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好也不怎么提,毕竟不是地主员外,谁家有那么多好的给别人吃。
可越是忍让,对方就越是过分,甚至半夜让他起来,借着月色去田里干活。
白天就够累了,半夜都睡不了觉,白天不免打哈欠,连干活都迟钝,亲戚家的老人看见后,便骂他懒,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却被骂得不知道要如何说,折腾了几次后,他终于明悟过来,这分明是把他当牛马使。
本就是远房亲戚,断就断了,闹了个不甚愉快回家后,又被周书宏介绍到这边来。
在这边干活后,周大良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没人骂他也没人挑刺了,吃喝都好,连肉菜都会分给他和刘大鹅吃,更不会半夜被叫醒,他脸上笑容重新浮现,不再忧心忡忡。
他做长工的经历少,头一回就吃了亏,难免想的多一点,只觉这么厚道的东家,算是他撞了大运,给碰到了,自然天天都高兴。
星星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裴厌和顾兰时同时看过去。
他小腿踢一下,又落回去,像是不满被忽略。
顾兰时笑着轻晃两下摇篮:“我们星星可真乖,不哭又不闹。”
不知道孩子听懂没有,但星星又笑了,显然很高兴。
裴厌拿起摇篮里放着的拨浪鼓,咚咚咚摇起来。
看见熟悉的爹爹,星星也很高兴,很给面子地笑出声。
裴厌不急着出去挖野菜,陪儿子玩起来,还学着星星爱听的鸟叫声,用口哨吹了一段婉转悠扬的。
果然,星星看着他,大眼睛里全是认真。
连顾兰时也抬头,惊讶道:“你还会吹这个?”
裴厌笑道:“听多了,记住那个调调,就当打呼哨,学得也没那么像。”
确实,鸟叫声尖脆,和呼哨声不一样。惊讶过后,见星星乖下来,顾兰时又惦记他的草编了,好几年没弄,一上手怪有趣的。
裴厌晃一下摇篮,手里的拨浪鼓摇几下,有风吹过,见顾兰时低着头玩狗尾巴草,他笑笑,没有打搅,伸手帮他把头上两片小小的花瓣摘掉。
“给你,拿着去玩儿吧。”顾兰时又编了一个兔子,见裴厌看过来盯着,颇有一副眼巴巴的感觉,于是很大方,不就一个草编兔子。
得了“赏赐”的裴厌哭笑不得,完全是打发小孩的糊弄语气。
“去挖野菜?”顾兰时抬眼看他,因太阳大,伸手在眼睛上方挡了挡。
“嗯。”裴厌捏着狗尾巴草的草茎,转动两圈,绿色小狗的尾巴就转成了一个圆。
“在门口给我拔一把,这点不够了。”顾兰时支使道。
裴厌立马去办,拔了一大把回来,能编不少。
刚放在地上,灰仔就凑过来嗅闻,许是被毛茸茸的草头弄得鼻子痒,它晃着脑袋打了两个喷嚏,随后就离这一堆狗尾巴草远了。
“笼子会编吗?”裴厌问道。
顾兰时觑他一眼:“有什么不会的?”
裴厌笑,说:“我等会儿回来,在河边摘些芦苇叶,编几个草蚱蜢草蛐蛐,你弄几个草笼子。”
“行。”顾兰时痛快答应,又说:“我再编几个大点的,回头捉点蚱蜢回来喂鸡,我昨天还看见草里有蹦跶的。”
“好。”裴厌没忍住手贱,逗小孩似的,轻揉两下他脑袋,把刚才被当成小孩的“仇”报了回去。
顾兰时翻个白眼,直接撵他出去挖野菜。
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
遍地野花开放,烂漫多姿,最小的当属婆婆纳花,只有小孩指甲盖那么大,可当一大片一大片开出来,粉色和蓝色交织,仿佛画满一地花瓣。
清风轻吹,枝头的、地上的大小花朵摇曳颤动,有各色花瓣被卷起,黄的红的紫的,裹在风中飘起又落下,地面洒满春花。
蝶飞蜂舞,翩飞穿梭在百花间,嗡嗡嗡落在花心。
“咕——咕咕——”
顾兰时踩着一地花瓣将鸡群赶进野地中,大鸡小鸡如入了水的鱼,呼啦啦迅速在草地间散开。
有老成稳重的,一出来就到处啄草刨地,老鸡追着草丛中惊起蹦出来的蚱蜢去啄,伸长脖子一叨,蚱蜢便落入口中,再挣扎不出去,落为腹中食。
看见有跑太远的鸡,顾兰时望一眼,拍拍手嘴里又咕咕咕呼唤。
大黑带着灰灰和灰仔早窜了出去,飞奔截住了远处的母鸡,汪汪叫着,把母鸡往回赶。
母鸡被狗撵的慌乱起来,扇着翅膀飞快逃跑,一旦跑岔方向,守在另一边的灰灰便冲着它们叫。
三只大狗各自占据一方,围成大半个圈子,只把母鸡往家门口那边赶。
见母鸡被撵回来,顾兰时喊一声,狗不再冲着母鸡凶,个个昂首挺胸,轻晃着尾巴在附近巡视,显然很乐意干这样的差事。
顾兰时又回去,把十六只鸭子放了出来,其中六只是老鸭子,十只是前段时间刚养的小鸭,让它们也在外面吃吃草,等会儿裴厌回来,下午要去挖野菜的话,再带去河边游游水。
养的鸡鸭多,靠他和裴厌给啄蚱蜢蛐蛐这些,弯腰都要弯许久,还不如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虫子吃,外头野地宽阔,溜达溜达也好。
有狗守着,顾兰时很放心,转身往家里走。
家门外的野地经常有人走,蛇鼠少,一般要是草丛里潜藏着长虫,狗早就叫起来了,只要大黑没异样,一般不会有危险的东西危及到鸡群。
葫芦架下,他挽起袖口摇辘轳,井桶被放下去,随后又反转着把井绳摇上来,提着井桶往木桶里倒水。
水缸水不多了,裴厌上山挖春笋捡菌子去了,刘大鹅和周大良在田里干活,他一个人在家,星星睡了,倒是有空干干活。
西边鸡圈里,老母鸡咯咯咯叫,他脚下不停,拎着木桶跨进院门,往灶房去倒了水。
老母鸡都三四年了,五十四只已经吃掉卖掉一些,昨天放了它们和小鸡出去,今儿就该新母鸡和小鸡出去了,不然和新母鸡混在一起,不容易区分。
开春后让几只肥壮的老母鸡抱窝孵小鸡,不然孵太多的话,他俩一来没经验,二也看管不来,最后成活四十几只。
鸡仔难养,太冷太热都不行,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活下来不少,只是运气又有那么点不好,四十五只鸡仔,十九只都是小公鸡,裴厌最后买了三十只母鸡仔回来。
下雨天有点冷,陆续又死了几只,如今小鸡里头,母鸡仔有五十一只,公鸡仔倒是都活着。
公鸡仔明显比母鸡仔大一圈,抢食也更猛,吃得多较为强壮,并不意外。
来回拎了几桶水,听见孩子哭声,顾兰时正好从灶房出来,放下木桶匆匆往东屋走。
星星醒了,掀开小被子,就知道他哭闹的原因,尿湿了裤子和一大片褥子,得亏褥子是他自己的小褥子,炕里一侧特地给他腾出来一片地方,让他自己睡,不然大炕褥要是湿了,拆洗很费力气。
顾兰时脱掉星星的裤子和衣裳,衣裳下摆也沾湿了,他用干的地方给孩子擦擦腿和小屁股。
身上舒坦了,胳膊腿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星星眼泪还挂在眼尾和脸上,又蹬着腿晃着胳膊笑起来。
肉乎乎的小家伙很高兴,顾兰时没忍住,捏捏儿子肥嘟嘟的腿和胳膊,全是肉,要是给穿个肚兜,真像年画里抱大鲤鱼的白胖娃娃。
他找来一身干净衣裳给星星穿上,没有立即抱起孩子,让星星躺着,他给摇了两下拨浪鼓,见孩子感兴趣,就把圆润的木柄塞进星星手里。
顾兰时拿了一根针,出去在泥炉膛的火苗上燎一燎,进来拿起一个乳果扎开。
星星看见乳果,小手一松,拨浪鼓木柄从手中掉下去,他力气还小,原本就举不动拨浪鼓,只是横着抓在手里。
“呜——”
星星自己翻个身,冲着顾兰时这边张嘴巴。
顾兰时笑着,见乳果能滴出来汁水,坐在炕沿抱起儿子在怀里,把乳果嘴递过去,星星立马叼住。
真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他嘬得直响,咽下的动静也大,显然饿了,生怕乳果离开,小肉手还伸过去紧紧贴住乳果。
“兰时?”裴厌在灶房檐下搁了竹筐和篮子,春笋和菌子都有,还摘了一大把蕨菜。
“在屋里。”顾兰时高声应道。
裴厌鞋上沾了泥,裤管也有点脏,沾着土和草屑,他捡一根细柴刮刮鞋边的泥,随后进堂屋取了布甩子,站在院里甩打衣裳。
“狗在外头?”顾兰时坐在炕沿,身体不由直了点,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张望。
裴厌手上不停,应道:“在,鸡鸭也在,没乱跑。”
顾兰时放了心,等星星吃完一颗乳果后,他稍稍用力,把乳果从恋恋不舍的小崽儿嘴里拽出来。
裴厌洗了手和胳膊进来,接过儿子抱着,星星小手摸上他脸,乐得咯咯笑。
“吃过晌午饭去挖野菜?”顾兰时端起脏衣裳盆。
裴厌鼓起脸颊逗儿子,果然,手下的脸颊动起来后,星星笑声不断。
他笑了下,看向顾兰时说:“去,河边摘点水芹,晚饭拌面粉蒸着吃。”
“那好,记得带上鸭子,让游游水。”顾兰时吩咐完,就出去洗衣裳了,趁太阳大,早点洗了早点干。
经常带孩子,裴厌和星星相处一点都不陌生,在院里都能听见星星在笑。
太阳不知不觉爬高,狗一直在外面看鸡,中途顾兰时端了有清水的食盆出去,让三只都喝了些,又给掰了俩糙馒头分着吃一点。
狗喝完以后,几只母鸡围过来喝水,顾兰时又提半桶水倒进去,随后又拿铺了稻草的蛋篮来,在草丛中四处搜寻,捡了七八枚鸡蛋。
母鸡下蛋下午较多,他仔细搜过一遍,灰灰还跟着他到处闻到处刨草,确认犄角旮旯都找过了,狗也没发现鸡蛋,应该是没了,他这才提着篮子回去。
晌午饭快做好的时候,刘大鹅和周大良从地里回来了,帮着先把外头的鸡鸭赶回来,鸭子只有十六只,养在了一起,得把母鸡和鸡仔分开,费了一点事。
留的两头肥猪正月末已经卖了,那时候宁水镇生猪价回落到十一文,府城生猪价比起冬天时没涨,依旧是十三文,没撞上涨价的好时机,早卖晚卖算起来是一样的。
家里只剩一头老母猪要伺候,去年秋天配好了种,下个月就要生猪仔,每天在圈里吃吃喝喝,肥肚子大大的。
晌午饭很简单,一人一碗枸杞芽滚肉片汤,一道清炒笋丝,一道新鲜菌子炒小菜,都爽口极了。
两个咸鸭蛋一切,正好四个人都有,糙馒头热了不少,足够所有人吃饱。
申时初,顾兰时正在屋里剪鞋面,听见炕上的动静,放下东西走过去,笑着抱起晌午觉睡醒的星星。
一摸尿布是干的,他抱着星星到外面撒尿,省得再尿炕。
星星刚睡醒总是懵懵的,看见狗跑过来,他没有被逗得咯咯笑,张嘴巴打个小小的哈欠,随后一道水迹从空中划过,落在地上很快聚成一滩。
顾兰时刚站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厌哥,狗儿很快出现在篱笆门前。
家里人常常过来,混熟以后,狗已经很少吠叫了。
他抱着星星迎上去,顾兰瑜看见小外甥白白胖胖十分喜人,顺手就接过去,问道:“我厌哥不在?”
顾兰时胳膊上的分量消失,笑道:“去采水芹放鸭子了。”
顾兰瑜没耽误,直接说道:“二姐夫刚才来了,说他们村有卖牛的,四岁的公牛,他想问家里有想买牛的没,要是有,就赶紧去唐家村看看,爹让我问问厌哥。”
四岁的公牛,正是刚长大的壮牛,从这时候役使耕田,能干好多年活呢,怪不得这样紧迫。
顾兰时连忙说:“他就在河边,你过去找找,我抱着星星跑不快。”
“好。”顾兰瑜又把星星还给他,抬脚就往外走。
沿着河边很好找人,没有费多大工夫,裴厌得了消息立马就把鸭子往回赶,唐睿文是赶了骡子车来的,可以顺便带他过去。
家里毛驴经常要赶路去镇上去府城,农忙时也要拉车拉犁,还要拉石磨磨面,拉石磙碾场,驴劲再大,一年到头干下来,实在是劳苦,况且毛驴在水田翻耕,确实不如水牛更好使。
买牛的事两人没正经商量过,略提了几回,说要是有耕牛,翻地种田会更快点。
牛本身对庄稼人来说就是一大好帮手,眼下既然有这么合适的一头,买回来虽然要花些钱,但绝对不亏,往后年头长呢,地肯定也越多。
裴厌回来后,顾兰时已经把钱袋装好了,三十五两银子,比耕牛市价高些,像这样正值青壮的公牛,都在二十两以上,跟家当没差。
多总比少了好,万一真的是头好牛,掏了钱就能拉回家。
裴厌揣了钱,唐睿文正在顾家等着,见他过来,当即就起身到门口牵骡车,狗儿和顾铁山跟着,好帮着相端相端,二十几两银子的事,不能大意。
苗秋莲也跟着坐上了车,打算看看女儿和外孙,顺便也瞅瞅热闹。
唐老亮家院子里,一头水牛被牵出来,用绳拴在木桩上。
看见水牛体大健壮,唐睿文所言不虚,确实是头好牛,裴厌不免有些心动。
因是刚放出来的消息,这会儿外村来的人就几个,院子和门口围看的多半是唐家村的老少爷们。
苗秋莲有了年纪,又是跟着顾铁山和儿子女婿来的,压根儿就没有退避的意思,一门心思去瞅那头水牛,她不由咂舌,这牛品相真真挑不出错来,性子也稳,这么多人说话,不见任何躁动不安。
“老亮头,卖与我如何?”唐家村一个年轻汉子笑嘻嘻说道,一副没正形的模样,说着,就上来同唐老亮握手说价。
两人手在袖子的遮掩下一碰,唐老亮被那儿戏一般的价钱气得立即收回手,吹胡子瞪眼骂道:“混账小子!毛还没长齐,牛的事岂能乱出价,去去!边儿去,别添乱。”
见那人讨嫌被骂,几个年轻汉子登时哄笑起来。
唐老亮夫郎给牛抱了一捆草放在地上,见牛低头吃草,他看一会儿牛,转身进屋了,一句话都没说。离得近的人,早发现他眼睛是红的,显然哭过。
牛是他一手养大的,天天放牛割草,养了四年,如今家里要用钱,不得不卖掉。
唐睿文说道:“我爹前几年买了牛犊回来养,虽说也不错,可这头长大以后,他天天能见到,天天都眼热,要不是家里已经有了一头牛,不然,非得买回去。”
他又笑道:“今儿这牛要卖出去,我老爹在家叹气跺脚的,连热闹也不来看。”
顾铁山几人都笑了下。
裴厌打量着水牛,没有任何病弱之相,因顾铁山在场,他转头看过去,眼神很明显,是询问岳丈意思。
顾铁山微微点头,裴厌一颔首,遇到这么好的牛,不买确实可惜。
唐家村本村来的人,多是来看热闹的,唐老亮心里有数,目光落在几个外村人身上。
见是唐睿文带来的,而且听言语,是他岳丈一家,至于其他几个汉子,有老有少,不是背着手就是走动着打量牛,有心动的,也有犹豫不定的,毕竟是一大笔钱。
裴厌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离远了还没觉得,一离近唐老亮不由暗暗咂舌,吃什么长大的,竟这么高。
他俩往旁边走了两步,照样是握手谈价,买牲口——尤其是买牛,十分忌讳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价钱。
“立契现给,不耽搁。”裴厌低声说了一句,他今天过来带够了钱。
唐老亮低头一琢磨,又伸出手,两人在袖子里一碰,裴厌再次还了价。
唐老亮看一眼别的买牛人,又看一眼裴厌,知道对方带够了钱,要是卖的话,今儿钱就能到手里,其实出的价也算合适。
有个背着手的老头也过来,裴厌往旁边让了让,视线又落在水牛身上。
老头和唐老亮都伸出手,在袖中比划着价钱,末了老亮头直摇头,意思很明显,那老头还有点不情愿,觉得他要价太高,两人神色都没有掩饰。
一头牛市价在二十两以上,而像这样年纪合适、品相又极佳的壮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在二十五两以上了。
唐老亮虽有点着急用钱,可也不是傻子,遇到合适的价钱才会卖。
又有两人上前出价,唐老亮一时无法抉择,犹豫着从腰后掏出烟杆,也没找火去点,低头一个劲琢磨。
“我说老亮头,这价钱,算合适的了。”一个外村汉子说道,正忙着跑来一趟,给个准话也不难,成就成,不成家里还有活要干呢。
对急性子的人来说等待最煎熬,不过他也没过分催促,卖牛这样的大事,主家自然要多考虑考虑,还有人会多等几天,择高价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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