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那都是传闻异辞,史籍上从来没有记录过这么一位将军。”
蒋行舟驭马越过了一块石头,阮阳被颠起来了一点,蒋行舟便扶着他的腰让他重新坐好,道:“你听过那将军的故事吗?”
阮阳回忆片刻,点头道:“听过。”
“你跟我说说,故事里都说了什么?”
“那位将军……和元帝,也就是我太爷爷擅结姻缘,伉俪鸿案。”阮阳说,“但他英年早逝,后继无人。他身死之后,元帝还是立了后,还养了一堆面首,各个都像他。”
这个故事在民间非常有名,甚至还有梨园戏班为此排了一折戏,名唤《长决歌》。
只不过他们不敢直接照用元帝和那位将军的名字,更何况没人知道那位将军叫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
须臾,蒋行舟又问:“你觉得那是故事,还是历史?”
这一问有些迟缓,好像掂量参酌了很久,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阮阳蹙起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蒋行舟低头,“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蒋行舟轻轻笑了笑,看着他的头发,腾出手摸了一把,“接着睡吧。”
阮阳面色复杂,将信将疑地闭上了眼。
“到时候多吃点,早点好起来。”蒋行舟抬起眼,重新目视前方,说道。
借了这句吉言,阮阳康复得很快。
许是之前月白衣服的人给的药实在神奇,又或者他本来就像是一棵掐不死捏不断的野草,在一行人抵达军营的第三天,他已经几乎恢复如常。
彼时,小厮找到了记忆中毕如的一位亲信,趁着天黑,带着宫娆和小世子钻进了一个很小的军帐中,这里主要用来储放杂物,平时没什么人来。
小世子很争气地一路没哭闹,宫娆难得成了贤妻良母,把她这一年来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母爱和耐心都用尽了,生怕小孩儿扁嘴就哭。
小厮和蒋行舟都在军营里已经混了眼熟,偶然遇到的将士并不知他们实为雍人,还以为二位又回来替木凌做事了。
万昭军中每天都会有新人入伍,他们并不惹眼,无人注意到万军的一隅多了这么几个人。
木凌是第四天来到军营的,当时皇宫的异变已经传到了军中——万昭王遇刺生死不明,木凌救驾负伤,十几个氏沟使臣均被就地斩杀。
氏沟名臣韦彰的头颅被悬在皇宫外,大张旗鼓地昭彰着氏沟的苟且。
众将士人心惶惶,大战一触即发。
这次木凌是一个人来的,万昭王身受重伤,木河自请留在宫中处理政务照顾父王,木凌则顺理成章成了万军总都统。
或许这种安排也是木河早就打算好了,木凌在外出生入死,功劳却最终都是木河一个人的。
帐中,木凌双手握拳撑着额头,闭着眼,长舒长息。
宫娆抱着孩子坐在一旁,方才木凌说她可以先行回府,她这会正打算哄小孩儿睡觉,等入夜了就离军,毕如已经在候着了。
阮阳坐在四方木桌的另一侧,蒋行舟则站在他的身后。
这几天他没什么机会和阮阳独自交流,尚有些担心阮阳的身体。
察觉到这一点的阮阳侧过脸,冲他轻轻笑了笑。
蒋行舟也笑,只不过这笑不知为何带了几分疏离,阮阳有些莫名其妙。
自从那夜聊起将军和元帝的事之后,蒋行舟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克制了,若说以前二人是密友,甚至高于密友,那么现在就更像是君臣了。
二人死里逃生,蒋行舟看得清,若一切真能胜意,阮阳便是大雍的下一任帝王。
——至那时,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愫,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爱思,就都无关轻重了。
阮阳转过脸去,有点心不在焉。
蒋行舟开口,叫的却是木凌:“殿下。”
“不要催我。”木凌长吁一口气,眉间聚成一个川字。
蒋行舟于是噤声。
过了很久,木凌终于道:“……撤军。”
帐中无人说话,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万昭……举国兵力不过三十万,鹰山前线五万将士,氏沟光是前线就派来十万人。他们的算盘打得太好了,前脚刺杀王上,后脚就与我们开战,先歼五万精锐,随后长驱直入,一举吞并万昭。”
说这话时,木凌脸色阴冷得像要吃人,“我不能让这么多人去送死。”
撤军,求和,这是下策,也是唯一的上策。
“有点晚了。”蒋行舟道。
这句话刺激到了木凌的神经,“你以为我不知道?!”
“如果走水路呢?”蒋行舟的话锋骤然一转。
“什么意思?”
“往南就是万里海域,海尽有川,顺川而上,恰好直指氏沟的要城,”蒋行舟飒沓至帐壁,那里悬挂着一张地图,“为何不试试?”
木凌只向这边看了一眼,又瞥了回去,“且不说是逆水行舟,川域平阔,如何能容军船安然通过?”
“逆水行舟,并非是死路行舟。”
“你让谁陪你去送死?”木凌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能担责?”
阮阳紧接着站起,两步行至蒋行舟身侧,戒备地看着木凌。宫娆也出声轻唤:“阿凌。”
听到宫娆的声音,木凌才冷静了两分。
这是木凌的无名火,他这几日又要操心万昭王,又要周旋于和木河的明争暗斗之中,妻儿身处危险又尚不知去向,直至到军中,看到宫娆母子,一颗心才放下了一半。
蒋行舟虽能理解他,面色仍是不愉,“殿下,我不是你弟弟,无意诱你走上绝路。”
他提出的这一计,很险,但并非完全无机可乘。
不论怎样,都比撤军议和要危险,但一旦赌成了,就能顺利赢下鹰山一战。
“蒋行舟,你不要放大话。”木凌对他道,“打仗不一样,一招不慎则满盘皆输,你明不明白?”
“我看是殿下还不明白,”蒋行舟神色不惊,“你有退路吗?政事那边已经被你弟弟掌握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王储之争,本不该牵扯到天下人,”木凌游移不定,他反复在宫娆和儿子之间看来看去,“我是君,他们——”
“殿下曾为皇子妃说一不二,说杀就杀,”蒋行舟顺着看去,说的是王永年那件事,“如今又……裹足不前,皇子妃就不是天下人吗?”
木凌彻底不说话了。
他在想氏沟会不会真的继续进犯,真的想吞下整个万昭。
也在想木河会不会放过宫娆,会不会放过还在襁褓中的小世子。
在这沉默中,阮阳握住了身旁蒋行舟的手腕。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蒋行舟侧目问他。
“还用问么?”阮阳嗤笑一声,“我定会赌。”他扬起脸,“我信你,也信我自己,不管有没有那个机会我都不可能放弃。”
蒋行舟心念一动,还是僭越了早就下定的决心,握住了阮阳的手。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怦然跳动的心脏。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木凌耳中。
他凝视地图片刻,动了动嘴唇,“……要多少兵?”
“最少一万,五艘楼船。”蒋行舟看了眼阮阳。
木凌不同意,“这边撤军一万,那边氏沟就打过来了。”
蒋行舟不是不知道,但他很难让步。一万都是很少的了,就算有天赐良机,也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两厢僵持。
阮阳乍然道:“三千。”
“三千?”木凌眼神陡转,嗤鼻道,“你在逗我玩?”
三千兵力,勉强两艘楼船,虽说人少更容易乘江而过,但对面可是一个要塞,里面的兵力少说也有几万。
“就三千!”阮阳决然续言,“我来带兵,若是不胜,提头来见。”
这句话狂妄至极,又气壮山河,木凌竟被震慑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怔忡片刻,才道,“你有把握?”
阮阳很诚实:“没有。”
木凌正要发作,阮阳又冷飕飕道:“不过一死,三千你也舍不得?”
说着,他乜睨过去一眼,激起了木凌心中沸腾的火。
不过一死。
还有什么舍不得。
“阿凌,”宫娆站了起来,走到木凌身旁,握了握他的手,“不要担心我。”
二人一齐向宫娆的怀中看去,小世子睡得正酣。
宫娆要走了,走之前,在木凌脸侧落下一吻。
这个吻终于让木凌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此战若能得胜,你两位便是最大的功臣,”木凌拥着妻子,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往后不管是什么,我定解囊相助。”
这是承诺,也是盟誓。
蒋行舟笑意满眼:“乐意之至。”
时转五日。
长风骤起,褐旗烈烈。
戟枪斧钺之中,木凌站在万军之首的高台上,蒋行舟英然立于其后。
所有将士都扬起了头,在等这位年轻的都统开口,指挥他们拿起武器,护国佑民。
阮阳乘着踏月寻霜,一人一马,站在队伍的最末尾。
他和蒋行舟之间隔了千军万马。
但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清楚地明白蒋行舟在说什么。
——此战,可以输,不能死。
他轻轻勾起唇角。
写到这里故事已经过半了,再次来碎碎念一下,实在是码字有点熬人,很想把故事写漂亮,但是又不知道写出来的东西好不好看,你们爱不爱看,瞻前顾后,怕对不起我笔下的人物,更怕对不起陪我走到这里的你们。
人总是深夜的时候就会感慨万千,我记得小天使们的每一分好,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有的话说多了可能你们会听烦,但是每次受到评论和营养液我都真的好感动,原来真的有人在认真看我写的故事,原来真的有人喜欢我的文字。
对于一个文字工作者,最大的幸福或许就是我所写的东西给大家带来了共鸣,大家能在我的文里获得一隅的舒心。这是我今后继续努力下去的最重要的理由,也是支撑我砥砺向前的最大动力。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奉上一个来自废柴咕的巨大的亲亲!!!!
第56章 刺青
三千将士整齐划一,趁着夜色,井然有序地南下,来到了万昭国以南的出海口,陆续登上楼船。
从这里出去,外面是辽阔无波的海域,名唤麦水湾,麦水湾沿岸有大片沼泽,其内生有成片的瓶子草,叶丛呈莲状,此时正逢花季,则黄绿、深红的瓶形花管便如坠地之星一般散于沼泽中,艳色迤逦,景况怡人。
阮阳和蒋行舟都未曾见过此等美景,一时出神。
二人坐在楼船的二层,木凌总共给了他们两艘三楼建的楼船,恰好容纳三千将士,还有令下,任蒋行舟为临时监军督查,
随行的有毕如,担任此役的总将,木凌并没有来,他还需坐镇鹰山,以防氏沟突然发难。
毕如在另一艘船上,两艘船齐头并进,之间以飞箭传书。
恰在此时,一支箭刚好钉在了信靶上,将士取下,交给了蒋行舟,“杨都督。”
这一封不是什么商谋来信,信上只有几行字,蒋行舟读罢,啼笑皆非。
“怎么了?”阮阳问他。
蒋行舟将信交给他,“你看看。”
你弟弟在我这,偷跑来的,此战回去要算他逃兵之罪。
阮阳揉了揉鼻子:“这是说谁?”
蒋行舟才想起他还不知道阿南已经编入万昭军队、驻扎鹰山一事,便同他一说,又道:“那孩子跟你有几分相像,不亏是你的徒弟。”
“逃兵是大罪吧?”阮阳将信折了起来,“你是说我冲动,还是说我无谋?”
他眼中带着两分笑意,颇为调侃地说着。
“嗯,还记得你当时一剑抹了涵音子的脖子,被我一说就跑了。”
“陈年往事了,你干嘛还提。”阮阳面色一红。
距离西南郡的那些日子,算一算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倒真是应了那句话,乌飞兔走,白驹过隙。
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二人兜兜转转,本以为离最后一步近了又近,不料一招不慎,又被打回了原型。
“说起来,我得问你个事,”蒋行舟将窗子关起,屋内只有他二人,“你当时离京后去而折返,可是因为做了梦?”
闻言,阮阳先是一怔,随后问道:“做什么梦?”
“就如同你沉眠时做的那个梦一样,梦里看到我死了。”
阮阳回忆片刻,“当时我正驭马狂奔,但大约有那么两三息的工夫完全失了神,仿佛……确实是看到了你的死!”
蒋行舟沉吟不语。
阮阳又道:“我分不清那两次都是什么情况,只觉得……我或许能看到你的死亡了。”
“那你现在能看到吗?”
“我不知道,”阮阳轻微摇头,眼睛一亮,“试试?”
蒋行舟问他:“怎么试?”
阮阳让蒋行舟坐到他对面,蒋行舟迟疑片刻,走去落座。
二人面对面,眼对眼。阮阳勾着蒋行舟的椅子脚往这边扯了扯,二人便几乎是膝盖抵着膝盖地坐着。
“这样看?”蒋行舟颇为质疑。
“我不知道,但是我见人家做法都是如此的。”阮阳稍作赧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是有那句话么,灵识互通……还是什么的?”
蒋行舟还要说什么,住了口,点点头,任凭他折腾。
船身顺着海浪一晃,阮阳向前一倒,手撑在了蒋行舟的膝头,掌下便是他有力的肌肉。
蒋行舟连忙去扶,却不小心摸到了阮阳刚抬起的侧颊,好似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二人俯仰对视几息,阮阳略为恍惚,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你……为什么脸红?”
与其说蒋行舟,不如说阮阳才是最为脸红的那一个——不知不觉中,他白皙的面上已经两酡缬色,蔓到了耳廓,耳根,以至于被乌色战袍裹住的脖颈。
蒋行舟心猿意马。
海面上比城里风大,入了夜也冷,此时恰好是一晚上最冷的时候,阮阳的手颇凉,存在感十足。
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你起来。”蒋行舟哑声道。
声音不大又含糊不清,阮阳没听懂,正要再问,蒋行舟却像是忍无可忍一般蓦然站起,椅子被他抵着向后滑去,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阮阳没反应过来,力道未撤,向前一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去哪?”他稳住身形,见蒋行舟正向外走,“我还没试完呢。”
蒋行舟头也不回地说:“沐浴,就寝。”然后一把关上房门。
蒋行舟喘息很乱,在门外站了一会,吹着海风,才平静了两分。
他只消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一对淡色的薄唇在脑中启合,贝齿于其中若隐若现。
病着的、昏迷的时候,蒋行舟只企盼他好起来就行了,可等人真的活蹦乱跳站在眼前,心思又飞到了九霄云外,抓都抓不住。
当真贪心,蒋行舟暗暗自讽。
他阔步上了楼,正巧碰见将士,对他说热水已经备好了,要他省着点用。
这些将士不同于蒋行舟,并无每日沐浴的习惯,故而蒋行舟上船后要他们烧些水,他们起先是诧异,随后便对这位天降的都督有些不屑。
但碍着他毕竟是长官,没人敢真的说什么。
热水盛于木桶之中,有六七分满。
蒋行舟将屏风拉过来挡在门口,除衫入内,热水让他耳清目明,神清气正。
适当其时,屏风之后的门被推开了,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然后便是窸窣的脚步声。
蒋行舟倏然回首,只见阮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了不远处。
“那什么,”阮阳的神色有些微躲闪,“船上……淡水不足,他们说……要沐浴的话,我们两个,要一起……”
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如蚊呐。
阮阳也很不好意思,他甚至不怎么敢看蒋行舟。
蒋行舟立马竖眉道:“不行!”
“那我怎么办?我也要洗的。”阮阳没动。
“那这样,你出去等我。”蒋行舟让了一步。
巨浪打来,船上又是一晃,阮阳本扶在桶边,失去重心时,多年习武的本能使他借力而行,竟忽略了面前就是热水氤氲的木桶,侧身落地,恰好掉进了桶中。
水被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挤得涌出去了一半,于地板上潺潺四溢,热气很快消弭。
蒋行舟骤然推他,又见阮阳大意呛了口水,只好托着人的后颈让他安稳坐了起来。
“咳咳咳咳!!”阮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半个身子附在蒋行舟的上身,衣衫尽湿。
无奈的蒋行舟拍着他的背,又些许好笑:“你不会水?”
阮阳眼睛发红,不住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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