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很不稳,心里像是火燎一般,呼吸也变得急|促,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发泄口。
他想要站起来,却撞在墙顶上,这让他不得不弯腰移动。他在墙壁上摸索,不放过任何一寸,试图找到一个出口。
但是这个空间严丝合缝,完全没有空隙。
黑暗影响了陆行渊的心情,他颓废地坐下来,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只有他的心跳,空旷,死寂,孤独……
陆行渊开始感到难受,他意识到不对,连忙调整情绪,他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让自己不受黑暗影响。
陆行渊想起储物空间里的那本清心诀,他用神识翻开那本颇有岁月感的书,逐字逐句地阅读。
“水流心不惊,云在意惧迟……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陆行渊念着念着,就不再需要用神识查看,他背得后面的内容,每一句都是那么的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翻着这本书,逐字逐句地读给他听,让他静心凝神,不被外物所扰。
强烈的熟悉感让陆行渊心里一沉,他镇定下来,心里的疑惑反而更重。
他背着清心诀,逐渐忘记眼前的困境,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行渊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是阵法运转时发出的波动。很快,一束微光从头顶上射下来,狭窄
的空间变得明亮。
突然的强光让陆行渊有些不适,他闭上眼缓了许久才睁开。
他看清楚了屋子的原貌,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光滑地能倒映出人影。窄而且小,仿佛是给他量身打造。
随着光亮照进来,屋子的空间不断地变大,光滑的墙壁也逐渐露出抓痕,有些地方沾满了血迹。应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因为难以忍受那样的黑暗,不断地抓挠墙壁想要出去。
陆行渊看的一阵心悸,莫名地很不舒服。
房间变成了正常的大小,有人打开房门走进来,他解开陆行渊手上的铁链脚链,躬身道:“破厄剑尊,请。”
陆行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穿着一身蓝色的锦衣,上面有暗纹绘制的防御阵法,这样的衣服一般修士穿不起,可见他的身份不低。陆行渊垂首,注意到他腰间悬挂着一个令牌,上面写着天衍宗三个字。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言而明。
陆行渊维持了陆隐川的人设,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对方走出房间。
屋外的阳光微醺,鸟语花香,蝴蝶翩翩起舞。
陆行渊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个房间的位置很偏,附近荒无人烟,位置是在半山腰。往下看,楼台亭阁依山而落,错落有致。往上看,山行云雾间,雕栏玉砌若隐若现,颇有瑶池仙境之感。
看守陆行渊的弟子没有催促他,站在一旁,等陆行渊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后,弟子才提醒道:“破厄剑尊,云棠夫人还在等着你呢。”
陆行渊心念一动,他面上不显,只是示意弟子继续带路。
云棠夫人就是谢迟的娘亲,也是天下五位真君之中唯一的女修,她在书中出场时修为是真君初期,时间上和现在差不多。
陆行渊有些诧异,天衍宗把他抓回来关进小黑屋,按理就算有人有见他,也应该先是天衍宗的人出面审问,怎么会是云棠?
虽然云棠是从天衍宗走出的人物,但她嫁给仙皇后,立场上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在这个时候要见陆隐川,实在是耐人寻味。
天衍宗保留了云棠修行的山头,她来的少,多数时候是谢迟前来小住。山中秀丽,海棠成林,眼下过了花期,果实挂满枝头。
陆行渊一路穿过树林,心生感慨,书中说云棠夫人最喜海棠,果真不假。
带路的弟子穿过海棠林后就没有继续往前:“破厄剑尊,云棠夫人不喜欢外人踏进此地,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弟子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陆行渊看着眼前的青石板路,在路的尽头是一座精巧的庭院,大门敞开,大有让他直入的意思。
陆行渊没有犹豫,径直而去。
庭院中也有一颗海棠,不过和外面的海棠树不同,这颗海棠用术法维持,上面的花常开不败。
在海棠树下是一座凉亭,身穿宫装的云棠就坐在凉亭里,她的身后是一片池塘,她正端着鱼饵喂养那些灵鱼。
陆行渊回忆着书中陆隐川和云棠的关系,陆隐川对云棠很是敬重,从来不会忤逆她的话,就算偶尔有争执,他也会隐忍下来,退让三分。
作者的描写和措辞曾让追书的陆行渊一度以为陆隐川是对云棠抱有别样的心思,好在后来作者解释只是单纯的敬重。
书中说过,云棠夫人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芙蓉面,桃花眼,冰清玉洁,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冰山雪莲。她性情冷淡,又颇有威严,为人强势,在人族有着很高的声望。
陆行渊靠近了,隐晦地打量。
“站那么远做什么?三年不见,是和我生分了吗?”
陆行渊走到亭子外面就停下了,云棠喂养灵鱼,没有回头。她的声线冷冽,但说话的时候语速轻柔,就显得没有那么冰冷。
陆行渊一时不确定该做什么反应,干脆闭口不言,反正陆隐川也不爱说话,少说两句总没有错。
云棠放下手里的鱼饵,转身道:“还在生我的气?”
她话音刚落,看向陆行渊的眼神有一瞬的错愕,整个人微微失神。
陆行渊被人打晕了带回来,又被关进小黑屋,此刻的仪容其实不太好看。鬓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穿的是一套红色的锦衣,狼狈中有几分落拓。
他这个样子和陆隐川的严谨,冰冷,一丝不苟相去甚远。衬着一树的海棠花,反而有点多情浪客足风|流的韵味,飞扬鲜活。
云棠内心激荡,她的视线从陆行渊身上移开,身体转向一边,陆行渊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
这个反应让陆行渊有些不解,难不成是他这个样子实在太破坏陆隐川的形象,所以云棠夫人气到发抖?
不至于吧,陆行渊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他刚才注意到云棠的模样,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但他觉得有些眼熟。其实这样的感觉不仅仅在云棠身上有,他看见谢迟时,也有这样的熟悉感。
那种似乎在那儿见过这张脸的感觉。
陆行渊想不出来,他以为是身体的记忆影响了他。
云棠背过身缓了缓,才重新面对陆行渊。她身上有股冷意,不苟言笑,便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过来坐。”
云棠在石凳上坐下,她已经完全平复了自己的心绪,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
陆行渊走进凉亭,在她对面落座。
面对陌生而且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陆行渊有所防备,行动上也很克制。
云棠不觉有异,她放下茶杯,本该多情妩媚的桃花眼里是冷静自持。
“你不想杀谢陵,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带着他消失?”云棠严肃道:“你喜欢他,你想把他留在身边,你完全可以和我沟通,但你没有。你答应了又办不到,直接一走了之。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云棠神情冷冽,声音严厉,听在陆行渊的耳朵里让他莫名紧张,仿佛是干了坏事被人抓包。
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对质,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心里琢磨云棠的话。
事情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陆隐川不是真的想杀谢陵,要他命的是其他人。云棠,亦或者谢迟。陆隐川是被逼的没办法,才兵行险招,把谢陵推出他的世界。
云棠知道陆隐川对谢陵的感情,但还是逼他下手。
她此刻的善解人意是基于事实发生以后,说的好听点是把人留在身边,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把弱点暴露给别人,处处受人要挟。
陆隐川没有那么傻,或者说他选择了更极端的路。
陆行渊有些胸闷,沉默以对。他这个样子,只差把不配合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但同样也很符合陆隐川的性格,陆隐川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执拗。
云棠很了解他,对他这样的态度也不足为奇。陆隐川从来不会和她大吵大闹,他只会用沉默来抗拒,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底。
表面看上去他是无坚不摧,实际是刚猛易折。
原本云棠瞧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是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三年了,陆行渊的性格一点都没变,反倒是天衍宗的态度几经变化,如果不是云棠从中干预,只怕此刻陆行渊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坐着。
对于天衍宗而言,弃子是很稀疏平常的事,特别是当这颗弃子生出反骨,不可掌控后,他们就会除之而后快。
再加上陆行渊的身份如此微妙,他一旦失控,麻烦会接憧而来,天衍宗不会轻易做赌注。
云棠一想到那些非议和争论,就对陆行渊的冲动颇有微词:“你当初想过后果吗?”
陆行渊当然想过后果,只不过这个后果是站在他的角度,而不是陆隐川的角度。他跳崖前不知道身后还牵扯那么多人,书里也没写陆隐川不是自愿的。
云棠有些生气,厉声道:“回答我。”
陆行渊看着她,斟酌道:“想过。”
陆隐川做每件事之前都会深思熟虑,想过才是他会给出的答案。
但是云棠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问道:“为了一个谢陵,值得吗?”
陆行渊哑然,这让他怎么回答?
云棠似乎不期待他的答案,没等他回答又道:“天衍宗不会放虎归山,你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不要让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
看守陆行渊的弟子在海棠林外等着陆行渊,又把他送回禁闭室。
云棠从凉亭里起身,她走到海棠花树下,看着盛开的海棠花,抚|摸着树干的纹路,回想起陆行渊刚才站在这里的一幕幕,神情复杂。
“……”
今日花犹在,故人长辞。
关押陆行渊的禁闭室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的小楼,并没有那么变|态。看守他的弟子把他送到这里后,把铁链换成了一个金镯,限制了他的灵力。
“还请破厄剑尊见谅,我也是依照命令行事。”这名弟子颇有几分歉意,他对陆行渊心怀敬意,但碍于上头的命令,有些程序还是不能省。
陆行渊瞧着手上的金镯,好看,轻便,倒是比铁链方便多了。除了抑制灵力外,不会限制他的行动。
“我还要继续关小黑屋吗?”陆行渊站在小院门口,没有踏进去。他讨厌那间屋子,想起来就不舒坦。
弟子连忙道:“不用,之前是十六殿下下的命令,云棠夫人知道后,训斥了十六殿下,你现在住在这里就可以了。除了不能离开,不能有人探视。”
小楼的禁闭室已经被阵法隐去,剩下的是一间简单的厢房。除了必要的物品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看守陆行渊的弟子名叫青乐,是从刑堂借调过来的人,他之前和陆隐川没有接触,这倒是方便了陆行渊,不用担心暴露。
青乐也不能离开此地,他就在陆行渊的院子外面打坐。
陆行渊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他,有事也可以叫他。
陆行渊看了一眼,除了失去人生自由,其实这个待遇也还行。
房间里早就准备好了衣裳,是陆隐川的风格,陆行渊瞧了一眼就没管了。他带了衣服,并不想打扮成陆隐川的样子。
从小黑屋折腾了一番,又出门见了人,回来后陆行渊有了倦意。他稍稍洗漱一二,就躺上|床休息。
这一觉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做梦,梦里全是魑魅魍魉,他越睡越难受,清醒过来后还有些头晕目眩。
窗外已经黑了,屋子里被人点了灯。
陆行渊察觉到身旁有人,警觉地翻身坐起来。
谢迟坐在床头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偏暖的灯火下,他那双和云棠一眼的桃花眼暧|昧不清,欲语还休。
陆行渊被盯的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迟起身靠近他,扇子抬起他的手腕,看着那个金镯道:“这个小东西可真厉害,竟然能让你失去警觉性。平常我稍微靠近一点,你都会猛然惊醒。”
陆行渊莫名不喜欢他的态度,抽回自己的手。他没记错的话,青乐说了,不许任何人探视他。
这个命令在谢迟的眼中好像完全不起作用。
谢迟笑了一声,收回自己的手,走向桌边,打开桌上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肉羹。他看着陆行渊,嘴角带笑,眼神充满了恶意。
“要吃点东西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
谢迟把肉羹端到陆行渊面前,清汤下面是大块大块的肉,看样子像是没有煮熟,还带着血丝。
陆行渊有些反胃,他的身体本能地在抗拒,感到一阵恶心。
谢迟晃动着碗面的清汤,残忍道:“你都不知道,最近的小狼崽太难找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一头母狼的肚子里剖出这只足月的狼崽子,它被抱出来的时候,母狼还没有断气,就在一旁看着宫人把狼崽子剥皮放血,煲成这一碗肉羹。”
谢迟描述着残忍的画面,陆行渊胃里泛酸,眉头紧蹙,心脏一阵阵地抽痛。谢迟的话对他而言是一种凌迟,他的身体有强烈的应激反应。
谢迟还嫌不够,又把碗凑近了一些:“我的好兄长,你在怕什么?你带着谢陵逃跑的时候,就没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吗?”
谢迟提高了声音,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他抓住陆行渊的手把人拽过来,想把肉羹强行灌进他的嘴里。
陆行渊的眼前一片血色,他抬手打翻了谢迟手心的碗,趴在床边一阵干呕。
谢迟被他推的后退两步,面上带着施暴的快感和被背叛的愤怒。
“你摔吧,随便你摔。这天下的狼多了去了,我会让人慢慢地杀,一头一头地煮了给你端来。”
陆行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抬头看着谢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迟仿佛胜利者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陆行渊:“我还以为兄长已经忘了狼肉是什么味道,看来还没忘呢。”
陆行渊胸膛里气血翻滚,指着门道:“滚出去!”
谢迟面色阴翳,听见动静的青乐连忙赶过来,他看着一地的狼藉,深知谢迟的本性,拱手道:“十六殿下,云棠夫人吩咐过要破厄剑尊静养,还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谢迟瞪了他一眼,青乐不卑不亢。云棠夫人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谢迟看着陆行渊面色惨白,也算到达自己的目的,暗暗威胁道:“我明天还会来,你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
青乐连忙进屋,扶起陆行渊,担忧道:“剑尊,你还好吗?”
陆行渊摆了摆手,他看向地上的汤水,道:“这些能埋了吗?”
青乐点头,他施法将那些东西包好,带出门埋在院子里。
陆行渊靠在床榻上,缓过身体的应激反应,脑海里回响着谢迟的话。谢迟叫他兄长,并不是玩笑。
但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云棠和仙皇只有谢迟一个孩子,而谢迟从来不认为仙皇的其他孩子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他自视甚高,觉得除了有云棠的骨血,其他的人不配和他称兄道弟。
如此兄长二字从何而来?
陆行渊隐隐记得陆隐川虚长谢迟十二岁,在谢迟出生的十二年前,云棠还在魔族做卧底……
“天衍宗不会放虎归山……”
“少主,你跟我走吧,我们魔族都盼着你回去……”
云棠的话和玄弋的话在脑海里交替回响,陆行渊头疼欲裂,在谢迟的刺激下,他头脑经历短暂的白晕后,逐渐清明。
他想起来了,陆隐川是魔君和云棠的孩子,天生道骨,亦是天生魔魂。
屋内的灯火骤然熄灭,一片漆黑中,陆行渊闭上双眼,呼吸平缓。
他的神识在这一刻进入了识海,哪里因为他的自我封闭一片漆黑。
“在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后,你终于舍得见我了吗?陆行渊。”
黑暗中骤然有光亮起,陆行渊站在识海中,在他的面前,是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长发玉冠,白衣胜雪,气质凌然。
他是,陆隐川!
第二十七章
二百二十二年前,魔君陆晚夜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给他取名行渊。陆晚夜很喜欢这个孩子,从孕育到出生,他满心期待,日以继日地筹备礼物,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搜罗回来。
次年,孩子周岁,陆晚夜摆了一地的法器灵宝给他抓周,孩子右手抓了一柄剑,左手抓了一块长命锁。
那把剑名为破厄,是陆晚夜亲手打造,他在这把剑上倾注了很多的心血,技艺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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