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河心有大惊,但碍着朝臣都在,不能当面与他翻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擅离前线——”
“我有罪,你也有!”木凌盛怒着打断他,道,“若真有登基诏书,何不拿来一观?”
木河神色剧变,脸黑得像锅底,“来人,把都统请出去,孤看他是昏了头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木凌强忍着才没骂得太难听,“我只劝你,刚愎自用,无疑自掘坟墓!”
话音未落,几个将士迎了上来,又不敢真的对木凌动手,一时间便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木河气急了,指着他的鼻子道:“孤倒要警告你,若是此战一败,你就是千古罪人!拿什么向天下人谢罪!”
“你逼我有什么用?眼下本来就不是开战的最好良机,你就算杀了我,就能跟天下万昭人交代了?”木凌讽刺道。
木河满脸的伪装都消失殆尽,此时面色阴沉,像看着一个死人。他这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盖因他本就理亏,现在又不同于昔日——既然已经身为国君,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堂跟木凌吵得不可开交。
木凌又道:“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把所有兵权都交给我了。”
说着,伸手夺来木河面前的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茶盏掷于地上,踩着碎片扬长而去。
百官之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
他兄弟二人各有千秋,往前万昭王还在的时候尚能权衡利弊,有所制衡,如今万昭王驾崩,木河在党中大臣的扶持下草草上位,万昭已然成为了一言堂。
此前木凌还嘲讽过雍国弘帝刚愎自用、置百姓于水火,却未料对于万昭来说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一路怒气冲冲地回营,满心的怒意无的放矢。
军报有言,氏沟大军已经攻到万昭的边境了。
若边境沦陷,他们只能步步撤退,百姓现在还没有撤离完毕,按照氏沟的例规,所过之处一定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事到如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蒋行舟身上,木凌只觉得自己愚蠢。
“殿下!”一个将士大步冲进大营,扑通跪在地上,其速度过快,甚至向前滑行了两尺,“大事不好!北边被奇袭了!”
“奇袭?他们登上鹰山了?!”木凌大惊。
“他们连夜赶制钩锁,借着钩锁攀上鹰山。起先还能被我们压制,但他们用的是人海战术,只要有一个登上来,则后面的便接连而至,鹰山——要失守了!”
木凌的瞳孔都在震,足足过了半天,才抄起佩剑,阴沉着脸向外走去。
鹰山是万昭唯一的地利之所,绝不能破!
这是一场旷日的苦战,死伤无数,哀嚎和大吼回荡天边。
氏沟早就做足了和万昭开战的打算,明面上和万昭王达成共识,结成同盟共敌雍国,却趁其不备刺杀国君,害得两国不得不开战。他们整装待发,兵强马壮,反观万昭则防不胜防。
而朝中木河的命令只有一个——不管是不是全军覆没,这一战决不能败。
在密如雨点的攻势之下,不断有将士倒下去,这一倒,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至于转机?根本看不到!
木凌熬了无数个通宵,两眼布满了血丝,使得他从高高在上的皇子骤然变成了潦倒的首领,所幸宫娆不在,看不到这些。
氏沟军已经打到脸跟前了!一念之差,则国破,人亡!
“殿下,怎么办!”万昭将士再次列阵,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木凌身上,于同一时间齐刷刷看了过来。
木凌的目光来回扫视在将士们身上,却一言不发。
“殿下,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会死吗……?”“我不想死!”
军中议论纷纭,人不自安。
以战果来看,几乎已是走投无路了。
木凌根本按捺不住满心的悲愤,忍了又忍,终是仰天悲喝,“啊——!!”
“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木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手中的剑微微颤抖着。
“虽是身死,可我们身后还有千万的万昭人!”他努力握紧佩剑,“鹰山决不能破!”
他骤然回身,一道道目光有如火舌,带着折戟沉沙的灼意。
“众将士听令——”
“是!”
适时,远方有人骑着马狂奔而至,手中高举着一封信,口中大喊:“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木凌话说一半,顺着看去,只见那人跑到了军队尾便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地跪到木凌身前,满脸是泪和尘土混合而成的泥,道:“殿下,来了!”
“什么来了!”
那人用手掌抹去涕泗,双手将信奉上,“捷报来了!杨都督今早送来捷报!胜了!胜了!!”
木凌大怔,一把夺过信。
那将士嚎啕大哭:“麦关沦陷,他们赢了!”
这一声嚎哭,伴随着漫天的血腥,响彻了整个鹰山!
——仅仅三千的兵力,夜渡麦川奇袭麦关,像一发猝不及防的利箭,破阵而入,竟足足制敌五万!
捷报之上,蒋行舟字迹隽永,行笔潦草,却势如破竹。
江浪、行军,这些一笔带过,三千将士夜至麦关,凫水潜入关口,攻其不备先声夺人,阮阳一马当先,万军从中直取麦关守将首级,事态急转而变,在蒋行舟、阮阳、毕如三人至纤至悉的战策之下,一众氏沟士兵竟然只能主动请降。
他们控制住了整个麦关,使得氏沟人用氏沟自己的刀,指向了他们自己的兵。
鹰山一战,氏沟用的是人海战术,死了多少人便从麦关派出更多的人前来抵上。
然而,麦关告破,没了麦关的支援,鹰山处万昭的将士借机而行,仗着鹰山易守难攻,在绝境之下发动了反击。
他们一路杀下鹰山,从风而靡,氏沟人瞬间溃不成军。
这便是阮阳一贯奉行的,一鼓作气,则所当无敌!
这是堪称史诗奇迹的一战,消息一路传到了雍国,就连弘帝也为之一骇。
他沉思良久,唤来太监,“去……叫中书省的人来,朕要拟旨。”
中书郎很快便来了,伏在殿中,问道:“陛下,拟什么旨?”
弘帝沉思半晌,道:“新登基的那个万昭王叫什么来着?木河?”
“回陛下,是叫木河,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战,还是以少胜多,实在令人惊讶至极,到底是年轻人,敢打敢拼。”
弘帝点点头。
“跟他说……说雍国可与万昭交好,愿开关通商,对于他们和氏沟国之间的恩怨也愿意略尽绵薄,问问他们那边的意思。”
中书郎有些讶异,弘帝自己亲自下旨不许同万昭有所往来,如今竟然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旨意。
兴许是那位新国君太过优秀,惹得雍国不得不多作思量,又或许……弘帝有了新的打算。
中书郎不敢再猜,敛下眼去,沉声应道:“是。”
饭后,蒋行舟牵着阮阳回房。
麦关大捷之后,毕如先行返回鹰山述职,蒋行舟和阮阳则暂留在此地,当起了麦关的长官。
蒋行舟本就县令出身,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地界。麦关比江安县大了不止一点,俘虏将士多以万计,他忙到深夜,转头一看,阮阳还没去睡。
阮阳靠在窗边,依旧是一派潇洒坐姿,静静地注视着蒋行舟。
“忙完了?”阮阳问。
“这些事合该交给你做的,”蒋行舟道,“明日换你来。”
阮阳飞快地笑了笑,笑意稍纵即逝。
蒋行舟道:“你有心事?”
阮阳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看了会夜色,才转回脸,慢吞吞地说:“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回雍国?”
“……你想家吗,阮阳?”
“我不知道哪里算是我的家,”阮阳的腿一晃一晃的,歪着头看过来,“但是我会想起我娘,在想罗洪会怎么处置她,毕竟他一直养着我娘就是为了对付我。”
蒋行舟顿了顿:“罗洪和谢秉怀早晚反目。”
“你如何知道?”
“他俩道不同,”蒋行舟说,“我一直没想通罗洪为什么会和谢秉怀结为同党,但一日之利,终有尽时——谢秉怀应该也在考虑后手了。”
阮阳想了一会,问他:“说起来,皇帝突然向万昭示好,谢秉怀应该也是点过头了的?”
得到蒋行舟的肯定回答,阮阳又道:“到时候两国通商,木凌还会帮我们吗?”
蒋行舟道:“木凌的目的如果只是通商的话……不好说。”
更何况,现在万昭国当家做主的是木河,木凌充其量是个都统将军,哪有什么真正的话语权。
“那怎么办?”阮阳断然道,“杀了木河?”
这话说出去没多久,在蒋行舟默然的注视下,阮阳率先泄了底气,手指叠在一起绕着,“如何?杀不得么?”
“杀了木河谁登基,木凌,那到时候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他了,没准弑父的罪名也得一起担。”蒋行舟笑着跟他解释。
又道:“皇帝此举无非出于两种原因,一是怕万昭氏沟停战,交好结盟,二是怕这一战打下去,万昭吞并氏沟,势力大增,从而动摇雍国。”
阮阳消化了一下蒋行舟的这番话,道:“但谢秉怀能同意这件事也是很稀奇。”
蒋行舟道:“你觉得他存有自己的心思?”
“我猜的,”阮阳道,“如果木河和皇帝就这么结盟了,谢秉怀想扶太子登基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到时候不止要应对雍国朝内的势力,还得担心这边会不会发难。”
蒋行舟稍微挑了挑眉。
“我猜对了?”阮阳眼睛睁大了些,唇角勾了起来。
——神色颇为得意,像只寻到了猎物的豹猫。
蒋行舟点点头,笑意盎然,“不知道对不对,但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字一句说得颇慢,“他们都在押宝,皇帝押的是万昭,则谢秉怀大概率会和氏沟暗中往来,这样才能牵制皇帝,也给自己加了一分筹码。”
阮阳心领神会,“也就是说,如果破坏谢秉怀和氏沟的往来,他或许会在朝中给皇帝施压,那么结盟一事便不会那么顺利了?”
蒋行舟转了半边身子过去,“我考考你。”
“好。”
“你过来。”蒋行舟对他说。
阮阳缓步上前,站在蒋行舟身边,蒋行舟抬头与他对视,“你猜皇帝会出什么彩头,木河又会不会答应。”
“割地……不会吧?”阮阳摇摇头,“哪有未战先送一城的道理。”
蒋行舟笑意淡了些,不说对错,让他继续猜。
阮阳却道:“我想不出了。”
蒋行舟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怕就怕在皇帝真的头脑一热,祖宗社稷毁于一旦。”
雍国历经四位皇帝,元帝骁勇,景帝最善任贤,明帝相较于两位先皇稍显逊色,但好在开明听谏,至于弘帝……会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弘帝不是不知道雍国的现状,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事到如今凭他一个人早已难挽颓势。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他自大自雄,再兼之有赵太后插手朝事,是既不服稷王的左辅,又不满谢秉怀的右弼。
苦就苦在,民还是那些民,君却不再是贤君了。
就好比菜还是那盘菜,盛菜的容器变成了泔水桶,则菜肴都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蒋行舟出神,阮阳便也不打扰他,半晌,才说想去氏沟看看。
这一战还要打下去,届时任何的情报都能抵万金,蒋行舟未作阻拦。
二人在麦关城外告别,阮阳的身影像一只孤雁,飞向了天边,蒋行舟眺目极望,直到看不见了才打道回城。
又下雨了。
蒋行舟想起了此前同阮阳无数次的别离,好像在雨中的最多。
这场雨将春天带到了大陆之南,才下了两天,冬衣便穿不住了,将士们纷纷换上薄衫。
鹰山一战之后,麦关沦陷,氏沟未再轻举妄动,万昭也没有选择主动出击,两边就这么耗着。
毕如带来了一封信,说雍国使臣已经抵达万昭,不时便会同木河正式洽谈。
“凌殿下的意思呢?”蒋行舟问。
毕如未作言语,蒋行舟立马便明白了,木凌没有反对。
——棘手,非常棘手。
是夜,蒋行舟睡得迷迷糊糊,迷蒙间,屋内多了一人,场景熟悉到有些陌生,来人却不是阮阳。
蒋行舟还未来得及作声,那人面无表情举着刀柄砸来。正中蒋行舟脑后,他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经身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之上了。
蒋行舟眼蒙黑布,只能听到马蹄的声音,起先是踩在湿润的泥土地上,随后那声音渐渐坚实起来,蒋行舟便推断他已然离开了麦关一带,往西而去。
麦关之西,便是氏沟的皇都。
蒋行舟被押进了皇宫。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寝殿,里面乌压压站了一堆打手,年轻的国王坐在高堂之上,一室灯火通明。
“你是毕如?”
蒋行舟揉了揉手腕,那里一直被麻绳捆着,随着马车颠簸已然磨破了一层皮。
“不是。”蒋行舟道。
氏沟王脸色一变,“你不是毕如?”
他旋即转过身去,问抓蒋行舟来的那人,“他不是毕如?”
那人也有些犹豫,走上前来仔细查看蒋行舟的面孔。
蒋行舟的脸被那人捏得生疼,还是好脾气地道:“我不是毕如。”
氏沟王狐疑地看着那人,直待那人里里外外将蒋行舟看了一通,回身过去,说:“他就是指挥此战的将领,据情报所知,此战的将领名唤毕如,那他怎么可能不是毕如呢?”
蒋行舟再次解释:“我不是毕如,我叫杨易。”
“杨易——”氏沟王重复了一遍,继而大怒,将桌子都踢翻了,“寡人要抓的是毕如!”
抓蒋行舟来的那个人跪下身去请罪,却被氏沟王一脚踢在肩膀上,痛得沉哼一声。
“你个蠢猪!现在怎么办!”氏沟王破口大骂,稚嫩的脸上泛起了愤怒的赤红,虽没什么优雅气度可谈,但举止中仍透露出一丝矜贵。
原来是抓错了人。
蒋行舟有些啼笑皆非。
这氏沟王看上去和阿南差不多年岁,眸子里尚透着一股清澈,蒋行舟了然,这是个尚未出师的国君。
韦彰一倒,小国君方寸大乱,再兼之麦关一战败北,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出军,便只好冒险派出高手夜擒敌国将领,却没想到抓错了人。
蒋行舟并不太慌,因为他知道阮阳定身在皇宫的某处,哪怕此时不在这里,也定能找出他的下落。
今日得见氏沟王,蒋行舟只庆幸谢秉怀还没有动作,不然就凭这位氏沟王,只消谢秉怀稍作哄骗,没准就糊里糊涂地着了道了。
“陛下。”蒋行舟出声道。
氏沟王猛地看过来,扬起了下颌,似乎是想听蒋行舟要说什么。
“不如,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我失踪,陛下先放我回去?”蒋行舟试探道。
氏沟王道:“做梦!”
他挥手招来侍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蒋行舟五花大绑,下令押进大牢。
“杨易也好,毕如也好,总归是万昭的人,姓木的不可能不救!”氏沟王强作镇定,紧握的双手却暴露了他此时惴惴不安的心。
——他很怕自己会成为氏沟的亡国之君。
“陛下不如听我一言,”跪伏于地的蒋行舟循循诱道,“万昭倒也不必非得跟氏沟打得你死我活,先前韦大人一事本就是陛下失言在先,但万昭也知道旷日久战只会两败俱伤,陛下又为何再行险棋?”
面对这样的氏沟王,蒋行舟只能用劝的。年轻的国君做事不考虑后果,若真是惹怒了他,只怕阮阳未至,他真的能下令一杀蒋行舟雪恨。
似乎是听到了“韦大人”三字,氏沟王脸上怒意乍起:“你住口!”
“好,”蒋行舟安抚着转了话锋,“不如这样,我虽不如毕将军德高望重,却也说得上话,我回去上禀朝廷,极力促成两国和解,到时候陛下也可一解心头大患,岂不两全其美?”
蒋行舟一语中的,氏沟王颇为动摇,却又觉得蒋行舟在胡搅蛮缠。
想了想,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阔步走上前来,又是一记手刀。
不知过了多久,蒋行舟人还没彻底醒来,窃窃私语先传进了耳内。
“他真的是鹰山一战的指挥?”
是氏沟王的声音,略显心神不定。
旁边有人作答:“属下真的不敢骗您,我问了好多人了,确实就是这个杨易没错。”
“寡人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氏沟王明显有些悻然,“那岂不是更不能放他回去了?”
那人附和道:“陛下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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