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顾兰时声音依旧带着困倦。
带孩子不是件容易事,常常要换洗,一天要喂好几次乳果,有时半夜都不得歇,不舒服的时候大人时时刻刻都得操心,尤其顾兰时,星星一旦哭闹,其他人都不让抱,单只缠着顾兰时。
家里的活不忙,甚至做饭都不用顾兰时,也没长辈训斥,裴厌对赖床不干活的事从不在意,累了就睡饿了就吃,人活着不就为这两样。
清早外面冷,怕儿子饿了,裴厌把星星放在顾兰时旁边,说一声自己出去热了乳果,端进来后自己抱着星星喂,十分娴熟。
过了两刻钟,他给星星摇拨浪鼓,见顾兰时醒了,说:“明天初四,喊屠户来杀猪,初五就要忙了。”
腊月初五是五豆节,那天要熬五豆粥吃,吃两天就到腊八了。
顾兰时一想,还真是,明天恰好是个空子。
裴厌又说:“等太阳出来,没那么冷了,我让刘哥去山上挖冬笋,明天正好做菜。”
杀猪总要做一顿丰盛的肉菜,冬笋是这时节为数不多的鲜蔬,无论清炒还是烧肉,都有一番滋味。
“行。”顾兰时坐起穿衣裳。
星星对拨浪鼓不感兴趣,甚至试图用小手挠耳朵,可能是觉得吵了。
裴厌放下,单手抱孩子,另一手倒了碗热茶,喝两口又道:“等初九,我再和刘哥一起,去山上多挖几筐冬笋,初十拉去镇上和府城,上回吴叔说要一些,我再给蒋厨子那边送一点,府城的酒楼跑一跑,说不定也收。”
“嗯。”顾兰时伸个懒腰,这才觉得舒坦了点,见星星看他,他露出个笑,拍了拍手。
星星呀呀奶音,小胳膊伸的长长的,显然想让阿姆抱。
裴厌只得往炕边走。
顾兰时塞了个软枕在身后靠着,抱着儿子玩起来。
泥炉里的火旺盛,很快,瓢里的米酒煮滚了。
顾兰时握着木把端起,倒进碗里,果然比大锅轻便。
他一边吃早食,一边轻轻摇两下旁边的摇篮,星星躺在里头,大眼睛盯着插在摇篮上缓缓转动的八角风车。
“去府城的话再给星星买两个风车,这个沾了点水又晒过,颜色都褪了,也修过,这回买的话,记得买两个不一样的色。”
之前顾安几个来玩耍,还有两个堂侄儿侄女,侄女们都挺乖的,侄儿就调皮多了,看见风车吵着要耍,顾兰时就给了他们,一个两个手举着风车奔跑,八角风车就呼啦啦转起来。
孩子一多,不免会有磕碰,两个抢起来,不小心把风车掉在地上,恰好地上又有水迹,沾湿了。
虽然是给星星买的,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况且星星也不会玩,顾兰时没放在心上,晒干就行了,纸糊做的东西,本来就容易坏。
院子里,裴厌在劈柴,长斧头抡起,带着风声劈下,一根结实的木头瞬间成了两半。
“行,知道了。”裴厌答应着,弯腰把劈开的两半柴火放好,再次抡起斧头。
刘大鹅不在,带了家伙什上山挖竹笋去了,他出门时被灰灰看见,灰灰想出去撒欢,就跟上了,一边走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回头看。
裴厌瞅见它那副样子,也没拘着,叮嘱刘大鹅看着点儿狗,别让跑远,就由它去了。
灰仔一看灰灰跑了,十分着急,叫着就撵了上去。
知道它俩贪玩,顾兰时也没喊,说起来都好几岁了,始终不见稳重,还像小狗崽那样。
大黑在晒太阳,对玩不玩的,它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长斧头劈柴很轻松,裴厌干了一会儿,说:“最近村里没卖地的人,改天我去清水村打听打听。”
他们和清水村是邻村,田地有挨在一起的,要是上那边买,也不会离太远。
正说着,篱笆门前来了人,顾兰时打眼一看,却是徐启儿领着徐瑞儿,手里拎了包东西。
“裴厌哥哥。”徐启儿对着他依旧敬畏,再抬头喊顾兰时的时候,明显放松了一些。
顾兰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快进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启儿边坐边说:“今早,兰时哥哥,这是桂花糕,我昨天跟着东家去了趟镇上搬货,今儿没事,回来看看。”
顾兰时给他俩端了杏脯出来,裴厌也来陪客,给几人都倒了茶水。
以前来是来,但没和裴厌坐一起喝茶,今日突然如此隆重,倒叫徐启儿有点不安。
裴厌没多想,徐启儿年纪小了点,但和他们是一辈的。
说几句闲话,多半是顾兰时在聊,徐瑞儿坐在椅子上,还直起腰昂着脑袋去看摇篮里的奶娃娃。
见状,顾兰时笑着喊他走过来。
摇篮边上多了个人,星星抬眼看过去,不认识,眼珠又转向别处。
“眼睛真大。”徐瑞儿有点惊讶。
顾兰时笑:“可不是。”
徐启儿也很好奇,同样看了眼,他之前就知道裴厌有了儿子,不想娃娃长得这么漂亮。
“对了启儿,之前我就想找你,你又不常在家,今儿正好来了。”顾兰时摇一下摇篮,说:“原先不是还剩了五钱碎银,我想着,放的也久了,今年你没来要过,手里应该有。”
“如今你也大了,徐明子不敢乱来,这钱,要不你带回去,藏好了,别乱花。”
顾兰时又玩笑道:“要记得攒老婆本,以后好娶媳妇。”
徐启儿被他说得一窘,讷讷只胡乱点头,娶媳妇的事,还早呢,他虽然做过打算,可那是在心里琢磨,被人抬上面来,年纪小脸皮也薄,都不会接话了。
顾兰时笑了声,给裴厌递个眼神,裴厌起身就去屋里拿钱了。
徐启儿过了年就到十五岁,确实大了,又是个小子,弟弟同样,再怎么穷,那点微薄的家业肯定是他俩的,徐家人动不了。
顾兰时和裴厌前两天还在想,今年过冬没来要钱,想必是有工钱撑着,日子过得去,徐启儿既然能把工钱攥在手里,那之前的碎银,肯定也能守住了。
“五钱。”裴厌把五小块碎银递过去。
徐启儿诚惶诚恐接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他今天过来只是送点心,顾兰时和裴厌很照顾他和弟弟,他很感激,这桂花糕瑞儿很馋,但他没给弟弟吃,全提过来了。
之前徐瑞儿挨打,裴厌解决了这事,他一直记在心里,那一阵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这两人好。
而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巴结着,也得来转转。
和他一起做工的陈哥听他说了家里的事以后,提点过两句,他俩年幼,丧母又丧父,没个庇佑,既然有能攀扯上的厉害交情,还不赶紧多来往来往。
徐启儿心中转过不少念头,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徐瑞儿没忍住,在顾兰时给他杏脯的时候抓了一把,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两个,在舅舅家的时候他吃过一次,酸酸甜甜,实在是好吃。
“什么时候走?”顾兰时又把杏脯碟子往徐启儿那边推:“吃点儿,尝尝。”
徐启儿自觉是大人了,已经十五岁,有些人成亲早,便是这个年纪,他不能像弟弟那样到了别人家嘴馋,客气地推拒,说:“下午就走。”
顾兰时点点头,长工就是这样,回来在家待不了多久,幸好如今干顺了,以后每个月都有工钱拿,不怕活不下去。
怕弟弟嘴馋现眼,吃了又吃讨人嫌,徐启儿没坐多久,又带徐瑞儿走了。
一出门,徐瑞儿手里还有刚才顾兰时给他抓的一大把杏脯,他用衣裳兜着,眼巴巴看着,刚才吃得香,这会儿又怕吃完没了。
脚下一踉跄,差点被土疙瘩绊倒。他连忙稳住,攥着衣裳的手始终紧紧的,生怕把杏脯掉了。
徐启儿再疼弟弟,还是忍不住骂道:“出息些!走路看路,只顾着吃。”
杏脯价钱不低呢,吃几个就行了,哪儿敢拿这么多,可顾兰时硬塞,两人无法拒绝。
徐启儿原本是想早早走,谁想杏脯还是到了弟弟手里。
第223章
剁掉笋根,再划一刀,剥掉外面的笋衣,鲜白脆嫩的笋子露出来,拳头大小,不一会儿竹匾上就放了五个。
半上午的太阳已经有了暖意,灶房门口,顾兰时端起竹匾进去,咚咚咚将之切成片。
趁这会儿孩子没醒,早点把菜备下,到时辰倒进锅里炒就行。
今儿初六,星星三个月了,饭得做好点。
有了星星以后,什么都得先紧着孩子来,不是他抱就是裴厌抱,偶尔方红花和竹哥儿来串门子,还能帮着看一会儿,多数时候,他在哪里干活,孩子和摇篮就在哪里。裴厌多干的是粗活重活,不适合把孩子带在旁边。
星星这两天会翻身了,奶乎乎的小胖墩子力气还不小,努着劲儿就能翻过身趴在炕上,不过还不是很熟练,有时候得靠顾兰时帮一把。
孩子小,放在炕上不会乱爬掉下去,可不在眼前看着,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切完笋片,顾兰时在襜衣上擦擦手,匆匆进屋看一眼,见星星没动静,这才轻轻合上房门。
走到院里一抬眼,就看见篱笆门前两个人影探头探脑的,狗机警地竖起耳朵,没等叫出声,顾兰时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婶子,进来吧。”
大黑几个没有乱叫,跟在他后面。
“婶子,老嬷,过来了。”顾兰时笑着迎上去。
林老七媳妇看见大狗上前,明显有点害怕,顾兰时轻喝道:“去。”
灰灰和灰仔停下,没有去嗅闻,往旁边走开了。
林老七媳妇松一口气,她没别的话说,笑道:“嗨呀,这狗真听话。”
不等顾兰时询问,她又道:“听你娘说,家里有肉?”
顾兰时点点头,笑着说:“有呢,婶子老嬷进来看。”
许永贵家老夫郎沿着石子路走,边走边看:“怪不得篱笆墙那么宽那么长呢,菜地可真大。”
“就是。”林老七媳妇也很羡慕。
顾兰时笑笑没言语,带着两人进灶房,灶房北边靠墙处放了张结实的长桌,用干净布盖了,他掀开让两人看肉。
桌面上码着大块小块的肉,骨头也排好了,瞧着就利落干净。
“夜里冷,冻梆了,也就这会子太阳出来,缓了缓,婶子、老嬷,只管挑。”顾兰时笑道。
鲜肉时他和裴厌一齐上手,按部位把肉块割好切开了,一斤两斤的都有,方便吃取,不想今年来买肉的人竟然挺多,正好也方便人家挑。
林老七媳妇挑了一条五花,许家老夫郎要了一块便宜一点的瘦肉,顾兰时给他俩称好,秤杆高高的,两人看在眼里,都抿着嘴笑,谁不乐意占点便宜呢。
自家卖肉,来买的都是村里人,价钱自然比镇上低。
林老七媳妇和许家老夫郎走之后,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哗啦啦放进钱碗里,前天杀的猪,到今天都来十几个人买了,想起去年唯一的李保儿,他忍不住笑了下。
他和裴厌倒是没在乎这些,不过去年那头猪,除了送亲戚以外,他俩确实吃了好一段时日,得亏天冷,不然就放坏了。
苗秋莲看在眼里,前天吃完猪肉饭后,回村就到处跟人说后山杀猪了,价钱也不贵。
之前收鸡蛋收母鸡,和村里人打交道较多,因此对裴厌,不少人都有了改观。
一般快到腊月底,村里才陆续杀年猪。一听后山有肉,都进腊月了,本就是该吃点好东西的时候,因此动心的人还挺多,腊月初杀猪的少,想买还得去别处。
李梅娘方小枝带着李保儿头一个来买肉,提着竹篮回去时,没有给盖布,路上见到村里人,闲聊说是在后山买的。
方小枝是看见苗秋莲逢人就说她姑爷家里杀猪,心里便知道了大概,她也没跟谁商量,就过去买了两斤。
刘桂花打发儿媳妇也买了几斤,有了打头的人,后面的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了,后山离得近,买了就能烧了吃,在隔壁村屠户家买也是一样的价钱,何必舍近求远。
有人来买肉,顾兰时挺高兴的,一个村住着,哪能不跟人来往来往。
五个竹笋切了不少,分作两碗,一碗清炒一碗烧肉,没听见孩子哭声,他想了想,进鸡屋拿鸡蛋,晌午再炖碗鸡蛋羹,七八天没吃蛋羹了。
府城鸡蛋卖得那么贵,便想着多攒几个好换钱,裴厌没他俭省,每次裴厌做饭的时候,随手就去摸两个。
鸡屋里,母鸡还没下蛋,顾兰时在北边墙角下打开蛋瓮盖子,从里头摸了六个鸡蛋。
鸡屋暖和,北边墙角没有火道,蛋瓮放里面不会受冻。
鸡蛋不着急打散,到饭时来得及。
顾兰时抓一把木耳和黄花菜,用热水泡上,清炒笋子要用,又把一条干鱼泡上,今儿再吃个蒸鱼。
正忙着,听见外头的动静,是裴厌回来了。
他和刘大鹅各自背了一个竹筐,两筐都是圆滚滚的乳果,星星差不多能吃两个月。
正月十五一过,年就过去了,没有雨雪,上山进谷更容易,但多摘一些才能放心。
“没醒?”裴厌洗手问道。
“没,没听见动静。”顾兰时拿起两个乳果洗了洗,又切开乳果嘴那里,把白色汁子倒在碗里。
倒在碗里热的话,能看见也能自己先尝尝,整个乳果丢进水里煮,要是煮的烫了,还得再晾温,可孩子饿了,哭起来是不等人的。
裴厌擦干手进来,见案台上各式菜色都备好了,他唇角弯起笑了下,早起顾兰时说孩子满三个月了,他还没说什么,顾兰时下一句就是今天要做顿好饭。
他没有反对,对孩子的事也挺上心的,就是没料到顾兰时是要给他俩吃好点。
星星连乳牙都没长,根本吃不了,饭菜只能落进他俩肚子里。
看见篮子里的橘子,裴厌拿起一个剥开:“不用省着吃,初十我不是还要去府城,再买一些回来。”
顾兰时确实喜欢吃橘子,冬天鲜果少,橘子贵,就有点舍不得,早上剥一个,还留一半到下午再吃。
听裴厌这么说,他忍不住笑了,说:“好。”
裴厌递了一半橘子过来,他接住,外头的白络是好东西,两人都没揭。
张大嘴巴,顾兰时把四五瓣橘子全塞进嘴里,乐滋滋咬下,酸甜橘子汁水顷刻间溢满口中。
裴厌吃得斯文点,一抬眼看见他张嘴塞下橘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一瓣一瓣不过瘾。”顾兰时咽下去后,为自己辩解,他也知道这样吃东西不雅,但忍不住,他尤为喜欢汁水出来的一瞬,觉得很满足。
裴厌笑一声,看他认真辩解的眼神,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趁院里没人,低头迅速在顾兰时脸上亲了口。
一簇猛火喷长,灼热扑面而来,随即便是满场叫好。
耍把式的汉子赤着上身,冬天也浑然不怕冷,口中火龙喷吐,场上登时扔进不少铜板。
神凝精练的女子耍坛转彩盘,抛接轮转,像是一阵彩色的风,直教人目不暇接。
金枪锁喉、走索倒立、飞刀舞剑,各种杂耍接连上场,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叫声好也不断。当啷铜锣一敲,猴儿戏便开了场。
听见有耍猴的,大孩子小孩子叫着闹着扯住大人衣裳要过去看,几个十来岁的小子瘦又灵活,仗着自己矮小,挤着挤着就到了最前。
人群后面,仗着身量高,裴厌没有往前挤,眼前人头攒动,踮起脚的人不少,有把孩子往脖子上架的,挡住了他视线。
已经看了好一阵,被挡住之后,恰有几个小孩从他身边窜过,迈开的脚步一顿,等落后的小矮萝卜过去后,他才牵着毛驴往前走。
“他爹!快跟过去,别叫跑丢了!”一个夫郎在后面气喘吁吁喊,又骂道:“该死的犟种,撒手就跑,也不怕叫拍花子的拐去。”
已经腊月初十,年集还未大摆,却已经有了热闹的前兆,府城人本就多,这两天来了一伙耍把式的,人多摊子挺大,一旦出来摆摊耍弄,总有许多人围过去,小偷小摸不免在附近转来转去,说不定也有拐子混在人群里,不得不操心。
“冬笋——新鲜冬笋便宜了。”
远离人群之后,裴厌边走边叫卖,刚才给郑宅那边送了一百鸡蛋,照样还是十五文,又卸了两筐冬笋,眼下车上还有两筐。
昨天和刘大鹅在山上挖得多,来福酒楼要了一筐,同春酒馆也要了一筐,新鲜的菜蔬缺乏时总是好卖。而镇上鸡蛋没有这么贵,酒楼和酒馆分别要了五十个,一枚九文钱。
因酒楼和酒馆是长久的生意,一年到头都在他手里拿鸡蛋拿菜,总不能为了冬天在府城挣钱,抛下这两家,而且楼里和馆子里一般要的不多,府城这边还是能赚不少的。
“笋子多钱?”一个老妇朝他招招手,示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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