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无关。”族长冷声道。她好像只是本能地坚守态度,因为她实在太过于冷静理智。
要一个独自肩负种族多年的精灵背弃信仰与教导,温和的道理显然不够。
“与这有关。”他撩起耳边碎发,那株幼芽已经长出小小花苞,它生长得太快,每个阶段毫无过渡,发了疯般汲取营养。伊塔洛斯不确定他的支配者有无意识,也不确定等鲜花盛开后自己能否清醒,所以他需要在一切到来前做好万全准备。
游影覆盖桌面,米莎后缩紧靠椅背。
咕噜两声,影子吐出两颗被啃食得千疮百孔的头颅。从剩下染血的发丝与痛苦瞪大的眼珠来看,正是先前被伊塔洛斯收割的精灵。
“我不建议让你担忧的早日到来。”
他们找来的并不是心灵纯洁可以成为同伴的人类,而是一众贪婪又残忍的魔鬼。
当然,精灵也算不上天真善良的生物,在转化精灵这件事上,他们的确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你知道,母树是一切的本源。”弗洛里奥艰涩开口,同时,长久挺立的后背却放松靠向藤椅。族长并不是在上一任人选逝去后才接任的职位,前人留有足够的时间教导接替者,直到对方足够强大。毕竟他们守护秘密,这在时间的酝酿后演变成压力。
他们会从倾诉压力的人成为被倾诉那个,但现在,弗洛里奥已经太久没有能够袒露心声的人。
精灵不会生老病死,并不代表意外不会带走他们。即便从诞生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为亲密无间的家人,时间也没能令他们的感情变淡一分,反而越加难以割舍。所以,在亲人离开时他们总是难以接受。仁慈的母树会将失去灵魂的躯壳留在世上最后一段时间,留给他们足够的时光去面对离别,但还是不够。
最初的人鱼并不像现在这样残暴如野兽。那时他们虽然失去灵魂却仍然保有精灵最美好的品德,他们仍然记得亲人与好友,并且他们坦然面对别离,坦然回归本源。
只是一种力量的表现,回归本源后的精灵会以别的姿态出现,很简单的道理。
真当母树收回力量的那一刻来临,不管最后的时光有多么美好,不管他们鼓起多么强大的勇气,还是在那一刻悲痛欲绝地面对‘永远’。
于是,当时的族长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将母树的本源分出部分,给予失去灵魂的躯壳。
就这样,一切都在往精灵们期望的方向发展。等到他们回过神,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
母树中诞生的精灵逐渐减少,而逝去的精灵壮大人鱼的种族。虽然很不想接受事实,但人鱼的理智似乎随着时间一起泯灭。
生前的美好如同刻印,那是灵魂留给身体的本能反应,现在只剩下无尽的空虚。躯壳试图更进一步理解,但没有灵魂怎么品尝生命的酸甜。他们变得渴望拥有灵魂。
属于他们的灵魂已经消逝,如何?那就抢一个。
“这种方法当然不会成功。”弗洛里奥说,“后来,为了种族的延续,我们不得不另想办法。”
可要怎么办呢?
母树已经无法孕育新的生命,灵魂不能成形便胎死腹中。从花苞中掉出的,都是些肢体怪异的如同蛇蜕的丑陋薄皮。在那之后,母树不再长出花苞。
精灵手捧皮模,悲哀吟唱着永别的挽歌,将其放回母树之内。
人群中一位浅蓝色长发精灵黯然离场,他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学者,在药剂学与力量学上造诣颇深。但仅凭他也无法破解此刻绝境。
某日,友人见他终日烦闷,赠予他一颗花种,并告诉他可以试图培育鲜花来放松心情。朋友在他耳边不断重复那些最基础的植物学知识,他谈到显花植物中独有的孕育方式——‘会有两个花粉细胞进入子房,一个发育成胚胎,一个供给营养’。
刹那间,惊人大胆的想法在这位精灵脑中形成。
“如果母树不能孕育生命,那我们就制造胚胎。”
“如何做?”
“延续那些苦难之人对于生命的渴望。我们有特殊的力量,能够使灵魂附着在植物上,模拟花粉细胞发育的过程——这同样也是精灵的。这是必须的过程,经历过这一步的种子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胚胎。完全吸收另一颗花粉营养的,健康的胚胎最终被放入母树,母树会很乐意给她的新孩子铸造崭新的身体,属于精灵的身体。”
从始至终,能成功存活的只有被选为胚胎的那一半人。
第89章 寄生玫瑰
伊塔洛斯有时不能理解人类躯壳的反应。他既像旁观者冷眼相待,又实实在在感同身受——这由心脏跳动带来的蚀骨痒意,是对某种存在的追求与渴望。
扎根血肉之上的植物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藉由花茎可以感其所感。这意味着起伏的脉搏完美契合花朵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心脏挤压血液似乎也推动那薄如蝉翼的花瓣远离花蕊。
黑色花苞隐隐流转蓝色闪光,如同最昂贵的珠光丝绒,伊塔洛斯指节揉弄柔软花尖,似乎这样做可以令其更快绽放。
但却带来更加难耐的痒意。
然后他明白问题的根本,人总是会期待事物的变化与最终回应。
风中传来悠扬空灵的歌声,这是人鱼们不怀好意地吟唱。诡谲曲调如同一双手,放荡地引诱花朵朝它们的方向摇曳。那花苞错开伊塔洛的手指,那根茎奋力拔出,将酥麻痒意转换为尖锐疼痛。躁动不止。
如同人鱼渴望灵魂,灵魂也在追寻躯壳。
可他凭什么去追寻躯壳?
黑雾自指尖流转,浅薄一层笼罩完全。植物平息,亲昵贴合银白发丝与下颌。
暮色森林中闪烁的光亮不知何时熄灭,发光动物漱漱撞击树叶,四散奔逃飞走。隐蔽处燃起一点橘红,火势顷刻间冲天而起。
那是母树的方向。
贪婪者不惜一切也要夺得宝物。精灵曾给予人鱼的本源成为他们此刻绝佳助力,米莎重新设置的屏障如此不堪一击。成为野兽的躯壳自然不在乎母树,但精灵不同。
今夜零点分段,便是诞生日。
精灵绝不会弃母树于不顾。
伊塔洛斯浅浅呵欠,扣响夏溪房门。
一声,两声……无人应答。
万物生长消亡是大部分世界遵循的自然规律,若非处于端点难以逆转,这也是精灵对于人鱼源源不断分走本源却无可奈何的原因。弗洛里奥对此束手无策,米莎也有心无力。
但伊塔洛斯与其、与大多数不同。
约两分钟后,房门终于打开。伊塔洛斯嘱咐夏溪好好待着以确保他能找到对方,于是少年便听话等待哪儿也没去。不过一日,对方外貌天翻地覆,犹如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他双目无神动作迟缓,发丝干枯且面颊凹陷,见伊塔洛斯前来找他,麻木的五官才显露些生气:“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所以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与周身衰败截然相反的,是颈侧生机盎然、灿烂盛开的紫色小苍兰,是任何一位研究植物的学者都会称赞的极具美感的长势。
可惜的是,饲主的全部将成为植物养料,成为花种坚固的壁垒,或许在胚胎进入母树后,他还会持续提供力量,辅助母树为其中的灵魂孕育新的躯体。这一切他都不能见证。
伊塔洛斯道:“等待。”
“还要等待吗?我感觉好累。”夏溪将人请到房中,自己却慢慢靠着软椅瘫坐在地,他话音虚弱,“我想要把这寄生花拔出来,但我好像在撕扯我的心脏;我想要用指甲把它掐断,但这就像扼住我自己的咽喉。它再这样长下去,我真的不能保证能不能撑到任务结束。”
而另一个问题是,他们还没有探究精灵本源的头绪杭瑞就不见了,理所当然任务搁置毫无进展。有时候,不是每个任务都能完成,也不是每个任务失败后都会死亡,主神对于城外任务总是格外宽容,夏溪并不担心回去后会接受怎样的惩罚,他只担心他们能否平安回到永夜之所。但这好像快要成为奢望。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它除掉吗?”少年人懵懂无知。
因为他不知道:“那是你心心念念的支配者的灵魂。”伊塔洛斯俯视对方,看他烦恼埋怨又震惊失语。
荣柳告诉他杭瑞死了,身体变成人鱼,可即便如此夏溪也没有深想——他不愿意细想麻烦,他不愿意面对力所不能及。他觉得只要杭瑞的身体在,最后总有办法扭转乾坤,然后他们顺利结束快乐回家。可现在身上长出的植物是同伴灵魂这件事把他砸晕了,灵魂和身体分开,那他要怎么才能救回同伴?他还有没有力气能救回同伴?
“真的吗?”
“我,那我要带着花回去吗?还是要找个办法让他的灵魂回到身体里?啊对了不是说我们要转化为精灵吗,那现在发生的算什么?”夏溪慌乱无措,整个人快要哭出来。真是难为他了,在最后一刻思考出这么多问题。
小苍兰的花瓣就在这时轻飘飘落下,落到他的指尖。
那样轻盈的花瓣掉落时伊塔洛斯有时都不能察觉,但夏溪几乎立即垂眼看去,他愣住:“他……他也要死了吗?”
“不,他的灵魂会被封存在花种中,而你会成为他的养料。”
少年沉默半晌,枯槁面容再也没有半点神采起伏,他似乎有预感所以得知真相后迅速接受所有:“他有意识吗,能听见我一直说话吗?”
伊塔洛斯:“或许。”
说话间,小苍兰再次落下一片花瓣,中心的花蕊枯萎收缩,子房膨胀,显露出种子的轮廓。
时间快到了。
夏溪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沙哑,好像沙漠掩埋池塘的最后一滩积水:“我总觉得我会撑到最后,但动物天生就有预知自己死亡的能力,我不想相信,但我感觉这件事很近了。对于任务,我想不太明白,但我留在这里等你有帮上你吗?”
他的眼眸逐渐灰暗,话音也越来越轻。
一个生命即将走向终结,亦或是他真的帮上了忙,伊塔洛斯格外有耐心,他回答他是。
“太好了,那你可以帮我带他回去吗?”
伊塔洛斯愉悦道:“当然。”
“谢谢你。你真的很像天使……或许你比那厉害,是善神也说不定……”
杭瑞教过他,人们答应帮助自己时,要诚挚道谢。这是作为人类最重要的礼仪之一。
于是他谨遵教导。说完那句话后,夏溪缓缓闭上眼。
花托上最后的叶瓣凋谢,伊塔洛斯伸向植物,于是一颗黑色种子落在手中。它很轻,哪怕拥有两个人的力量,掉落时也不能使人注意。
伊塔洛斯顿了顿,望向自己那朵鲜花。已具有雏形的玫瑰花尖紧紧合拢,暂时没有盛开的迹象,但花香已经溢出,距离盛开也不过今晚。
得抓紧时间继续下一件事。
精灵没有墓碑。
或许在久远的从前,在精灵生命的终点是真正回归母树时,族人会为他们雕刻墓碑,放上三两个编织的花环作为最后的怀念。但那其中其实空空如也。总之,在米莎记事起,病故或意外离世的精灵会被躺在鲜花铺满的木筏上送入大海,以另一种方式留存在世。
但与那相同的是,他们很可能在往后无限或有限的时间里不能见上第二面。就像她离去的父亲,离去的母亲,现在还多了莱安。
家里到处都是曾经生活的痕迹,那些充盈又消散的巨大空虚感淹没了米莎。她独自站在窗前,思绪飘远。
弗洛里奥族长对她说,即便人鱼重新回归理智,精灵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人鱼会在那之前毁掉整个村落。
仅凭精灵们目前的学识,也不足以将古老的力量阵法研究透彻,更别提平衡生命本源。
她想,如果雷蒙能在最近恢复理智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他离开她时并不强大,但现在他已经成为人鱼的领袖,如果她了解雷蒙如何产生变化,如何变得强大,就算不能使他们恢复精灵本身,那米莎也甘愿转化为人鱼。只要大家能在一起就足够,那些痛苦终将被遗忘。
她在这时听到巨响。
然后是尖叫。
从低迷中回神时,不远处的小屋从里被破开,有什么轰然倒地发出沉重声响。那是面包房,最近的事情让他们没有时间好好休息,露卡正准备做一点含有花粉的食物给大家补充力量。
米莎越过窗台,喊了声露卡。
然后叫声戛然而止。还未走近,风中便传来浓烈的海腥味,米莎预感不妙,手中幻化出弓箭。
下一秒,人鱼叼着什么东西缓缓走出。
事情是什么结果已经很明显。可眼球颤动几下才落到其中。
是露卡。她的喉咙已经被咬穿,血液迸溅。她张口却没有声音,挥动手臂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但只是挥了挥手,像在跟远处望着她的米莎道别。那只手就被人鱼握住,撕扯,于是瞬息间手臂与头颅皆与身体分离。
一切发生在米莎举起弓箭放出箭矢的刹那。她难以置信人鱼再一次轻易闯入村落,再一次轻易带走了她的家人。而她同样什么都做不了。精灵喉中发出声呜咽,享用美餐的野兽仍然警惕,但终究逃不过致命一击。
米莎时常感到迷茫,对于人鱼总是心怀复杂。她明白那是曾经的家人,但她也明白不能手软。可惜,人鱼不能一死既死,而精灵却是永远无法苏醒了。她愣怔地看着地上死去精灵的躯体与一滩泡沫,呼吸越加短促发紧,最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可没等她汹涌的泪水流尽,朦胧黑夜中一簇火光升腾而起。
那是母树的方向。
光亮照彻森林,足以令所有在此生存的动物察觉到危险而逃走的动静。
米莎抹了抹模糊的眼睛,硬生生把还未宣泄的情绪压抑。听闻动静姗姗来迟的精灵们拂去她的泪水,将手臂搭在她肩上,他们互相握住双手,感受到同样的轻颤又放开,深深呼吸,随后奔向森林。
“原来你藏在这里啊,我的宝贝米莎!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行至半路,旁侧一道人影蹿出,把她抱了个满怀,扑面而来的酒气让精灵耸耸鼻尖:“诶,诶?!荣柳?你喝了多少酒?”她停下来搀扶友人,略有担忧问道。跟随的族人却不为此停留,打过招呼后继续往母树的方向赶。
“嗝!我,也没喝多少嘛,你这么着急要去哪里?”荣柳大概是有些不清醒,软绵绵半靠在米莎身上,“怎么哭了,谁欺负你啦?这两天都找不到你,我一个人真的很无聊啊。”
“抱歉,你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吗?母树好像被攻击了,我得过去帮忙。”精灵顿了顿,看了眼她颈侧缓缓绽放的花朵,“抱歉……等结束后我再向你解释好吗?”那双翠绿色瞳孔像沉入了深邃湖泊,声音也再度哽咽。
“唔,好吧,那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叫我哦。”荣柳贴着她的脸蹭了蹭,“悄悄告诉你,你喊我我就能听到哦,嘿嘿。”
米莎含糊应下。
越靠近母树,越能感受到骇人高温。可视的一切被染上灰蒙蒙的烟雾,灰烬飘向天空,呼吸间是刺鼻的焦糊味。火势完全淹没母树根部,在外围形成一圈严密火墙。弗洛里奥站在高处,试图引导水流扑灭大火,一些精灵控制火势不往外蔓延,一些精灵抵御着人鱼进攻。
这便是米莎看见的。很快,她意识到更加残酷的事实。到场精灵寥寥无几,因为近期没有食用花粉,力量大不如前,且战且退。树林中黑影绰绰,人鱼遍布视野大部分静默原地。这比他们一拥而上更令人胆寒。
米莎冷汗直下。
精灵后方草丛中出现几条人鱼,他们身上遍布鲜艳的红色,似乎在抵达母树前还去村落游猎一番。此时,暗中蠢蠢欲动。
米莎刚想放出箭矢,身形未动,后方便有劲风袭来。她闪身躲过,往后看去,自己已经被归来的人鱼围住。不能将他们引到族人身边,米莎回头视线与弗洛里奥交错,刹那间做出反应,脚尖点地,借助气流跃身重新隐入树林。
这动静足够引人注目,精灵因此察觉到后方威胁,但也同样由于发现人鱼而对方不再遮掩发起攻击。弗洛里奥引导的水流险些被人鱼打断,精灵前去掩护时被人鱼扑进火海。
没有一点声息,只有近处的精灵看见火中扭曲的黑影。
米莎进入林间不到三秒,人鱼方向传来一阵歌声。随后追她的人鱼部分停下返回,部分摇摆不定,剩下几条依然死命追逐。也许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敢停留,只能拼命奔逃。估算着距离差不多时再迅速委身侧转,瞄准其中某条人鱼给予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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