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枫考虑片刻,道:“一炷香。”
阮阳点点头,李枫便背过身去,只听那赵历痛叫不止,又一边冲着阮阳嚷道:“我是太后的堂弟!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你以为你能得逞吗?等圣上听完我说的,你以为你和那个蒋行舟——”
然后便是阮阳那一贯沙哑又冷如清风的声音,根本不同赵历废话:“手伸出来。”
那赵历还在骂,好像是没伸,于是便听一阵争执,随后便传来一声惨叫,直上云霄。
“啊啊啊啊啊!!!”
“这是为被你灭了口的江安县前县令的妻儿。”只听阮阳喝道,“伸脚!”
“等等!你你你你住手!啊啊啊——!”
“这是为那些枉死在你手下的女子!”
“你!!!!!”
“这是为那些丧命于山匪刀下的百姓!”
三刀下去,赵历早已痛得奄奄一息,哪还有叫骂的力气。
李枫在一旁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他侧身偷偷回头去看,只见赵历横陈在囚车之中,手脚筋均被人挑断,那一处也汩汩向外冒着鲜血,光是看一眼便觉得疼,简直惨不忍睹。
“你……说完了?”李枫咽了口唾沫。
阮阳点点头,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赵历:“上点药就行了,他死不了。多谢,我走了。”
他确实是忍了又忍才没把赵历直接砍了,所以这三刀下手极狠,刀刀深可见骨。
李枫叫住他:“你等等。”
阮阳便停住脚步,李枫踟躇了一会,走了上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侍卫,况且这一次,也算是你和蒋大人欠我一个人情。”
阮阳的剑动了动,李枫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试探着凑近了些,见阮阳未躲,便大着胆子压低声音:“如果有朝一日……我希望你们能记得这个人情。”
说完,李枫转身上马,拉着半死不活的赵历往京城驶去。
阮阳在原地站了一会,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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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金桂飘香。
没有了赵历的阻拦,平匪一事也是安常处顺,驻于西南郡各个山头的匪窝很快就被郡兵一网打尽,匪患才终于有了平息的势头。
赵历被押到了大理寺,但还没有审完,目前没有消息说他是个什么罪。赵历巧言善辩,不知道会不会在弘帝和太后面前说什么。
不过蒋阮二人并不担心,阮阳那些证据是直接交给大理寺的,就算赵太后真想包庇也不敢明着插手,况且这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赵历获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临行前李枫的那句话倒是颇有深意,阮阳很担心李枫回京述职时会节外生枝。
蒋行舟却递给他一杯酒,道:“担心无用,自寻烦恼罢了。”
二人正在江安县县令府的房顶,身边摆了几盘小菜,一壶酒,这天是中秋,还有几个莲蓬自己做的月饼。
阮阳将酒杯接了过来:“他是不是知道我真实身份了?”
“嗯,”蒋行舟道,“他如果那么说的话,应该是的。那李枫毕竟能在皇帝太后跟前混上脸,想必也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角色,不容小觑。”
“他……”阮阳不置可否。
蒋行舟问:“你知道他的优点是什么吗?”
“不知。”
“审时度势。”
阮阳想了想:“说白了,是墙头草,两面三刀。”
“嗯,但也是一种智慧。”
“我要学吗?”
“审时度势可以,墙头草不必。”蒋行舟喝了口酒。
阮阳笑了。
蒋行舟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竟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一笑就现了出来,缀在形状姣好的唇边。也就是阮阳平时不怎么笑,发现不了。
这么一想,他们二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是把酒言欢的关系了。
阮阳抿了口酒,眼睛一亮:“这是什么酒?”
“好喝吗?”
阮阳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这酒叫白雪翠羽,是西南一带特有的酒,”
“白雪翠羽,”阮阳将这四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好听。”
蒋行舟道:“相传西南一带曾经有一个活了很久的道士,离登仙只差临门一脚,和很多文士有交往,医术也是出类拔萃。那道士偶遇一名女子,初见便觉姿容甚美,一来二去竟生了情意,但这情意毕竟有悖世俗。”
蒋行舟慢慢地讲,声音低沉好听,阮阳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听。
“二人临别前,女子手执天女花,送给道士一壶酒,道士打开时,那雪白的花瓣迎风而落,落在了酒坛中。这一幕如春月飘雪,这酒也得了这个名字,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蒋行舟说完,阮阳赞道:“怪不得这么香,原来是用天女花泡的。”
蒋行舟替他把酒满上,然后晃了晃酒壶,快见底了。
阮阳突然说:“我也有一个,你听不听?”
蒋行舟点头:“愿闻其详。”
阮阳沉思片刻,斟酌着道:“从前有个人……有个神仙,死了一回,然后重生了。”
“神仙也会死么?”蒋行舟侧目。
“会的——那神仙复活了,知道前世自己的死因之后,他打算重头来过。”
“他怎么死的?”
“他被他座下的仙士出卖给了一个魔道的尊主,他死得很惨,所以他才决定复仇的。”阮阳接着讲,“他上一世活得很窝囊,虽然是个神仙,但是干啥啥不成。他想办的事全部都用尽全力去办,但事情总是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衰败而去,所有人都说他不成事,连他爹都说从来没对他抱有希望……于是……”
“于是?”
“于是重生之后,他就想……”
这一句话没说完,阮阳没声了。
蒋行舟回头问他:“就想什么?”
只见阮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口中“就想”了半天,笑了:“就想——你还挺好看。”
蒋行舟一愣,哑然失笑:“你醉了?”
阮阳没戴面具,脸上覆着一层薄霞,眼睛竟笑弯成了月牙。他连说了几个好看,随后便伸出手朝蒋行舟探了过来。
蒋行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躲也没闪。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快了些,扑鼻的酒香像霞雾一样萦绕而来。
那手伸到一半垂了下去,阮阳软绵绵向前一倒,蒋行舟下意识将他接了个满怀。
只听阮阳唇齿含糊,软软地问:“他能成功吗……”
蒋行舟暗自腹诽:你是讲的人,怎像那说书先生一般,倒还问起我来了。
他四下看了看,这次同上次一样,都是他抱着阮阳上来的,如今阮阳醉成这样,总不能指望阮阳再带着他下去。
好在小厮起夜上茅房,路过了庭院,蒋行舟便叫住他。
小厮睡眼惺忪,蒋行舟叫了好几声,他才寻着声音找了一圈,终于看向了房顶,惊呼:“老爷?!”
“去拿个梯子来。”
小厮连忙找了个梯子过来架着,扶好,见蒋行舟背着阮阳下来,不由问道:“大半夜的,你们怎么上房顶上去了?”
“元少侠喝多了?”说着,小厮又看看阮阳,窃笑道,“亏他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还以为他很能喝呢。”
蒋行舟吩咐小厮把梯子收好,一路背着阮阳朝卧房走去。
阮阳喝醉了倒是很老实,不像里的那些大侠一样,醉了酒就开始舞刀弄剑的。但他也并不是一动不动的,趴在蒋行舟背上时,就用指头在蒋行舟的后背写着什么,很痒。
蒋行舟觉得那痒好像爬遍了全身,便问:“你在写什么?”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告诉你……就出大事了。”说着,阮阳打了个酒嗝。
蒋行舟哑然失笑,又觉得阮阳有事瞒着他,心情有些复杂。但再一想,阮阳这人从一开始出现在他眼前时就浑身是谜,或许早已被勘破的身份之谜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到了卧房,蒋行舟将人放在榻上,看着阮阳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想了想,又替他掖好被子,起身正要走,却被略带冰凉的手抓住了手腕。
回头时,见阮阳醉眼迷离地说:“蒋行舟,你要帮我……”
蒋行舟被那眼底的热切晃了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说:“……好。”
次日,阮阳睡到日上三竿,却是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他的记忆停在白雪翠羽那里,还问蒋行舟他们怎么下来的。
蒋行舟有些无奈,看来自己答应帮他这事也是忘了个干净。
忘便忘了,日后问起了再说吧。
西南郡郡守赵历懈怠职责,以权谋私,其罪当诛,然念其昔日功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遂贬为庶人,流放西北。
信中还特别表扬了蒋行舟勘破此案有功,说临时封他为西南巡察使,等他把其他涉事的县令都抓了就可以返京高任了。
这活说轻松也轻松,抓人自然是郡兵的事,蒋行舟只要确定人抓走了没有遗漏即可;但转言再说,他得跑遍西南郡十八县,然后才能回京,但总体来说,如果没什么岔子,也是一件有功无过的好差事。
看来李枫是在皇帝面前特地为蒋行舟美言了几句,才会横空封了这么一个临时西南巡察使的职位。
蒋阮二人看过了信,不约而同相视一笑,都极有默契地没有说什么。
虽然说之前调查的账本显示出证据确凿,但是这一次牵涉甚广,一个一个县去抓人还是很费工夫,蒋行舟不欲久留,接到正式的敕书之后便打算动身。
他们在江安县住了大半年,也走过了一遭春夏秋,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难免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
小厮却翻了个白眼,愤愤道:“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老爷差点命都没了!”
“那是人祸,与此地无关。”蒋行舟道。
府内一片忙碌,待行囊全部收拾好,搬上马车,阮阳才提着剑珊珊来迟。
“这就走么?”阮阳问他。
蒋行舟说再等等,只见莲蓬阿南也走了出来,身后背着包袱。
“他们也一起?”
“我们既然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倒是挺愿意跟着一起走的。”蒋行舟说着,看向阮阳,“你不愿意?”
阮阳翻身上马,“你说好就好。”
蒋行舟笑着摇摇头。
一行人轻装简从地来,又轻装简从地走,只留下官道上两行车辙,又被无边落木盖去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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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也算顺利,蒋行舟估摸着能在年关前全部完事,眼下还剩下最后一个县,正是处于西南郡至南的平南县。
平南县地处偏僻,居民也少。到了地方一看,县衙里更是萧瑟,来往只有寥寥几个衙役,拦住一问,才知那姓王的县令已经很久没来县衙了,县令府里也没人,估摸着会不会是畏罪潜逃了。
衙役说,他们也上报了朝廷,但平南县每年上不了多少税,朝廷看起来也并不十分重视,只说年后会有新县令来,到时候若有个姓蒋的大人来了,就把这事说给他听。
谢过衙役,一行人在一个客栈落了脚。
整个县上就这么一个客栈能入得了眼,饶是如此,这客栈也是小得可怜,总共只有四间客房,一间还被堆满了杂物。
“我们这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住店的客人,”小二抱歉地赔着笑,“不如这样,这位阿姐姑娘家家的自己住一间,这两位小郎住一间。”
他先安排了莲蓬阿南和小厮,然后转了过来,“还有一间上房,就委屈大人和您的侍卫住一间。”
说完,小二似乎是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热络地引着五人往楼上走。
所谓上房,也只是比普通客房多了张书桌而已。
蒋行舟让小二准备饭菜,待房门关上,才从行囊中抽出一张地图,摊在书桌上。
他在想王县令会往哪里跑。
“平南县以南是群山,虽然有几个村子,但山路崎岖,若要逃跑恐怕并非首选。”阮阳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地图说。
“但往北便是我们来的路,如果他逃跑经过则一定会有什么风声,这一路走来又好像并未听说过。”
“这是什么地方?”阮阳指了指某处。
“从这条线再往南就是万昭国了,”蒋行舟从阮阳所指之处开始,用指腹划了一条线,最后再点了点阮阳指的那里,“这地方看着像个村子。”
“他也有可能逃去万昭国了。”阮阳看着蒋行舟。
蒋行舟没否认:“不好说。”
“如果那样……”
“那就麻烦了,但总得先查查再说。”
阮阳皱眉:“能不管他直接进京吗?”
蒋行舟道:“不能。”
话虽这么说,但蒋行舟也急。那日听莲蓬说,阮阳的毒如果再次发作则恐有性命之危,恰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京城名医汇集,如果能早一天到京城,阮阳也能少一分风险。
蒋行舟对他说:“阮阳,你可以先去京城的。”
“我先去京城做什么?”
“找找有没有解毒的方子。”
“我找过了,找了很久,没有的。”阮阳算了算,前世今生加起来都快十年了,“我的毒解不了的。”
“你这是什么——”
“蒋行舟,”阮阳头也不回地打断他,“我的毒解不了的。”
阮阳神色不改地望着地图出神,蒋行舟则有些心乱。
但任凭他再怎么劝,阮阳都不肯走,事实上阮阳是觉得没必要走,况且阮阳也不放心——蒋行舟之前已经遣散了那两个侍卫,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能发现阮阳身份的隐患。
“我们要去这个村子看看吗?”阮阳问。
蒋行舟心里有事,没听清阮阳在问什么,随口囫囵应道:“嗯。”
是夜,狂风大作。
虽然平南县地处极南,但几日前已经立冬,这个客栈又简陋异常,风吹得窗框不停作响,一行人都没怎么睡好。
简单用过早饭,蒋行舟还是打算去那个村子打听打听。他打定主意,如果那里也没有王县令的踪迹,他则带着阮阳即刻上京。
五人重新上路,从南边的城门出了城。
一路行去,众人只感觉到这平南县不仅外人罕至,而且还衰微萧条。
这地方穷得整条街看去连个乞丐都没有——大家一个赛一个的穷,就算是乞讨,也乞不到银钱。
虽然平南县原本也不富庶,但这地方盛产名药,虽然山路难走,但来回一趟也能挣不少钱,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然而,这一年多来山匪猖獗,出去走生意的人几乎没几个是全须全尾回来的。后来人们也就不敢出去了,有地的就守着自家一亩三分田种点稻子,没地的就在近点的山上挖些野菜菌子回来换钱买粮,只求个不饿死就行。
自弘帝亲掌朝政以来连区区两年都没到,民生便凋敝成这个样子,蒋行舟百感交集。
刚出城时还能见到几个行人,往南再行,进了山,才发现甚至连官道上都长满了杂草,一行人便只好下马步行。走到傍晚,才见山那边隐隐约约有几道炊烟。
“那边应该就是那个村吧?”小厮梗着脖子张望,“叫什么名来着?”
莲蓬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答道:“我记得是叫附子村来着。”
“附子村?这是什么名字。”小厮撇撇嘴。
莲蓬笑了笑,“附子是一味药,这一代是挺有名的产地,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才叫这个名字的吧。”
她笑起来很好看,小厮腾地脸红了,问:“干什么的药?”
“能止痛的,还抗寒抗湿,你们在西南这边过完这个冬天就知道了,有些草药没有不行的。”她这半年来在老大夫那学了不少知识,往旁边看了看,随手摘了一株草,对小厮道,“你看,这也是药。西南这边是个好地方呢。”
莲蓬和阿南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小厮这才意识到她是对自己说西南郡是个破地方一事耿耿于怀,有些赧然,又见她知道得挺多,又问:“你们两个去过那什么附子村吗?”
莲蓬摇了摇头,说没去过,“蒋大人不是说附子村再往南就不是咱们国家了么,这么远的地方,我和阿南都是第一次来。”
她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反手将药草塞进自己的包袱里,被阿南看见了,便拽着她的行囊要替她背。阿南虽然年纪小,到底是男孩子,比她体力好些。
蒋行舟见状,便让莲蓬他们把包袱放在马车上,反正这种路也坐不成马车,颠得慌。
闻言,莲蓬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又飞快地转了过去。
蒋行舟觉得莲蓬的反应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
他垂目看向阮阳,阮阳这一路都孑然一身,自然没有包袱,浑身只带了一把佩剑,连剑也是从县令府侍卫那里拿的。临行前,还是莲蓬替他置办了几身衣服,和蒋行舟的行囊包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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