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红尺素不由地沉下脸,师无为擅长诡辩,若非此事他亲眼所见,说不定都会被师无为带偏。
“如今这世道,黑不黑,白不白,好人坏人都在一个泥潭里,看不清辨不明。立场这种东西,还有意义吗?”
凌玉尘一想到无尘差点出事,就忘不了自己扑过去抱住他时的恐惧和后怕。他带着魔情宗站的不远,和无尘保持一个相对较近的距离。
这会儿听到师无为诡辩,压不住内心的愤怒,冷笑道:“师宗主,你满嘴仁义道德,说的光正伟岸,是不是早就忘了陆隐川曾是你天衍宗的破厄剑尊!他的名声给你天衍宗带来了多少荣光你算过吗?你没有,你只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利用天下人来审判他!你的道义是你一个人的道义,可是你也别忘了,天下人不是陆隐川,更不可能成为你的剑,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凌玉尘越说越气,那是从陆行渊离开天衍宗起就憋在心口的气,对天衍宗的不满,对谢道义的不满,对他们那张虚伪面孔的不满,让他此刻畅所欲言。
慧明大师的指责师无为尚且可以接受,但被凌玉尘这样一个小辈怒斥,多少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毒蛇般的眼睛阴冷地盯着凌玉尘,冷哼道:“我倒是忘了,你为了陆隐川甘为人下,此刻为他辩解是为了成全你的痴情?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隐川身边不缺你一个。”
“我年少不更事,难免荒唐,也难为师宗主替我记着,这个时候还不忘提醒一二。”
凌玉尘以前强抢陆行渊的事,二人已经不在意,师无为提起来他只觉得不痛不痒,反击道:“既然师宗主的记忆那么好,想来也没忘天衍宗是在知道陆隐川身世的前提下收养他。你们既然清楚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对他的复仇一无所知?当年你对他口诛笔伐,到底是正气凌然还是做贼心虚只有你自己清楚!”
凌玉尘也翻了旧账,字字诛心。
师无为仿佛是被人踩了痛脚,面色铁青。
恰在此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众人抬头看去,陆行渊带着魔族大步而来。
凌玉尘的辩驳深得他心,二人隔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笑意。
此次秘境之行魔族不计前嫌,能帮则帮,不能帮也不会落井下石。这让周围的这些势力也不好在谈什么立场之论,见他们过来客气地笑了笑。
“想当年我爹同诸位也是把酒言欢,无话不谈。却怀璧其罪,被架上火架,招致他人杀心,落得个……”
陆行渊这话没有说完,但省略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们可以说魔族不好,但实在难以昧着良心说陆晚夜不行。陆晚夜叱咤风云那些年,炼器一道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这人情绪稳定,不拿乔,而且痴迷炼器,很少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在场的不少大能都在他那儿修过法器,其实真说起来,那欠的人情从未还过,反倒是手里的屠刀更快一些。
“大家担心魔族报复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魔族不是洪荒猛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打大家有目共睹。试问师宗主对我魔族还有何不满,以至于要强制所有人同我等划清界限?”
陆行渊用父亲的名声打了个感情牌,随后才不慌不忙地质问谢道义。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魔族确实能让一些人寝食难安,但仅仅是那么一小撮而已,而不是全部。
有了陆晚夜这个让人惋惜的魔君在前,周围势力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或许是早就看天衍宗不爽,或许单纯的看师无为不爽,站出来力挺无尘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也还有天衍宗的死忠,就算这样也力挺师无为,双方唇枪舌战,一时好不热闹。
陆行渊无视那些争吵,目光凌厉,眼神锁定在师无为身上,见他脸色黑沉如墨便觉得有趣,在这舆论上再添一把火道:“师宗主,之前在秘境中,你和皇城的人一起去追东皇钟,不知追到没有?”
东皇钟三个字如同天空中炸响的闷雷,让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师无为,眼神各异。
陆行渊继续不慌不忙道:“你肯为东皇钟的主人绑架无尘,不惜得罪佛宗,想必是对方给了你足够的筹码。我大胆猜一猜,这个筹码可是东皇钟?”
陆行渊语不惊人死不休,虽然他说的和佛宗刚才和师无为理论的是同一件事,但表达的方式不同,引起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佛宗恼怒师无为对付无尘,话语里是为无尘讨公道。
陆行渊则是把这件事和东皇钟联系起来,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东皇钟上。
师无为有没有东皇钟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行渊要让他有。
就像当年陆晚夜布的局一样,他没有东皇钟,但最后所有人都相信他有。
这就是贪婪的人性在利益面前被放大了猜忌,他们宁可冤枉也不肯错过。
师无为意识到这是个圈套,连忙反驳道:“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知道他有东皇钟。”
“是吗?”陆行渊不信,道:“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身为天衍宗的宗主,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他能说动你,那肯定是拿出了等价的利益,不是东皇钟又是什么?”
陆行渊步步紧逼,一连几个问题把师无为问的哑口无言。
他和古三交易时,身边只有三尸宗的人,可他没救三尸宗,三尸宗全军覆没,现在已经死无对证。
而古三许诺的利益是那个祭坛,在祭坛内有上古传承,可他为了追东皇钟放弃了,现在他也拿不出等价交易的筹码。
他从陆行渊的第一个问开始就陷入了自证的陷阱,现在不管他回答哪一个问题,都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越滚越多,直到他无法解释。
师无为现在不仅恼怒,他还有点慌。他身在这个位置,实在太清楚陆行渊的话多么考验人心。而且就在刚刚这短短的几息内,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猜忌和怀疑。
他没有东皇钟,但此刻在这些人的心里已经认定他有。
师无为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无法解释,干脆闭嘴不言,只是对陆行渊的话嗤之以鼻。
陆行渊笑着看着他,一旁的凌玉尘适时地补刀道:“难怪你对三尸宗见死不救,原来是想独占好处。”
师无为一愣,面对三尸宗怀疑的眼神,怒道:“黄口小儿,休要血口喷人。”
凌玉尘挑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陆隐川说你有东皇钟你不反驳,我说你见死不救,你反应比谁都快。啧啧……”
凌玉尘啧啧两声,其意思不言而明。
师无为这才意识到他又被骗了,他下意识反驳了对自己不利的真相,反倒更加落实了无关的谣言。
他此刻心中一片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师宗主,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陆行渊笑着看着他,忽然目光一冷,厉声道:“把东皇钟交出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怀璧其罪的道理,没有人比魔族更明白。陆行渊不过是把当年发生在魔族身上的事,换了个方法还给师无为而已。
师无为拿不出证据,恼羞成怒,气的带着天衍宗甩袖而去。
其他势力佯装阻拦,制造了一点小小的摩擦,但最终还是没有当场动手。
倒不是他们大度,不和师无为计较这件事,而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谢道义离开,天衍宗就在那儿,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打上门去。
陆行渊气走了师无为,自己的情况也不轻松。这次秘境之行,大家各有损伤,此刻也不宜再起冲突。
各方势力陆续离开,谢道义上前要带走谢陵,还不等谢陵拒绝,琅煌先出手阻拦。
“我看他在秘境中小有收获,准备带他回去操练一番,你应该不至于和我老人家争这点时间?”琅煌很直接,而且理由得当。
谢道义面不改色,道:“听他几个哥哥说,他在秘境中受了不小的惊吓,圣人何不等他先回去休息一段日子?”
琅煌扫了眼所谓的哥哥们,冷笑一声:“你们谢家家大业大,兄弟众多,难免吵闹。还是我的风月无边楼安静,更适合静养。你也别和我争,我决定的事情别说是你,就算是谢问来了,我也不想给这个面子。”
谢道义现在和琅煌提兄弟,可刚才这些兄弟出来时,身边根本就没有谢陵。说是派去保护谢陵的卫一,在秘境中也没跟在谢陵身边,反倒是给其他人找了不少麻烦。
许是受了东皇钟的影响,琅煌现在有些烦躁,不想理会谢家那些弯弯绕绕,直接下了谢道义的面子。
谢道义嘴角微微抽搐,他克制住心底的火气,目光转向谢陵,询问道:“你是要和我走,还是和圣人走?”
“还请父皇恕罪,先生千里迢迢来接我,我不好让他白跑一趟。”谢陵说的恭敬,神情却很冷淡。
之前大家粉饰太平,他也乐意虚以委蛇。可现在谢道义都快掀桌子了,他还和他装什么?
谢道义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在他所有的孩子里,只有这个孩子和他不是一条心。就算他给了他进入秘境的保障,他也不会信任,完全甩开。
谢道义没在说什么,这时一旁的谢遥忽然出声道:“父皇,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御兽宗还未离开,红尺素就站在谢遥身后,而沈炽也在他们队伍里。
谢遥在秘境中被白袍卫和自己的兄弟追杀,现在出了秘境,除了他和谢陵,其他人都站回谢道义身边。谢道义对他们表示了自己的关切,对谢遥却是视而不见。
谢遥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他问这句话不是对谢道义还抱有一丝希望,而是想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狠。
谢道义看了一眼红尺素,敷衍道:“这次历练辛苦了,回头我再派点人手给你。”
这话看似关切,却对谢遥的遭遇不闻不问。
谢遥没忍住笑了起来,眼底是嘲讽和苦涩,他恭敬行礼,道:“人手一事就不劳父皇费心了,我还是喜欢用自己的人马,不仅用的顺手,还不用担心被人背刺。”
谢道义不想提的事谢遥直接搬出来,他情绪有些激动,不过是在极力克制。
谢道义冷淡道:“随你。”
轻飘飘的两个字彻底点燃谢遥心中的积怨,他挺直脊背,道:“多谢父皇体谅,我准备去宗门拜见母亲,就不随父皇回去了。”
谢道义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去留,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其他几位皇子和他们身后的势力走了。
红尺素上前拍了拍谢遥的肩膀,道:“皇朝就是个大染缸,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的路还长,切勿执着。”
谢遥勉强笑道:“多谢长老关心,我要是还想不明白,就活该被算计。”
谢遥说着转头看向陆行渊,道:“此次历练,多谢魔尊出手相助。我有意备上薄酒请魔尊一叙,还请莫要推辞。”
谢遥话里有话,此地人多眼杂,不便说的太过直白。
陆行渊心知躲不过去,应下谢遥的邀请,道:“举手之劳,难为你费心,这酒我一定喝。”
陆行渊看向御兽宗的众多弟子,他在御兽宗的身份,也该给御兽宗一个解释。天下大乱在即,他需要御兽宗这个助力。
沈炽听着二人的对话,以为自己这个假身份还要扮下去,认命地掏出面具准备戴上。
“十七弟,妖族路远,就让白师弟陪你去吧。”谢遥把沈炽推出来,见他手上拿着面具,笑道:“白师弟,戴上面具容易,但总有不便之处。既然已经摘下来了,就别戴了。”
沈炽愣了愣,拿着面具有些尴尬。他隐晦地看向陆行渊,还没接收到什么指示,就被谢遥推到谢陵身边。
他下意识地就要后退,是谢陵拉住他,笑道:“谢谢七哥为我着想,有白师兄在身边,我肯定不会无聊。”
沈炽更尴尬了,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干脆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谢遥没有拆穿他们。
白泽这个身份在陆行渊放出疾风后就经不起推敲,红尺素对白泽不了解,才没有多想,但总有回过神来的一天。
谢遥把沈炽推出去,既是告诉陆行渊他知道了,也是展示自己的诚意,他不会把沈炽留下来做要挟。
谢遥离去,无尘和凌玉尘也相继告别。
曲无忧一心想等谢陵和陆行渊分开,可左等右等这两人好像没有分手的意思,回程的路已经去了大半,而且方向越来越偏,曲无忧摇的扇子起火星,忍不住道:“他们是有什么山盟海誓说不完?”
被曲无忧焦躁的扇子波及,连打盹都不能安静的墨流光磨了磨后槽牙:“你看不惯可以不跟着他们走。”
魔族回自己的大本营,琅煌提议一道,曲无忧和墨流光都是小辈,不敢驳他的面子,只好在后面跟着。
曲无忧看着疾风背上被左一个沈炽,右一个陆行渊挤在中间的谢陵,心里不爽极了。墨流光不理解他的在操心什么,道:“他们你情我愿,不知道你操哪门子心,我看你就是闲的。”
“你懂什么?我这是心疼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墨流光无语地看着曲无忧,无奈道:“我要是没记错,十七殿下是破厄剑尊养大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除了有狼族这个身份外,你们狼族也没操心过,这个时候跳出来棒打鸳鸯,不合适吧?”
墨流光说话不客气,曲无忧被他顶的心肺疼。扇子多摇了两下,还是觉得烦闷,最后把扇子一收,欲言又止,磨叽了片刻才支吾道:“我们王还小……我怕他选错了。”
一个“白泽”,一个陆行渊,其实从基础条件上看,陆行渊怎么比都强“白泽”太多。可从年龄看,白泽比陆行渊更适合。
墨流光:“……别选了,两个都要!”
“啊?”曲无忧一愣,随即像是被点醒一般,道:“你说的对。”
墨流光没忍住踹了他一脚,道:“十七殿下都没纠结,你倒是替他纠结上了。”
曲无忧没能躲开墨流光这一脚,被他踹出好远。二人动静闹大了,疾风背上的几人回头看过来。曲无忧连忙爬起来,笑道:“我两切磋一下。”
曲无忧说着想去勾墨流光的肩,墨流光吐着蛇信,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开玩笑,那么热的天,曲无忧浑身是毛,像个大火球一样,给他有多远滚多远,他只喜欢冰冰凉凉的贴贴。
谢陵看着曲无忧想揍人又不好出手的样子欲言又止,琅煌揣着手靠过来,道:“这族长废了,再选一个。”
“先生,你就别跟着开玩笑了。”谢陵无奈道:“曲无忧是狼族近百年来最好的战士,把他换了,谁能顶上?”
“你呀!”琅煌随口道。
谢陵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琅煌的神情格外认真:“还是说狼族族长的位置太小了,你瞧不上?那妖王的位置怎么样?”
“先生,你这是何意?”谢陵知道琅煌看重妖族,就算不喜欢现任妖王,为了维持妖族的和平,也会尽可能地维护妖王的面子。
“之前我和墨祁不合,你都是向着他,让我收敛。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我当这个妖王?你现在不怕我搅得妖族血雨腥风吗?”
“东皇钟已出,战争无可避免。其他势力想和妖族结盟对付魔族,你当如何?”琅煌问道。
谢陵眼底杀意一闪而过,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所以我阻止不了战争,但我可以控制妖族战争的大小。我支持你,你就只需要对付墨祁,其他族群可以杀鸡儆猴,不必大开杀戒。”
琅煌已经算过这些事,也明白如何做才能让付出的代价最小。
墨祁说他从不为狼族着想,其实只是他做的事让墨祁不能得到利益罢了。
谢陵总算听明白了琅煌的意思,琅煌这次来接他,不单单是为了让他脱困,更是把他拉进这个计划。
甚至有可能还不止他。
谢陵道:“我打不过墨祁。”
“你打得过。”琅煌的视线落在陆行渊身上,到了此刻,他不必再遮遮掩掩,道:“打不过那就是眼光不行。”
琅煌没进魔族,把陆行渊和谢陵送到边界就带着妖族回去了。
陆行渊给他提了一下谢问找茬,他让谢陵不必担心,他会亲自去找谢问说。
圣人之间也打过多年交道,对彼此的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
秘境之行,一别数月,魔族已经回到饶河大本营。梅洛雪没闲着,这些天带着魔族把周围的地界都打了一遍。她就一个观点,顺者昌逆者亡。
那些势力不是魔族的对手,即便不甘心也只得举宗迁徙。不过也有想和魔族交好的宗门,和魔族约法三章,相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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