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沉槐)

那人还在往外扔，这次是一颗桃子。距离足够他们绕过障碍物。
但那之后，又是两样往障碍物后指引的食物。
他们放轻脚步，唯恐会吓到生灵。
伊塔洛斯看见了，食物指引的方向的更远处，某条缝隙后，正努力睁大眼睛观察他们的默温。
他们绕过那片废墟后找到的是足够他们吃三天的食物，但却不见生灵踪影。不知道有何用意。不过就算这样，苏索他们也谨遵郁封的嘱托，在接受他的好意时，大声对他道谢。
骑士底气十足的吼叫把那人吓了个哆嗦，立即消失不见了。
但骑士没能像伊塔洛斯那样发现默温的方位，还在胡乱地朝四周喊。
没能如愿以偿见到对方，他们回去时还有些遗憾，说着这种事情一定要当面道谢才算真诚，也不知道在最后结束之前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位生灵。
不过转机来得很快。
伊塔洛斯也认为他不会那么快出现，毕竟胆小的本质在一开始就显露给众人。但就在饭后闲聊的时间，默温就出现了。
他躲在不远处，往地上扔了个苹果。那方向正好是伊塔洛斯抬眼就能看见的方向，而骑士他们则需要转身回头。
他们听见动静，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这人真的很害羞胆小。
又往这边扔了个果子，这次在他们眼皮底下，露出了一只满是伤痕的手。
“快，快！谁快说点什么！”唐舒月用气音催促他们，紧张得双手比划。
瑞菲莉娅放软了声音：“谢谢你送来的食物，你愿意过来一起享用吗？伊塔洛斯的手艺很好，我想你会喜欢的！”
女巫的声音其实很甜，她说话时，没人会把她跟炼魔药的女巫联想到一起。所以，最亲和的女性声音应该是个不错的沟通选择。
但是生灵对此毫无反应，在她说话时又丢了两颗果子，一次距离比一次近，显得有点着急。
“是想要什么人过去吗？”奥辛说道。
也许是这个意思。
上次也不是要他们全过去，而是某个人。因为他们都去了，所以才没肯出来见他。
那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想见面的念想大于胆怯。
就见伊塔洛斯起身：“我来试试吧，但愿他会愿意露面。”
这次没有通过黑雾去到默温身边，伊塔洛斯慢慢靠近。
他看见偷偷观察的眼睛紧张乱晃，又是躲闪又是眨眼，反复在缝隙后消失又出现。
他动作足够缓慢，好让对方有充足的时间克服紧张。但时间拖得太长也不好。
估计着等了两秒后，伊塔洛斯就绕到废墟后面了。
默温背对他，双手捂着头蹲在地面，很是惊恐难安地颤抖，嘴中还发出‘呜呜’声。
“你在找谁？”伊塔洛斯问他，“默温？”
默温没有反应。
他就说：“那我就要走了。”说着，就转身。
这位可怜诗人或许是受到什么刺激，变得疯疯癫癫，并不能理解太多话语。
不过他听懂了‘我要走’，于是在伊塔洛斯转身后猛地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
仰头摇晃，手摆着，意思说不要走。
伊塔洛斯就蹲下，默温又猛地垂下头，开始咬手指。依然很紧张，但他已经做出很大的努力来挽留伊塔洛斯。
就在他眼珠剧颤，好像下一秒又要变成粉末逃走时，伊塔洛斯轻轻握住他被牙齿啃咬的手。
“别害怕，你想跟我见见大家吗？”他温声询问，“他们一直很想跟你当面道谢，默温？”
诗人抬眼，脸上是犹豫又紧张的复杂神色，他愣愣地看着伊塔洛斯，没说同意还是拒绝。但他还是乖乖由伊塔洛斯牵着，走出了遮掩物。
被带出去时，默温仍然垂着头，往伊塔洛斯身后躲。伊塔洛斯朝众人点了下头，缓慢地把默温牵到篝火旁。郁封就让出位置，坐得远了些。
他倒是会看眼色，伊塔洛斯看了眼支配者，不作声。
“你好？”女巫小姐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唐舒月：“你想要先吃点东西吗？”
他们尽可能的表现出自己的友好。
默温却是当做没有听见那样，连眼也没抬。这让跟他说话的人有点尴尬。
伊塔洛斯又给他们解释这人的情况，说他也许遭到过什么刺激，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而后默温小心地抬眼瞄为他说话的伊塔洛斯，露出了整张脸，他们这才认出，这位生灵的真正身份。
于是他们看向诗人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
他曾跟在神的身边，悠然又快乐，但现在却不认人不知人，还死去化为生灵。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难道人间逐渐走向毁灭，神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吗？
他们对于其中发生的事情也感到忧愁，那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默温不敢完全把自己暴露在火光下，也不愿意松开伊塔洛斯紧握的手，好像伊塔洛斯只要一放开，他就不愿意留在这里。
除此之外，不吵不闹，也很顺从。
伊塔洛斯掀起他的衣袖，他也不挣扎。
被遮掩的是骨瘦如柴，满是伤痕的手臂。伤痕有大有小，有的是被鞭打后瘀血不能散去的暗色，有的是被物体划过结痂脱落后的肉粉色。
触目惊心。
他身上的谜团又多出一道。
不由地让他们猜想这位诗人在死前究竟遭受过怎样的痛苦。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
半晌，郁封把放凉的食物放到伊塔洛斯面前。
总要吃点东西吧，说不定这人活了死死了活就是因为饿的。之前没见人时猜测他也许能控制形态，但现在见到人看他这痴傻的样子，还真说不好原因是什么。
郁封十分坚持地要在每一份食物的上面放上果仁，唯独他自己那份是例外。
不过这份显然就不是给伊塔洛斯的，不会遭到拒绝后，上面的松子放得尤其多。
这意思就是伊塔洛斯自己带回来的人自己照顾了。
默温不愿意松开手，奥辛想来帮他，但旁人一靠近他就害怕，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没办法，伊塔洛斯只好照顾孩子那样，左手盛了食物去喂他。
不是很顺利。
这人完全不知道饭来了要张口。
伊塔洛斯怀疑他在反复的死了又死中，只剩下很少的记忆。
他说：“张口。”
默温才按着他的话做。
然后，他们就看见他口中……没有舌头。
苏索一下便皱紧了眉头，脸色顿时不好的不止他一个。
是什么样的人，会把神身边最宠爱的人类拔去舌头，鞭打得伤痕累累？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也太可怜了不是吗，深仇大恨也不过如此吧？
尽管伊塔洛斯的动作很轻，默温还是在吃到食物之后被呛得咳嗽。
咳得满脸通红，那单薄的身板看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喘不上气，实在是太可怜了。
伊塔洛斯真的会照顾人吗？郁封露出怀疑的神情，觉得这人要是会照顾人就有鬼了。但他会做饭并且意外的好吃这一点也很让人惊悚。
郁封对深川厌轻声说了什么，自己又坐远了点。
于是深川厌上前跪坐到默温的另一侧，手掌轻抚后背，用了点力量，对方就逐渐平稳下来。
“给我吧。”他说着，接过了伊塔洛斯手里的勺子。
的确，在照顾小孩这件事上，在场没有人比深川厌经验更多。
支配者秘闻：
1.不是所有人都会将恩情铭记于心，如果他时刻铭记，是难能可贵的。
2.请求神明降临的祈愿本身，仍然出自安提拉村民内心的欲念。

第32章 白色遗迹
默温很亲近伊塔洛斯，原因就值得深究了，不过天使那样温柔圣洁的外貌足以让他俘获任何人的芳心，他们能理解。默温也不怕深川厌，这也能被理解，深川厌比路边随处可见的小花还要无害。
他们郁闷的是，默温也不惧怕郁封。
郁封自己都认为自己的性格也许会吓到胆小诗人，从而刻意避免接触。只是有时候他与服从者意见不合，难免露出尖锐的一面。往往是郁封用药不仔细，被抓到后按着二次上药弄痛的讽刺。默温非但不惧怕，还在他说话时就往他手里塞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是一盒新的药膏和蜜糖。
他们脸上出现挫败感。
郁封则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谢、谢’。
面对他不知是何的感受，反正默温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
郁封有火没处发，又是对着伊塔洛斯几句冷言冷语，然后被深川厌借口有事喊走。
那一晚后，默温就跟在他们身边了。
不好说生灵跟他们一起上路是不是白受苦，但他似乎乐在其中，时常露出沉醉的笑容。
好像在他眼里，所看见的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记忆中的生机盎然。
默温大多数时间会跟在伊塔洛斯后面，由他牵着走。他们不会过多在路上修整，一个没留神就是半日过去，到了饿时停下进食。再去看默温，他也不因疲惫哭喊、吵闹，默默地随伊塔洛斯走在最后。
所以，他们完全不能明白这生灵跟着他们的原因，难道只是为了接近伊塔洛斯吗？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能吸引这个同样身份特殊生灵？
疑问归疑问。有默温在，路上也没那么无趣了。他们的注意力逐渐从目的地转移到照顾生灵身上。他给他们生存的希望，他们自然也要给予同等的情绪报答。
伊塔洛斯并不是每一餐都会做饭，这很麻烦，既要洗东西又要切菜。他们还在任务，就显得浪费时间没有必要。
不过，默温会拿出些在当下看起来极其奢侈的，几人看了都要喊他祖宗的食材，想要伊塔洛斯去做。
他做了，默温就端着盘子发很久的呆。直到深川厌催促他食物冷了，他们要休息之类的话，他才会自己吃掉。
事实上，默温是个省心的伙伴，不用过多照顾，讲太多的话他也不能理解。对众人倒像是个消遣。
深川厌找时间给默温洗发，然后一点点把打结的地方梳开，编好头发后拿自己的发饰固定。他用浸湿的手帕仔细把他脸上、手上脏兮兮的地方擦拭干净。默温就会露出一种神游天际的怔然。
蹙眉，微微张口，望着天空的另一侧，哀愁又心事重重。
那种神情出现时，就会让人觉得他想起一切，能正常开口说话了。
默温依然跟在伊塔洛斯身后，但已经不需要伊塔洛斯牵着他的手。
下一个村落的位置太远，他们本想加快步速早点赶到，但行至半路就没了力气。距离太阳落下还有段时间，再怎么走也不会在落日后时赶到。就在他们商量着要怎么办时，视野中出现了一颗树。
这还是他们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在大地上见到植物的残躯。
巨大的，枝干仿佛被烧过的焦黑色的枯树。与目之所及处的纯白截然相反，给人不详的感官暗示。
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商讨之后还是决定今日早点休息，在古树下落脚。地图上的路程已经走到三分之二，还不知道到了卡西诺会遇到什么，早点调整状态养精蓄锐才是保险做法。
隐隐的，听到远方传来呼救。
那声音苍老可怜，听到时让他们心脏紧缩一阵，可又想到对方大概是生灵，那种对于同类的担忧就淡了几分，再想到距离这么远，那声音还能穿透过来，紧张感就一减再减。
树下，一位长胡子的老头举着拐杖朝他们招手：“嘿！终于来人啦！后生啊后生，快来救救我！”
“他语气好丰富，感觉像是活的……”唐舒月比老头还有气无力地用手肘戳了戳瑞菲莉娅，“你说，如果默温不是例外，还有别的思想正常的生灵的话，是不是说明会存在某个地方居民全是生灵？”
“有可能，”瑞菲莉娅仔细思索她的话，“可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揭露身份，像默温这样来回切换形态，不到他们死，我们可能都不会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吧？”
说不定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就像默温，他傻得可能连自己死了都没意识到。
“生灵会流血吗？”
“会。”奥辛想起了亚，被废墟掩埋的下半身，被压坏的腿上，有新旧的血迹。
果然还是对类似于人，有着丰富情感的生物没办法见死不救。
他们叹了口气，稍稍加快步伐，可老者一直在催促。
老实说，有点烦。
“哎呀，你们快点走，救救老头子我啊！年轻人不要见死不救啊！哎呀后生真是冷血啊！”他说着，假装悲伤用穿成黄色的袖子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众人：“……”
喊救命的比去救命的还有力气。
这时，默温却扯住伊塔洛斯，原地蹲下了。
“呜呜！”他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音节。
“他怎么了？”
见状，众人也停下脚步，关切问道。
“是累了嘛？马上就到可以休息的地方了哦？”
“不太像啊。”
默温死死抓住伊塔洛斯的手，盯着前方摇头，正是老者所在的方向。他满眼抗拒，把伊塔洛斯往后扯，又仰头看着伊塔洛斯摇头，露出小狗一样可怜的祈求。
“害怕？”伊塔洛斯问他。
默温先是摇头，又点头。他一紧张，又去咬指甲，比往常几次咬得都很，马上见血。
他很害怕，所以不想让伊塔洛斯过去。
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默温这么害怕。就连伊塔洛斯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种紧张和胆怯也不能够比拟现在的状态。
伊塔洛斯只好蹲下来握住他两只手，防止他再继续伤害自己：“你在怕什么？”
默温只是摇头，想抽出手又被拽住，显得格外没有安全感，一直在瑟缩。
“如果没有理由，我们不会停下。”伊塔洛斯看了眼众人，“但你可以到更前方等着我们。”
他松手，默温倒不愿意。他微微用力，把人往前带，默温就胡乱叫起来，并且惊恐。
看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他往前走了。也不愿意自己先离开，好像他们前行的地方有吃人的怪物一样。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树，一个人。
“那我们先过去看看？”苏索提议，“伊塔洛斯留在这里？等到我们证明前方安全再过来怎样？”
“我是没意见。”伊塔洛斯说，又看了一眼目光在他们身上乱转的默温。
支配者是没有闲心听他们浪费时间的。
没两句后眉头一皱就要跟骑士走，转身还没迈出一步，默温就开始尖叫。郁封和苏索只得转回来看着他，并且，默温的目光确实是落在他们身上的。
他们驻足，再后退几步，默温叫声就更大。
所以不只是想要留下伊塔洛斯，他也不愿意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往前走。
默温双手抓脸，抓头发，把深川厌早晨给他梳理好的头发弄得乱糟糟。他呼吸格外用力，喘不上气那样张大嘴巴。
“好了好了我们不过去！”苏索妥协。
郁封也不耐烦地回到人群。
伊塔洛斯安抚他，但反应剧烈的人没有那么快平复好情绪。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让默温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神经紧绷，就连撩个头发，他也盯着人不愿意挪开视线。
或许是在默温身上浪费太久，呼救的老人终于没了耐心。趁着他们不注意来到近处观望，鬼鬼祟祟地从缝隙里看清默温的长相后，抄起袖子骂骂咧咧冲到人群里。
他高举拐杖，一把推开唐舒月和奥辛，怒目而视：“我说是个什么东西在蛊惑你们，拖慢你们的脚步，原来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杂种！”
两人被他推摔在地，紧接着那拐杖就要落在默温身上。
就在这时，黑雾将它拦下。瑟缩的默温见状，甩开伊塔洛斯就往后连滚带爬逃走。
“跑！我让你跑！”老者不依不饶，“没人收拾你这个杂种，今天我来收拾你，教你知道什么叫族人！”
反应过来的苏索冲上去拦住老者，但对方还是把手中拐杖扔出。没能丢中默温，却让受惊的诗人吓得变成粉末，再没了动静。
“你在干什么？”苏索气急，下手也没了轻重，把人扔到地上。
老者大惊失色，痛呼一声：“他他他他是个生灵了啊！哎哟你们怎么跟这么个不详的玩意儿待在一起啊，这可是要遭天谴的啊！”他垂着胸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模样。
“那又关你什么事？”瑞菲莉娅怒道。在女巫的眼里，可没有盲目尊老爱幼的观念。
“你们不感谢老头子我就算了，怎么还生气呢！”老者哎哟叫唤着，在地上扭动，“你们是不知道他的来头啊，他把我们害得可惨了啊！你们还维护他，小心最后被坑得连骨头都不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