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趁天好,裴厌赶车去镇上卖蛇,不然再放一晚的话,顾兰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除了第一天的蛇冻死了,昨天的蛇装在麻袋里,上面覆了土还有麦秸,厚厚盖了一层,除了失手拍死的,其他蛇行动僵滞,但都活着。
等裴厌回来,顾兰时手里就多了二十两银子。
火盆笼起火,裴厌在院里弄了个木架,两根带丫杈的木棍插在地里,中间横架一根削好洗净的树枝。
隔了四五步远,星星躺在摇篮里,襁褓裹得严实,他过去打开盖在孩子脸上的一角,见星星很乖,没有哭闹,这才放心。
大黑三个都围过来,瞅一眼火盆和烤架,又摇着尾巴蹭摇篮。
顾兰时端着木盆过来,里面的兔子是腌好的,之前裴厌给酒馆送野兔,蒋厨子提过一嘴,因此今天杀好兔子后,就倒了点酒和料腌了一阵。
裴厌很熟练,不一会儿就把整只兔子穿在树枝上,还用一些细竹签子横扎进肉里穿住,这样更稳一点,不怕突然掉下去。
嗅到肉味,灰灰和灰仔呜呜呜叫着,孩子也不看了,在旁边低嚎,时不时舔舔嘴巴。
刘大鹅在柴堆那边劈细柴,他看一眼那边的架势,不禁想起自己以前也抓过兔子烤,但没盐没辣子粉,只是胡乱填饱肚子,吃完就赶紧去干活,哪像这样有闲情逸致慢慢翻烤。
顾兰时在旁边帮着加柴火,一不小心添的多了,火舌燎上去,他连忙又抽出两根细柴。
裴厌笑笑没说话,伸手在油碗里蘸了下,他也不怕烫,快速用指腹将油涂抹在兔肉上,这也是蒋厨子提到过的,想兔子烤的好了,得抹点油上去,更香一些,而且也不容易焦黑。
渐渐地,外头那一层变得焦黄,裴厌不紧不慢,继续翻动,肉食得熟透了才能吃。
顾兰时一会儿起身过去看看孩子,一会儿又过来看裴厌怎么烤,他干惯了灶上的活,觉得不是很难,和烤鱼差不多,翻翻转转,有耐心和细心就好,到后面便上了手。
等到兔肉烤熟,灰灰和灰仔哈喇子流了好些,在旁边直勾勾盯着看。
肉味出来了,顾兰时咽咽口水,裴厌给他碗里撕了一条兔腿,上面有辣子粉,他迫不及待拿起来,连筷子都顾不得,吹一吹就撕咬下一口外酥里嫩的兔肉,辣香十足。
裴厌没有急着吃,给另一个碗里撕了一条兔腿,又拽下几块肉:“刘哥,尝尝。”
刘大鹅诚惶诚恐,接过碗到一旁去吃了。
“烫。”顾兰时又把兔腿丢回碗里,吹了吹手指,咽下嘴里的肉后,说:“好吃,外头带点酥脆,里头的肉新鲜又嫩。”
他毫不吝啬夸赞,拿起又咬一口。
“那就多吃点。”裴厌笑笑,又给他撕了一个兔腿放进碗里,自己则把最后一个兔腿吃了。
“嗷——”灰仔急得跳起来。
这回换顾兰时狼吞虎咽,都顾不上看它,偶尔吃个新鲜的,哪能不馋,更何况天冷,得趁热吃,不然就凉了。
顾兰时舔了下手指沾到的辣子粉和油脂,说出今日饭后的收场话:“要是再打到,咱们还烤着吃。”
“行。”裴厌一口答应,总之冬闲,白天天好的时候去山上转转,打到就有口福了。
他起身收拾东西,问道:“烤鸟呢,吃不吃?鸡也能烤着吃,老母鸡明年不是要卖,过几天先杀一只。”
顾兰时给狗分了骨头和一点残余的肉,闻言乐滋滋的,点头道:“好好,都尝尝,要是山雀多打两三只,把阿奶和爹娘都喊来,就当玩耍了。”
“成,到时我多打几只。”裴厌应道,他弹弓向来打得准,不觉得是件难事,很快心里有了盘算,得挑那种蓝尾羽的大山雀打,肉多一点,而且大山雀山里很多,也方便寻找。
想着顾家人多,裴厌打山雀是用竹筐背下来的,十几只呢,足够岳丈舅哥都来新鲜新鲜。
正碰上顾满和顾衡休旬假,孩子一多,又是跑又是跳的,时不时还响起尖叫声。
星星倒是大胆,听见这些动静没有害怕,就是缠着顾兰时,不让别人抱,不然就瘪嘴哇哇大哭。
堂弟顾兰兴也跑来凑热闹,他和裴厌挺熟的,丝毫不见外,和堂侄儿也熟悉,一边烤山雀还一边撺掇顾满顾衡背背书。
顾满昂着脑袋,张口就背了一首诗,顾衡今年才上学堂,捡着会背的糊弄了一下大人,转头就催他爹快烤熟。
而家养的肥母鸡明显更香,吃过一回后两厢一对比,顾兰时对烤鸟没什么兴趣了,肉也就拳头大一点,烤完有点干巴,没什么油水。
方红花吃了一回烤鸡,喜滋滋跟老太太老夫郎去讲,听馋了不少人。
许永安家富裕,他老娘杜彩娥听说了,回家吵着要烤一只鸡吃,许永安媳妇怕糟蹋了老母鸡,只得来问顾兰时,他是怎么烤的。
一听杜阿婆吵嚷,顾兰时就知道他阿奶跟人家炫耀过了,无奈又好笑,便仔细交代了一番。
因许永安媳妇年纪大,和顾兰时娘是一辈的人,裴厌在旁边听着,还补了两句,不像见了年轻媳妇夫郎那样退避。
许永安媳妇头一次和活阎王打交道,不想竟这样和气,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和嘀咕。
她是粗俗人,一时竟只能想起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又觉得不对劲,哪有这样的说法,回去的路上自个儿还把自个儿难住了。
旁人怎么想的,顾兰时不在意,他向来温和,裴厌也很少和村里人起冲突,还收鸡鸭收鸡蛋,不知不觉间,来后山的人变多了。
流岁无声,再次踏入年末腊月。
冬闲人也懒,顾兰时慢腾腾从被窝里坐起,发一下呆才伸手从被窝里掏出衣裳,系好腰间的小汗巾,看一眼睡得正香的星星,伸手探了探孩子身下的炕温,褥子依旧温热。
他抽回手,见星星动了动,但没醒来,这才下炕,拿起搭在小竹屏上的外衫穿好。
竹屏风是裴厌闲着没事做的,没啥手艺,就是把合适的竹子锯断连接,顶上豁口又用一节节竹子横挡,合拢展开都方便。
有孩子了,就算星星还小,在屋角洗澡时,有个小竹屏遮挡住浴桶才是道理。
头发束好后,顾兰时打水盥洗,天已经大亮了,听到后院的动静,应该是刘大鹅在猪圈驴棚铲粪,已经这会儿,想必都喂过了。
裴厌提着铁锨从院门外进来,说:“锅里有甜梨汤,热了几个包子,肉的素的都有。”
“好。”顾兰时答应着,没有立即去吃,刚醒不是很饿。
正好洗脸水还没倒,热乎着,裴厌蹲下一边洗手一边说:“我和刘哥吃过了,趁早上没事,先把猪拉去卖了。”
“行,回来记得给我买四色绣线,朱红、金黄、深绿还有石蓝,你要不懂,同针线铺子的人说一声,他们就知道。”
顾兰时拿起鸡毛掸子扫桌椅:“半个月了,没见货郎过来,肚兜做了一半,就没彩线了。”
“好,我知道了。”裴厌认真记下。
这是给星星做肚兜,彩艳明亮一点才好看,之前买了布匹,顾兰时以为绣线还多,就没让裴厌捎带买。
“今天还是和刘哥一起去?”顾兰时问道。
“不了,我一个人就行。”裴厌起身擦干手,说:“前天过去,路上已经大干了,昨儿又晒了一天,不用他去了。”
前段时间又下过雪,因府城生猪价涨了,十三文,趁着价钱好,隔一天两天就拉一头猪过去,到今天已经卖了六头,加上之前卖的,八头肥猪都出去了,家里要喂的肥猪一下子变少,只剩四头了。
顾兰时点点头,扫完那一点看不见的灰尘,倒了半碗热茶,抿一口说:“等下把摇椅给我搬进屋里。”
“嗯。”裴厌没有等一下,直接过来,把摇椅搬进东屋。
星星听见动静,不满地哼唧两声,他俩立即放轻脚步和声音。
轻手轻脚出去,顾兰时笑着问道:“除了老母猪和咱们吃的那头年猪,还有两头,什么时候卖?”
裴厌把自己茶碗里凉了的茶水掺热,说:“年节后再卖,看看那时候的价钱如何。”
之前花成方说过,试一试也无妨。
喝过茶水,顾兰时舀了梨汤端了包子在堂屋吃,裴厌和刘大鹅在后院抓猪捆上车。
裴厌带了竹篮牵车出门后,刘大鹅挠挠头,柴火劈了很多,不但外面有,柴房也垒了一堆,牲禽喂过,粪也都铲了。
他想了一下,见太阳已经出来,又没风,干脆提了凳子放在院门外的土墙根下,抱了一堆削好的竹篾出来,坐在墙根下编竹匾。
竹筐竹匾用处多,闲了就编几个,真到用的时候,就不怕不够使。
顾兰时吃完洗了锅碗,又切了个乳果倒进碗里备下,进屋子偷偷看一眼,不想正和已经睁开的大眼睛对上,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醒啦。”他单腿跪在炕沿,身子往前倾抱起星星,笑眯眯说:“今天可真乖,醒来都没哭。”
再有六天,星星就满三个月了,比起刚生下时,明显长大长胖了,小脸蛋子肉乎乎的,换衣裳时动着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直叫人欢喜。
星星揉着眼睛撒尿,表情懵懵的,直到尿完后,顾兰时两手将他抱高一点,他才笑了。
玩了一会儿,顾兰时把星星放在摇篮里,出去很快热了乳果。
吃完后,他拿起八角风车吹,纸风车转起来,星星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笑一下,太高兴时小腿也会蹬动,还挺有劲的。
吹累了,顾兰时抱着儿子在摇椅躺下,嘴里哼着小时候听来的山歌调子。
星星趴在他胸口,一大一小随着摇椅轻轻晃动,山歌调子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一双大眼睛黑而明亮,盯着他看,顾兰时一下子笑了。
赶在晌午饭时,裴厌从府城回来了,不但买了绣线,还买了南边来的橘子和一个小铁锅。
他把炒瓢放在泥炉上,见挺稳当的,笑道:“正合适。”
顾兰时提起竹篮,看一眼最上面的四色绣线,颜色都对着,见底下有圆滚滚的黄橘子,拿起一个在手里,抬眼见他在试小铁锅,笑问:“怎么想起买这个?”
裴厌又把陶罐放上泥炉口,说:“早上煮甜梨汤,大锅太大了,咱们人又不多,也就三四碗的量,正好路过铁匠铺子,铁匠在门口支了张长桌,由大到小摆了一溜儿锅具。”
“我瞧着这个好,像煮梨汤就很好用,握着木把端起来,锅底的汤好倒出来,铁锅那么大,还得用大勺不断刮。”
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铁铸的东西,还是有点分量的,木把挺稳固,想起什么:“煮米酒也好。”
和米汤稠粥不一样,米酒不用熬,滚开烧一会儿就好。
裴厌点点头:“嗯,炒菜什么都能做,就是火肯定没有大锅猛。”
他伸手从竹篮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分给顾兰时一半。
橘子瓣只有一层很薄的皮和白络,塞进嘴里咬下去,那叫一个汁水充沛,独有的一点橘酸混在甜汁里,瞬间溢满唇齿。
半篮橘子有十来个,裴厌分了刘大鹅一个。
顾兰时提着竹篮进屋,问道:“炒瓢多钱?”
裴厌后脚跟进来,从怀里掏荷包,说:“一百八十文。”
比大锅便宜,顾兰时点点头,把绣线放进针线篮子里,随后坐在炕沿,看裴厌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倒出来。
“饭都做好了。”他低头拿起银块。
“嗯。”裴厌开口道:“猪卖了二两二钱,零头三十六文。”
“绣线花了一百六十文,橘子七十文,走时不是带了两串钱,碎银子没动,还余二十六文。”
账目很清楚,顾兰时就没有数那几个铜板:“收起来,先吃饭。”
“好。”裴厌起身,看一眼炕上睡着了的儿子,早上走时星星没醒,回来又睡了。
外头没风,刘大鹅拎了个凳子,像以往一样坐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吃饭,菜碗直接放在地上。
裴厌和顾兰时见惯了,他既然自在,两人就没多事。
堂屋,顾兰时端起米饭碗,桌上两样菜都不错,一道木耳炒肉片一道酱焖扁豆,扁豆是晒的干子,泡发就能吃,用酱汁闷了,味道重一点好下饭。
裴厌吃了一半后,不再着急了,说:“改天多挖点冬笋,和鸡蛋一起拉去花二哥那边,价钱也不错。”
“行。”顾兰时应一声,把扁豆碗端起来,给自己饭碗里倒了一些酱汁,拌一拌后,米粒颜色变重,吃起来也很香。
饭后照例是刘大鹅煮猪食,不用他俩忙。
星星尿湿尿布和裤子哭着醒来,顾兰时给换了以后,裴厌抱着儿子哄。
比起别的汉子,他抱孩子哄孩子明显要多,谁看见都知道他很稀罕儿子。
常常被抱着,星星对爹爹也很熟悉,习惯性用肉脸颊蹭着裴厌侧脸,想撒娇歪脑袋,不想突然挪远了一点,盯着他看。
裴厌和儿子对视一眼,沉默一会儿后才明白,抬手摸摸自己下颌,青胡茬上来了,也就今天早起没刮,摸着粗糙。
孩子脸蛋皮肉太嫩,自然不愿挨靠,他又不想放下儿子,于是大手在星星后背拍拍,让星星脸蛋靠在他脖颈那里。
顾兰时坐在炕沿,低头给星星剪大一圈的小鞋样子,没看见他父子俩之间的风云变化。
鞋样子剪起来快,这是给明年备的,没事的时候做几针,慢慢就出来了。
箱子里已经有一双漂亮的小鞋子,较大一点,打算过年时给星星穿,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星星的新鞋子。
剪完后,他把针剪又收回篮子,抬头见裴厌抱着星星在房里走动,一边到炕尾开箱子一边说:“我数数钱。”
裴厌笑笑,没有阻止他。
顾兰时把几个钱袋都掏出来,最沉的那个也拿出来,里头没有铜板碰撞的动静,隔着布袋突出的轮廓,分明能看出全是大大小小的银子。
他打开袋口,每看一次就乐不可支,里头是整整一百两碎银,沉甸甸的,是让人做梦都能笑醒的重量,恨不得搂着睡。
裴厌上山抓了三次蛇,一共卖了四十八两,补了二两后,就倒进他俩去年攒的五十两之中。
顾兰时从肺腑里叹出一口满足的气息,他没有把一百两倒出来,放在腿边,转而去摸另外的钱袋。
“这正好是十五两。”他打开其中一个麻布钱袋,倒在炕桌上,这是平时攒下的,还有之前的两头猪钱,又花了些,把零头取掉,凑了个整数。
另一个黑布钱袋则是最近的卖猪钱,算上今天的二两二钱,有十四两多,还有上个月卖鸡蛋的五两八钱。
顾兰时拿了戥子来称碎银,卖猪钱和鸡蛋钱一共二十两一钱。
他算了算,说:“两个钱袋共有三十五两一钱,要不,把五两一钱拿出来,放在外面花。”
裴厌提醒道:“三十两分二十两出来,买田用。”
顾兰时称的分成十两一小堆,闻言用手将两堆碎银拨到一起,打开麻布钱袋口,拨拉到里面。
五两一钱放在旁边,箱子里还有一些铜板,就足够平时的吃用了。
炕桌上余下的十两,便又能积攒起来。
腊月初三,时近岁尾,再过两天就要忙了。
清早,顾兰时迷迷瞪瞪听见孩子的咿呀声,他睡眼朦胧,翻个身伸手去拍,不想星星咿咿声不断,显然彻底醒了。
他再次睁开眼,就看见星星把手含在嘴里自己玩耍,没一会儿肉肉的手指头上就全是口水。
顾兰时伸手摸索,抓到了枕边的手帕,给星星擦干净手后,又去摸他尿布,见还干着,便放心躺回去,不知不觉又合上眼睛。
昨晚趁孩子睡着以后,裴厌起了兴致,折腾了半个时辰。
即便远比以前克制,夜里睡得还算踏实,但顾兰时不想起,又赖了床。
他一边睡一边模模糊糊给自己找借口,冬闲嘛,不睡觉做什么,老的少的,不少人都睡懒觉呢。
星星今天很乖,醒来不哭不闹,也没要乳果吃,大眼睛睁着,窗外亮了以后,他转头对着有光的那面,时而咿呀两声。
裴厌掀开门帘进来,就看见眼睛睁得咕噜转的儿子,反倒是顾兰时,睡得正香。
他合上房门,笑着弯腰去抱星星,胳膊带手从顾兰时上方掠过。
顾兰时睁开一只眼睛,见是他,翻个身又睡了。
裴厌取下星星的尿布,见小屁股肉乎乎没有发红,他放了心,抱着儿子吹口哨让撒尿,尿完后又给包上尿布,说:“不起?”
顾兰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想起,我懒。”
他如此理直气壮,裴厌笑了笑,说:“行,那就多睡儿,我刚用炒瓢在泥炉上煮了米酒,给你留了碗,你要不起的话,我把瓢拿下来,你起了再热热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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