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说:“他干的不错,挺尽心的,涨三十文吧,从明年二月起,一个月一百八十文。”
长工要是干得好,第二年涨二三十文不是什么稀罕事,人家是来卖劳力的,就指着工钱涨一涨,心里多少有个盼望。
他俩不是什么大户,在乡下请两个长工确实多了点,怕顾兰时反悔,裴厌趁热打铁,又说:“两个长工的话,我在家里管菜地,都不用阿奶喊老太太老夫郎过来浇菜上肥,我一人就包揽了,还能歇一歇,往府城跑的话,也不怕耽误田里的活。”
一听能歇歇,顾兰时立刻心动了,夏天裴厌晚上还要去抓毒蝎摸知了,这样的话,白天就能少干点活。
他把手里的布展平放在炕上,说:“那好,再请一个人,回头多打听打听,还是得找个知根知底,本分老实的。”
“这是自然。”裴厌笑着应道,这件事就算说定了。
第217章
初雪没下多久,竖日一早,只看见地上一层薄雪。狗爪印落在白雪上,蜿蜒着向前,如片片花朵。
鸡鸭还未从窝里出来,不然没扫过的雪地也会落下凌乱的鸡爪印和叶片状的鸭蹼印。
顾兰时从房里出来时,堂屋门已经开了,大黑摇着尾巴走进来。
冷意袭来,他轻轻吐一口气,就看见呼吸变白。天上依旧有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晴。
裴厌正在院里扫雪,听动静,刘大鹅已经在灶房煮猪食了。
“汪——”
灰灰和灰仔在院门外奔跑,时而叫几声,也不知道它俩在吵什么。
“水热好了,我去给你舀。”裴厌将扫帚靠在灶房墙边。
“好。”顾兰时答应一声,刘大鹅在灶房,还是裴厌去较好,于是又转身,进屋打算拿鸡毛掸子出来,好把桌椅都扫扫。
不想大黑跟着他进来了,昂起脑袋,直直望向炕上。
谁养的狗谁了解,顾兰时笑着开口:“星星还没醒,等醒了才能抱下来。”
大黑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尾巴垂在身后轻晃两下,依旧站在那里。
顾兰时没有管它,拿了鸡毛掸子扫扫这边,又掸掸那里,他动作很快,家里天天都扫洒,没有多少灰尘。
裴厌端了一盆洗脸水和一碗漱口水,进来说:“掺好了。”
“行。”顾兰时手下不停:“你先放那儿,我扫完就洗。”
裴厌把木盆放在架子上,给他把水碗放在桌上,问道:“今天炖骨头吃?没什么活干,我今天不出去,想歇歇,不是还有半坛子酒,上回打的没喝完。”
顾兰时笑:“好,那你等会儿去清水村,看刘信有没有杀猪,多买几根骨头,对了,再买几块豆腐,用猪油煎豆腐吃,撒些辣子粉,更香。”
“好。”裴厌答应一声,又出去扫雪了,这会子还早,杀猪的不一定开门。
顾兰时放下鸡毛掸子,看见大黑从房里出来,笑着说:“没等到吧,都跟你说了,等醒了再看。”
奶娃娃睡觉最忌随便弄醒,大人睡得正香,突然被喊醒都有脾气,更别说小孩。之前一次不小心把星星吵醒了,哭得那叫一个声音大,连灰仔都嫌吵,趴在堂屋角落用爪子捂着耳朵。
一日之计在于晨,对庄稼人来说,早起就得干活。三个人说闲也都闲不下来,各自都有事情做。
等喂完家里大大小小的牲口禽畜后,圈棚也都铲过,刘大鹅才堪堪歇下,如今冬闲,不用去田里也不用出门打草,只要喂好牲禽就行。他向来勤快踏实,这些活自然一手包揽了,没有让东家去干。
裴厌扫了雪,又看了看埋在菜地里的萝卜,用旧席子稻草盖起来,还覆了一层土。他掀起席子一角,从中扒拉出来两根大萝卜,晌午炖骨头时顺便煮了,不吃点菜不行,冬天吃萝卜也好。
想起什么,他拎着萝卜往灶房走,说:“改天太阳好了,晒点萝卜干腌一小坛,正好有个小酒坛,上回喝完我洗了,就放在新杂屋里。”
今年秋天忙,顾兰时当时有身孕,没让干太多活,腌萝卜的事也给忘了。
“行。”顾兰时听见孩子哭声,连忙往屋里跑,大黑也跟着进去。
小星星刚睡醒,还有点懵懵的,等撒完尿,见大狗围过来,他才揉着眼睛笑了。
顾兰时给儿子包好尿布,便喊裴厌倒夜壶,自己抱着孩子在屋里玩耍。这样的活向来是裴厌做,他早已习惯。
“星星看见大黑了,是不是。”顾兰时抱着孩子逗。
大黑靠近,谨慎地用鼻尖在星星穿了小袜子的小脚上嗅嗅,像是在熟悉味道。
星星小嘴巴咧着,一直在笑,看见大狗很高兴。
顾兰时其实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儿子一笑,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于是抱着孩子和大黑玩耍。
不知什么时候,灰灰和灰仔也跑进来,它俩一进来,屋里顿时变得嘈杂,狗叫声哼唧声不断传来。
星星太小了,对大狗实际没有任何认知,只要熟悉的人抱着他,就以为是在玩。
没多久,太阳从阴云遮挡中露出一点光,不是很暖和,见天有放晴的迹象,裴厌就放心了,进屋拿了钱去买肉。
大锅里咕嘟咕嘟滚开,肉汤飘香,里面萝卜块已经煮的软而透明。
顾兰时大勺一舀,先把透软的萝卜块子悉数捞进汤盆和刘大鹅的大碗里,随后又用一个深口陶罐,捞了几根没剁的肉骨头进去,添了肉汤,让裴厌提进堂屋,放在燃着的泥炉上。
刘大鹅向来不和他俩一起吃饭,想想对方一个人没有拘束,也痛快,于是他朝外喊道:“刘哥,锅里还有骨头,你就在灶前吃,灶膛里有火,坐在这儿也暖和。”
“知道了。”刘大鹅答应一声。
等顾兰时端着碗筷离开之后,他才进去。
裴厌不是吝啬的性格,给刘大鹅倒了一碗酒,让他在灶房喝酒吃肉。
一大碗肉汤和萝卜块,香的什么似的,锅里还有两根带肉的排骨,浊酒虽粗,刘大鹅一年到头却喝不了几次,他小口抿一下,黝黑朴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感激。
以前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在主家喝酒吃肉,裴厌和顾兰时心好,吃什么都会给他分一点。
其实不止对人,想起刚才裴厌给狗食盆里倒的东西,他眼尾褶皱聚在一起,忍不住笑了下,狗也吃的是肉汤和萝卜块,泡了糙馒头,全都埋头狼吞虎咽。
说起来,这三只大狗,比一些人吃得好多了,他干了大半年,一开始看着给狗喂鸡蛋喂肉,又是心疼东西又是羡慕。
如今连他家里也沾了不少光,就没那么羡慕狗了。
堂屋,陶罐放在泥炉上,用小火煨着,里头的肉汤始终都是热的。
裴厌喝一口酒,就捞了根排骨在手里吃。
顾兰时也是如此,上回的梅子酒还剩一些,他倒了半碗,酸酸甜甜的,酒气不是很重,配肉骨头正好。
星星睡觉了,不用哄孩子,两人心满意足,慢慢喝酒吃肉,时而说两句闲话,一点都不着急。
“这梅子酒好喝。”顾兰时喝完半碗,又吃了肉,没一会儿脸颊浮现胭脂般的红色,只觉浑身暖洋洋的。
裴厌咽下嘴里的肉,笑问道:“下回去府城,再买一坛,那家酒坊还有山楂酒和桑酒,山楂酒偏酸,桑果子酒偏甜,你想喝那种?”
顾兰时想一下,说:“山楂酒,酸酸的,肯定开胃不醉人。”
“要不两种都买上一坛,都尝尝。”裴厌说道。
“好。”顾兰时又给自己倒半碗,笑着端起碗,示意他碰一下。
裴厌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端碗轻撞响,一高兴仰头就喝完了。
第218章
寒冷让人心生畏惧,暗沉沉的天,鹅毛大雪簌簌而落,时而有风声呼嚎,却吹不动落满树枝和屋顶的厚雪。
泥炉中,正燃烧的柴火噼啪轻响,火光轻晃,炉上陶罐冒着热气。旁边桌上的茶壶被掀开盖子,小葫芦瓢舀出一瓢滚水,倒进茶壶之中。
端起轻晃一晃,红色茶汤在壶中渐渐漾开。
顾兰时盖好茶壶盖子,笑着倒了两碗茶,说:“这茶汤颜色亮,味儿也浓。”
炕上,裴厌半靠半躺在炕头,星星趴在他胸口,咧着乳牙还没长出来的小嘴巴笑。
“回头再买点别的好茶叶尝尝看。”裴厌忙着和孩子玩,没忘了搭腔。
见星星侧了侧脸,肉脸蛋紧贴着他胸口,小手动了动,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副想睡觉的模样,他眼中笑意浮现,一动不动,怕打搅了儿子入睡。
有孩子了,怕天太冷冻着星星,白天炕也烧得热乎乎。
见星星小脸蛋蹭蹭爹爹的衣裳,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随后闭上了眼睛,顾兰时把开了一条缝隙的房门关好。
想起什么,他拿起箱盖上放着的毛皮手套,戴上后把陶罐还有泥炉提起来,拎到门外堂屋,朝西边屋子喊:“刘哥,陶罐里的水开了,你自己倒茶喝。”
听见一声答应,他回身进屋,又把房门关好。
家里只有一个泥炉,雪下的这样大,去灶房烧水不方便。刚才给星星热乳果,就把炉子和陶罐拎进了屋里。
放在堂屋的话,两边都好去舀水。
摘掉手套,顾兰时转头就看见星星听见动静又睁开眼睛,像是困极了,又打个小哈欠。
“不睡啦?”他笑着轻声说一句,星星听见阿姆熟悉的声音笑了,小手揉着眼睛神色困倦。
“拍拍。”顾兰时对裴厌说一句。
裴厌很熟练,扯过孩子的小被子给盖好后,大手在星星后背一下一下轻拍,低声道:“等再去镇上,买一匹红布和一匹深荷绿的,给星星做衣裳和肚兜穿。”
“到明年夏天,肯定又长大一些,老穿要来的旧衣也不行,嫂嫂姐姐那边,也有要留给后边孩子的,咱们自己做几件,以后再有老二,正好捡星星的衣裳穿。”
孩子就是要穿鲜亮的颜色,给星星做新衣裳,顾兰时肯定舍得,点着头说:“那再买一匹鹅黄的,无论收边还是做衣裤,正适合奶娃娃,不会出错。”
“好。”裴厌应道,想了下抬眸又问:“给你买一匹青蓝的?做身衣裳,过年好穿。”
顾兰时坐在炕沿,端起茶碗喝一口热茶,笑道:“不了,我那几身冬衣都还新着呢。”
衣裳只要没有补丁,洗干净后和新的有什么差别?
“家里那些棉花,明年还要给星星做几身冬衣。”顾兰时说着,见孩子睡踏实了,于是轻轻抱起,放在热炕里侧,盖好被子让去睡。
星星没有被惊醒,依旧睡得香甜。
“比顾满顾安小时候好带多了,没给咱俩找麻烦。”顾兰时笑着夸道,越看儿子越觉得乖巧招人疼。
裴厌下了炕,尝一口热茶,微涩,后味却觉口齿留香,说:“确实不错。”
这是上次在府城买的好茶叶,今天头一回沏,等过年时,来客都给尝尝看。
外头风声不绝,光线越来越暗,似乎在酝酿更大的风雪。
顾兰时和裴厌喝一会儿茶,又不做什么,因此没有点灯。
热炕温暖,两人挤靠在一起,腿上盖着棉被。
依偎在熟悉的胸膛上,顾兰时有点无聊,抓着裴厌手掌数手指。裴厌的手比他大,身架也比他大,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个头这样高。
想起刚才裴厌说的话,他抬头,额头蹭到男人下颌,笑着问道:“你想要几个孩子?”
裴厌抱着夫郎在怀里,不知不觉有些浮躁,他嗓子发紧,另一只空闲的手渐渐控制不住,突然听到这一句,他喉结微动,认真想了下,说:“三个。”
两个太少,四五个好像又太多,十几年都得围着刚出生的孩子打转,家里只有他和顾兰时,可能顾不过来,况且生一回就要受一回罪,太多肯定不行。
“三个?”顾兰时想了下,笑着说:“要是三个,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或妹妹,正正好。”
“嗯。”裴厌也是如此想法,他顿了顿,问:“你呢?有没有想过生几个?”
顾兰时说:“我?我不知道,反正这事咱俩说了也不算,有几个是几个,养得起就行。”
他兄弟姐妹多,成亲后和裴厌只有两个人,三个孩子也好,五个孩子也罢,只要人丁兴旺就是好的。
热炕,夫郎在怀。
想生孩子,靠嘴上说是不行的。可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只是借口罢了。
裴厌低头,渐渐从顾兰时发顶吻到耳边和颈侧。
顾兰时觉得痒痒的,没忍住轻笑出了声,侧头避了避,一手覆在裴厌脸颊上,想轻轻推开。
不想忽然一对视,他看出裴厌眼中的渴求,那双星眸染上不一样的情绪,深而暗浊,呼吸也变了,涌出心底最直白灼热的念头。
顾兰时手一顿。
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又过于契合,他垂眸避开热烈的视线,便是一种默许。
门窗紧紧关着,隐忍压抑的动静分毫没有泄露出去。
再从被子里钻出来,顾兰时发丝微乱,明显热到打湿了。
他伸出胳膊,试图凉快凉快,压抑着轻轻喘气。尽管没有真正行房,依然难耐。
很快,被子底下又有了动静,他胸膛起伏,生生咬住唇,望向屋顶的眼神渐渐涣散。
院子里,裴厌和刘大鹅往车上搬竹筐,毛驴打个响鼻,脑袋晃了晃,随后又在原地站定,默默等待着,温驯极了。
鸡蛋攒了两百多个,留了一些在家里,车上三个蛋筐和两个菜筐以及一篮子山核桃放好以后,顾兰时把荷包递过去,说:“饿了就吃点热的,馄饨杂卤都行。”
天冷,吃了肉身上才暖和。
裴厌把荷包塞进怀里,答应一声,就和刘大鹅出门了。
路上积雪未化,有的地段经常过人,变得坎坷泥泞,车辙印很深,送鸡蛋他向来是牵着毛驴走,多个人跟在旁边,遇到难走的地方好帮忙推车扶蛋筐。
顾兰时看着他俩出门以后,回到堂屋给火盆添了柴火,坐在旁边继续编竹筐。
院里小菜地有雪,待在外头没一会儿,腿脚就冻得冰凉,还是屋子里面舒坦。
星星睡着了,奶娃娃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玩耍的时候少,他娘说能吃能睡不闹人才长个头。
大黑独占泥炉前的火在烤,灰灰和灰仔挤在火盆前,它俩在雪地里跑过,这会子一烤火,爪子和腿上的毛毛变湿。
“呜——”
灰灰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嚎叫。
顾兰时瞅它一眼,见两只都盯着火盆,想起之前往里面放野薯的时候被它俩看见,没忍住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随即又被歪着脑袋看他的灰灰气笑了,拿了根木柴扒拉,从盆地拨出几块烤黑了的野薯。
野薯在地上滚了两圈,冒着热气,灰仔上前嗅闻,太烫了,它意识到危险,噌一下鼻子往后缩。
顾兰时笑瞪它一眼,说:“等着,晾一晾再吃。”
他用木柴把几个野薯拨弄到一起,随后又忙手里的活。
早起灰灰太调皮,看见他抱着星星出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又脏又黑的爪子弄脏了他裤面,幸好孩子抱得高,襁褓没有被弄脏。
他腿上裤子是新换的一条,因为这件事,不免就有点生灰灰的气。
灰灰也知道闯了祸,看见他总是谄媚咧嘴笑,耳朵也往后折,还躺在地上翻出肚皮给他看,平时肚皮上的软毛都不乐意让摸,总是顾兰时打一巴掌才乖,今天真真一副卑颜屈膝的模样。
大黑十分稳重,它知道,野薯肯定有它吃的,一点都不见猴急嘴馋,只是偶尔会瞥一眼那堆烤熟的野薯。
过了一会儿,顾兰时拿起一个野薯,手指立即就沾黑了,他没在意,掰开见里头熟透了,白色的瓤子冒着热气,他自己剥掉外面烤黑的野薯皮,吹一吹,吃了一口,微甜软糯,味道淡淡的。
“晾一下。”他给狗都掰开,放在地上。
没有让吃,三只都有点着急,闻一闻发现野薯瓤子有点烫,便仰头嗷嗷叫几声,爪子也在地上抓了抓。
顾兰时优哉游哉吃完一个野薯,见地上掰开的晾温了,他扔掉手里的野薯皮在炭盆里烧:“吃吧。”
仿佛听到不得了的命令,狗大口吞吃,生怕比其他狗少吃一点。
“没出息。”顾兰时摇摇头,养了这几年,一顿都没少过他们的,总一副饿死鬼托生的模样。
骂归骂,有狗在家陪着很安心。
而另一边,裴厌和刘大鹅一路到了府城,径直奔向郑宅后巷子。
今天带的两百个鸡蛋花成方都要了,一个还是按十五文,比宁水镇贵得多。
进城门后裴厌撞见两个卖鸡蛋的汉子,问了一嘴,一个提了竹篮,被风吹起上面盖的布,因此被他看见了鸡蛋,对方不愿说,径直往一户高门楼走,显然是过去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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