪地上缓了片刻,也不知思索了什么,当真听话到被赶了出去。
来到马车外,尉迟璎看着两个驾车的死士,死士错愕地盯着尉迟璎身上的血迹,但他们到底跟着尉迟璎多年,见多识广,并没有问询出口。
尉迟璎摆摆手,“一旁去守着,让其他人去找个地方过夜。”
他得坐下,缓缓那祖宗给的疼。
尉迟璎一路上好吃好喝供着姬洵,奈何芳岁帝是个顶爱挑嘴的人,恨不得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养起来比他那些名贵珍禽还要费心许多。
这也就是皇帝命,换做一般人家,怕是早要饿坏了他。
尽管这一切有芳岁帝故意为难的嫌疑,可尉迟璎乐在其中,他不厌其烦地捧着属下搜刮来的新菜色,自己吃两口,再逼着姬洵也一定要尝一尝。
可惜他碰过的菜色,姬洵一概不吃。
尉迟璎什么都顺着姬洵的心意。
只有一点,姬洵不能闭上眼不看他。
尉迟璎心知肚明自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姬洵和他共处时闭着眼,也许是在想不该想的人,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日又一日的朝夕相处,姬洵对他的态度却始终不曾改变。
尉迟璎内心时常泛起扭曲的喜悦,他欣赏姬洵身上不为外物所动的坚韧,可在这喜悦之下,又像做贼一般悄悄地滋生了一些无处藏匿的酸妒。
芳岁帝这样的人,这样与他相似的人,怎么能为除了他以外的人思虑甚多?
今夜里他们是宿在一处竹林雅苑,宅子坐落在僻静山林中,除了采药人,鲜少有人来往。死士将一切准备妥当,尉迟璎和姬洵在庭院的石桌边对坐,姬洵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尉迟璎看在眼里,放下了瓷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