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沉槐)

谁知路西身形一晃便消失原地，露出站在后方的阿南刻。精灵手中长弓已拉满，弦上搭有箭矢五六支，路西消失那刻箭矢如闪电迸发，轻易刺穿了首先攻击的人鱼心脏。
泡沫迷离的光色晃过，更多的人鱼从角落中抬头锁定他。阿南刻疾退中再次射出三支箭，但这箭矢皆处于空隙间没有一支对准人鱼。下一刻，路西便在其中鬼魅般出现。精灵矫健地在人鱼中穿梭，干净利落将短剑没入要害，每次消失又出现都在更远的地方，这并不妨碍他让人鱼回归泡沫。
解决完第一波人鱼，路西已经借由箭矢来到树屋餐厅。他来不及查探里面到底还有多少精灵幸存，只能浅浅估摸着人鱼都奔他们而去，里面再也没有威胁后，用力量为他们筑起屏障。
他办事效率很高，但人鱼复活的速度更快。等他建好屏障，阿南刻已经被人鱼包围，不得不离开原地再次拉远距离。白发精灵高举弓箭，不断变换身位，只能看见一道残影在林间闪过，而箭矢几乎刚搭上就被射出，所经之处只有人鱼不断倒下。
前仆后继，简直像跟了条尾巴。
下一秒，劲风从斜边侵入，树枝咔嚓断裂，一道黑影幽灵般袭来。阿南刻身形虚晃避开一击，他出现在路西身边，路西会意，立即附身弓箭。然而就在阿南刻瞄准时却失去他们要找的目标。
弓箭往周围指了一圈仍找不到棘手生物，三秒后路西浮现在阿南刻身后，双膝凌空猛击，分开一瞬后探身往下，同时短剑刺去。他确实刺到了什么，只是那东西太过坚硬，路西虎口被震，紧接着便被掀飞。
在力量上，精灵还是要比人鱼差些。
阿南刻调整位置又连射六箭，皆是试图堵死人鱼的路，却见黑影几下躲闪，轻而易举避开，六箭全空。
虽然事实不太能让人接受，但这条人鱼拥有能与他们媲美的实力。
危险尖爪再次出现时直逼阿南刻后心，路西在半空已经赶不及上前，这伤就算不致命也会让同伴吃些苦。就在这时，两支雪白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箭矢破空而来。
箭矢没入人鱼手掌，而后化为的白蝶羽翼沾染乌黑泡沫。人鱼吃痛，反手将蝴蝶捏得粉碎，阿南刻趁机远离。
米莎的下一发弦还未松开，这条人鱼头也不回遁入草丛中消失。
长鞭抽打在地，再甩开时的力量绞碎了偷袭者的头颅。荣柳眼睛有淡色红光，这是昆磊给予队友的力量加成，女人来到米莎旁边用力抱了她一下，酒味腌入话语中：“哎呀，亲爱的米莎，这里太危险了，你站到我身后去。”
米莎将药分给众人，她当然不会站到荣柳身后：“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如果能把他们引出村落，我可以修补好屏障。”
“但你的屏障还会起到效果吗？”
“我可以设置新的频率。”弗洛里奥已经将办法告诉她了，在不久之前。
“族人们怎么样了？”莱安勉强忍到他们讨论出办法。
“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我给你们开个缺口，从二楼进去。”路西说，“里面的情况不太好，总之，需要你们处理下。”
于是，外面就交给路西他们，伊塔洛斯则跟着莱安进入餐厅，等他们处理好餐厅里的族人安全，就出去引走人鱼。
二楼的缺口一次仅能通过一人。为了不让人鱼继续残害精灵，路西只能把所有精灵都关起来，但死去的精灵会堕落为人鱼，他来不及把已经被啃食断气的精灵搬出去。现在，刚踏入餐厅的伊塔洛斯看见了令人心碎的一幕。
满地残肢缓缓蠕动，已经堕落为人鱼的精灵姿态怪异地匍匐前进。精灵们醉得太厉害，陷入睡梦中根本没有察觉，偶尔几位苏醒的难以相信这地狱，直到同伴真的对他们张口，却因封死在内部，无助地抓挠门板，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脸上的眼泪还未干涸，咽喉已被撕咬开，抽搐的精灵看见来人，祈求能救自己一命。最终，他咳出一口血，手指动了动，还是被死亡追上。
鲜血将此地洗刷了一遍又一遍，七十多位精灵离去的大约十几位，睡在这里遭遇不测的大约只剩下一半。折损大概为总数的三分之一。
莱安见状，泪水奔涌而出，却又不能继续犹豫，只能将武器一次次对准曾经的同伴。松开的弓弦像他们咽气时的哀鸣，箭矢穿破血肉总让他身体颤抖，莫大的悲伤让他快要举不动弓箭。郁封趁着他们没有完全变成泡沫，使用能力将其全部转移到外面。
最后，给仍然沉睡的精灵喂上解酒药，嘱咐他们照顾好受伤族人后，才继续下一个任务。
将人鱼引到村落外。
众人聚集到一起不利于行动，于是两两分开。伊塔洛斯又特意将黑雾笼罩米莎与莱安，藏匿他们的气息便于后续修补屏障。
只是事情变得不太顺利。
按理说人鱼捕食精灵只是出于本能，他们天生渴望灵魂追逐灵魂，即便有些围猎智商也基于捕猎，面对新鲜可口的食物，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难道是吃饱了吗？
二三十只精灵的确够他们饱餐一顿，但要说喂饱人鱼就能令他们对灵魂失去兴趣显然不成立。
先行移动小段距离的伊塔洛斯与郁封不由得停下脚步。按照计划来说他们要引导大部分人鱼前往目标地点，汇合路西后将他们带到村庄外，而荣柳二人则负责查缺补漏。可是竟然没有一条人鱼跟上。
天使的灵魂不够有诱惑力吗？
对此，他的支配者面无表情道出事实：“因为怪物没有灵魂。”
也许怪物一词同样指他自己。
总之，在发觉事情不对后伊塔洛斯不得不折返，那些假装跟了一小段路又藏匿起来的人鱼伺机给了他暗算。混乱中，荣柳一声尖叫被人鱼带走，米莎忍不住走出黑雾，放出箭矢没能留下人鱼，于是也跟了上去。眼见着姐姐离开队伍，莱安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只剩下昆磊苦苦拖延，好在路西预感事情变故同样回头，否则倒霉昆磊要永远瞑目。
人鱼进入树湾，事到如今他们终于认出，这就是最开始那条实力可怖的个体。荣柳挣扎自救，然而人鱼看出她的意图，三两下将她手臂折断。这下她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米莎紧跟其后，很快察觉不对——他没有立即伤害荣柳，反倒像要把她引到什么地方。终于，人鱼停在一处深水区，在月光下露出面容。
米莎指向他的箭刃不由得颤抖起来，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条人鱼，轻声喊出一个名字：“雷蒙？”
这一瞬间，米莎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他还有拥有从前的记忆吗？’‘他引我到这里是因为想起什么了吗？’‘他没有伤害荣柳，说明他目前确实拥有一定意识吧？’‘能够回应我吗？’。
“雷蒙！”米莎放下了弓箭，并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告诉她，眼前的人鱼不会伤害她，可这仍然是个冒险的决定。
后赶来的莱安拉住米莎，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往前走。
“他在十年前就死了！”莱安握紧武器，咬牙道，“如果你看见了餐厅里发生的一切，就不会还想着要信任人鱼。”
于是米莎停下脚步，面色复杂。弗洛里奥隐瞒了许多从前的事，比如说人鱼曾经跟精灵非常要好，后来却因为对灵魂的渴望而变得邪恶。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精灵不要轻易相信人鱼从而避免悲剧的善意谎言。可是由于下一任族长的接替者是她，弗洛里奥告诉了她所有。
既然人鱼从前能跟精灵和平共处，那么是不是存在某种办法可以扭转事态？
无数次想过可能的办法，最终，在她看着眼前记忆中模样的恋人时，这种无力感达到了峰值。
“米……莎。”被称为雷蒙的人鱼喉咙滑动，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这下不止米莎惊讶，就连奄奄一息的荣柳也震惊了：“喂喂喂，小米莎你可别轻信！”
雷蒙只是歪头看着他们。
“人鱼能够打开屏障，又怎么证明这声呼唤不是模仿？”莱安摇摇头，挡在米莎身前。
可又怎么解释他到现在也没任何动作呢？
不管怎样，这条人鱼看起来是发号施令的首领，如果不能解决他，就别想引走别的喽啰。
黑影从水底游荡过去，米莎与莱安纷纷举起弓箭。荣柳调整姿势，时刻准备冲出危险范围。然而，雷蒙却突然显得焦躁不安，长尾拍打水面，目光死死盯着水底，伊塔洛斯便意识到游影暴露，索性不再掩藏。待它们冲出水面交缠人鱼时郁封使用力量切割空间，但人鱼的反应实在太快了，空间扭曲缺失在人鱼冲破游影之后。
米莎与莱安射去的箭矢凭空化为白蝶飞走，那残影眨眼间便来到米莎前方三米的位置。
惊诧之余，围绕精灵周遭的空间发出翁响，如同轰然移动的庞然大物，窸窸窣窣落下火焰般的烟尘。景色在扭曲与模糊间反复，雷蒙探出前臂触碰到那森然之处时被无形力量吞噬，本该崩溃为泡沫的血肉不翼而飞。
人鱼吃瘪愤怒嘶吼，看向郁封的目光带有怨恨。他收回手臂，涌出的血液重新凝结躯体，而身体则退到稍远处。郁封跃身前进，没给对方喘息的时间，那虚空中淡色的暗影藏匿在某种声响中，在他的驱使下赫然朝雷蒙笼罩。
“卧槽，这是什么？”荣柳眯眼望着虚虚实实的一片东西，说不出的怪异声响钻入耳中搅乱平衡，她忍了忍，还是埋下头吐在水中，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米莎和莱安趁机把昏迷的荣柳拉回身边。
可就在这时，雷蒙却忽然发狂，野兽般的吼叫震耳欲聋，眼里迸发危险的暗光。与冲上前的郁封周旋三两招，假动作骗过郁封后重新奔向米莎。
来不及动作的莱安只好再次挡在米莎身前，可这一次他没办法全身而退了。人鱼过于锐利的尖爪轻而易举穿破胸膛，堪堪停他身后米莎半指的距离。
血液顺着手掌滴落，掉在米莎鼻尖。
她最终还是被带走。
徒留莱安倒在水中，断断续续地呼喊姐姐名字。
郁封看了眼伊塔洛斯，对方朝他点头，于是循着人鱼离开的方向追去。
伊塔洛斯翻找出米莎交给他们的药剂，三份一起给精灵服下，不过很可惜，精灵被伤到内脏，实在救不回来了。
一切结束时，天还未亮。
弗洛里奥带着她所庇护的族人开始清理村落，此前他们一直被困在某颗巨树中，直到现在才得以出现。精灵族长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毕竟死者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九。
郁封带回米莎是在清点完毕后，魂不守舍的精灵见到族长便拥上嚎啕大哭。
露卡轻声安慰几句，转过身对众人表达谢意，接着，带领他们往山林中走。
她说，与人鱼战斗不是件轻松的事情，遭遇了一次肯定不会想来第二次。身体上的伤痛还算能忍受，可灵魂被盯上的恐惧短期无法消除。
“这是银泉。”露卡拨开草丛，露出如梯田一般的银色泉水，“无论是身体上的伤还是精神上都具有一定疗效。抱歉，今天可能会顾不上你们，所以你们先好好休息吧。”语毕，精灵匆匆离开。
荣柳左右打量，率先跳进泉水，炸开的水花把众人全弄湿了。昆磊低骂几句找了块石头抱住准备睡上一觉。
路西挂在同伴身上，打了个哈欠：“我总觉得好累，阿南刻，你感觉怎样？”
“还好。”阿南刻走入泉水。
路西不愿意松手，迷迷糊糊地说：“你背着我用什么香水了吗？你闻起来好香啊，唔，想咬……”
郁封贴近伊塔洛斯：“你也用了跟他一样的香水？”支配者皱眉，在他肩上嗅了几口。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身上有香味，那么郁封身上很大概率也会有。而且，他没闻到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香味。
“可我在你身边哪儿也没去。”伊塔洛斯坐下，没准备进去水中，只是手指伸到水里，偶尔有些小鱼过来亲吻指尖。
郁封别有深意地看了他眼：“我没追上人鱼，当我失去痕迹大约五分钟后，米莎自己回来了。”泉水冲出他身上的血污，让青年脸色一瞬发白。他身上有些伤口，在跟人鱼打斗时不小心受的，此刻精神与身体都陷入疲惫，动作不由得迟缓起来。
伊塔洛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只要米莎活着情况就不算太糟，大概吧，伊塔洛斯想，如果米莎与莱安的结局交换，说不定又会有别的发现。毕竟她跟雷蒙有点关系，如果她死在雷蒙手里，人鱼也许会有有趣的反应。
郁封小声告诉了他一些有关任务的猜测，但很快他便背靠岸边昏睡过去。
一直到中午时分。
这群人还泡在水中睡觉，如果不是有人前来，他们或许会睡到傍晚。
草丛中猛地探出个脑袋，夏溪惊恐地喊道：“你们有没有见到杭瑞啊！”
昆磊弹起来：“你他妈小点声，吵死了！”
荣柳捧水浇到昆磊脸上，对真闭嘴的夏溪道：“别着急，你先说说事情经过。”
据他说，昨晚收到路西的白鸽后他们立即去找分散的精灵，随后就被困巨树。人鱼不断围攻，他们没办法离开，总之打了挺长时间。最后他累得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后，杭瑞就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半路碰到他们的季长煜。
“怎么办你们说会不会是人鱼偷袭啊！”
荣柳表示她也不清楚，因为郁封使用的能力她昏睡到接近天亮才醒来：“如果是巨树那边的人鱼，我记得后面是昆磊跟伊塔洛斯去引走的。”
话势落到伊塔洛斯身上，他点头道：“是的，所以我很确信所有人鱼都被带走了。”
可既然没有威胁，那会不会是他们自己去了哪里呢？
众人整理好内务后找到了夏溪口中的巨树，场面痕迹混乱到根本分不清先后。本来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的，可安静下来的夏溪循着味在不远处找到了季长煜的玻璃瓶。
在距离玻璃瓶十几米远的位置有一个已经坏掉的人偶，没有人见过季长煜使用人偶，但他们几乎认定这就是属于他的道具。诡异的是，毫无生机的黄铜人偶颈侧长出一朵柔嫩花苞。这绝不是什么塑料造物，而是拥有生命的，扎根在黄铜中的货真价实的植物。
植物能生长在这种东西里面吗？
众人脸色严肃。
夏溪探头过去：“我总感觉这味道有点熟悉。”他指的是花朵的气味。
他伸手挠了挠脖子，却好像碰到一丝冰凉。难以置信地确认，他发现，自己颈侧真的长出了一株植物嫩芽。
到最后，他们也没有找到失踪的任务者。
但冥冥之中，失踪者或许跟花朵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伊塔洛斯有感觉到支配者变得奇怪，他总是毫无意识地谈论空气中的香味，坚持那是由自己身上发出，并且情难自禁的靠近。这并不符合支配者的作风，于是每次有这样的行为时都会显得过分欲盖弥彰。
虽然，在形成支配与服从这种刻意关系下他们总会觉得对方身上有点什么特质吸引人，但从没有一刻会这样明显。
郁封来回在房间走，不厌其烦地验证一个事实——距离伊塔洛斯太远就会显得烦躁又难受。这种感觉在浸泡银泉的第一天还不怎么明显，第二天时已经让他不能安心做事，等到了晚上，他开始口渴，焦虑，就算抓着伊塔洛斯的衣角入睡也并不安稳。
伊塔洛斯难得配合他的无礼，但这对于对方简直是抱薪救火。
验证时刻就在这个深夜。
伊塔洛斯猛然睁开眼，睡在他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微弱。终于，清晨时，光线没入房间，他的颈侧动脉突然刺痛，接着便有什么东西穿破皮肤。
——一株植物幼芽。

“你想去哪儿？”伊塔洛斯对水面道。
银色泉水有着金属般的光感，宝石般的透彻，从高处淌下时流动的涟漪厚重而平稳。隐隐可见水底沉着一道影子，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昆虫，动也不动。
人影被黑色影子缠住，游影稍有松动，银蓝色的长尾便奋起摆荡，将水体搅得浑浊。
透过细密气泡望着他的双眼幽怨阴郁，犬齿微微露出，传递出威胁与不驯。
他一定很想咬开自己的喉咙。
“别这样看着我，亲爱的。”伊塔洛斯擦拭被水珠弄湿的脸，“我知道你想出去，但不可以。”在人鱼群中找人是件辛苦事，他还没有闲到这种地步。更何况在找到办法解决一切之前，他要确保对方安全，否则就只能带条人鱼回去让神官们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